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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拍着翅膀,如同闪电般转瞬便来到顾鸿影身前,然后伸出小爪子,一爪踹上他的额头!   顾鸿影被踹得向后一仰,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光点,那个白色的光点旋转着越扩越大,然后一口将他吞了进去!   仿佛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等顾鸿影眩晕的感觉停止后,他发现他站在了一座荒山的山脚。   夜晚的风卷起睡衣的边角不断拍打着他的身体,仿佛在嘲笑着他刚刚的推论。   顾鸿影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在原地乱蹦乱跳,满脸扭曲。   好消息:他中二时期的幻想真的存在。   坏消息:他半夜被丢到考点来了。   那张一指长宽的布帛正悬浮在他的身侧,发光的字从录取通知变成了一句话:   【考生顾鸿影,请完成你的入学测试———解决荒山歌声之谜。】   *   顾鸿影在荒山顶上搜寻了一圈,一无所获。   “总得给个线索吧!!”   地平线上的光更亮了一点,顾鸿影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哀嚎。   四面寂静,只有风呼啸着穿过草木,发出无情的嘲笑。   顾鸿影:“……”   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后粘着的泥土,准备从自己刚刚找到的另一条下山的路下山。   ———如果一直找不到,他总不能呆在这山上饿死,谋定而后动,可持续发展才是王道!   他往另一条下山的路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一阵忽远忽近、似有若无的歌声。   这歌声听不出是男是女,也听不清词,飘飘渺渺的,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灵。   顾鸿影:“……”   没找到异常的时候他挺怕,找到异常了———他更怕啊!!   他搓了搓自己胳膊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脚趾抓了抓拖鞋,把心一横,蹑手蹑脚地朝着歌声所在地潜伏过去。   那歌声是从他要下山的另一条路上传来的,顾鸿影小心地走着,脚下尽量避开枯枝落叶,以免发出响声。   歌声时断时续,好像是在林间徘徊的幽灵,顾鸿影几次走错了方向,却最终凭借着惊人的直觉,找到了正确的位置———   一片破败不堪的废墟。   这片废墟比熹微时的山顶还要吓人,完全是标准的鬼片配置,破败的墙壁上爬满了颜色深沉的爬山虎,挡住了大半射入的阳光,地上散落着零碎的砖瓦石块,隐约可见精美的雕花残迹。   朱色的大门掉了漆,门页榫卯的结构已然腐朽,半掉不掉地悬在那儿,如同年代久远的朽木。   顾鸿影小心翼翼绕了过去,尽量让自己的每一步都落在实处,不发出声音。   刚刚停了一会儿的歌声又出现了,飘渺得好像就在前面,又仿佛……就在耳边。   顾鸿影感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声响过一声,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到了胸前口袋的位置———那里装着那张奇怪的布帛,也是他莫名其妙探险的底气。   他绕过残垣,进入破败的屋舍,头顶的房梁朽坏,长满了青苔,爬山虎一圈圈盘绕,透过光在地面上投射出各种张牙舞爪的形态。   越往里走光线便越昏暗,阳光慢慢隐去,有了白色的雾气,变形的窗框下,两三点蒙了尘的碎玻璃反射出诡异的寒光。   那歌声越发近了,奇怪的调子,听不懂的词,像山间的精怪化作了人形,在着幽暗的林间,破败的废墟中轻声哼唱。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顾鸿影罕地站在原地迟疑了会儿,才继续向前。   用手扯开挡住道路的枯死的爬山虎藤,顾鸿影看到了这片废墟的最后一间屋舍,还有……站在废墟中的一个人。   顾鸿影的举动似乎惊扰了他,他循声望来———   黑发凤眸,脸上戴着单片眼镜,镜链垂到下颌边,着一袭盘扣扣到脖颈的黑色复古长衫。   这本该是一副有些怪异的打扮,但融合在这个陌生人身上时却没有半点违和,仿佛他本就该这般。   顾鸿影定了定心神。   “你是谁?”   他问。   陌生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说:   “这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   窗外雾气不知什么时候浓了起来,遮盖了阳光,隔着并不算远的距离,竟有些模糊了视线。   隔着雾气,顾鸿影看到那个陌生人很轻地笑了一下。   “回家吧。”   他说。   于是白雾陡然浓厚,在被白雾彻底淹没之前,顾鸿影看到那个陌生人俯身拾起了什么,然后……   他便再也看不见了。   等他回过神,他又站在了那片破败不堪的废墟前,零碎的砖瓦石块隔着拖鞋硌得他脚底生痛。   刚刚的一切……难道只是一场幻觉?   顾鸿影不信。   于是他沿着之前那条路,再次走入了最后的废墟。   废墟和他刚刚看见的一样,腐朽生苔的房梁,坍塌一角的砖瓦,从残垣进到屋内的爬山虎,还有一两束从缝隙照进来的阳光。   没有奇怪的白雾,也没有那个奇怪的人。   顾鸿影忽然想起那个笑。   那个奇怪的陌生人笑起来的时候,用一个不恰当却又贴切的比喻———像一件珍贵的、被遗忘在回忆里的古董。   胸口口袋里放着的布帛突然发烫,顾鸿影将它掏出来展开,布帛上的字迹又出现了变化:   【入学测试:荒山歌声之谜   目前状态:已解决   恭喜考生顾鸿影完成测试,入学所需资料已发至您的邮箱,请注意查收,按时报道。】 第2章   [终于可以看后面的剧情了……]   [天衍到底几点钟更新啊!!]   [饭来———饿啊——— ]   ……   充满电的平板上,一串串评论飞快地浮现,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几乎要让人犯了密恐。   虞荼拿起了这个平板,他的掌心冒汗,脸上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壮烈。   “不会真的把我画到漫画里去吧……”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不是公开处刑吗?!”   十天前,虞荼还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刚刚结束高考的高中生,从最后一场考试的考场里出来,经过一条小巷时,他被拉上了一辆“黑车”。   他不认识那辆车的牌子,但从车内宽敞的设施和真皮座椅的触感来看……应该很贵。   而他对面坐着的那个人的装束,看起来更是———   泼天富贵。   一顶花里胡哨的宝石冠固定着长发,一半的长发从冠顶垂到背后,身上穿着如同褪色古卷的缂丝衬衫,扣子一直解到胸口,腰以下是一条黑色的云锦马面,其上是精美的山川河泽纹路,脚下偏偏又蹬着一双镶满了各种金属装饰的的马丁靴。   这人翘着腿,手撑在座椅上,微微俯身向前:“你是……?”   虞荼看到他的胸口衬衫里滑出一枚拇指大的珠子,珠子里隐约有某种绿色的纹路在浮动,他问话的时候,绿色的纹路似乎闪了闪。   虞荼的手悄悄背到身后,他身后的书包里装了手机,已经设置过报警快捷键,只要他拿到就能立刻报警。   “不要紧张,我对你没有恶意。”他对面的那个人笑了笑,眼睛紧盯着他,“……虞荼。”   ———他叫出了虞荼的名字。   “你调查过我?”   警惕心在这一刻达到了高峰。   如果不是记着不能激怒面前的怪人,虞荼早已经拿出手机报警了。   “我当然调查过你。”那人往后仰了仰,倒入了椅背中,刚刚那种诡异的、宛如野兽锁定目标的压迫感顷刻消散,“毕竟我手里,有一份需要你继承的遗产。”   虞荼:“……”   很好,他现在觉得不是搞绑架的,是搞诈骗的了。   “自己看。”那人似乎懒得管虞荼信不信,他的手垂在身侧,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沓文件,“看完签字。”   虞荼小心谨慎地接过来,入目便是手写的、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遗产。   ……好不正规的样子。   他翻开那个外面包着的封面,里面却意外的严谨,他一直看到最后,发现他被赠予了两处房产,一处是一个两层的小楼,一处是一间关闭多年的茶馆。   他注意到了赠与人的名字“嘉木英”。   他非常确定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这人是谁?他没有子女吗?为什么要把这些留给我?”   “玉川先生为什么要把东西留给你……”那人垂下眼睫,“我怎么知道?”   “查验真伪后签字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做。”他说,“没时间给你慢慢解答。”   现在的社会足够发达,只要点进法院的官网进行查询,便能知晓自己名下是否有判决、遗产、债务等问题,百分百保真,无法造假。   虞荼半信半疑地进入法院官网,输入自己的身份证号后,点击了查询———   他的名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份遗产,和他手上打印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   并且特别标明,一定要在他满18岁的当天送到他手中。   “签字。”   那人又俯身过来了,那颗带着绿色纹路的珠子被一根极细极细的银色丝线系着,晃晃悠悠地垂在空中。   虞荼看到它又闪了一次光。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名下为什么会多出来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遗产,但法院官网的东西骗不了人,虞荼在心里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在那一沓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一签完,那人便极快地抽走了其中的一份,然后迅速赶客:“你现在可以走了。”   在虞荼准备打开车门的那一刻,他又说:“等等。”   虞荼回头,眼里重新浮现出警惕。   那人抓住脖颈上那颗带着绿色纹路的珠子使劲一扯,银白色的细线消失无踪。   “拿着。”他眼里明明带着怅然与不舍,却还是将那颗珠子强行塞到了虞荼手中。   虞荼握着那颗温热的珠子,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出了什么事,就被推了出去,车门在他身后“啪”的一声关上,干脆果断,毫不留情。   虞荼:“……?”   他回过头,在夕阳的余晖中,从那车窗上升的缝隙里,他看到车里坐着的那个奇怪的青年,一霎乌发成雪。   ……   拿到从天而降的遗产和那颗珠子的当晚,虞荼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却忘了个干净,只有心间像堵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他莫名有种强烈想要去看一看那份遗产的冲动。   于是他立刻掏出手机买了票,奔赴向遗产上显示的地址———   一个偏远的、毗邻着荒山的小镇。   他坐了一天一夜的车,在傍晚的时候推开了两层小楼的门。   出乎他意料的是,门里的一切都分外干净,明明已经多年无人居住,却没有遍布蛛网青苔蛇虫鼠蚁,反而处处显示着一种勃勃生机。   墙边的竹子郁郁葱葱,楼前的花朵争妍斗艳,连院子里的石几石凳伸手抹上去都没有半点灰尘。   只是进入小楼里,才窥见了些许无人居住的孤寂———雕花的木沙发,空荡荡的茶几,规整束好垂在墙角的窗帘……   虞荼忽然有些难过,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   等到晚上他洗完澡锁好门躺在自己白天刚买来晒得暖洋洋的被子里时,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那个让他继承遗产的人并没有给他钥匙,那他……到底是怎么进到小楼里来的?!   而且遗嘱上说小楼有近二十年无人居住,也没委托给别人打扫,为什么还会这么干净?   虞.天生谨慎小心.荼:“!!!”   那股仿佛喝了假酒的劲儿一下子过去后,涌上来的便是后知后觉的怀疑与害怕。   他招呼都不打就跑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啊!   疑神疑鬼的情绪达到了顶峰,他觉得小楼里好像有无形的眼睛在盯着他!   虞荼果断伸手将被子扯过头顶,在盛夏的夜晚将自己裹成了一只蚕茧!   不管是不是有脏东西,反正他有被子封印术!   被子就是结界,牛鬼蛇神都进不来!   *   “啊啊啊啊———”   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小楼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   床上不断咕涌着的“蚕茧”里,探出一个满头乱发的脑袋,眼下顶着一双青黑色的眼圈,身上散发的怨气比鬼都重。   他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上只会掉陷阱!   “蚕茧”里冒出两只胳膊,悲伤地将自己的头发揉得更乱。   他为什么要接受赠予!   不接受赠与就不会遇到这样的倒霉事了!   虞荼生无可恋地抱着脑袋,想着自己梦到的内容———   国内最大的漫画网站X,目前正在全力推送一位新人漫画家天衍的作品《山海之语》,这部漫画的第一章 ,已经在昨天12点更新了。   漫画画面精美,反响极佳,主打一个魔法共术法齐飞,东方与西方混搭,热血与搞笑同行……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本漫画里的内容全是真的!   修仙、魔法、天灾人祸,毁天灭地……全都会成真啊!!!   因为漫画里存在里表世界,漫画刚开始故事只会发生在里世界,还波及不到他所在的表世界,但都是迟早的事!   虞荼想起梦里那个莫名其妙让他进入漫画主线成为最高人气角色,获得全世界敬仰以便以里表世界的屏障彻底打破后能够振臂一呼引领人类度过灾难的声音,就恨不得打爆他的头!   拯救世界这种事,为什么要交给他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为什么不交给男主顾鸿影,那才是漫画的主角!   虞荼向后一仰,如果心情能显现出实体,他现在应该是一座灰色的、凝固了的吐魂雕像。   “我肯定是在做梦……什么拯救世界……”他喃喃自语,“……别开这么大的玩笑……”   十分钟后。   虞荼顶着鸡窝头盘腿坐在床上,满脸呆滞地仰着头。   “玩真的啊?!”   他的对面,站着一道清瘦的人影。   黑发凤眸,穿着一袭墨绿的长衫,暗金色的花纹在袖口、盘扣与下摆做了恰到好处的点缀。   没有灵魂操控的躯壳安静地站在原地,仿佛一件尘封在岁月中的古董。   “签完字不该要那颗珠子的……”虞荼继续喃喃自语,“不对,是一开始就不应该注意那颗珠子……我为什么不拒绝……我为什么不拒绝!”   拯救世界这种事听起来是挺热血,但真正落到现实中,只会让人觉得压力山大!什么这种事不交给漫画男主,要交给他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啊!   他不理解!他一万个不理解!   虞.小心谨慎且轻微社恐.荼:“……”   他要发疯!就地发疯!   *   三日后。   虞荼操控着那颗珠子变成的马甲,在小楼附带的院子里……练习走路。   人的视野和思绪被切成两半后,反应要么迟滞要么同步,他这几天训练操控另一个躯壳,简直吃尽了苦头。   在院子里训练极其不方便,因为自打他购买了东西搬进来,就不时有热心的邻居过来送点自家种的蔬菜给他,每当有人敲门,虞荼都要将马甲藏起来,十分胆战心惊。   几次惊吓后,虞荼将目光瞄准了小镇毗邻的荒山。   反正视野分成了两份,他干脆去山里练习,时间充足场地大还不会吓到人,一举两得,简直完美!   于是第三天深夜,虞荼操控着马甲,鬼鬼祟祟地溜上了荒山,找了一处绝不会有人靠近的废墟,开始了数天艰苦卓绝的练习。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和男主见面,但第一次亮相,一定要有足够高的逼格,这样才方便他日后树立大佬形象!   为了让自己能有一个完美的出场,虞荼戴上蓝牙耳机,开始给自己播放气势十足的背景音乐,力求让自己在没有音乐的情况下,也能以如有音乐的气势震慑全场!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第一章 里被三青一爪子蹬进白光里的男主顾鸿影,会突然出现在绝不会有人出现的废墟深处啊!   顾鸿影扯下那片挡路的爬山虎藤时,虞荼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蓝牙耳机都掉了!   漫画里的男主突然从二次元变成三次元,说不震惊那绝不可能,面对这种突发情况,虞荼只能僵着一张脸,故作高深地说“这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   说完又觉得太过冷漠,于是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加了三个字“回家吧”。   赶紧走吧男主!!!   别问他为什么不多说,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尖叫———   太社死了!救命救命救命救命谁来救救他啊!!!   感谢那场莫名其妙出现的白雾,他捡完蓝牙耳机后头都不回地跑下了山,他要买票,连夜逃离地球!!   ……   从社死阴影中回过神来,虞荼看着平板上那些催更的评论,觉得自己即将面对这个世界更深的恶意。   他有强烈的预感,这个叫天衍的“漫画作者”,有极大概率会把他画到第二话中!   仿佛是为了赞叹他猜测的准确性,漫画《山海之语》第一话的末尾,忽然弹出一行比其他评论都要明显的提示———   【《山海之语》第二话已更新,欢迎阅读呀~】 第3章   这行明晃晃的字就像一道催命符,提醒着虞荼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虞荼盯着那行字许久,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没关系,了解这次的社死程度,能更好地帮助他吸取教训,总结经验,一切失败都是为了以后的成功!   都是为了以后的成功……但真的好社死啊啊啊啊啊!   虞荼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点开了第二话。   第一话的封图是从高空俯视的山川河景,青绿的山川用金线勾着边,天空半是晨曦半是永夜,第二话的封图却一改第一话的大气磅礴,着重描绘了仿佛远得望不到头的荒地,荒地中心的断壁残垣,略有些阴森的爬山虎藤,褪了漆的朱色大门,还有那些快被时间磨去精美纹饰的残迹……只一眼,被时间遗忘的荒凉便扑面而来。   [感觉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嘤嘤的入学测试到底是什么呀?好奇!]   [果然是主角待遇,从大图就能看出来了!]   第一话里出场的主角顾鸿影因为大惊小怪,成了唯一一个被三青用爪子直接踹到考场的学生,所以漫画读者们亲切地给他取了个谐音外号“嘤嘤”。   这个有点搞笑的外号一经提出,《山海之语》的读者们不仅接受良好还广泛传播,“嘤嘤”的昵称便在读者间传扬开了。   虞荼点开第二页,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二页的画风并不像第一页一样那般沉重凄怆,反而有点搞笑。   漫画作者以极其细腻的笔触详细描绘了顾鸿影被三青一脚踹到荒山脚下时的懵逼,被夜风卷起睡衣衣角时的凄凉,还有脚下那双画风清奇的鲨鱼嘴拖鞋里无助的脚趾。   等顾鸿影开始夜爬荒山,更是状况百出,不是爬山途中踩坑摔了个大马趴,就是在没有月光的地方被树枝戳了后背以为遇鬼发出超越人类肺活量的极致惨叫,不是在爬山途中迷了路转了三遍回到原地以为鬼打墙,就是眼神不好把草里的石头看成伺机而动的猛兽,开始碎碎念口述遗书……   [对不起我不想笑,但我真的忍不住!   敲电子木鱼.GIF ]   [虽然其他人都只是给了几个考试画面,剧情着重在描绘嘤嘤,但这样的对比更搞笑了好吗!]   [其他人:从容不迫,游刃有余.JPG   嘤嘤:手忙脚乱,问题频出.JPG ]   在一系列乌龙事件后,顾鸿影一拍脑袋,终于悟了!   他从睡衣的口袋里掏出他的录取通知书在手心展开,布帛上的字迹一下子跃到空中,短暂地照亮了他周身的小块范围。   顾鸿影牌人造手电筒,用过都说好。   在自制光源的辅助下,顾鸿影继续爬山,足足爬了五个小时,终于顺利地爬到了荒山山顶,为了突出这次爬山的不易,漫画作者给了顾鸿影一个泪流满面的大头内心特写。   但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顾鸿影在荒山山顶转悠着,却死活找不到异常,急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哀嚎要线索。   之前他把录取通知书当手电筒用时,漫画读者们也清楚地看到了顾鸿影的任务———解决荒山歌声之谜。顾鸿影爬山的这五个小时里,没有表现出任何听到了歌声的模样。   [嘤嘤好惨!]   [他还不知道三青正悄悄跟在他身后,在录他的黑历史吧……]   [啊这……惨上加惨,雪上加霜……]   顾鸿影哀嚎完之后决定下山,但走了没几步,却突然扭头!   在漫画里,这一幕被着重描绘———   鲜艳明快的色调陡然间生变,成了冷冷的暗色,白色的雾气开始从画面里漫出几丝,将明未明的光线下,树木似乎张牙舞爪……漫画无法画出歌声,却通过色调的变幻,制造出无言的压迫与诡谲。   爬山途中一直嘻嘻哈哈、表情丰富的顾鸿影头一次严肃了神色,竟意外显出沉稳和靠谱来。   漫画勾勒了他的侧脸,还有他的心理活动———   ‘我听到了歌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声。’   在这样恐怖的氛围里,顾鸿影站在原地,似乎在权衡,然后他毅然掉头,去追寻那歌声的起源地。   歌声是时断时续的,于是漫画便通过一会儿明快,一会儿暗沉的画面来暗示歌声的消失与出现。   亮色与暗色交杂,背景不断发生变化,正常的景物被扭曲,仿佛是沉沉压在心间的不安在放大。   [前面还那么搞笑,现在我好紧张啊!]   [感觉嘤嘤的任务难度好大的样子!]   [我都不敢看后面了呜呜呜———]   随着漫画剧情的不断推进,漫画读者们也跟着紧张起来,只有捧着平板的虞荼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只是天快亮的时候独自一人爬荒山比较害怕所以放着背景音乐给自己壮胆好吗!   他真是谢谢漫画作者的八辈儿祖宗,把他慷慨激昂的音乐描绘成山里闹鬼的背景音!!   虞荼将漫画翻到新的一页,这一次,漫画里出现了封图上的场景。   虞荼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社死虽迟但到!   漫画里,顾鸿影表现得比之前追寻歌声时还要谨慎,他小心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内心激烈的心理活动几乎要在分镜里叠出重影,连脚下那双画风清奇的鲨鱼嘴拖鞋在此时都不显得搞笑了。   顾鸿影慢慢地走进了这片废墟,漫画里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仿佛要被攀援在废墟中的爬山虎藤所吞噬。   细腻的笔触在这时得到了极致的体现———   腐朽的房梁阴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沉沉窥伺;成片成片的青苔里,黑色的小虫子在窸窣爬行;脚下的残砖碎瓦,踩下去时会发出古怪的脆响;角落里蒙了尘的碎玻璃上,反射出不祥的白雾……更别说那些肆意生长、茂盛到有些诡异的爬山虎藤,那些细细的须垂下来,像是捕猎者随时会行动的触手。   这些蕴含着大量细节,令人头皮发麻的画面大块大块占据了人的视野,一时连实时评论都少了起来。   [这里到底有什么啊……]   一条孤零零的评论从漫画上飘过去,没有人回答。   漫画里,顾鸿影还在往前走,漫画的整体色调越来越暗,仿佛要将人拖入无尽的黑暗中。   而后,漫画特写了一只手。   一只属于顾鸿影的手。   几乎已将近黑暗的昏光中,顾鸿影的手猛然用力,扯下了面前交错着的爬山虎藤!   阳光,两三束从房顶漏进来的阳光。   这两三束明亮的阳光照亮生苔的房梁,坍塌的砖瓦,从残垣进到屋内的爬山虎,同样的场景,却与之前数页截然不同!   这一刻的画面,安静、温和、带着勃勃生机,与那片黑暗仿佛是两个世界。   画面里,黑暗尽头的阳光,温柔地环绕在一个人的身上。   漫画给了他大半页的特写,无论是黑色的发丝,还是形状姣好的凤眼,或是身上穿着的服饰,还是那微微带点怅然的神色,都被极精致、极细腻地刻画了出来。   很难形容在经历过数页令人san值狂掉的画面后迎来眼前这一幕的冲击,至少评论在这一刻如井喷一般———   [谁谁谁?这是谁!三分钟内我要得到新人物的全部信息!!!]   [嘤嘤你好大的福气,做个入学测试就能遇到大佬!]   [我的心在这一刻被爱神丘比特之箭射中了!这是什么?这是我命中注定的老婆!]   虞荼:“……”   他猛地把平板向下,“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   想起刚刚惊鸿一瞥,那些密密麻麻的评论里时不时夹杂着虎狼之词,虞荼耳垂上慢慢多了一丝红色,然后这丝红色飞快蔓延,让他的一双耳朵都变得红彤彤的。   好消息:漫画作者把他刻画得像一个神秘的大佬,他没有在漫画里经历社死。   坏消息:另一种意义上的社死好像刚刚袭击了他。   虞荼反复呼气吐气,耳垂上的红色渐渐消失,重新给自己进行心理建设后,他将平板翻了过来。   [那个单片眼镜———嘶哈嘶哈,xp跳舞,苦茶子飞飞———]   “啪!!!”   平板又被重新盖了回去。   这一次虞荼红得不是耳垂了,他的整张脸都像在冒烟。   虞荼过往的人生中很少接触娱乐产品和娱乐活动,小说漫画看得极少,追星吵架也不怎么热衷,人生中做过最大胆的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拿了莫名其妙的遗产后被迫背上了拯救世界的任务,这些漫画读者们已经习以为常,随手就能打出的字句,对他形成了相当可怕的冲击。   虞荼在脸上的热度消退了会儿后,将平板翻过来,他尽力无视那些评论,匆匆点着下一页,将自己的出场迅速过了过去。   他的出场差不多在这一话的尾声,跳过去后只剩下了最后两页,明亮热烈的色调中,顾鸿影掏出自己的入学通知书,通知书上显示着入学测试已经完成,下一秒,不知躲在哪的三青扑腾着翅膀,施施然地蹲在了他的头顶。   [好奇怪,怎么忽然就完成了?]   [难道是刚刚的大佬解决了这个问题,正好被我们嘤嘤捡了个便宜?]   不,都不是。   虞荼面无表情地想,因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去荒山的废墟里练习怎么如有音乐的完美出场了。   漫画还剩最后一页,不知为什么一直显示正在加载中,虞荼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加载出来。   时间差不多到了要做午饭的时候,虞荼干脆放下手中的平板去了厨房。   这个小镇太过偏僻,以至于没有外卖的存在,想吃饭要么出门去寻找零星的小餐馆,要么自己动手做。   虞荼会做饭,为了节省开支,他自己买了一些菜,左邻右舍又送了些,足够他吃好几天。   等厨房里渐渐飘出饭菜香味时,虞荼听到了敲门声,他擦干净手,以为是热心的邻居们又来给他送菜。   开门前,虞荼还在思索怎么婉拒热情的爷爷奶奶们的好意,但万万没想到的是———   漫画的男主头顶三青,正站在他门外。 第4章   毫不夸张地说,虞荼两眼一黑。   如果不是十几年的良好教养让他做不出太过无理的举动,他可能会在男主面前当场将门摔上并锁上五把大锁。   比社死更恐怖的经历,就是刚刚看见你社死的对象在五个小时后,又出现在了你眼前。   虞荼:“……”   他不理解!   毗邻着荒山的小镇这么多户人家,为什么男主就偏偏这么巧挑中了他家!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门外站着的顾鸿影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异常诚恳:   “我没有恶意,就是遇到了点突发状况,能不能借个地方稍微洗漱一下,然后给我家里人打个电话?”   顾鸿影自己也清楚他现在的形象可能有点糟糕,毕竟从昨天半夜折腾到今天中午,来回爬了近十个小时的荒山,狼狈是肯定狼狈的,被敲门的人怀疑警惕也挺正常。   “我已经问了好几家了,我真不是坏人。”   顾鸿影已经求助过几次,如果这一家也不愿意帮忙,那他只能再换一家。   虞荼看着门外的顾鸿影,浑身乱糟糟脏兮兮,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左邻右舍的爷爷奶奶们肯定不敢相信他———毕竟一个星期前镇里的干部们刚挨家挨户搞了防诈骗宣传,给每一户人家都科普了现在世面上诈骗手段的多样性,其中一条就是扮演成狼狈的小孩子引起人的同情心,进入屋内后观察情况,然后伺机作案。   男主的身高和小孩子完全不沾边,人高马大又比小孩子更危险,也不怪爷爷奶奶们害怕。   顾鸿影说的时候就已经有点泄气了,见虞荼还是愣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去下一家碰碰运气。   他头顶的三青用翅膀拍了拍他的脑壳:   “应对突发状况也是人生的必修课嘛,才被拒绝了五次,啊不,现在是第六次了,习惯就好啦!”   顾鸿影:“……”   谢谢,他一点都没被安慰到。   可能是因为在漫画里看了顾鸿影搞笑的一面,又在他面前经历了没有被看出来的社死,尽管受了男主敲门的惊吓,但看他离开时垂头丧气的背影,虞荼还是心软了。   “等等。”虞荼将门稍微打开了点,“我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吧。”   走出一段距离的一人一鸟齐刷刷回头。   三青震惊地从顾鸿影的头顶上站起来:“卧槽,好傻白甜的孩子!顾鸿影现在这个形象,居然还敢借电话给他?”   顾鸿影:“……”   为什么明明是在夸别人,他却觉得自己被内涵了?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拿手机。”   见顾鸿影走了过来,虞荼交代了一下后便往屋里走,等他拿着手机出来还没递给男主,就听见男主的肚子叫声一声响过一声,尴尬得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这个场景看起来真的很可怜,以至于虞荼嘴比脑子快:“我午饭做了挺多,要一起吃点吗?”   顾鸿影:“!!!”   他这下是真的感动了,如果他的身后有条尾巴,现在估计已经摇成了螺旋桨:“吃吃吃!谢谢谢谢!你真是个大好人!!”   虞荼:“……”   现在说他刚刚那句是客套还来不来得及?   既然自己先出言邀请,那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虞荼往旁边站了站:“先进来吧。”   顾鸿影快乐地跨过门槛,大张的鲨鱼嘴拖鞋在地上发出欢快的咯叽声。   “能借用你家卫生间洗个手吗?”顾鸿影举起脏兮兮的双手,“吃饭总要讲卫生。”   虞荼给他指了路,顾鸿影往卫生间的方向走,三青便从他的头上飞下来,停在了院中的花枝上。   卫生间里,顾鸿影在镜子前沉默了。   镜子中映出一张脏得能直接去演乞丐的脸,炸成鸡窝的头发里甚至有几片绿色的落叶,睡衣上到处都是泥土,仿佛是在泥坑里打了个滚,然后出来将自己晒干。   就他眼下这副尊容,那些爷爷奶奶没有报警,已经是心理素质非常强大了。   顾鸿影在水龙头前鞠冷水洗脸,看着清澈的水渐渐变得浑浊,然后从洗脸池里流下去,忽然觉得三青刚刚的感慨,真的很有道理。   *   顾鸿影去了卫生间,虞荼便坐在石凳上等他,他的余光悄悄关注着在花枝上蹦来蹦去的三青,现实中的三青整体像一个拳头大的青色毛绒球,头顶竖着一根带点弯的红色羽毛,黑色的眼睛圆溜溜的,歪头的时候分不清哪里是脑袋哪里是脖子。   它在花枝上蹦着蹦着忽然僵硬,直愣愣地摔到了青石板上,圆滚滚的小肚皮朝上,露出了腹部的第三只爪子。   虞荼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站起来跑到三青摔下去的位置蹲下身,准备将它捡起来查看情况。   手指还没碰到,虞荼便看见三青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一边,圆溜溜的黑眼睛里好像闪烁着某种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神色。   它从地上翻身起来,抖了抖圆润的小肚皮,蓬松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它超大声道:“你果然看得见我!”   “你真的好容易被骗啊!”三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不要对人太善良了,你要有点警惕心!”   虞荼小声反驳:“可你也不是人啊……”   三青:“……”   它展开翅膀飞到虞荼肩头,虞荼感觉肩膀一重,然后便听到某只圆滚滚的声音———   “不是人怎么啦!不是人就不能起坏心思啦?你这样迟早要吃亏的!”   “不说这些了,先来测一下你的灵力属性!”   三青低声念了一些虞荼听不懂的东西,而后与虞荼视线平齐的地方便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光点,光点变成光圈,里面飞出了一个长手长脚的椭圆形盒子,盒子背后带着一对精灵一样的翅膀,正在轻轻扇动。   “唉呀!拿成精怪的了!”三青又低声念叨了些什么,椭圆形盒子拍打着翅膀自己飞回了光圈,一个泥土捏成的小人偶走了出来。   “这个是人族的。”三青用翅膀拍了拍虞荼的肩膀,安慰道,“我现在要取你的一滴血来验证一下你的属性,不怕不怕,一点都不疼。”   三青身上的羽毛脱落了一根,轻飘飘地落到虞荼的指尖,虞荼只觉得指尖微微一麻,那一片极小的羽毛便由绿转红,没入了小人偶的眉心。   什么反应都没有。   三青:“???”   它从虞荼的肩膀上飞下去,用爪子踹了踹那个泥土人偶:“怎么回事?昆仑的产品过保修期了?”   它余光看见顾鸿影正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于是直接扑腾着翅膀飞过去,在顾鸿影指尖狠狠一戳,伴随着顾鸿影杀猪般的惨叫,一滴血珠同样飞到了小人偶眉心。   这一次,小人偶变成了灿烂的金色,像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小金人。   “顾鸿影确实是金属性,灵偶没有出错。”三青又飞回来,和虞荼面对面,它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会没有属性呢?只有普通人才会没有属性。”   但无论是里世界还是表世界,没有属性就意味着没有灵力,也无法看见它。   虞荼心头微微一跳。   他或许就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机缘巧合背上了拯救世界的可怕任务,所以才和漫画里的世界有了交集。   “你这个情况太奇怪了。”三青疑惑得头顶红色的羽毛都耷拉下来,“往年也会有带属性的孩子被漏掉,但只要被发现,都能检测出灵力属性,我们再补发一张录取通知书就行。”   虞荼这个情况,它还是第一次遇见。   “三青啊……”脸上的表情还因为疼痛扭曲着的顾鸿影慢慢走过来,没好气儿道,“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顾鸿影并不笨,他从三青到三言两语中就断定出这个所谓的灵偶已经给虞荼测过了,但不知为什么中途出现了问题。   三青不服气地反驳:“你才老眼昏花呢!”   但很快,它就愣住了。   刚刚变成金色的灵偶正从眉心开始一点点变绿,最后变得宛如一块极致的帝王翡。   木属性。   “昆仑产出的东西竟然也会有延迟?”三青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怪事!”   虞荼没有参与到他们的对话中,那颗藏在他的衣襟下、悬在他心口的珠子此时正在发热,小小的一点,无比灼烫。 第5章   “能测出属性就行。”灵偶变色,三青长舒了一口气,“我现在给你补一张录取通知书。”   它用翅膀尖戳了戳自己头顶的红色弯羽毛,一张空白的布帛慢悠悠地飘出来,浮在它面前。   三青黑色的眼睛从瞳孔开始逐渐变成银色,像是漫天星辰聚成银河,流泻出璀璨荧光。   布帛上仿佛有无形的笔在书写着文字,很快,一张录取通知书便诞生了。   银色的光芒从它眼中消退,三清歪过头瞅那张布帛:“原来你叫虞荼啊!”   顾鸿影在一旁好奇的问:“你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给他写的录取通知书?”   “三青从古至今都是信使,当然会知道收信人的名字。”三青朝他翻了个小白眼,“这是我的[天赋]。”   它注意到了虞荼同样好奇的目光,耐心地解释道:“灵力大多与生俱来,属性也在出生时就被固定,这是先天存在的。但[天赋]一般是后天激发,有灵力的人未必能激发[天赋],没有灵力的人也未必不存在[天赋]。”   虞荼问:“意思是说普通人也可能有[天赋]?”   “对。”三青点头,“总有一些人在某些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比如激发【明】类天赋的人,外在表现就是学什么都快,问题一点就通;激发【音】类天赋的人,基本唱歌跳舞、乐器演奏如鱼得水;激发【容】类天赋的人,无论男女都长得格外好看……”   “[天赋]激发后有强有弱,时间也很不固定,有人一出生就激发了[天赋],有人在遭遇重大变故后激发了[天赋],有的人在垂垂老矣时激发了[天赋],也有的人一辈子都不能激发[天赋]。”三青停了停,继续道,“普通人激发的[天赋]可能千奇百怪,灵力者也一样,但绝大多数灵力者都会受到属性的影响。”   “说这些对你们都太远啦!”三青挥了挥自己毛茸茸的翅膀,“灵力者激发[天赋]比普通人要难多了,都被归纳为毕业的硬性条件了。”   “说起毕业,我还没给你们介绍过米勒克尔大学的基本情况吧?”三青让写了字的布帛自动收成一个小卷,落到虞荼掌心,“米勒克尔大学是一所东西合办大学,以混合型学制为主,时间五年,课程既包括西方的魔法魔药,也包括东方的御剑符咒炼丹,西方学子以魔法为核心,辅修东方术法,东方学子以术法为核心,辅修西方魔法。”   “每学期结束有一次小考,一年考两次,两次合格的人可以参加升级大考,大考合格的人可以参与下一年度的学习,连续两年无法升级者将予以劝退。”三青严肃道,“虽然米勒克尔大学就业率100%,但整体毕业率不到30%,70%左右的人将会因为考试不及格、遇到异常事件、无法达到毕业条件等原因被清退。”   怕他们两人被吓到,三青又说:“虽然米勒克尔大学期要求严格,但福利待遇全国顶尖,学校共有九个食堂,一日三餐加宵夜免费供应,住宿单人间,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家电齐全,水电网费全免,逢年过节学校都会准备礼物……”   “反正其他福利你们进校后自行探索。”三青说,“只要能顺利毕业,毕业后就有国家编制。实习期工资税后一万起步,当月足额缴纳六险二金,加班按工资计算加班费,出外勤有餐补车补,费用都能报销……”   顾鸿影吐槽:“听起来好得像只能出现在诈骗集团里的东西。”   虞荼深有同感。   三青:“……”   “里表世界共同签的协议,具有法律效应的!”三青身前的碟子里盛的菜已经不那么烫了,它愤愤地叼了一口,“这是毕业生的待遇,毕不了业就会被清退到普通大学,从大一开始读———好吃!”   之前三青在滔滔不绝介绍的时候,虞荼已经一边听一边默默地盛好了饭摆好了碗筷,两人一鸟一边等着菜凉,一边听三青讲有关入学的事。   三青又叼了好几口,碟子里的菜少了一小半:“身具灵力的人高考录取通知书会被保留下来,如果无法从米勒克尔大学毕业,就会根据高考成绩转入分数能上的大学中。”   “听起来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全。”虞荼问,“但被清退的人,真的会甘心吗?”   掌握了普通人不曾拥有的力量,见识过截然不同的瑰丽世界,还会愿意重新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欸?”三青歪过头来看他,脸上的表情有点惊讶,“这么早就注意到这个了?”   “根据里表世界屏障法则,离开里世界后,会逐渐忘记里世界中发生的一切。”三青说,“就像一场大梦骤醒。”   前尘种种,尽数忘怀。   *   夜晚,虞荼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和他们吃了一顿饭,虞荼借了顾鸿影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些现金,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后,顾鸿影便带着三青走了。   然后虞荼收拾了碗筷,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发呆。   三青脾气很好,给他们讲了许多东西,虞荼对里世界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认知。   三青给他补了一张录取通知书,但并不意味着他可以直接去上学,他要和顾鸿影一样完成入学测试,才能得到真正的入学资格。   入学测试有两种激活方式,一是灵页(录取通知书)检测到需要解决的特异事件,直接形成测试任务,二是灵页携带者遭遇一定程度的危险后,灵页自动判定测试任务开始。   按三青的话来说,就是得到了录取通知书的学生要出去“找死”,不要一天天窝在家里,天上不会掉任务,只会因为截止时间到了而上不了学。   无论是一还是二,都具有一定的危险性,虞荼叹了一口气,扯起被子蒙住了头。   他太难了啊!!   虞荼在床上翻了个身,卧室的窗户大开着,能看到窗外高悬的月亮,只是……今天的月亮好像有什么不同。   虞荼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月亮的光芒越来越盛,然后月亮之中飞出了几道灿烂的“流星”,其中最大的那道“流星”直奔他的方向。   虞荼:“!!!”   他吓得直接坐起了身!   在他惊恐的目光下,月亮里出来的“流星”越飞越快,带着“咻~”的破空尾音,从窗户飞进来,直接撞到他的怀中!   尽管“流星”最后收了力,虞荼还是被撞得向后一仰摔在床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虞荼被撞倒的那一刻,他放在床头的灵页忽然飞到他面前,文字脱离灵页,在空中幻化成银色的字迹:   【考生虞荼,请完成你的入学测试———在即将要到来的抢夺者手下,保下帝流浆。】   虞荼:“……”   人在家中坐,任务天上来? 第6章   有那么一瞬,虞荼希望自己是在做梦。   但手里握着柔软中带点温凉、形如橄榄的东西和被撞得有些疼的肋骨提醒他,全是真的。   虞荼:“……”   要命了算是!!   为什么他的入学测试是个这么危险的任务!抢夺者一听就不怀好意!   他的脑袋还有些乱,但他的行动一点都不含糊,他迅速在鞋架那里勾了一双运动鞋,一手抓着手里的帝流浆,另一手抓着灵页,连睡衣都来不及换,便往茶馆的方向狂奔。   他不知道抢夺者是什么身份,是什么种族,但小楼周围住着的左邻右舍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虞荼怕入学测试失败,更怕抢夺者伤到周围的邻居,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到比小楼更偏僻的茶馆那里去。   虞荼才跑过三条街,便感觉身后好像有人在跟着他。   三青白天给他科普过,里表世界有一道屏障,无论是什么种族,只要穿过屏障从里世界到表世界,灵力都会被附上一道“锁”。   在里世界能让一座房屋燃烧,到了表世界最多就点起一个和蜡烛差不多大的火苗,在里世界能操纵水流,穿过屏障后最多只能让水龙头流的水拐个弯……所以人族来到表世界,就和普通人差不多。   最麻烦的是在表世界遇到精怪,精怪是妖精和鬼怪的合称,它们虽然也不能动用灵力,但他们的种族特性和天赋在表世界仍然可用。   虞荼感觉自己身后跟着的动静有可能拐向了最坏的结果———不是人族。   穿过第四条街道的巷尾,到达一片空地时,背后有一阵风声袭来,虞荼一反应是躲开,但那道风声太快了,他一下就被扑倒在地,下颌、手肘、膝盖等位置狠狠砸在地面上,很快便擦破了皮,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有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按住了他的脖子,爪尖抵在他的颈动脉上。   “臭小子,交出帝流浆!”耳后有一个声音,恶狠狠的,“不然我杀了你!”   帝流浆是月光凝成的精华,每六十年一次,落地位置随机,被捡到后便会认主,只有主人自愿放弃帝流浆的所有权,帝流浆才会变成无主之物,如果强行抢夺,效用便会减半。   六十年一度的帝流浆降临的时间应该是七月十五,不知为什么这次提前了近一月,黑豹担心有什么变故提前从里世界中出来准备,没想到刚出来没几天,便遇到了莫名提前的帝流浆,最大的那团还正好就在他栖身的附近。   这简直是老天送给他的机缘!   黑豹的瞳孔缩小,尾巴不住在身后拍打着,整只豹子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他锋利的爪尖微微下陷,避开颈动脉,轻轻划破了虞荼脖颈的皮肤:   “我耐心可不太好,赶紧把帝流浆交出来!”   一天内见到了太多颠覆三观的东西,虞荼本应害怕,但此时,他的大脑异常清晰,他感觉被爪尖划破的地方血从脖颈流到了衣领,浸湿了一小块睡衣,而后慢慢沁开,沾染到了那颗奇怪的珠子。   接着……他手中那块温凉的帝流浆忽然微微发起热,虞荼心中有种莫名的直觉———他在吸收帝流浆。   虞荼不动声色的拖延着时间:“你为什么想要帝流浆?”   “草木补命,妖族补运,人类补灵。”把虞荼踩在脚下的黑豹不耐烦道,“好东西谁不想要!你别给我耍花招!”   里表世界有轻易不可伤人性命的铁律,一旦背负上人命,先不说修行受阻,还会上里表世界双方的黑名单,轻则被送去进行上百年的劳改,重则被人咔嚓变成赏金。   黑豹还年轻,不是那么想找死。   眼前这个小崽子一看就是初出茅庐,恐吓恐吓自然就会乖乖把东西交上来了。   “你们人族拿帝流浆还需要辛辛苦苦炼成丹药才能服用,哪有对我们妖族的作用大?”黑豹继续威胁,“好东西就应该留给识货的人!交出来!”   虞荼沉默了一瞬,又问:“人族为什么不能直接服用?”   黑豹:“……”   “你个小崽子怎么话这么多!帝流浆属于天地大补之物,人族那脆弱的小身板吃了还不直接噶屁啊!”   黑豹骂骂咧咧,他把虞荼按倒后发现这是个人族刚成年的小崽子时,心里就一麻,这种介于屏障一重律和屏障二重律保护法之间的崽子是最难处理的了!   把人按倒可以说是在表世界太久不用兽身,打招呼时没控制好力道,脖颈上给他开了一道小口子,也可以推脱成同样的理由,但他要是给人整一身再重点的伤,什么理由都说不过去!只会被抓去吃牢饭!   黑豹努力回忆着自己捕猎时的凶狠杀气,再次强调:“把帝流浆给我交出来,不然杀了你!”   “抢劫勒索是犯法的。”胳膊上的痛意和麻意缓过去了后,虞荼反向抬起胳膊,摸到了一只毛茸茸的豹前腿,“能松一下爪子吗?我快被你踩死了。”   黑豹下意识地将爪子从虞荼脖颈上挪开,然后沉默地看着人族的小崽子从沙土地上爬起来,胳膊、膝盖、脸颊都有破皮,泥土和血糊了一身,看起来有点惨。   黑豹快消失的良心有点作痛,他觉得等他抢到帝流浆后,可能会进去蹲几个月。   已经和这个小崽子耽误了太多时间,他有些焦躁,黑豹本身修行时就喜欢偷懒,如果有其他人过来,他不保证最后一定是自己抢到帝流浆。   “交出来———”明亮的月光下,黑豹的眼睛牢牢锁定了他,整只豹子蓄势待发,“我最后说一遍!”   小崽子磨磨唧唧,黑豹的耐心逐渐告罄,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一半的效用就一半的效用,总比得不到的好!   他伸出爪子准备故技重施,就在这一刻,他的耳朵灵敏地捕捉到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沙土地下窸窣作响。   ……是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极快地划过,下一秒———极细的藤条破土而出,稳准狠地圈住了他的脖子,盘绕、收紧、打结!   绿色的藤条越来越多,将黑豹吊在了半空中,勒得他直翻白眼,发出痛苦的悲鸣:“救、救命……”   人族这个刚刚成年的小崽子身上根本就没有灵力波动!这到底是哪儿来的鬼东西?!   黑豹弹出锋利的爪尖,试图割断勒着他脖子的藤条,但无论他在藤条上造成怎样的伤痕,下一秒都会恢复如初。   无论是里世界还是表世界,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奇怪的东西!   黑豹被勒得眼前出现了重影,阵阵发黑的重影中,他看到了一个人,不太看得容貌,只能看到他脸上好像戴着单片眼镜,镜链末端垂坠着一片绿叶样的饰物。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黑豹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勒在脖子的藤条松了松,新鲜的空气涌入口鼻,黑豹下意识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脖子上的藤条又收紧,他被勒得再次翻白眼。   明明眼前这个强大的存在抬手之间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但他偏不。   他如同猫逗老鼠,不要他的性命,却让他足够狼狈,就好像……就好像在给这个人族的小崽子出气一样!   黑豹心下悚然,脖颈上的藤条已经收紧放松了数次,他也在阎王殿门前来回跨了几遭,早已不复刚刚的傲慢嚣张,他气息奄奄,声若游丝:   “大佬……我不该抢小孩子的东西……我知错了———求求、求求您饶了我吧……”   他求饶的大佬没有理他,脖颈上的藤条依旧放松、收紧、放松、收紧……黑豹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在意识消失前,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命休矣!!!   黑豹晕了过去,虞荼更急了。   他刚刚吸收完一部分帝流浆,危急时刻召唤出了那些绿色藤条,他自己操纵起来就像鱼骑自行车,困难到爆炸,切换成珠子幻化的马甲后,难度值上升到了猫控制猫尾巴,绿色藤条有时听使唤,有时不听使唤,他已经在尽力控制这些藤条不要直接把这只豹子勒死了!   虞荼内心疯狂尖叫,黑豹是金钱豹黑色变种,是国一!国一啊!   宰了是要坐牢的!   住手!赶紧住手啊!!! 第7章   “虞荼同学,感谢你对濒危动物保护做出的贡献。”一个警察模样的人和虞荼握手,“近几十年没听说过荒山上有黑豹,但偏僻的镇子夜晚还是要注意安全,以后尽量不要一个人出来闲逛。”   他面前这个孩子才刚成年,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大晚上出来闲逛遇到黑豹吓得摔了一身伤,天降无妄之灾,但遇到的豹子在下山途中被藤条缠住了四肢和脖颈,稀里糊涂撞树上把自己给撞晕了,根本就没来得及给他造成威胁。   最初听闻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和动物保护专家们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离谱。   但真正到达现场,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后剩下的令人匪夷所思的答案,反而就是真相。   总不能是这个孩子拿细细的藤条和黑豹搏斗,把豹子给勒晕了吧?   先不提这个孩子身上都是摔倒后的擦伤,就这个猜测,比黑豹自己把自己撞晕还离谱。   虞荼乖乖地点头:“我就是晚上有点失眠,睡不着才出来溜达,以后不会了。”   他侧过头,看着被动物保护专家们绑在担架上、翻着白眼吐舌头的黑豹:“专家们准备怎么处理他?”   和警察一起赶到的、被称为秦教授的专家听到了他的话,头发半花白的老人笑着回答他:“先带到动物保护站里去进行健康检测,如果有问题,给它治好后再放归山林。”   他说完后看着担架上的黑豹,眼里不知不觉染上了点忧虑,那点笑也消失了:“说实话,从事动物保护这么多年,我从没见到过把自己撞晕的豹子……看这油光水滑的皮毛,也不像是个有智力缺陷的啊……”   “说不定之前是个聪明的,就这段时间傻了呢!”和虞荼讲话的那个警察插了一句,“我听说过守株待兔,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守株待豹的!”   虞荼:“……”   虞荼心虚得不敢说话。   秦教授的助手给绑好的黑豹进行了360度无死角拍照,收集到足够的素材后,加入到了他们的聊天大军:   “如果真的是智障,那就不适合放归了。只能送到动物园里去,好歹能保证下半辈子安稳到老。”   “黑豹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也是濒危物种。”秦教授的助手是个年轻人,他笑眯眯道,“感谢你,我们的研究素材又多了一点。”   虞荼:“不客气。”   在确定完所有的事情经过后,保护动物救助车先离开了小镇,留下来的警察对虞荼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晚上不要一个人出门闲逛,很容易遇到危险,虞荼再三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不会再犯类似错误后,警察们才在做完笔录后离开。   送走所有人,虞荼没有回住的小楼,而是去了他昨晚准备去的茶馆,茶馆在小镇最清冷的街道最深处,与最前面那户人家还隔了好大一片郁郁葱葱的槐树林。   虞荼到达槐树林的中心,便看见一道古朴的雕花木门,还有从门两侧延伸开的青灰色围墙———与其说是茶馆,倒不如说更像一座私人宅邸。   虞荼将手放在大门最中心的花纹上,“咔哒”一声轻响后,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了内部的景象。   他来到这座小镇不过十来天,先是被迫接受了从天而降的拯救世界任务,后来又忙着在小镇里暂时安家落户,然后突遇男主,测了灵力,拿了录取通知书,完成入学测试……他只在来的第一天匆匆过来确定了一下茶馆的位置,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细细发掘内部的玄机。   虞荼走进茶馆,茶馆地面铺着白色的石砖,往前行十余步,架了一座极短的桥,常人只需三五步,便可从桥的一端到达另一端,桥下能听到汩汩的流水声,但水面上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白雾,看不清水里的景象。   走过那座短桥,是一些随意散放的桌椅,桌子椅子都有些陈旧了,带着一种岁月流逝后的古朴沧桑。   这些桌椅背后,有一面“背景墙”。   往下看,墙的根深深扎入了地下,往上看,墙上伸出数道枝丫,郁郁葱葱地遮蔽了这座宅地的上空。   枝叶覆盖,本该是一幅压抑至极的景象,但真正置身其间,星星点点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落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时,反而让人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静谧美好。   虞荼随意拽了把椅子坐下来,仰头看着那繁茂的枝叶,这株仿佛遮天蔽日长在茶馆内部的树并不是槐树,虞荼也认不出它的品种,只是呆在这棵树枝叶形成的阴影下,他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心,身上的伤好像都没那么痛了。   他微微阖着眼,忽然觉得眼皮上多了什么东西,他抬起手,碰到了一片……树叶。   这是一片很漂亮的树叶,形状漂亮,颜色漂亮,带着一种勃勃的生机。   虞荼将它夹在指尖,它在虞荼的指尖慢慢溃散成浅绿的光点,融到了他的眼睛中。   虞荼的视线中,忽然多了一些“东西”。   比如茶馆中遍布的、缠绕在这棵不知名树上的绿藤;比如这些古朴桌椅上密密麻麻、看不清的花纹;比如作为“背景墙”的树身上,有一处波动极不寻常……   虞荼只看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双眼有些发烫,他闭上了眼睛,停顿了几秒后再睁开,眼前的异象就全部消失了。   虞荼还记得之前看到的、“背景墙”上那处奇怪的波动,他循着记忆里的位置走过去,伸手———   天旋地转后,他出现在了一个新的地方,这个地方不同于外面的明朗疏阔,光线昏黄,有种阴沉的压抑感。   古旧的博物架排成一长排,没入到光线无法照亮的黑暗中,这些架子上摆着许多东西,有些看起来像是年代久远的古董,有些像是街边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有些像是山野中随意捡拾的石头花草……但无论是什么,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虞荼看见自己的口袋在微微发光———是帝流浆。   他将形如橄榄的帝流浆拿出来,帝流浆表面裹着一层柔软的、类似透明薄膜的东西,内部是银色的流动液体,此时液体流动得越来越快,光芒越来越盛,最后在他的手中,亮得像一轮小太阳。   帝流浆中的能量非常磅礴,虞荼昨晚只吸收了千分之一就制服了黑豹,但现在,他感觉到帝流浆中的能量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流逝,最多十秒,帝流浆就要消耗殆尽。   作为帝流浆的主人,虞荼可以出手阻止,切断帝流浆这种莫名的消耗,但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帝流浆在他手中从璀璨到暗淡,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昏黄的光线好像亮堂了点,第一个博物架上,有盏灯亮起了一点火苗,只是火苗微弱,仿佛轻轻对着它呼一口气就能吹灭。   虞荼凑近,那是一盏雕刻得极精美的青铜灯,灯座是展翅欲飞的凤凰,那微弱的火苗就亮在凤凰的心口。   冥冥之中,虞荼觉得自己好像和这座茶馆多了一些更深刻的联系,但具体是什么,他暂时还不太说得出来。   雕花的木制大门上,繁复的花纹渐渐泛起淡绿,但只亮了几息,便很快暗淡隐没,在它隐没的同一刻,青铜凤凰灯里微弱的火苗熄灭了。   刚刚亮堂一点的光重新恢复昏暗,凤凰灯上又重新蒙上薄薄的灰尘。   好奇怪。   虞荼伸手想去碰碰那盏灯,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视线中多了一点东西———   一条晃晃悠悠的镜链,末端垂着一片青翠的叶子。   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切成了珠子幻化的马甲。   刚刚盯着火苗瞧久了,眼睛有些不舒服,虞荼摘下单片眼镜伸手揉了揉,然后再戴了回去。   他之所以找个单片眼镜给自己的马甲戴上,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出现表情管理失控,因为佩戴单片眼镜时神情过于丰富,眼镜就会有轻微位移。   虞荼在光线能照亮的几个博物架上挑拣着查看了一些他觉得有些眼熟的东西———   那是他童年时兴高采烈搜集起来的“宝物”。   一块奇形怪状的漂亮石头、一根笔直笔直的小树枝、一朵被做成干花的多瓣梅……   虞荼:“……”   他先是惊讶,而后沉默。   他没有过一丝一毫与这里有关的记忆,为什么童年时收集过的东西,会出现在博古架上?   明明……都已经被人扔掉了啊。   这是什么?失而复得吗?   虞荼抬起手,童年的记忆好像在这一刻复苏了,但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却没将它们拿起来。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很久很久的事了。   这些东西的出现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虞荼只是抓住了谜团中的一根乱线,还没有理清这些团起来的线索。   但能看到这些东西,他很高兴。   虞荼唇角慢慢勾起一个笑,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他总有弄清楚的机会。   他转身向外走,穿过了“背景墙”,白色石砖上的光斑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略有些暗色的圆点。   刚刚还晴空万里,如今毫无预兆的暴雨铺天盖地。   一瞬,天地如瀑。 第8章   [怎么突然下雨了?]   动车上,顾鸿影伸手佯装摸头,实则戳了戳蹲在他头顶上别人都看不见的三青。   [我感觉这个雨有些不对劲!]   [三青你在吗?]   [你在吗三青?]   [三青,好大的雨啊!]   [三青!三青!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怎么不吱声了?]   三青:“……”   它痛苦地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顾鸿影的手指。 %51%69%53%68%75%39%39.%63%6f%6d   千错万错,它就不该因为被质疑烦了直接给顾鸿影一爪子将人踹到考场,没给人准备的时间所以需要全程陪护;不该因为怀疑昆仑的产品是不是有问题而抓着顾鸿影当场取血验证,以至于他们之间多了一个持续二十四小时的【通心声】;不该因为担心他这几十个小时的车程无聊,就用这个临时功能给他讲里世界的规则与故事……   顾鸿影———他是个话唠啊!!   三青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了,顾鸿影就像一个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有无穷无尽的问题。   三青在他头顶掉了个头,毛茸茸的脸上满是痛苦,没关系,还有几个小时,【通心声】的功能就结束了,它的脑袋里就安静了。   等顾鸿影毕业那天,它一定要把顾鸿影在荒山上被吓到满地乱窜的场景放大礼堂循环播放一百遍!   [我知道你听得见!]   [三青!三青!三青———]   ……又来了。   三青脸上出现一种痛苦到麻木的表情。   从里世界向表世界送信,三青的灵力会被压制,主要靠的是[天赋],它的[天赋]让每一封信都成为了一个锚点,它可以在锚点来回穿梭。但千不该万不该,它将顾鸿影的灵页定做最后一个锚点,又因为自己的原因被迫和顾鸿影暂时绑定……   [三青!三青!看看雨~]   ———看,这就是它的报应!!   三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灵力被压制的表世界,身体里能被调动的每一点灵力都分外珍贵,轻易不会动用,反而是这些刚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小孩子对压制毫无反应,灵觉更敏锐一些。   从灵偶亮起来的程度就知道顾鸿影天赋不低,刚测完灵力属性不久,灵觉没有完全沉定,敏锐些也正常。   三青用心声给他解释了情况。   这种直觉不对的雨附着在人体表面,一般感觉体表有些发冷,抗力差一点的会感冒发烧,并不算很大的威胁,也不用过多关注。   [可是这场雨不像那种会让人生病的雨。]   三青听到顾鸿影的心声难得正经———   [我说不出来,但看这场雨,感觉心里很难过,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三青的心莫名一跳。   它微微闭上眼,头顶红色的弯羽有规律地颤动着,常人看不见的白色光点从它身上向外溢散。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顾鸿影感觉到头顶上的三青越来越紧绷,小爪子下意识地在抓他的头发。   [是发生什么了吗?]   顾鸿影在心里问。   头顶上的三青好像绷得更厉害了。   顾鸿影轻轻伸出手,将头顶蓬松的小鸟摘下来捧在手里。   聒噪了一路的顾鸿影难得没有用心声再开口,他只是把莫名有些发抖的三青拢在手掌中。   掌心蓬松的绒球用了很久很久才慢慢放松下来,在他的掌心变成软乎乎的一团。   顾鸿影听到它难过的心声———   [里世界最后一只凤凰……离开了。]   顾鸿影微微一愣。   和三青这一路上的聊天中,他知道里世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死去的生灵不会提到死,只会用“离开”指代,好像在某一日某一时某一刻,那些已不在人世的故旧……还有可能再回来。   *   虞荼刚从“背景墙”里走出来,就遇到了倾盆的暴雨,茶馆内因为有这棵巨树的存在,只有零零星星几点落到了白色石面上,过了几秒,连两三点雨滴都没有了。   但越过短桥,短桥和大门之间,空中暴雨如注,可在要落到宅邸里时却又变成蒙蒙的细雨,只微微沾湿白色石质地面。   虞荼觉得惊讶,但转念一想,这座茶馆本就处处透露着不同寻常,暴雨落在里面有不同的反应,好像也显得不那么奇怪?   雨实在是太大了,虞荼又没带伞,干脆就随意地拖了一把椅子,坐在那儿等雨停。   暴雨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虞荼等的有些无聊,又返回了“背景墙”中。他从那些昏暗光线能照亮的博物架上,随意地挑了一本书拿出去,书上全是晦涩难懂的古文字,虞荼看得半懂不懂,于是一边看一边拿手机查。   虽然这样读书有些吃力,但虞荼越读越感兴趣,直到听到敲门声,他才骤然惊醒。   他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小楼还是在茶馆,但已经条件反射似的说了“请进”。   雕花的木质大门被推开,隔着短桥,虞荼看到了一只纤细的手,接着,手的主人露出了全貌。   这是一个生得极美的女人,黑发白裙,花容月貌,她的美不是一种带攻击性的美,而是一种温柔得令人失去警惕的柔美。   可能是因为外面的雨太大了,她的头发、裙子全都湿淋淋地紧贴在身上,狼狈柔弱,令人生怜。   虞荼没有半点想怜惜的念头,他手里握着那本古书,心中的警惕一路飙升。   他现在只希望这个奇怪的女人最好只是在林中迷了路,所以见到房子后敲门进来避雨,而不是某些与里世界有关的生物。   但显然,事情总是容易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这个奇怪的女人一进来,先是“咦”了一声,惊异于与这外面截然不同的蒙蒙细雨,然后便露出一个感兴趣的笑容。   虞荼的心逐渐往下沉。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有人吗?”她柔柔弱弱地问,“此地主人……可在啊?”   或许是盯着她看得太久了,虞荼感觉到双眼有些发烫,他闭上再睁开后,看到了令人心跳骤停的一幕———   那个看起来柔弱的白裙女人,长长的头发从肩头垂过腰际,长过臀部,再蜿蜒到地面。   逶迤到地面的黑发中,探出一条覆盖着鳞片的粗壮蛇尾,从短桥前一直延伸到雕花大门门外。   她抬头,有獠牙从柔软的唇瓣下探出,已变为蛇类冰冷竖瞳的双眼直视着前方,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弱:   “此间主人,在何处呀?”   粗壮的蛇尾与白色的石质地面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像是蛇类要捕猎的前兆。   双眼微烫的感觉过去后,虞荼眼中再出现的,仍旧是那个柔弱的、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白裙女人。   她赤着双足,脚踏上短桥,蒙蒙细雨沾湿了她的眼睫,让她的声音变得更柔:   “我想好好感谢一下……收留避雨之恩啊。” 第9章   从雕花大门到背景墙这段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只妖绝不至于看不见他,但她疑惑的模样不似作假,所以———   虞荼目光落到短桥下涌动的白雾中。   他怀疑这看起来有些眼熟的白雾就是那日突然出现在他和男主之间的东西,他不清楚白雾具体有什么作用,但一定有遮蔽视线的功效。   至于其他的……虞荼一咬牙,尝试着在帝流浆被这方空间吸收后与他在意念中多出来的联系,来和白雾进行紧急沟通。   短桥下姿态肆意的白雾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后更欢快地涌动起来,而这时,那只人类模样的蛇妖,迈出了向短桥的第一步。   *   白霜为了寻找帝流浆才从里世界来到表世界,她虽然不至于被里表世界间的屏障直接压回原形,但是经脉中被压制后的灵力也只够她堪堪维持人形,再使出几个简单的灵术。   骤逢暴雨时,她本来可以给自己掐一个避雨诀,但是能调用的每一滴灵力都无比珍贵,所以白霜想了想,干脆就任由雨水打湿全身。   她已经通过友好“交流”,成功取得了一块体积并不算小的帝流浆,准备返回里世界,附近能返回里世界的门就开在这座小镇上,因为探测类灵术消耗的灵力太多,并且需要隔一段路扔一个,她还没能耐这样奢侈挥霍,所以只能一条条街道找过去,找到这片槐树林时,她忽然闻到一阵异香。   这种香味并不是肚子饿了时被勾出的馋虫,而是一种从内心深处,从灵魂里发出来的感慨———   好香啊。   只有对修炼大有裨益的天地灵药,才会有这样勾人心神的香味。   白霜顶着暴雨,顺着那骤然爆发后变得似有若无的香味,一路找到一座宅邸。   为了安全,她这次没有留手,向眼前的宅邸丢了一个探查灵术,经脉中流动的灵力瞬间变少了一小半。   探查灵术给她的反馈是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白霜心头大喜。   天地灵物旁常有实力高强的大佬镇守,在成熟的那一刻更是会引来各方争夺,没想到她这次出行的运气这么好,不仅得到了想要的帝流浆,还能白捡一件珍贵的天地灵物。   出于礼节,白霜敲了敲门。   她听到一道声音,说“请进”。   这道声音很好听,但等白霜想细细去分辨是老是少时,却又感觉那道声音好像混混沌沌的,彻底辨不清细节了。   她心下一惊,但想到探查灵术反馈的结果不会有假,又瞬间安心了。   进入到这座从外表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宅邸里时,外面的倾盆暴雨顷刻间变成了蒙蒙细雨,她意外地“咦”了一声。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天地灵物的存在影响了附近天的气状态,二是有人提前在这里布下了阵法,干扰了此处气机。   哪怕已经通过灵术得到过结果,她自己也非常自信就是前者,但在进到这座宅邸里时,白霜仍旧是一副柔弱的反应,故意柔声询问着此间主人———哪怕没有灵力波动,但那一声“请进”证明里面有人。   奇怪的是,白霜以这样柔弱的姿态问了好几遍,却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仿佛刚刚门口听见的声音是她的错觉。   进到宅邸里后,香味已经彻底消失了。白霜环顾四周,一面是门,两面是墙,只有面前有一座桥,桥上白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但却是唯一的路。   白霜赤着脚小心地踏了上去———   冷。   极冷。   寒气好像要顺着她的足尖,将她全身都冻住。   白霜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只是一步,她竟然有一种浑身麻痹的冻僵感。   这就是天地灵物的威势吗?仅仅只是靠近,就给她造成了这样严重的负担,但这也侧面说明,这个天地灵物当真厉害。   白霜死死咬着牙,努力压下那越来越快的打颤声,她的脚又往前迈了一步,寒冷加剧,她有点后悔因为雨水泡湿鞋子走起来沉重而丢掉鞋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迈出的第三步,只是心里有一道意念在坚持着,她一定要走到桥的另一头去看看。   白霜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走了一个小时,也许走了两个小时,她对时间的感知已经模糊了,只记得那令人思绪僵硬凝滞的冷。   终于,她的脚碰到了桥下的土地,那种极致的寒冷消退,白霜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有些慢了。”   她听到头顶上有道声音。   浑身脱力的白霜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来到了和桥另一端截然不同的地方。   刚刚说话的人穿着墨色长衫,年轻俊秀,坐在古朴的桌前,正执着书卷,慢慢向她看来。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头向下,眼尾上翘,纤长的睫毛半掩着,一只眼睛上戴着单片眼镜,仍旧遮不住那种凌厉的审视感。   白霜被他的目光一盯,觉得自己的真身都好像被看透了,她低下头来,却发现自己手撑着的石质地面,竟然是全然干燥的!   她用余光瞄了瞄天空,天空中仍旧暴雨倾盆,但此处却好像与另一端以及宅邸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这不是阵法,阵法会带出灵力波动,逃不过探查灵术。   白霜忽然想起幼时听自家长辈闲谈时三言两语带过的一个传闻———   据说实力高到一定境界后,哪怕是在表世界,也能做到雪不沾身,雨不湿衣,行不留痕,这些其他人做来难如登天的事,对于这些大佬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自然。   但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大佬在表世界可以做到不借助阵法之能,单凭自身便将周围一大片达到与体表同样的效果啊!   本来走过那座诡异的桥浑身发冷的白霜此时被心中的想法一激,又觉得浑身发热,冷热交杂,背后隐隐冒出汗来。   她不会这么倒霉,刚起了一点贪心,便撞上超级大佬了吧?!   身体里的灵力已经在过桥时消耗得所剩无几,经脉里空荡荡的感觉令白霜分外没有安全感。   她想起刚刚听到的话———   “太慢了。”   不像是对她闯入这件事表示愤怒,反而像是长辈在校考自家小辈一样。   白霜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现在也顾不上维持那种柔弱的表象,因为那本来就是她惯用的伪装,在如今的情形下,她根本没心思去考虑这些。   白霜大着胆子对刚刚的话进行回答:“前辈,那桥上太冷,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不过是些许寒气。”白霜听到那个看起来极年轻俊秀的人回答,“白蛇年轻一辈,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白霜差点因为他话语里的意思从地上跳起来,但下一秒,她就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一种恐惧———   她维持着人形,却被一眼看穿了真身,甚至精确到了她的种族!   白霜刚刚的一点火气全都没了,只余下对自己小命的担忧,这位她从未见过的面生前辈,到底是哪儿来的不出世大佬啊!更可怕的是,他好像对她很不满意的样子!   “别坐在地上。”正在白霜脑海里要冒出无数个胡思乱想的念头时,她听到那个前辈淡然的声音,“去椅子上坐。”   白霜身体反应比脑子快,她乖乖地坐到了椅子上,双膝并拢,双手搁在膝头,没了雕花门前故作柔弱的姿态,一举一动规整得像个小学生。   她用余光悄悄瞄着那位前辈,看那位前辈嘴角微微上勾,好像是对她的表现很满意,接着,她看到自己坐着的椅子上划过一道流光,身上湿淋淋的衣服一瞬蒸干。   白霜诧异地去看自己坐着的椅子,经脉里残存的最后一点灵力被她附到双眼,她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阵法,凭借着她浅薄的学识,她只认出了……几条花纹。   为了美观,很多阵法的线条都进行了改动,让他们彼此勾连,形成了漂亮的纹路。   但白霜敢用自己这些年的修为和眼界发誓,她认识的那些阵法即使被改动了,也依旧能发挥效应,比如她身上这个去水诀!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会奢侈到在一把平平无奇的椅子上刻满花纹———阿不,阵法啊!   他们族里核心禁地的防护也就叠这么多层了,还没这么美观!!   前辈!这只是一把普通的椅子!   这只是一把普通椅子啊,前辈!!!   或许是她眼里的震惊太明显,白霜看着那个在她心里从大佬进化到深不可测的大佬看过来,眼里带着明显的疑问:“有什么不对吗?”   白霜:“……”   她强忍着想从这里偷一把椅子走的冲动,恭恭敬敬地回答:“晚辈从来没有见过普通的木料上能叠加这么多阵法,还叠加得这么美观。”   “你能看出几个?”   白霜又听到前辈问。   只能认出五个,第六个和第七个有点眼熟,第八个只惊鸿一瞥过基本没有印象的白霜沉默了几秒,想起前辈刚刚说蛇族年轻一辈太差的扎心之语,果断道:“八个!”   “画下来我看看。”   白霜:“???”   “……啊?”她发出一个惊恐的单音节。   早知道前辈要检查她的学习情况,她就不撒谎了!!   救命,她只认识五个半!不能再多了!! 第10章   “这个是去水诀,这个是避火诀,这个是唤风诀,这个是除尘诀,这个是静心咒……”白霜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眉头紧锁,一脸苦大仇深,她没记住那些被改变成花纹的阵法,但她知道这些阵法的原型,顺利画完五个后,第六个她果然卡住了,“这个是……是……”   这个到底是召雷符还是除湿咒?   白霜努力回忆着刚刚灵力聚于双眼时看到的花纹……不对,不像召雷符,也不像除湿咒,有点像遁地术……嘶,怎么还有点像隐身诀?   第六个到底是什么来着?   白霜用余光悄悄瞄坐在她斜前方看书的前辈。   “看我做什么?”看书的前辈头也不抬,“我脸上写着答案吗?”   白霜:“……”   这个熟悉的句子,这种熟悉的语气———她梦回曾经的噩梦课堂!   白霜低下头打了个寒颤,继续冥思苦想,抓耳挠腮,一点儿也没了之前的弱柳扶风,反而透出一种如同大学生一样的清澈愚蠢来。   召雷符、除湿咒、遁地术、隐身诀。   第六个到底是什么啊!!!   白霜内心绝望到恨不得哐哐撞墙,后面还有俩呢!   她绝望着绝望着忽然灵光一闪———   前辈让她把自己认识的八个阵法画下来,但前辈并不知道她认识的是哪八个阵法。从之前的惊鸿一瞥中,花纹里叠加的阵法粗略估计至少六七十种,里基础阵法肯定不会少,她完全可以推断之后进行猜测,没必要死磕啊!   椅子是普通的木头,下雨之后肯定会被淋湿,所以除湿咒必不可少,白霜拿笔在纸上刷刷画阵法,那第六个就是除湿咒了!   椅子隐身可以捉弄人,嗯……隐身诀算一个!   椅子没必要能召雷和遁地,这两个阵法应该不会刻,那最后一个画什么呢?   白霜从椅子的历史到椅子的形态再到椅子的材质通通回忆了一遍,再三斟酌后,她画出了第八个阵法———强化咒。   万一椅子上坐了一个超级重的人或者受到什么外力撞击,那不得散架了,所以强化的功能必不可少!   东拼西凑且认真填完了这张“试卷”,白霜长舒了一口气。她忐忑地起身,将八张画着阵法的纸递到了那位深不可测的前辈手中。   她低着头在心里默默祈祷,她的瞎蒙瞎猜,不!她的精准分析,一定要是正确的啊!   被当做深不可测的大佬的虞荼,表面淡然地接过了那八张画着阵法的纸,他低头,看到了密密麻麻比影视剧里魔法阵线条还要复杂数十倍的八张图,更可怕的是,八张图每张长得都不一样,复杂得各有千秋。   虞荼:“……?”   拿图的手微微颤抖.JPG   这什么又难又恐怖又复杂的鬼东西?!   而此时,站在离他三步远的白霜忐忑开口:“我只认出了这八种基础阵法……还望前辈见谅。”   虞荼:“???”   你管这每一个几乎占满一张A3纸、线条叠线条看不出哪是头哪是尾图案叫基础阵法?   这就是神秘的里世界?   里世界里学的就是这种令人头秃的东西?!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啊!   白霜现在已经不敢去偷瞄前辈的脸了,她就像被老师当场提溜到讲台上讲题目的倒霉学生,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不自信。她虽然没有看到前辈的神色,但能感觉到他身上气压越来越低:   “椅子上的阵法全都是改良变形过的,刚刚只看了几秒钟,我只能还原出这几个……”白霜说着说着脸上都快出现QAQ的表情,“避火诀向东北方向进行了扭曲,并以扭曲后的南北轴进行了镜像反转,灵力流转由点触式变为直流式;静心咒缩小了向内效果,添加了外转媒介符文,由内扩向外,是‘散’式咒语,属于双向流通式类别……”   白霜低着头滔滔不绝,力图证明她真的很认真,不是在敷衍了事,应付交差。   虞荼:“……”   他表面八风不动,沉稳淡定,实则内心一片茫然。   点触式、直流式、外转媒介、双向流通……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这就是听天书的感觉吗?   虞荼隐隐约约有了点明悟,能在几秒之内背下数个已经被改变得面目全非的阵法并找出改变的原因,再有逻辑地详细讲述的妖,不一定是学霸,但一定不是学渣。   她能在表世界还保持人类的外表,就证明她和黑豹不在一个级别。   虞荼的掌心渗出一点冷汗,心跳微微有点快。   他身体里昨晚帝流浆转换的能量早在沟通短桥下的白雾并做出极寒效果时便消耗了十分之九,剩下的一点也在勾连椅子上的去水诀时使用殆尽。虞荼猜白霜之所以对他这么恭敬,除了他一开始的布置所造成的、先声夺人的震慑外,最大的原因就是白霜感觉不到他的灵力波动。   他昨日从三青那里了解了不少关于里世界的知识,一般在两种情况下无法检测出灵力波动,一是被检测的是个普通人,二是被检测的人能力高出检测者断层的水平。   他是前者,但他必须要做到后者的程度。   前辈沉默的时间有点长,白霜的心越来越忐忑,她已经把从画第一笔阵法到画完交图的全过程反复回忆了三遍,心虚到想要当场承认自己最后三个阵法有点糊弄了。   在她下定决心准备吐露实情时,她听到前辈说:“尚可。”   白霜心里的大石头陡然落地,但随后,另一个想法浮上心间———她交上去的第八个阵法里有很重要一笔她故意画错了,为什么前辈……没有指出来呢?   属于妖的本性蠢蠢欲动地勾着她的理智,敌强我降,敌进我退,敌弱我追……她故意留下的破绽没被发现,就又有些躁动了。   白霜想试探,但她不敢做得太明显,她低低地念了个口诀,半空中浮现一个小小的漩涡,一样东西从漩涡里飞出来,落到白霜掌心。   “我无意擅闯前辈的宅邸。”她将东西双手放在虞荼的桌上,低眉顺眼道,“前些日子我侥幸得了一块帝流浆,借此向前辈赔罪,感谢前辈并未计较我的莽撞冒失。”   帝流浆是月光凝成的精华,每六十年现世一次,在里世界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但里世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帝流浆现世后,只允许各族中刚成年或未成年的小崽子去争夺,其他人不可插手。   小崽子们凭能力到手后可以选择自己吸收,也可以选择用帝流浆去与他人兑换一些更适合自己的宝物。   白霜在将帝流浆放到桌上时便主动解除了它的认主,橄榄形的帝流浆静静地躺在桌上,庞大的能量在其中流转。   “有心了。”   白霜听到前辈感慨了一句,用修长的手指拿起了它。   然后……令白霜震惊到失语的一幕出现了———   那块形如橄榄,光芒璀璨的帝流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短短三息,帝流浆就在前辈指尖化作了飞烟。   白霜:“……?”   白霜:“???”   瞳孔地震.JPG   帝流浆里面蕴含的能量的确极其温和,但再温和的能量聚集到一定程度,也会对吸收者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就算是族长奶奶要吸收比拟这枚帝流浆的能量,也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闭关个三天三夜才行!   可前辈竟然在抬手之间,三息之内,轻描淡写便将这么庞大的能量吸收殆尽!实力稍微差一点的按这样的方式吸收,早就被能量撑得爆体而亡了!   白霜回想起之前做出试探决定时的沾沾自喜,只觉得那一瞬的自己简直蠢透了,前辈那句“有心了”说不定不是在夸奖她,而是对她不知天高地厚试探的警告啊!   前辈一开始就说了蛇族年轻一辈越来越差,会不会是前辈看出了问题,只是最后没忍心指出来?   白霜:“……”   所以她既损失了她辛辛苦苦得来的帝流浆,还有可能拉低了前辈对她的印象分?   这是什么新时代版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白霜内心的后悔简直要凝成实质,但她面上不敢透露半分,只能含泪赞美:   “前辈真厉害啊……”   呜呜呜呜呜呜呜————   东西都送了她还能怎么办?她只能给自己洗脑,这就是她擅闯宅邸后赔出去的道歉礼物!不要心疼!   白霜内心丰富的情感变化,虞荼一概不知。他猜到白霜会试探,但白霜拿出帝流浆时,虞荼还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要是白霜拿别的东西出来,虞荼还有极大被拆穿的风险,但帝流浆……他刚刚才用过一块,这算他目前最了解的东西之一了。   帝流浆一入手,如鲸吞般的吸力便自掌心传出,虞荼想起之前黑豹说的———   【草木补命,妖族补运,人类补灵。】   上一块帝流浆他只吸收了一点,其余的尽数归入这所宅邸,这一次,虞荼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帝流浆里的能量全数流向了他身后那道“背景墙”,庞大的能量如杯水入海,转瞬便毫无痕迹。   不是他吸收了帝流浆,他只是做了庞大能量的中转媒介,虞荼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他隐隐有感觉,这是有益的。   虞荼看白霜的眼神都不由自主温和了许多。   只是闯一下短桥就送这么大一份厚礼,她可真是个冤大头(划掉)好人啊!   被虞荼盯着的白霜在塑料赞美没有被回应后越想越害怕,还有一月多才成年、勉强还能算作幼崽的白霜两眼一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前辈———我错了呜呜呜———你不要杀我———”   虞荼:“???”   不是,等等,你哭什么啊!   我们什么时候错开的脑回路,我为什么要杀你? 第11章   好累啊。   虞荼将夏凉被团成团抱在怀里,想起惊心动魄的白天,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到最后他也没弄明白白霜为什么会哭,但他应该(?)是把人哄好了,白霜走的时候虽然眼睛红得和兔子一样,但好歹没继续掉眼泪了。   想不清楚的事情就不想,人不能和自己过不去。虞荼将这件事暂置脑后,转头拿起手机,手机里的连信APP上,联系人那一栏多了一个红点,点开是一个好友申请———   【缺月挂疏桐】申请成为您的好友。 [奇^书^网][q i].[ s u][w a n g ].[c C]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备注:我是顾鸿影。   申请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多。   虞荼想起顾鸿影昨天走的时候找他要了联系方式,只是他今天从联系警察把黑豹带走到茶馆里遇见白霜,神经高度紧绷,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虞荼点了同意,两人加上了好友。   过了几分钟,顾鸿影发了一个打招呼的笑脸,然后是一笔转账,加上好友的第一件事就是还钱,这很男主。   虞荼点了接收。   【缺月挂疏桐】在他接收后立刻给他丢了个群聊链接。   【缺月挂疏桐】:快!加群!   虞荼点进了群,然后手机页面弹出一个问题———   「大学名称」   虞荼输入[米勒克尔],顺利进入了群中。这个群里只有五十多个人,但极其热闹,消息一条接一条冒出,虞荼看到顾鸿影@了他,让他去看一下群公告,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底下的消息已经刷出了四十多条。   置顶公告写得极其简略,只有四点:   1.本群为米勒克尔[庚戌年]新生群,非本校新生不可加入。   2.七八两月,群中不定时更新任务,新生可单独接取,也可组队接取,执行任务时必须携带灵页。   3.任务难度与完成程度均分SABCDEFG八个级别,对应不同分值。   4.每个新生至少完成两个及以上任务,难度等级不限。   特别提醒:任务有难有易,请慎重评估自身实力,勿要接取与自身实力相差过大的任务,以免造成不良后果。   这个置顶公告虽然没明说积分有什么作用,但从字里行间能感受到它的重要性。   虞荼正准备去任务栏翻一翻,看看同级别的任务分别是什么内容时,顾鸿影给他发来了私信。   【缺月挂疏桐】:虞荼,你是打算单独做任务,还是组队做任务?   【缺月挂疏桐】:我这边接了一个F级任务,两个G级任务。   [任务内容.JPG]   虞荼点开图片,F级的任务是让顾鸿影在绿萝街抓捕一个喜欢在深夜尾随女生的跟踪狂,G级的任务一个是帮幸福小区的一户老人家找到丢失的猫,一个是去河湾小区当一天志愿者。   从任务要求上看,F级和G级难度天壤之别。   【拳打小怪兽】:你接F级任务不会有危险吗?   【缺月挂疏桐】:你可能是没太注意,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每个人的体力、耐力、直觉之类的都会提升,而且有一方面会大幅度强化。我在群里问过了,有的人强化的是灵觉,不借助术法的辅助,能隐约感知到周边异常能量体的存在;有的人强化的是听力,聚精会神的情况下,可以听到另一栋楼里的对话;有的人强化的是敏捷度,在意识能跟上身体的情况下,就和练了十几年武术的人一样……   每个人强化的方向都不一样,你可以细心感受一下自己强化的是什么,然后根据自己的强化方向接取任务,这样会轻松一点,但出任务的时候记得带上灵页,不然不计分。   虞荼看着顾鸿影噼里啪啦、毫无保留打出来的一大串东西很是感动,但……他伸腿踹了踹自己的床板,力量没有变化;抱着被子往前咕涌了一截,敏捷度好像也没有改变;他猛地坐起来在空气中挥拳,武术类的能力似乎也没有突然觉醒;聚精会神竖起耳朵听一听,除了窗外聒噪的蝉鸣,没有其他杂音……   虞荼:“……”   他果然是侥幸获得的录取通知书。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有点久,连信上有了新的消息。   【缺月挂疏桐】:你是不是还没找到自己的强化方向?   【缺月挂疏桐】:别太急,群里也有不少人没找到,你们可能强化的方向比较稀有,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拳打小怪兽】:谢谢。   【缺月挂疏桐】:不客气!对了!我有份资料给你,你有空记得看。   [防诈宣传合集.JPG]   虞荼:“……?”   他点开了顾鸿影发过来的资料,里面共分十小节,分别是———   「第一节: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第二节:骗子是怎样博取人的同情心的」   「第三节:上当受骗人群的共同特征详解」   「第四节:上当受骗后,受害者如何悔不当初」   ……   虞荼:“???”   我觉得顾鸿影在内涵我,并且我有证据。   *   和顾鸿影聊完后,虞荼不得不为他的信息收集能力表示震撼。   顾鸿影下午才到家,晚上就找到了新生群,弄清楚了任务还有许多里世界的常识。   这是何等可怕的行动力!   不愧是漫画的男主!   怀抱着震撼的心情,虞荼点进了群里的任务栏,顾鸿影之前给他科普过了,新生群里最常见的是EFG三个等级的任务,E级最少且有较大的危险性,G级最多,难倒是不难就是费时间。   想要接取任务要先开放定位,定位确定后会自动扫描周边任务并形成难度等级。   虞荼开放了自己所在的定位,点击了刷新。   和其他人满满当当,一页拉不完的任务列表不同,他的任务列表上只有三个任务———   「B级任务:荒山」   「C级任务:槐木」   「E级任务:旧楼」   虞荼:“……?”   他不信。   他果断再次点击刷新,这次任务列表上,慢悠悠地刷出来个新的———   「D级任务:血嫁衣」   虞荼:“……”   合着他刚刚一刷,就是为了凑齐BCDE来个连连看?   最低难度都是E,他呆的小镇……到底是什么“风水宝地”啊!!!   虞荼痛苦地将手机放在一边,任务栏上,鲜红的倒计时正在不断减少,每个新生第一次开放定位后都会强制接取一个任务,以此来鞭策新生不要懈怠。   大多数人都会先接一个最简单的G级任务练练手,但……虞荼任务列表里最低的难度都是E!   虞荼:QAQ   救命啊啊啊啊啊———   眼看着倒计时已进入了最后十秒,虞荼无论怎么刷新都没有新的任务出现。   倒计时归零时新生还没有接取任务,就会被一次性倒扣100积分———开启定位前就已经提示过了。   一个E级任务达到完美也才100积分!   虞荼咬牙,在最后一秒钟接取了E级任务旧楼。   任务完成程度分完美、优秀、良好、尚可、及格、普通、差七个等级,已经因为残酷的现实而躺平的虞荼没有追求地想———   拿个差他就提交任务吧!   五个积分呢!相当于F级任务的完美了!   实在不行……   虞荼将头埋进被子中,他做完这个任务就去其他城市,手动降低难度等级!   总不可能他去的每一个城市,最低难度都是E吧!   哪会有人这么倒霉啊! 第12章   接取了E级任务后,虞荼并没有马上开始,每个新生可以接取多个任务,只要在开学前完成就行。   虞荼第二天起床做了一大一大锅冰粉,然后将冰粉分成许多小碗,每个碗上放了一勺红糖和堆成尖的水果粒。   他提着自己的自制冰粉,笑眯眯地敲开了周围邻居的门———小镇很多年前发生过什么,不会有比这些在小镇生活了六七十年的老人更了解了。   小楼周围的爷爷奶奶们相当欢迎虞荼,小镇偏远,电影院奶茶店游乐场等休闲娱乐场所一律没有,只有两个面积不大的超市,连医院都只是一栋外表陈旧的三层小楼,年轻人回来后呆不住,所以常年在小镇上住着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老人们上了年纪,脾气大多都比年轻时更好,更别提虞荼是个讨喜的孩子。哪怕他们讲鸡毛蒜皮的小事,虞荼也不会玩手机然后敷衍几声,他会认真听他们讲,时不时还发表几句自己的感慨,说明有在认真听———   “没想到李爷爷还会用竹子编花篮,好厉害!”   “那么鼓鼓囊囊一个钱包,王奶奶居然毫不眨眼上交到派出所了!您老就是觉悟高,大家都要向您学习!”   “我上次听彭伯伯夸奖,说钱奶奶腌的酸菜特别好,每到酸菜出坛的时候,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拿东西去找钱奶奶换呢!”   ……   国人讲究含蓄,很少夸赞,见了面都是嘴上互相谦虚,被虞荼大声赞美的爷爷奶奶们脸上的褶子都要笑成朵花了,嘴上还在“哪有那么厉害”“就是你们小孩子没见过”“这东西有什么值得夸的”……   虞荼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   既然觉得不值一提,嘴上还那么谦虚,那就不要笑的牙花都露出来了嘛!   虞荼凭借自己人畜无害的容貌和夸夸精附体的性格,用冰粉打开了左邻右舍爷爷奶奶们的心门,成功在第二天被他们带到镇南的老槐树下———   这就不是坐在小院里的两三个爷爷奶奶了,而是一大群,小镇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老槐树下老人们犀利的眼睛。   你可以不知道他们八卦的来源,但你绝对不能不相信他们八卦的实力。   虞荼坐在一群老人中间,这个夸句他长的俊,那个夸句他耐心好,这个给他塞把花生,那个给他塞把瓜子,虞荼被迫听了一耳朵小镇的秘密,什么某某某和某某某给双方孙子孙女互相相看,结果两个年轻人没看对眼,两个老人来了场黄昏恋;什么周家的孙子因为玩游戏掉了学校一百多排名,被爹妈暴打后坐车离家出走到外公外婆这儿,爹妈急得报警,找回去后又是一顿更惨的男女混合双打;什么邱家儿子不孝顺老人,自己妈生病了都不回来看,气的他妈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来照顾他的护工,两人现在要打官司,准备开庭……   各式各样,普通和不普通的瓜吃得虞荼睁大了双眼,只会发出“哇———”的声音。   真没有想到看起来风平浪静、人人和气的小镇里,竟然有这么多秘密!   哦,不对,大家都知道就不叫秘密了,叫故事。   虞荼就这样坐在大槐树下的人群中,一连吃了两天瓜,终于找到机会将话题引到了小镇最南边、槐木林前的那栋旧楼。   那栋楼在这条小镇最清冷的街上,一条街道五十几座房子几乎空置了一大半,虞荼穿过这条街道去往林中茶馆时,隔了好几栋黑漆漆的房子才能看到一点灯光,莫名让人有种慎得慌的感觉。   “别提那边。”坐在虞荼左手边身形有些圆润的老太太拍了拍他的胳膊,“这们这些小毛头可别脑袋一热往那栋楼里扎。”   “哎呦,现在的小年轻就是喜欢玩什么冒险……”坐在他旁边的老爷爷说,“是要开那个……那啥……直播是吧?”   “别的地方晃晃也没什么,那个地方邪门。”说话的老爷爷摇了摇头,“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少去,省的沾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荼荼这不是刚来我们镇上好奇吗?”虞荼还没开口,他右手边的老奶奶就替他怼回去了,“你们一个二个藏藏掖掖啥都不说,这不弄得他更好奇,万一他自己半夜跑过去怎么办?”   虞荼在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确实……挺好奇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大概不会晚上溜过去的。”   大槐树下坐了这么多爷爷奶奶,谁家没个皮的想上天的孙子孙女,听他这么一说心如明镜———准是好奇上了!   为了能让他放弃这个念头,大槐树下的老人们七嘴八舌地劝起他,连平时最喜欢别苗头的两个老奶奶都偃旗息鼓了。   “你张爷爷虽然话说的不好听,但那地方确实邪门,三年前陈贵家那皮小子也是和你一样好奇得不得了,大晚上的瞒着家里人去了那栋楼,不知道遇到了什么,警察都出动了,从楼里出来后一连几个月的晚上都说胡话,医生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只说什么精神压力太大?反正他们家又是找人驱邪,又是找偏方,折腾了一年半人才好……反正从人好了,陈贵家那孩子就再也没回来过。”人堆里的一个老奶奶唏嘘道,“说是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   “五年前,吴家的婷婷不也溜进去了吗,只是没三年前闹的那么大。”三年前的事一说,引得有些人想起了更久前的事,“出来后挨了爹妈一顿揍,哭的嗓子都哑了,也是做了挺久的噩梦,几个月呢,生生瘦了一圈。”   “哎,反正那不是个好地方。”虞荼右边的老奶奶给他塞了把豌豆,“荼荼,听劝啊,甭惦记了。”   虞荼接过那捧豌豆,他刚刚才磕完一大把五香瓜子,现在有点干:“那旧楼那么不好,为什么不拆了呢?”   “荼荼,不要老关心那个旧楼。”编花篮编得特别好的李爷爷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这两天给你编了个菜篮子,提手上要不要加只熊猫?”   虞荼见过李爷爷的竹编,都长得圆头圆脑,十分可爱,他实在不擅长套话,大槐树底下的爷爷奶奶们劝归劝说归说,但内幕消息是真的一点都没透露,反正统一一个中心思想———让他别去。   今天很有可能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虞荼也不气馁,他顺着李爷爷的问题回答:“要熊猫,圆滚滚、胖嘟嘟的那种!”   “成!”李爷爷咧嘴笑,“明儿个给你拿过来。”   见虞荼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旧楼上,唠嗑的爷爷奶奶们才换了一个新话题,这次说的是镇上东边的冯家,冯爷子的孙子,暑假出车祸没了。   *   以要拿快递借口从大槐树下离开,虞荼慢悠悠往快递站点走,快递站点在东边,算是小镇里最繁华的一块位置,虞荼搬过来还不久,除了去超市买了趟必需用品外,还没往里面深入走过。   这几天他也不是光顾着探听消息,他还在网上购买了许多装备,有手套鞋套手电筒,也有黄符朱砂黑狗血———妖精都有了,他相信鬼怪肯定也存在。   虽然他只在电视剧里看见过朱砂黑狗血犀牛角之类的对鬼怪有用,实际上没人见过,但流传了这么多年,说法又这么统一,应该有一定效用。说不准就是哪个从里世界出来的人趁着自己还没忘光前,赶紧写了个故事呢。   虞荼到了地后报出自己的取件码,又压了些押金借了个小推车,拖着他的好几个快递往回走,他去的时候和回来的时候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为的是熟悉熟悉这个小镇。   回来的路上他经过一户人家,这户人家门口停着好多车,几乎将路堵的水泄不通,白色的灯笼挂在屋檐下,门口还并排放着许多个花圈,不知道是不是虞荼的错觉,从这家人门口经过时,他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莫名慎得慌。   他悄悄往那半掩着的门里看了一眼,黑咕隆咚的大厅内,好像……并排放着两口棺材。   大槐树底下的爷爷奶奶们唠嗑时就说过冯家的位置,冯家死了孙子,没听说过其他人也出事了啊?   虞荼的眉下意识皱起来,但他脚步没停,小推车的轮子在地面上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他走到自己住的那条街时,看到了满头大汗的王奶奶,有些微胖的老人家喘着粗气:   “荼荼!你看到李爷爷家的小小了吗!”   “没看到啊,怎么了?”虞荼摇摇头,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们刚刚不是还在大槐树底下聊天吗?”   “李顺家老伴儿白英忽然跑过来跟我们说孩子丢了———”王奶奶气都快喘不匀了,“她说他把院子里摘好的菜放到厨房里去洗一下,就一会儿的功夫,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小就不见了!现在大家都在帮他家找孩子呢!”   王老奶奶休息了会儿,又风风火火准备去其他地方找,虞荼拉住了她:“报警了没?”   “报了报了!”王奶奶说,“现在就是让所有人都动起来帮忙找,希望只是调皮跑出去玩了,可千万别是那天杀的人贩子!”   “有没有哪户人家的狗鼻子特别灵的?”虞荼灵光一闪,“小小才刚丢,现在弄条狗去找,说不定还找得到!”   “你说的对!”王奶奶一拍脑门,“我找人去试试!”   她风风火火地跑走了,虞荼拖着他的小推车,经过了一户大敞着门的人家———李爷爷家。   从门都没来得及锁的情况来看,主人家应该是慌的不行了。   虞荼把小推车往院子里一推关上门,他现在也没空去还车了,先去找孩子,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他才跑出这条街道口没多久,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汪汪声,还有警车的呜呜声,一大群人呼啦啦地往李爷爷家的方向涌。   小镇上大家知根知底住了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发生过丢孩子的情况,别说丢了孩子的李家,就算没丢孩子的也担忧得慌。   小镇上繁华点的地方肯定有人找过,虞荼的目光将投向了西边,西边有旧楼的那条街冷冷清清,如果要躲藏,那边算是一个相当合适的地点。   虞荼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心口的那颗珠子,乱蹦乱跳的心脏安定了点。   他拔腿往那个方向跑,才刚跑到街口,就差点和一个人迎面撞上。   “对不———小小?!”   虞荼刚要道歉,一抬头却看到他差点撞着的人怀里抱着个眼熟的孩子。   抱着小小的人瘦弱干巴,像是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老树,满脸沟壑纵横,他脸上的神情不太好看,有些阴郁:“孩子找着了,你有电话吗?给老李家打一个。”   “好行。”虞荼连忙掏出手机,李爷爷联系的电话他还没加,但他有王奶奶的,他一个电话打过去,手机里便传出王奶奶的声音,虞荼连忙告知她这个好消息,“王奶奶,小小已经找到了,在旧楼这条街上,是一个———”   虞荼忽然发现不知道这位老人姓什么,他问:“您老贵姓?”   那抱着小小的老人说:“我姓冯。”   “———是一个姓冯的爷爷找到的。对对对,真在这条街,您赶紧让李爷爷他们过来吧!”   虞荼和那个姓冯的老人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警车声由远及近,车一停,车后座就有两个老人踉踉跄跄地跑出来,身上衣服皱巴巴的,看起来像咸菜。   “我的小小!”秦奶奶一把扑过来接过孩子,满脸都是眼泪,“小小你醒醒!我是奶奶!”   “秦白英女士,我们理解您现在的心情。”秦奶奶抱着没什么反应的孩子哭的肝肠寸断,后面跟上来的警察将瘫软在地上的她搀扶起来,“但现在要先把孩子送到医院里去检查检查,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对对对,做检查!做检查!”秦奶奶有些六神无主,她紧紧搂着孩子,“走!不去镇上,直接去市里!”   她抱着孩子就往警车的方向跑,跟在后面的李爷爷慢了一步,他只能抓着冯爷爷的手,不住地说:“老冯啊,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就找不到小小了,真的谢谢你……”   面对着这样一长串感谢,那个姓冯的老人没怎么说话,他只是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没事我就回去了。”   ……   这场找孩子的闹剧从下午一直持续到夜晚,虞荼才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出来,做笔录时他知道了那个救人的爷爷叫冯伟,之前大槐树下他们说出车祸死了的人就是他的孙子冯聪,冯家三代单传,冯聪一死冯家就绝后了,大槐树底下的爷爷奶奶们说起这事儿都挺唏嘘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想想就不好受,更别说他们这边的孩子小时候大多是由爷爷奶奶带大,隔辈亲的很,这比在心上捅刀都疼。   虞荼回了自己的小院,虚惊一场本是好事,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二天,王奶奶敲响了他家的门,眉飞色舞地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   小小已经在市医院里醒了,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能活蹦乱跳的回来了。   虞荼露出一个真心的笑:“那可太好了,李爷爷和秦奶奶总算放心了。”   “是啊。”王奶奶说,“亏得老冯把孩子找回来了,不然老李跟白英该怎么过哟?”   “唉,老冯唯一的孙子去世了,他还能帮着找人……”王奶奶叹了一口气,“要是他之前那几个闺女不夭折,总能留个后,现在小辈一个不剩,日子要怎么过啊……”   “冯爷爷的闺女是怎么夭折了的啊?”虞荼说,“王奶奶您能不能给我讲讲?”   他当时往那边跑是因为觉得那边人少,小小最有可能被藏到那儿,但冯伟从旧楼那条街出来,却没人怀疑为什么他一个刚死了孙子的人会去西边的旧楼,明明他的家在东边。   这事在小镇上并不是秘密,虞荼既然好奇这个,王奶奶还是和他说了,免得他哪天冒冒失失地问了,反而惹得别人伤心。   冯伟在有儿子前有过四个女儿,但不知为什么一个都养不大,最大的那个是老三,养到两岁也没了,后来过了四年,他们才有了第五个孩子,也就是他唯一的儿子冯胜,等冯胜长大娶妻生子,他有了孙子冯聪。   他们这老一辈里就没有比冯伟更喜欢惯孩子的,明明自家也不富裕,但给孩子的吃穿总是最好的,但个时候还流行音像店,碟子是一摞一摞地租,就因为他们家孩子喜欢。冯胜这个孩子长大了没啥出息,只是冯伟和他老伴勤俭节约,省吃俭用给他娶了个媳妇,后来有了孙子冯聪后,更是变本加厉地惯。   他附近的邻居偶尔会提醒他不要那么惯孩子,对孩子的成长不好,但他充耳不闻,毕竟是别人家的事,邻居们出于好心提醒了几次后就再没管过了。   至于冯伟经常去有旧楼那条街———   王奶奶说:“他家的四个女儿都葬在旧楼底下呢,毕竟是自家生的孩子,总还是惦念着的。”   送走了王奶奶,去还了小推车,虞荼回想着王奶奶告诉他的故事,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可能是受现代信息冲击多了,他总觉得这个略显悲凉的故事有哪里不对,四个女儿全都不在了,虞荼第一反应就是重男轻女,但他救了小小,小小也是个女孩……   虞荼说服自己,那个年代毕竟太苦了,小孩子夭折率高也是常事,只不过恰好活下来的是那个是男孩———   不行!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   过了几天,小小出院了,小小的爸爸妈妈从工作的城市赶回来,和爷爷奶奶一起买了一大堆东西,又封了个厚厚的红包,感谢冯伟救了他们家孩子。   这种救人的感谢金不能推辞,不然被救的人家反而不安心,冯伟便收了。   那天去冯家的人挺多,除了围观李家的感谢外,也是为了吊唁冯聪———毕竟都是这个镇里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英年早逝,属实让人唏嘘心痛。   虞荼也混在人群当中去了灵堂,这时他才发现,那天从半掩的门里惊鸿一瞥的并不是什么双人棺材,而是一口很大的单人棺,只是做的太大了,近乎双人的规格。   虞荼也随大流地上了一柱香,听到旁边另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拉着冯伟,语重心长:“天气热了,就算有冰块镇着这也不是个事,早些让聪聪入土为安吧。”   冯伟比虞荼见他的那天更苍老了,花白的头发这两天又从鬓角白了许多:   “我舍不得啊……我就这么一个孙子……聪聪才刚考上高中……”   他哽咽道:“他一个人走,孤孤单单的……”   几乎是他一说出这句话,虞荼便头皮一麻,他终于知道第一眼的不对劲的直觉来自哪里了———就是他面前这口规格豪华的棺材!   虞荼躲藏在人群里,目光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口描金涂银的棺材,他感到双眼在微微发烫,而后,眼前的木头渐渐变得虚化———   那口棺材里,并排躺着两具尸体。   鲜红的新郎服,鲜红的嫁衣,鲜红的盖头,扎得漂亮的红绸连在两只青白的手掌间,两具尸体的身上到处都是红纸剪裁的“囍”字,棺材外飘着白色的纸钱,两相映衬,一种喜庆的恐怖油然而生。   虞荼忽然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发现联信APP上多了一个小红点———他给任务栏设了特别关注,只要有什么变动就会立刻提醒他。   虞荼点进去,呼吸一窒。   任务栏上显示着———   【「D级任务:血嫁衣」已达最低激活条件,任务自动开启。   注:D级以上任务可能有生命危险,祝您好运。】 第13章   做E级任务结果激活了D级任务是什么感觉?   虞荼:谢邀,体验感差极了!   “可能有生命危险”几个字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晃去晃来,晃得他几乎生无可恋。   好奇心害死人啊!   双眼微烫的感觉还没有消失,虞荼忍着那种强烈的不适感,又看了一眼———   然后……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惊叫出声!   之前因为角度问题,虞荼看不到棺材里尸体的脸,但这次,穿着嫁衣的新娘忽然竖起了头!   不是那种要坐起来的姿势,而是脖子诡异弯折了90度,直接竖了起来!   虞荼:“!!!”   还没等他彻底看清,眼前就重新变成了棺材板,但这没有让虞荼有什么安全感,反而更害怕了!有时候看不见比看得见还恐怖!   知道有鬼和亲眼看见鬼完全是两码事!   两!码!事!!   虞荼内心化身尖叫鸡———   救命真的有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咚——”   灵堂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轻微地响了一声。   “干什么呢!”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驱散了在棺材边走来走去的、只比人膝盖高一点的孩子,疾言厉色道:“不可以碰棺材,知道吗!”   这些孩子还太小,睁着懵懵懂懂的眼睛,最大的那个磕磕绊绊地说:“没……没……”   “咚———”   又有什么东西响了一声。   在所有人都安静的氛围里,这一声响非常清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棺材上。   “老冯……我好像听到棺材响了……”站在冯伟身边的一个老人惊疑不定,“你在棺材里放了什么?”   “我在棺材里放了聪聪喜欢的游戏机———”冯伟阴着一张满是沟壑的脸,表情看起来很不高兴,“肯定是刚刚哪个孩子碰到了棺材,把里面堆着的游戏机撞下来了。”   那几个孩子的家长脸上讪讪地笑着,都有些不自然。他们把自家的孩子抓过来赔着笑脸道歉:“冯叔,实在对不住,孩子太皮了,回去之后我们一定教训他!”   除了那两声响便再也没有其他动静,过来的人上完香后,便陆陆续续离开。   虞荼跟着人群走出冯家的大门,还没走到自己的小楼,口袋里手机的振动便一声接一声,虞荼拿出手机,看到好几条未读消息———   【缺月挂疏桐】:你怎么忽然有D级任务了?   【缺月挂疏桐】:D级任务一般有生命危险,还没入学的新生大多应付不来,基本是特异组在处理。   【缺月挂疏桐】:「血嫁衣」一听就是鬼怪类任务,荼荼你不要命了吗?   【拳打小怪兽】:D级任务不是我自己主动接的,是被动触发的TAT,真的有鬼———她的脖子还能折到90度!90度啊!   【缺月挂疏桐】:……   【缺月挂疏桐】:你是不是看见什么奇怪的现象,然后去好奇了一下?   【拳打小怪兽】:……你怎么知道?   屏幕另一端的顾鸿影头痛地叹了口气,在这个群里,大家彼此接取的任务只要不主动展示,都处于保密状态,但D级及以上任务因为危险系数大幅度上升,甚至危及到生命,不管是接取还是触发,都会有公告提示。   他时刻关注着群里的消息,自然也看到了在群里最上端反复滚动的红色大字———   [新生虞荼已触发D级任务「血嫁衣」。]   【缺月挂疏桐】:要不你看看群?   虞荼切出聊天界面点进群里,群最上端反复滚动的、红彤彤的大字映入眼帘。   虞荼:“……”   怎么还社死到群里了!!   【拳打小怪兽】:别看公告了,我们还是说说任务吧orz,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好像看见我了。   【缺月挂疏桐】:放心,身上的灵力被激发后,好的不见得能实现,但不好的一般都保真。你觉得她好像看见你了,那她就一定看见你了。   虞荼:“……”   这听起来不是更糟了吗!   【缺月挂疏桐】:D级任务如果涉及复仇,仇人一死你肯定就是下个目标,表世界有灵力还没反抗能力的人在鬼怪眼里,差不多能和唐僧肉画等号。所以你现在赶紧订张票,能跑多远跑多远!   【缺月挂疏桐】: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你先订票,车上我给你慢慢讲!   ……   被顾鸿影一“恐吓”,虞荼更慌了,他前十八年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普普通通地过,这半个月的经历比他过往十八年加起来都刺激!   虞荼回到小楼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背了一个小小的包便直奔北面的车站,小镇地处偏远,交通方式只有长途汽车,但这次他直奔售票厅,却一张票都没买到。   所有的汽车都出了问题,有的刹车失灵,有的油门坏了,有的车门不能打开———总而言之,今天一辆可以出行的长途汽车都没有!   虞荼:“……”   恐怖片里最经典的情节来了,交通工具失灵,那不就意味着……猎杀时刻要开始了吗!   虞荼背着包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弱小可怜无助,还是块唐僧肉。   虞荼在车车站里一直等到黄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哪怕是最简单的车门,修车的人也修了一下午都没修好。   眼看天越来越黑,虞荼放弃了。   他回到小楼,从院门到大门通通紧闭,然后自己如临大敌地缩在房间角落,迷迷糊糊的撑到半夜……睡着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太阳从窗户里照进来,虞荼一脸茫然地醒过来。   昨天平安夜———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一跃而起,再次奔向售票厅,这一次,虞荼顺利地买到了车票,坐上了离开小镇的那班车。   车开出去十分钟,熄火了。   虞荼:“……”   通过这几天晚上狂补小说和游戏的术语,他找出了一个恰当的比喻,激活了boss后,自由探索地图变成了固定地图。   简而言之,他现在出不去了。   惹不起,但也跑不掉。   虞荼只能和零星几个人一起从车上下来往回走,随着他们的返回,太阳渐渐隐到云层里,从晴天变成了阴天,夏天热腾腾的风也因此变得有几丝凉爽。   晚上,虞荼盘腿坐在床上,沉重地叹了口气。   联信上,顾鸿影发消息过来安慰他。   【缺月挂疏桐】:激活的是D级任务,没能顺利跑掉也很正常。D级任务的事我已经上报到特异组了,只是由于里世界凤凰离开,能量波动影响到了表世界,所以他们有些抽不出人手,需要三四天才能到你在的小镇。   【拳打小怪兽】:希望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还有完整的尸体T—T   【缺月挂疏桐】:别灰心,能达到D级任务的鬼怪都有一定神志,可以交流,你试试以德服人?   虞荼:“……”   什么德?武德吗?   他长叹了一口气,回了一个“好”,然后关掉了对话框。   他回想起昨天白日在冯伟家看到的棺材。   如果是死去的人被拿来配阴婚,虽然不道德且触犯法律,但绝不会形成足以达到D级任务的能量。被配阴婚的那个女孩……很有可能是被特意弄来。   活人配死人。   花样年华戛然而止,无限可能的人生就此终结,与亲人朋友阴阳两隔———怎么不会生出滔天的怨气?   他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什么时候被弄来,但他隐隐有种预感,这几天并不是最危险的,危险的应该是头七那天。   特异组需要三四天才能赶到,希望能赶在头七前来吧。   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处理啊!   正在虞荼思索这个任务的时候,他丢在一边的平板发出特别设定的震动声,这意味着———漫画网站X,《山海之语》第三话更新了!   虞荼一骨碌爬起来,迅速捞过平板,熟练地点进了网站,第三话的封面出现在眼前———   第三话封图的背景是几乎穿破云霄的巨树,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洒落在地上,形成或大或小的光斑,树下有人坐在古旧的桌椅前,修长如玉的手执着本古卷,露出小半张清俊的侧脸,细长的金色镜链垂到下颌边,似乎随时会转过头,朝看他的人露出全部容颜。   漫画读者们似乎很吃这一套———   [好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   [是谁是谁?哦~是我命中注定的老婆!]   [老婆贴贴!!]   虞荼:“……”   之前看漫画时的那种羞耻感……又卷土重来了!!   虞荼光顾着羞耻,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有一只青白的手,悄悄攀上了小楼第二层的窗框。 第14章   虞荼无知无觉,抱着平板点开了第三话第一页。   这一话的故事从顾鸿影下荒山开始,顾鸿影顶着一身宛如地泥地里打过滚的乞丐装束,在快中午的时候走进了小镇,他这身装扮实在太惹眼,以至于街道上两三个行人盯着他的目光都带着不解的震撼。   拜他这副尊容所赐,他一连敲了五户人家的门,得到的全是闭门羹。漫画的作者似乎是有某种恶趣味,不仅着重刻画了顾鸿影的目前状态,还给每一次的拒绝都来了个特写画面。顾鸿影表面风轻云淡,实则分镜外代表心情的那个小人已经趴下来开始流泪,要把整个气泡框都淹没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笑的哈哈哈哈哈,嘤嘤你真的好惨哇!]   [刚刚还有一个分镜里特意画了三幅小图———镇干部给小镇居民做完防诈宣传没多久!]   [看看爷爷奶奶们的防诈意识多到位哈哈哈哈———]   在漫画读者们无情的嘲笑里,顾鸿影头上蹲着三青,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敲响了第六户的门。   [这家的门看起来怪好看的……]   [赌一把,这次嘤嘤还会被拒绝吗?]   [已经是第六家了啊!嘤嘤你换套说辞吧!你看起来真的很像搞诈骗的!]   在漫画读者们的期待下,第六扇门打开了,评论忽然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哇!好可爱的男孩子!]   [他看嘤嘤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方圆百里都要靠助听器生活!]   [是那种惊恐后眼前一黑的感觉!]   [看把人家孩子给吓的!!!]   这些密密麻麻爆出的评论让虞荼脸上的神情一僵,漫画读者们以为他是被顾鸿影目前的形象吓到了,但真相是,二次元男主突然出现在三次元,甚至在他面前———才将他吓到了!   从漫画的视角看,他的震惊竟然这么明显?   虞荼将平板向下,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听到一点窸窣的异动,以为是夜间栖息在树上的鸟,又夹在聒噪的蝉鸣里,没太在意。   又反复深呼吸几次,虞荼拿起平板,迅速跳过了他出场时那几段傻不拉几的对话,接着往下看。   漫画里,顾鸿影被他带进了小楼,在作者笔下,小楼里极其漂亮,青色的石砖砌成了围墙,角落竹林郁郁葱葱,盛开的花在院中草地的石板边栽种着,舒展着花瓣随风摇曳,搭建好的架子上缠着生机勃勃的藤蔓,藤蔓上垂坠着一簇又一簇漂亮的花,花下是古朴的石桌石凳,桌上摆着好几道家常小菜,荤素搭配,色泽诱人,虽然只是画,但鼻尖好像也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是又可爱又会做饭的男孩子!]   [这孩子防诈宣传学得不到位啊!]   漫画没有将他们在小楼院子里发生的场景详细刻画,只是着重挑了几件事———   一个是三青装死,引得虞荼急忙过去查看;一个给他们俩测灵力,给虞荼补发录取通知书;一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最开始就出现、吊足了所有读者胃口的米勒克尔大学。   [三青装死的样子好可爱,甚至还会眯眯眼偷看兔兔过来了没有诶?]   [这熟悉的场景,仿佛幻视刚刚给嘤嘤开门……]   [兔兔:人能上当第一次,就会上当第二次(比如被三青诈出来能看见它)!]   虞荼:“……”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从漫画里,他终于知道他那天的表现究竟有多愚蠢,最惨的是,他还和顾鸿影一样喜提一个新外号,虞荼“荼”字的谐音———理由是他看起来很像儿歌里会被大灰狼骗走的小白兔。   虞荼:“……”   他真的不这样!这是漫画故意画出来的错觉!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漫画读者们无法感知虞荼的悲伤与痛苦,漫画的剧情在嘻嘻哈哈的评论下有条不紊地向后推进。   小楼院里的欢乐结束,顾鸿影和他新认识的朋友告别,漫画的视角一直追着他到了车站,随着车的启动,漫画背景从白日高悬到彩霞烂漫,再到繁星满天。   漫画在这时给了个特写,顾鸿影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手掌紧贴着车窗玻璃,仰头看向车外,三青蹲在他的头顶,星辰倒映在他眼中。   漫画里,顾鸿影问:“那是什么?”   随着他的视线挪向天空,一幅极其绚烂的、叫人永生难忘的画面占据了观看者的眼球———   墨黑的天空,月轮似烟花绽放,好像漫天银河在流转,但漫天银河都黯淡,它释放的光线明亮温柔,在空中四处游弋,聚成数个光点。这些光点像垂挂在草叶上的露珠,不堪重负地向下坠落,月华洒下大地,壮美温柔。   三青扑腾了一下翅膀,圆圆的眼睛里带着震惊:“是帝流浆!怎么会提前了一个月?”   没人能回答它的震惊,但它的眼睛里,一个光点由小变大,随后———   那个光点无视厚厚的玻璃,直接砸在了顾鸿影的脑门上!   顾鸿影被砸得向后一仰倒,眼睛里出现了蚊香圈,三青和那个光点一起,咕噜咕噜滚落到了顾鸿影的膝盖上。   那个光点最后化作一枚内部流动着银色液体,形如橄榄的东西,光芒大亮。   刺眼的光线占据了整个视野,光线暗淡下去后,代表着话语的边框,尖锐的棱角几乎要刺出分镜———   “臭小子,交出帝流浆!不然我杀了你!”   漫画转换了视角,从顾鸿影那儿切到了虞荼身边。   墨色的天空下,寂静的沙土地中,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黑豹用巨大的爪子踩住少年的脖颈,少年的下颌、手肘、膝盖已经出现了血迹,沙土混上伤口,一片狼藉。   那只黑豹弹出爪尖,用一种傲慢至极的态度在少年的脖颈轻轻一划,鲜血流过肌肤,一直滑落到衣领之中。   它俯下头,金色的眼睛里是野兽特有的残忍,好像在思考着该如何杀死手中的猎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细细的绿藤在它脚下破土而出,疾速绕上了黑豹的脖颈!   看似脆弱的藤条恰恰无坚不摧,它不容拒绝地缠上黑豹的四肢,将它吊在了半空中,勒得它直翻白眼。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猛兽,如今竟像一只可怜的小猫咪。   黑豹爪下的少年终于在这时得救,他从沙土地上爬起来,伤痕累累地坐在地上,这时,漫画给了一个横页———   它占据了那一页的下半截,最顶上是漫天的星辰、温柔的月光,下方是乎看不到绿意的沙土与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山峦,在星辰与山峦的背景中,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   月光好像格外偏爱他,月华落在他黑色的发丝上,他脸上垂坠着镜链的单片眼镜上,墨绿绣着金色花纹的长衫上……   他走过来的时候,绿色在他脚下翻卷,蔓延开一路勃勃生机,好似行走在人间的神灵。   行凶的野兽被悬吊在空中,不安的人类在抬着头仰望,目光交汇———   强大与弱小,这一刻,尽致淋漓。   画面定格在此时,星辰与绿藤,山峦与月光。 第15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泰裤辣真的太酷辣!这一幕我给五星好评!!]   [嘤嘤第一次在废墟里和老婆见面我就感觉老婆很强!我的感觉果然没错!]   这一幕用细腻的笔触进行了渲染,强烈的对比跃然纸上。   目前主流方向的漫画画风还带着一种含蓄感,即使漫画里有强大的角色,也不会这样直白地画出来,而是会用人物的言语来进行暗示。   在进入里世界后能动用的灵力被压制到几乎没有的背景下,用看似孱弱的绿藤便制服一只强壮的野兽,强弱对比却两相颠倒,自然能给人强烈的感官刺激。   漫画作者是懂爽点的。   窗外有什么窸窣的声音,虞荼本想回头看,但想到今天太过闷热,为了凉快他晚上开了窗。因为他特别招小鸟喜欢,晚上经常有小鸟在他的窗台逗留,它们也不打扰他,就是在他的窗台上自娱自乐,过一阵子就走了。   估计又是过来玩的小鸟,虞荼看漫画后面还有十来页,没太在意,又翻到下一页去了。   在横页之后,漫画的视角转回到了顾鸿影那边,这时,透过顾鸿影身侧的玻璃,能看到铺天盖地的大雨,雨水倾泻而下,窗外的景物变成了模糊的色块。   三青被顾鸿影的“十万个为什么”烦得炸了毛,整只鸟像一只被电击过的炸毛蓬松团子。   顾鸿影浑然不知,还在持续不懈地用心声“骚扰”———   「三青你在吗」   「你在吗三青」   「三青三青,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怎么不吱声了?」   「我知道你听得见!」   「三青、三青、三青———」   三青羽毛蓬松的鸟脸上出现一种比人还明显的、麻木的痛苦。   顾鸿影久久得不到回答,他伸出手指头试图伸到头上去戳三青的小翅膀。三青用爪子抓着顾鸿影的头发往旁边挪了挪,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   [三青:晦气,早知道就不教通心声功能了!]   [还要被话唠嘤嘤吵几个小时,太惨了太惨了!]   [不知道雨有没有问题,但感觉三青马上就要有问题了~]   在欢快的评论里,三青被顾鸿影的坚持不懈弄得没辙,它闭上眼睛,头顶上红色弯羽在有规律的震颤着,点点白光从它身上散出,穿过座椅、穿过玻璃、穿过雨幕……散入到看不见的空气中。   随着白色光点的溢散,本来打打闹闹的三青忽然间僵硬,漫画里,它的背景变成了浅浅的灰色,好像也要下雨了似的。   顾鸿影发现了不对,他将三青轻轻地从头顶拿下来捧到掌心,刚刚还生动活泼的小绒球在他的掌心微微发着抖,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   它的心声随着扁平的气泡缓缓浮现———   [里世界最后一只凤凰……离开了。]   好像是为了应和它的话,漫画的视角转向窗外,瓢泼的雨更大了,似乎天地同悲。   漫画的视角越升越高,渐渐脱离那辆车,铺天盖地的雨幕中,慢慢出现一抹模糊的绿。镜头越拉越近,撞入一片槐林中。   阴沉的天空,磅礴的大雨,茂密的槐林,这三者本该构成一幅压抑至极的画面,但在漫画中,暴雨下的槐林是那样的静谧,以至于隐藏在林中的宅邸都多了几分莫名的神秘气息。   漫画定格在一个美丽的白裙背影上,这个背影极窈窕,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走动时隐约可见纤长白皙的脖颈,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极漂亮的女人。   [咦?新人物?]   评论兴致勃勃地跳到下一页,漫画简单粗暴地给了读者一个惊吓———   这个新人物的背影与一条虚幻的白蛇重叠,虚幻的蛇身在槐林里铺展十几米,衬托得背影渺小得仿若微粟。很明显,她不是人类,而是一条本体巨大的蛇妖。   这只蛇妖叩响了槐林中心宅邸的大门,在一声“请进”中推门而入,虚幻的蛇身从雕花的门口一直远远向外延伸,看着便无端恐怖。   蛇妖进到宅邸以后,磅礴的大雨忽然变成了蒙蒙细雨,微微沾湿白色的石质地面。   [雨变小了?]   [有点意思!]   她的面前,不知从何而来的雾气盈满了视野,雾气中隐隐约约可见一座桥,木头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但太过模糊。   蛇妖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仍旧向前,然后……漫画里蓝白交杂,冰雪满天,明明只是走上了一座雾气中的桥,却仿佛走进了一片冰天雪地的异空间。   [这又是什么情况?]   [这是哪儿啊?看起来好危险!]   冰雪充斥了整个画面,脚下的桥好像没有尽头,新出现的人物冷得直打颤,眉毛、眼睫、发梢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漫画里,她一直往前走着,一片白茫茫的旷野里,她走了很远很远,才最终走到了尽头。   迈出最后一步的那一刻,她身上薄薄的霜一霎尽去,冰雪无影无踪,她回头,哪有什么白茫茫的旷野,只有一座短桥。   三两步就可以到另一端的桥,仿佛一场差点醒不来的噩梦。   [桥……这么短吗?]   [刚刚是幻境?]   “太慢了。”   跌坐在地上的新人物听到声音。   “蛇族年轻一辈,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她看向说话的人,或许是仰视的视角,漫画将这一幕画的格外好看———   数套随意摆放的古朴木桌椅分散着占据了这方空间,桌椅背后是几乎顶天立地的巨木,枝叶繁茂,近乎遮天盖地,没有一丝雨水能落到这里。   而这些枝叶下,有一个人执着卷古书,随意地坐着,不急不缓地翻页。漫画刻意模糊了他的容貌,只突出了他的气质,仿佛于古老的时间中徐步而出。   [模糊容貌我也知道是老婆!!!]   [老婆的身份越来越神秘了!]   [老婆看的是什么书?是不是我们的恋爱传记!让我也康康!!]   在漫画读者们的翘首以待下,执书的人转过了头,他容貌生得极好看,目光温和,带着浅笑,却有种疏离且不容冒犯的气质。   在敲门前还不可一世的蛇妖此时乖顺得像面教导主任的小学生,引的漫画读者好一通哈哈哈的嘲笑。   从蛇妖和他对话的只言片语里,似乎处处都在表明———这个看起来神秘的大佬,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正当读者们在快乐地欣赏蛇妖白霜被检查“作业”的痛苦,漫画的视角又一转,重新回到了顾鸿影那边。   顾鸿影正在哄看起来极其难过的三青,他说:“生老病死,阴阳两别,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我知道。”三青头顶的红弯羽都耷拉下来了,“可是……还是会难过的啊。”   画面就在这时陷入了黑暗,而后,黑暗中亮起了一点微光———   是一盏雕刻得极精美的青铜灯。   灯座是展翅欲飞的凤凰,微弱的火苗就亮在凤凰的心口。   那火苗亮了几息,很快就黯淡隐没,然后熄灭了,薄薄的灰尘重新覆盖上那盏灯。   黑暗中,有人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慢慢垂落。   他盯着那盏已经蒙尘的青铜凤凰灯许久后,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只是……眼眶有些微红。   第三话到这一刻,正式结束了。   虞荼盯着蒙尘后依旧精美的青铜凤凰灯,猜测这盏能让他加深与茶馆联系的灯恐怕比他想象的更加重要,不然漫画没必要将它放在最后还特意画出来。   心神从漫画中退出,一些异动就更加明显。窗台边的窸窣声,实在响得太过异常了。   虞荼放下平板打算看看情况,他毫无准备地回过头———   一具穿着鲜红新郎服、面色青白的尸体正用双手撑着窗框,半边身体已经倾入了窗内!他们的距离只隔一两米,虞荼能很清晰地看到他两只爆浆的眼珠,腐烂的脸皮,脸皮下爬动着虫子样的东西,一鼓一鼓地撑出斑驳的裂痕!   那具尸体见他回过头,身上的恶意几乎翻倍,他张着嘴,“嗬嗬”的怪音下,獠牙变长,恶臭扑面而来!   人在受到极致惊吓的时候并不会做出灵敏的反应,而是大脑一片空白。   眼看着那具尸体就要翻进来,虞荼终于恢复了神志,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翻下床,抄起床尾放着的凳子,照着尸体的面门用力砸了下去!   双手撑在窗台上的尸体在虞荼骤然爆发下像钉子一样被生生砸下去一截,但肩膀以上依然在窗外,虞荼余光看到自己放在不远处桌上的、网购店家称之为“精品黑狗血”的圆形瓶子,他三步并两步跑过去,空着的手上拇指用力崩开瓶塞,然后将打开的黑狗血瓶口对准尸体大张的嘴,眼疾手快地塞了进去,正好卡在獠牙之间!   攒到极致的恐惧姗姗来迟,虞荼一边”啊啊啊啊”的尖叫,一边继续操起凳子,将那个长得有点像灯泡的瓶子彻底砸进了尸体嘴中,尸体嘴角缓缓流出一丝黑血,在恶臭中散发出一股劣质的、科技与狠活特有的味道。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啊滚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虞荼一边惊声尖叫,一边用凳子拼命砸尸体的脑袋和扒在窗台上那双青白的手。   在“哐啷砰砰”的节奏下,一人一尸,战至天明。 第16章   晨光微熹的时候,那具面门已经被虞荼砸的稀巴烂看不出人样的尸体,终于缓缓消失了。   它消失的那一刻,虞荼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同样被砸得失去了他应有功能的凳子“哐当”一声跟着滚落在地。   那具尸体行动缓慢,反应迟钝,只要扛过了最初的惊吓,哪怕不能将它打跑,也不至于在它手中丧命。但虞荼心中隐隐有忧虑,尸体会一直这样弱吗?   鬼怪类任务里,据说鬼怪能力最强的便是头七,按正常逻辑,它会越来越强,但虞荼的实力不会在这短短几天内便得到质的飞跃,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   虞荼没有忘记,D级任务血嫁衣,E级任务旧楼,两个任务都开启了,糟糕的是,收集了一部分旧楼的资料,这似乎也是个与鬼怪有关的任务。   虞荼靠在床角,皱着眉细细思索,如果都是鬼怪类任务,两个任务之间会有关联吗?两个任务的核心是互相划地盘,还是会一起合作呢?   变故来得太快,反而让线索都模糊不清。   昨天那具穿着新郎官服饰的尸体应该是冯伟的孙子冯聪,既然能绕过几条街道准确地找到他所在的位置,冯家的灵堂,会不会出现新的变化?   想到这些,虞荼用手撑着地面想爬起来,但他砸了一夜“地鼠”的手一直在发着抖———他的双手脱力了。   虞荼将手按在心口,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碰到了那颗珠子。再睁开眼时,他便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自己。   他切了马甲。   他不知道这个马甲具体拥有什么力量,但切换后他的五感都有了大幅度提升,动作也自然而然变得敏捷。   虞荼伸手调整了一下单片眼镜的位置,然后捋起袖子,把窗台收拾了一番,安置好自己的本体后,他前往了冯家。   或许是当时三青给他测灵力属性时这颗珠子有了响应,虞荼顶着马甲行走在树木多的地方时,只要他不刻意引起别人的注意,别人就会自然而然地忽略他,就像忽略一朵花,一棵树。   虞荼走到了冯家的位置,白色的花圈依然摆在门口,只是多了三男两女的纸扎人,大门开着,露出里面的豪华单人棺材。   按理来说,在头七前,灵堂里必须日夜有人守着,但现在整个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有烛火在慢悠悠地摇曳,不知道是不是虞荼的错觉,他觉得那些白蜡烛上的火焰不是橙红色,而是泛着一种幽幽的绿光。   虞荼确定除他以外再没有旁人后,迅速进到灵堂里,他伸手推了推棺材盖,只轻轻一用力,那棺盖便向一侧划开,棺材里静静躺着一具面部稀巴烂的新郎服饰尸体,双手交叠在腹部,紧攥着红绸的一端,但他的身侧,穿着红嫁衣的新娘消失了。   虞荼瞬间头皮一麻。   D级任务血嫁衣,一听就知道任务核心在新娘身上,一个新郎就已经够难的应付了,更别提大白天都能行动自如的新娘。   虞荼看着那口半开的棺材,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翻看一番时,提升了五感的马甲捕捉到了几声极轻微的、由远及近的声音,宛如人的双脚在地面拖行,十分怪异。   他立刻将棺盖还原,躲到了大堂里密密麻麻的花圈之后。借着花圈的缝隙,他先是看到了一双穿着红色婚鞋的脚,那脚怪异地扭着,然后是鲜艳的红嫁衣,嫁衣之上,新娘长长的黑发从前面垂下来,挡住了整张脸。   她似乎对视线很敏感,虞荼的目光才刚落到她脸上,她就若有所觉地转头,头上的钗环发出急促的碰撞声,像某种不安的前兆。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缓缓调转方向,朝灵堂里摆放的花圈位置,慢慢地、慢慢地走过来,红色的婚鞋与地面摩擦着,发出与刚才相似的响动。   在离虞荼藏身的花圈还有一步的地方,她站定,脖子向前倾,黑发落在白色花圈上,像蛰伏的蛇。   虞荼与她只隔着一个劣质的花圈,他屏住了呼吸,尽力控制自己的心跳慢慢沉寂下来。   新娘在这里站了许久,虞荼憋气憋到胸腔生痛时,她终于收回了前倾的脖子,慢慢转过身,拖行着双脚走了回去,虞荼没再盯着她,怕引起她的注意,直到一声沉闷的、棺材合拢的声音传出后,他才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新娘已经回到棺材中了。   虞荼从花圈后走出来,经过刚刚一吓,他不敢继续在灵堂中停留,决定暂时离开,走出冯家灵堂的时候,他发现花圈里藏着的几个纸扎人似乎有点不对劲。   虞荼多瞄了一眼,寒气从脚底一直升到头顶。   ———花圈里一共有五个纸扎人,红男绿女,眼睛的位置都多了一双红色的小圆点。   纸人点睛。   *   出了冯家的灵堂,阳光洒落在身上时,虞荼仍觉得背后有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顾鸿影说过,他们这种刚刚觉醒灵力又没有自保的人在鬼怪眼里就和唐僧肉一样,这可能就是昨天那个新郎绕过几条街过来找他的原因,但新娘呢?   昨天那一夜,新娘去哪儿了?   他进入冯家的灵堂时,虽然没有见到冯家人,却也没有在他们家感觉到死气。   新娘死后的怨气达到了D级任务的标准,不可能不对罪魁祸首进行报复,除非……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对于新娘来说,还有什么比复仇更重要的?   虞荼一边走一边思索,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有旧楼的那条街。旧楼伫立在这条街的末尾,从外表上看,旧楼的柱子上雕刻着各种精美的花纹,什么百子千孙图、麒麟送子图、榴开百子图、连生贵子图……但无论刻的是什么精美的图样,上面都只有男孩,不见女孩。   虞荼细细地辨认了一番,确实一个女孩都没有。   他站在旧楼的门口,门槛是一块槐木,可能是过去常年被人踩踏,门槛不仅表面光滑,还深深凹下去了一截。   虞荼盯着看了一会儿,又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门槛下的的一缕线,若有所思。   这时日头渐渐升高,旧楼在阳光下也没有那么阴深摄人了,虞荼犹豫了片刻,还是跨进了旧楼的大门。   迈步进去,灰尘扑面,眼前骤然一暗。   阳光似乎根本透不进这栋楼,楼里处处是看不清的阴影。   阴影里,似有什么东西在爬行蠕动,一个、两个、三个……越聚越多。   它们像黑色的浪潮,缓慢且汹涌。   虞荼见势不对想要退出去,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脚踝———像是无数只细小的手。   随后,他被抱住了。   虞荼低下头,看到了纸扎人红色的手臂。 第17章   昨夜和新郎尸体敲了一晚“地鼠”游戏,早上隔着劣质白色花圈和新娘脸贴脸,现在又被不知名的东西抓脚踝,还被纸扎人来了个背对背拥抱———虞荼脑海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与其恐惧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创死他人!   虞荼在纸扎人的禁锢里死命折腾空出了一只手,简单粗暴地抓住纸扎人手臂上的红纸使劲一撕拉,在纸扎人凄厉的尖叫里,虞荼声音比他还大:“你给我闭嘴!!”   “没有声带的东西喊什么喊!你科学吗你?!”   他的声音比纸扎人的尖叫还要理直气壮,一时间竟然压过了纸扎人的气势,虞荼一不做二不休将纸扎人两条胳膊上的红纸撕个精光,只剩下竹子的骨架。   然后他一脚跺在纸扎人的脚面上,竹子的碎裂声响起,纸扎人似乎也能感知到疼,禁锢松了松,虞荼趁机从纸扎人的手臂中逃了出来。   解困后,虞荼第一件事不是跑,而是用右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他左手抓着的、从纸扎人身上撕下来的红纸。   微弱的火苗一出现,本来还要扑过来的纸扎人连连后退,明明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红色圆点,表情也僵硬,但硬是能让人能从他那简陋的头颅上看到些许恐惧的意味来。   虞荼左手抓着红纸四处乱舞,所到之处黑色浪潮迅速避退,纸扎人狼狈乱跑,一群鬼怪类生物被他撵得到处乱窜。   “有本事站住别跑———”虞荼超级大声,“刚刚抓我时不是很得意吗?笑声吵得我脑仁都痛!”   没人理他,纸扎人裸露着两条竹子手臂,无视牛顿定律沿着墙壁跑到了房梁上,它趴在房梁上,垂着头阴森森地看他。   黑色的浪潮已经被虞荼用红纸上的火苗逼到了墙角,挨挨挤挤地缩成一团,看着竟有几分可怜。虞荼往前一步,黑色便往回退一分,看着似乎身份颠倒,虞荼才是那个恶人。   从纸扎人身上撕下来的红纸终究有限,最后一点红纸快要烧到手的时候,虞荼将它扔到了地上,眼看着那一点微弱的火星便要熄灭,墙角的黑色蠢蠢欲动,头顶房梁的纸扎人也投过目光———   虞荼在他们的注视下发出一声冷笑。他之前拿着燃烧的红纸搞追逐战的时候,就特意绕到一个角落拽下了一条很长的白色布条,现在红纸烧完,到了白色布条该上场的时候了。   虞荼“咔哒”一声打开打火机,把白色布条凑到火焰前:“来啊!继续啊!”   反正过了今天,他也不知道两个任务交集后会异化成什么鬼样子,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任务结束时,还不如现在先出一口恶气!   “我看这个房子也是木头的!要不我干脆把房子烧了!”虞荼现在的表情比纸扎人还丧心病狂,“你们把我弄死,我就把你们烧死!烧不死的就被太阳晒死!”   “我们一起同归于尽!”虞荼说得铿锵有力,“主打一个无人生还!”   他的话掷地有声,沉默在这方阴暗的空间里无声蔓延———或许是没有鬼见过这种阵仗。   打火机不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那一点火苗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像在挑战鬼的心理承受极限。   双方僵持了好一阵子,缩在墙角的黑色浪潮率先妥协,它们沿着墙缝慢慢四散开,融入到了地砖里,再也不见了踪影。   纸扎人还是趴在房梁上,依旧是那幅古怪的姿态,只是上面传来的恶意少了不少,估计是控制着纸扎人的东西暂时离开了。   虞荼终于舍得将打火机的火苗从白布条下挪开,他收回打火机的那一刻,有种这方空间松了一口气的错觉。   对他能暂时构成威胁的东西都消失,虞荼抓紧时间开始搜寻这栋旧楼,如果是明天过来,可未必就有今天这么顺利了。   旧楼共有上下两层,第一层铺着四四方方的石砖,中心的承重柱被修砌成塔的模样,黑色浪潮散去后,光线亮了点,能看清塔足有十八层,每两层的间隔都很短,四方挖着拳头大的黑洞,虞荼用打火机在洞口照了照,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除了塔形承重柱外,一层的房梁也修得特别怪异,不知道承重是怎么设计的,反正站在底下抬头看,就像一张从上而下铺下来的网,人站在底下,就似网中的猎物。   虞荼在一楼转了一圈后,找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二楼的楼梯修得极窄,人只能侧着身子贴着墙,像横着的螃蟹一样往上爬,但台阶又修得很高,每个台阶有近半米,虞荼背靠着木质的楼梯,好像靠在一块冰上,面前是腐朽的木扶手,手碰上去就会发出“吱呀——”的颤音。   在这样的环境里,虞荼甚至走了一下神。那些黑色的东西还是没有经验,如果选在人爬楼梯的时候袭击,那才是中瓮中捉鳖,嘎嘎乱杀。   好在它们和纸扎人似乎都没有心眼儿,虞荼顺利地爬到了二楼。二楼其实就是沿着房梁修建的一圈窄窄的楼梯,楼梯在旧楼上方盘旋了一圈,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圆。   这个楼梯修得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使用者,有的地方还能勉强站直,有的地方只能弯着腰苟过去,不然便会一头撞上房梁。   虞荼才绕着窄窄的楼梯走了半圈,头上就挂满了蜘蛛网。他现在站的位置已经能看到趴在房梁上的纸扎人了,那个纸扎人脑袋搁在房梁上,垂着一双裸露出竹骨的手臂,无论什么时候看,那头颅上点了睛的两点红色都似乎在和虞荼对视。   虞荼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并扬了扬手里握着的打火机。纸扎人沉默了片刻,把脑袋180度旋转,换了一个方向。   没有了那种如影随形的视线,虞荼终于能放下心来去打量周围的环境,从这个角度向下看,房梁上拴着许多白色的长布条,还有许多条粗糙的麻绳,没有什么规律,有的地方密,有的地方疏。   承重柱最上方的塔沿上似乎刻着什么纹路,虞荼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发现自己确实不认识后,果断开闪光灯拍了下来。   沿着楼梯走了一圈,确认四个方位的图案都拍完后,虞荼心中终于松了口气,只要能弄清楚这四个图案代表什么意思,他的任务就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了。   收好手机,捏好打火机,虞荼准备从二楼撤离,忽然发现一楼的门口多了个人影。   虞荼收回下楼梯的脚,他在二楼的楼梯上轻手轻脚地倒退了一截,找了一个能看清一楼大门的角度。   他看到了一个瘦弱干巴的老头,脊背佝偻着,满脸沟壑纵横,手里拿着杆老式的旱烟枪,正坐在门槛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雾从他口中逸出,飘向黑暗的楼内。   “招娣……盼娣……来娣……望娣……”老头在烟雾里哑着声音,“聪聪是你们弟弟唯一的儿子,也是你们唯一的侄儿……你们还是要看顾着他点儿,别叫人欺负了去。”   他说着说着声音停了,抹了把脸,沟壑的脸上隐约有泪痕:“他可是我们老冯家的金孙啊,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   他在那儿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虞荼面无表情地蹲在二楼,听到“唯一”“金孙”这些词后,只觉得自己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时候一个人真的挺无助的,想吐槽都不知道和谁说。   冯伟在底下的门槛上坐着说话,虞荼不能走,只能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坐在楼梯上。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挠他的脸颊。   说是挠脸颊也不太准确,更像是之前抓他脚踝的东西现在在玩他脸上垂下来的镜链,和猫咪玩逗猫棒似的。   虞荼:“……”   可能是之前已经发过疯了,他现在的心情异常平静。虞荼淡定地将自己的单片眼镜摘下,朝身后的黑暗里一递,小声道:“拿去玩儿吧。”   冯伟的絮叨虽然烦得很,但虞荼已经从他的话语里,知道了旧楼的来历———它建立在弃婴塔上,全是女婴的弃婴塔上。   他不知道这个弃婴塔里究竟有多少女婴的骨骸,但至少门槛上坐着的那个老头,就有四个孩子在里面。   手指间的单片眼镜被什么微小的力道拨动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金属的镜链发出微小的哗啦声。   不知道是不是虞荼的错觉,他隐约听到了细细的“哇”“呜”“呀”,有点像半梦半醒时从窗外池塘里传过来的蛙鸣。   虞荼指尖骤然一轻,单片眼镜已经消失了,但他撑着扶梯的手背上,开始出现了冰凉的触感。   像是什么细小的东西在戳他的手背,你一下我一下,你一下我一下。   虞荼:“……”   他把手收回来,手拢到袖子里,摆出一个猫猫揣的姿势。   那些细小的东西不戳他的手背了,改拽他的头发。它们力道也不大,你拽这边两根,我拽那边两根,动作都是轻轻的,不疼,但是非常痒。   虞荼扛了一会儿,实在扛不住了,他狠狠地揉了几把自己的头发,将自己已经沾满蜘蛛网的头发揉成了鸡窝。   虞荼将手指向房梁的方向,把声音压得很低:“给我拿一根麻绳过来。”   细小的东西依旧扯扯虞荼的头发,戳戳他的脸,挠挠他的腰,但过了一会儿,虞荼的脚边多了点什么。   虞荼手向脚边一伸,摸到了一根麻绳。   他把麻绳捡起来,开始轻手轻脚地拆解起来,那些细小的东西就在旁边给他捣乱。   楼下的门槛上,冯伟在絮絮叨叨追忆这些年的不易,说着已经去世的孙子冯聪有多么多么好,二楼的窄梯上,虞荼面无表情地拆着麻绳,在那里编小玩意儿。   编了一只蚂蚱,两只蜻蜓,三只蝴蝶,那话多的老头还没说完,聚集到虞荼身边的东西反而更多了。   虞荼:“……”   他开始考虑威胁纸扎人里的东西回来,下去把人吓唬走了。 第18章   等冯伟说完这些又臭又长,听着都让人觉得耳朵晦气的东西时,时间已经了到中午。瘦弱干巴的老头颤颤巍巍地从门槛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走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踏进旧楼一步。   他走后,虞荼将手里最后一只编完的小鸟放在楼梯的扶手上,黑色的东西涌过来,默默将它吞掉。   虞荼再次听到了“哇”“呀”之类的细小声音。   从二楼的楼梯上下来,虞荼腿边涌动着不明的黑色,他走到门槛边时,黑色里伸出无数只细小的手,拽他的衣摆,拽他的裤脚,拽他的鞋子。   一只细小的手力道不大,但很多只加在一起后,虞荼被拽了个踉跄,差点当场表演一个滑跪,他无奈地转过身,蹲在门槛前和它们讲道理:“我要回去了。”   黑色在他脚边涌动着,噌噌噌往他背上爬,摆明了一副很不乐意的态度。   虞荼伸手将自己粘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小爪子往下拿,入手有点冰凉,还有股寒气直往心里钻。他拿下一个,就有另一个“咻”地一下贴上来。   旧楼里的这些黑色应该是女婴的婴灵,她们死去的时候都还太小,以至于变成鬼物后只留有最原始的本能。虞荼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愿意陪她们玩的人,小婴灵们不想放他走。   现在是正午,鬼物的力量最弱,虞荼只要跨过门槛,阳光便能轻易逼退她们,只不过大概率会让她们受伤。   “我真的有事要回去。”虞荼好言好语,“下次再来陪你们玩,行不行?”   黑色浪潮在他脚边涌动着,虞荼隐约感知到了她们的情绪———难过、生气、不安……   过了一会儿,黑色的浪潮里扔出一只小蚂蚱砸在他腿上,一只小蝴蝶砸在他头上,一个小风车砸在他背上,它噗噗噗的往外吐着虞荼的草编,像一挺愤怒的小机关枪。   虞荼:“……”   他又好气又好笑,把砸他的那些东西捡起来拢到掌心:“不要啦?不要我就扔了!”   黑色的浪潮停了停,然后是一个扑腾的大动作,超凶地从他手里把那些东西全部吞掉,然后融成一团,发出叽咕叽咕的响声,看着比刚刚更生气。   虞荼伸手摸了摸它,有点像是冬日的冰,只放一会儿手指就开始僵硬:“不骗你。”   眼看着虞荼态度坚决,抓在他身上的细小爪子慢慢松开,虞荼觉得身上仿佛放下了下了千金重担,身体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   虞荼迈出门槛,往前走了几步后回头,他看到门槛之后有形的黑色层层上涌,但没有越过门槛分毫,那块已经凹下去的光滑门槛像是监牢的大门,分隔了两方天地。   *   在正午的太阳底下走了好一会儿,虞荼才感觉浑身的寒气慢慢散去,四肢开始回暖。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大槐树下听到爷爷奶奶们说的消息———那些误入旧楼的人,婴灵们或许不是有意要伤害他们,只是对生人太过好奇,因为鬼物本身的特质,阴气进入身体压过了阳气,才会导致噩梦频惊和大病。   她们本身其实并不带什么恶意。   虞荼回到小楼,马甲化成珠子又回到了他的脖子上。旧楼里信号太差,手机的联网功能基本是摆设,消息收不到,也发不出去。   虞荼打开联信APP,找到顾鸿影的头像,把自己拍下的照片发给他。   【拳打小怪兽】:你认识这些纹路吗?   这几天凡是能收集到的信息,不管有用没用,虞荼都一股脑给顾鸿影发了过去,在表世界,D级任务的执行人员都会遇到一定程度的生命危险,所以资料不怕多,收集得越齐全越好。   顾鸿影这几天基本全程拿着手机,很快就回复了虞荼的消息。   【缺月挂疏桐】:救命,这个任务怎么这么复杂?活人死后异变厉鬼,怎么还涉及到了符文啊?有里世界的人插手了?   【拳打小怪兽】:这个不是血嫁衣的任务……   【缺月挂疏桐】:嗐,吓死我了。   【拳打小怪兽】:是我的另一个E级任务「旧楼」,这两个任务好像产生交集了。   【缺月挂疏桐】:……   【缺月挂疏桐】:非同级别鬼怪类任务产生交集的可能是十分之一……   荼荼啊,你确定自己身上真的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诅咒吗?   屏幕另一端,顾鸿影不理解,并感到大为震撼———怎么会有人如此明显且直白的倒霉成这样啊!   “鸿影,你怎么这个表情?”顾鸿影听到有人叫他,“在看什么呢?”   “在看一件我很不能理解的事。”顾鸿影侧过身把手机向旁边一递,“孟组,你认识这些符文吗?”   被他称为孟组的人从膝盖上搁着的笔记本上挪开视线,看向了顾鸿影手机上的图片,那些刻在黑木头上的血红符文只瞄了一眼,便让他眉头皱起来:“镇压、诅咒、吸运、净化———谁搞的东西?这么恶毒?”   “你那个叫虞荼的朋友不是陷在D级任务血嫁衣里吗?”旁边有人伸过脖子,“怎么又涉及到了符文?”   “路姐,他触发了两个任务,D级任务血嫁衣,E级任务旧楼。”顾鸿影摸了摸鼻尖,“这两个任务产生交集了……”   “啊?”路雅音声音微微提高,“十分之一的概率,这小朋友这么倒霉?”   顾鸿影:“……他的运气,是有点不太行……”   “哪是有点不太行,是真的不太行。”前面开车的人抽空插了句嘴,“这次任务结束后,鸿影你建议他去找人做个检查吧,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要科学,不要迷信。”孟自秋开口,“阿斐,还有多久能到槐林镇?”   开车的秦斐腾出手将车上的地图拨弄了一下:“快的话明天晚上十点左右,慢的话后天凌晨两点。”   回答完后他小声吐槽:“还不要迷信呢,我们的存在就已经是不科学的证明了好吗?”   孟自秋没理他,他手里敲打键盘的动作不停:“雅音,困缚符画好了吗?画了几张?”   路雅音看他们老大不苟言笑的侧脸,叹了一口气:“目前画了五张,我明天在车上还能再赶三张,八张应该够用了。”   “好。”孟自秋切了一个画面,“鬼怪越到后期越强。鸿影你和你朋友说一声,让他这几天就不要再调查资料了,以保全自身为主。”   “目前这个任务能确定的是槐林镇上的冯家配阴婚,新娘不是自然死亡,怨气成鬼,激活了D级任务。”孟自秋说,“冯家要的是完整的尸体而不是骨灰,新娘的来源只可能在槐林镇周边,和冯聪基本适龄的失踪女孩共有五个,她们的资料我已经整理完发到了你们手机上,你们了解一下。”   “这些东西为什么是老大你在查啊?”路雅音打开小群里的文档,密密麻麻的字刺得她眼睛酸痛,“这不是异归处工作吗?”   表世界处理与里世界有关事物的地方叫做异常事件处理局,简称异处局,分外勤和内勤两大部分。   外勤为特殊异常事件处理组,简称特异组,主要负责解决表世界各地发生的非正常事件;内勤为特殊异常事件归纳处,简称异归处,主要负责任务前期资料收集,特异组解决完事件后出具官面上可以结案的报告,出差的差旅费报销、武器装备预算审批等事物。   “里世界的凤凰离开了,里表世界屏障不稳,异归处忙不过来,还要和气象局那边扯皮,人手严重不足。”孟自秋回答,“最近所有的特异组都要自力更生解决问题。”   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前期资料收集和后期官方结案报告。”   路雅音:“这次任务、这回……不会让我写吧?”   他们特异组最讨厌写这些玩意儿了!把一个非自然事件粉饰成正常事件多难啊,又不是所有的任务都可以用煤气泄漏、天然气爆炸、喝醉掉河、车祸这四个万能理由掩盖过去的!   每次看异归处写官方报告的人眼下挂着大青黑眼圈,她就无数次庆幸自己只需要提交一个严谨的工作流程汇报就行!她以写过三次官方报告的经验发誓,这个东西狗都不写!   满脸严肃的孟自秋难得的卡了下壳:“我写出来的东西,从来没通过过。”   路雅音:“……”   要是把他们老大的汇报当成官方报告发出去,估计现在全世界都知道里世界的存在了,谁敢通过啊!   路雅音实在不想写这个鬼玩意,她的目光落到了顾鸿影身上,正在看资料的顾鸿影莫名打了个寒颤。   “鸿影啊……”路雅音将自己的短发别到耳后,笑眯眯道,“你想不想锻炼一下自己?”   顾鸿影抬起头,满脸茫然:“……啊?”   “你跟着我们去执行D级任务,就是我们的临时编外人员。”路雅音道,“只在任务中收集些资料对你的成长没有太大帮助,不如提前接触一下正式的汇报流程,你上学之后每学期都有实践课,相当于特异组实习,提前接触有益无害。”   顾鸿影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其中有坑,他有点心动,又有点担忧:“这种重要的汇报流程让我来写真的好吗?会不会太不严谨了?”   “这你就不要担心了。”前面开车的秦斐给他来了颗定心丸,“有什么问题我们和你说,你再修改就行,人都是在不足之中慢慢成长的。”   他鼓励道:“年轻人要有冲劲,不要这么瞻前顾后。”   被几个前辈你一句我一句鼓励着,刚打开新世界大门不到一个月、还没有认识到某些险恶的顾鸿影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只要你们愿意,那这次的报告就我写。”   被忽悠得晕头转向的顾鸿影没有看到的是,车里的三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配合默契!甩锅成功!耶!   *   虞荼在吃完午饭后,收到了顾鸿影的消息,他发过去的那四张图片分别对应四个符文———镇压、诅咒、吸运、净化。   这些符文想要彻底根除需要用特殊手段处理,但如果想要破坏却只需要弄坏它们的载体,这样符文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   顾鸿影给虞荼发了槐林镇附近失踪的五个女孩的简化资料,虞荼如果不幸撞上新娘,可以试着辨认她到底是资料中的哪一个,但收集消息都是次要的,重要的还是保全自身。   只要没到头七,即使是鬼怪也保留有一定的理智,可以试着沟通交流,用各种方法降低她的攻击力。   虞荼将顾鸿影给他发的消息一条条看完后,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只要还能交流,就没到最坏的情况。   他将自己网购的黄符、朱砂、糯米、桃木等东西整理好,拍了照片发过去。   【拳打小怪兽】:这些东西对鬼怪有用吗?   顾鸿影那边沉默了许久,才有一条消息发过来———   【缺月挂疏桐】:虞荼同学,封建迷信不可取,谨防上当受骗,当从自身做起。 第19章   看着这条和顾鸿影平时说话风格截然不同的、充满着长辈式语重心长的回复,虞荼只有以下六个点:……   地铁、老人、手机。   屏幕另一端,你们的存在就很不科学吧!   虞荼内心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对话框里的“嗯嗯,收到”。   他理解为一切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都是封建迷信,但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没毛病,逻辑自洽了。   关上手机,虞荼看着自己摆了一桌的封建迷信物品,叹了口气后,后知后觉地开始心疼自己的钱包。   他那不富裕的小金库又缩水了啊!   被“快没钱了”这个事实打击的虞荼呆滞着一双眼睛,他摸了摸自己的兜,还是去镇上的超市和杂货铺里买了些东西———有巴掌大的可以换衣服扎头发的小玩偶,有五颜六色的彩色橡皮筋,各种形状的动物发卡,不同口味的彩色玻璃糖……零零散散买了一大包。   虞荼避开人群,将这一大包东西提到了旧楼,跨过门槛时,他感觉浑身一凉。   他这时用的是自己的本体而不是马甲,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力都迟钝了许多,只能感觉到空气有些不正常的冷,但看不见那些在角落挨挨挤挤的黑色。   “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所以随便买了点。”   虞荼将手里的大袋子放到地上,然后一个个掏出来展示怎么玩怎么用,五颜六色的小东西摆了一地,在有些昏沉的光线下,依旧是漂亮的色彩。   虞荼展示完后起身拍拍灰:“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给你们买别的。”   他弯起眉眼笑道:“走啦,拜拜~”   他道完别后离开了旧楼,所以没看到在他转身后,那些他本体看不见的黑色涌上来想拉住他,却在碰到门槛时被阳光灼伤,发出“嗤”的声响。   挨挨挤挤的黑色“呜”了好几声,它们竖在门槛前,好一会儿后才像融化的雪堆一样坍塌,黑色的浪潮平铺开,卷走了那些五颜六色的色彩。   *   可能是白天遇到的令人受惊吓的事情实在太多,哪怕从顾鸿影的口中确定他的运气着实不太行,虞荼也有了一种诡异的佛系感。   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无论是福还是祸,反正躲不过。   想的相当透彻的虞荼在晚上锁好门窗倒头就睡,他今天白天检查过小楼的门窗了,质量特好,如果化成尸体的新郎再过来,捶一夜也不见得捶得开。至于新娘……怕也没用,他打不过,还不如干脆点躺平。   深夜十二点,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槐林镇忽然开始起雾了,雾气越来越浓,渐渐遮蔽了整个街道。   “刺啦———”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拽着在浓雾中拖行,这个声音从东边贯穿到南边,从冯家一直拖行到旧楼门口。   被拖行的东西露出了真面目———是五个活人,三男两女,他们头朝下,在地上已经拖行出了血痕,眼睛紧闭着,生死不知。   每个人的脚踝都被一个纸扎人握着,红色的拖行男人,绿色的拖行女人。   五个纸扎人在旧楼的门槛前站成一排,简陋惨白的头颅上两点红色直勾勾地看向一楼中心的塔形承重柱,看着很有些渗得慌。   “咕叽咕叽———”   在他们的注视下,十八层的塔形承重柱上拳头大的黑色洞口里,涌出一团又一团的黑色,这些黑色从柱子上流淌下来,慢慢地堆积到门槛边。   旧楼的横梁上,一个轻飘飘的身影坠下来,是和门口一样的纸扎人,唯一的区别是这只纸扎人的双臂上没有红纸,露出了竹子的骨架。   黑色浪潮慢慢爬上那个双臂裸露的纸扎人人的身躯,纸扎人头颅上两个红色圆点忽明忽暗,过了好一会儿才稳定。   这个纸扎人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到门槛边和其他五个纸扎人对视,过了一会儿,那五个纸扎人人齐刷刷地迈出一步,同时跨进了门槛,他们身后拖着的五个人也同样被拖入了旧楼中,脑袋在地面上留下淡淡的血迹。   纸扎人将这五个人丢到了塔形承重柱附近后,旧楼墙壁上留下来点蜡烛的地方忽然冒出了朵朵幽绿色的光,整个旧楼被照亮,房梁上悬下来的、带着污渍的麻绳和蒙了灰的白布条无风自动,呼啸着发出近乎尖叫的凄厉声音。   在这样可怕的声音里,被拖到旧楼里的五个男女里,最虎背熊腰的那个先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觉得脑门剧痛,手向头上一摸,放到眼前全是血。   僵硬迟滞的思绪霎时间回笼,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看到那些在风中呼啸的白布条与麻绳,还有那在幽幽绿光下阴森可怖的塔形承重柱,忍不住发起抖来。   他明明……明明是在离开槐林镇的车上了……这是哪里?   周围还昏着几个人,他伸手推了推,昏迷的人被他翻了过来———分明是他上一单的买主一家!   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汉子忽然打了个寒颤,种种恐怖的猜想袭上心头,他甚至都没喊醒他旁边昏迷着的同伴,软手软脚,连滚带爬地向外跑。他经过光滑的门槛时被绊了一脚,人摔出去老远,挣扎着爬起来后,发现视线里多了一双脚———白纸附着竹架,穿着红色的纸鞋。   他的目光向上移,看到了一个红色的纸扎人,它弯着腰,头颅上两点红色的眼睛盯着他,忽然180度旋转倒挂,弯弯的嘴角在上,红色的眼睛在下,纸扎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和他眼睛贴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深夜里传出来的凄厉尖叫惊醒了塔形承重柱旁边昏着的四个人,最边上的中年人睁开了眼,被眼前的环境吓了一跳:“这是哪儿?”   他旁边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老人抱着头疼得直发抖,根本没听清他的问题。   中年人又害怕不耐烦地推搡着:“妈!问你话呢!”   “不知道……”额头磕伤了一大块的老人只是不断的摇头,“我不知道……”   眼前这环境着实吓人,中年人又伸腿去踹他旁边瘦弱干巴的老头:“爸!这怎么回事!”   等他看到旁边刚醒来另一个中年女人后,他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们俩不是走了吗?!”   他们那行有他们那行的规矩,钱货两讫,立刻走人,这都走了一天多的人了,怎么这么邪门地回来了?!   中年女人也被吓得不轻:“大哥,你们这镇上是有什么古怪吗?我只是做点给人结两姓之好的事,不算伤天害理啊!”   “你问我干吗!我又不知道!”中年男人,也就是冯胜,脸上肉眼可见的慌乱,“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刚刚被踹了一脚没吱声的冯伟开口:“胜子,这里是旧楼。”   他的话一说完,冯胜的脸色更难看了,从小到大镇上的人都知道,旧楼就是个古怪不详的地方,进来的人不是噩梦缠身就是大病一场,从没见谁讨得到好的!   冯胜摸了把额头,血糊了一手,他心里又怒又怕———他怎么会睡着了之后来到这么个鬼地方!   既然确定了这里是旧楼,不是什么没见过的其他地方,他爬起来想要向门外跑,管他是个什么情况,先回去了再说!反正离这里越远越好!   他没管自己爸妈,踉踉跄跄地朝雾气盈满的门外走,还没走到门槛,他就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步步向后退,“噗通”一声摔倒后,又手脚并用地向后爬。   他的面前一个红色的纸扎人倒提着两只脚踝,从旧楼的门槛那里一步一步进来,头颅上是用颜料画着向上翘的嘴角。   手里拖着个生死不明活人的纸扎人向前走,白布条和长绳遮挡的阴影里,缓缓走出另外五个纸扎人,同样的步伐,同样的动作,同样向上咧的嘴角,慢慢地缩小了包围圈。   四个人被迫靠在了塔形的承重柱上,脸颊旁是拳头大的、塔身上的黑洞,寒气从柱子上冒出来,几乎要将他们冻僵。   他们无路可退,纸扎人却没停下脚步,除了那个双臂没红纸的纸扎人,其他纸扎人一人找上一个,抓着他们的肩膀,将用颜料画着的嘴贴在他们的额头上。   沾了人血后,纸扎人眼睛位置的红点似乎更亮了,白纸竹骨好像变成了铜骨铁架,任凭他们怎么踢打也不见分毫损坏。   没有来处的风呼啸得更厉害了,白布条和麻绳拍打在房梁与墙壁上,越发恐怖。   在这样的环境下,冯胜第一个崩溃,他对着面前那张纸扎的简陋面孔,涕泗横流:“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抓我干什么?给我儿子买个媳妇又不是我的主意,是我爸妈的主意!”   “你要抓去抓他们啊!”他大吼大叫,“不要抓我!和我没有关系!”   “还有旁边那个女人,那个纸人手里拖着的男人———”他大喊,“人是他们带来的!冤有头债有主!不关我的事!”   他在这里大喊大叫,抓着他的纸扎人却只是歪了下头,上翘的嘴角更加明显,明明是不会说话的死物,却在此时有种无言的嘲讽。   “刺——刺——”   雾气涌动的门槛外,传来由远及近的、双脚在地面拖行的声音。   一双红色的婚鞋跨过了门槛,红嫁衣的衣摆贴着门槛一同滑到旧楼内的石砖上,长长的黑发覆盖住了新娘的面门,她每走一步,头上的钗环便发出低沉的碰撞声。   她的脚怪异地扭着,在他们惊恐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风吹开了她覆面的长发,露出一张青白的脸。脸上妆容死板,低头的时候,能看到口中塞满了米糠。 第20章   虞荼是被砸玻璃的声音吵醒的。   声音不大, 但稳定且烦人,有种不挠不休的坚定感。   虞荼在床上痛苦地侧了个身,绝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雾了, 从房间里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且怪异的轮廓。   他爬起来开了灯, 灯光照亮房间,也照亮窗外的纸扎人,红色纸扎人的头颅紧贴在玻璃上, 没有红纸覆盖的手臂一下一下在玻璃上拍打———还是个熟人。   可能是上次那个长得更恐怖的新郎给他造成的冲击力更大,虞荼这次一点儿也不害怕,他拖来一个凳子坐在玻璃窗前,面无表情地和拍玻璃的纸扎人对视。   纸扎人:啪——啪——啪——   虞荼:盯——盯——盯——   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 纸扎人拍玻璃的手停了,红纸被撕烂的缝隙里,探出几只黑色的、细细的小爪子,它们急切地挥舞着, 从虞荼的角度看过去,像是纸扎人身上长出了细密的黑色触手, 相当掉san。   虞荼:“……?”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确认自己并没有切成马甲。   他是不是眼花了?要不然怎么会看到困在旧楼里的婴灵附在纸扎人身上, 还大半夜的过来敲他的窗?   细细的小爪子在纸扎人身上挥啊挥, 见虞荼没有反应, 它们有点急了, 纸扎人身上的红纸被小爪子挠破,更多黑色的小爪子从里面探出来, 隔着玻璃窗,虞荼听到“哇呀”的声音, 好像比白天他说下次再来时它们拿玩具砸他时更响亮。   纸扎人已经在婴灵们的焦急下变得破破烂烂,竹制的骨架上密密麻麻黑色在涌动。虞荼打开窗,纸扎人的手瞬间抓到虞荼的胳膊上,差点一把把他拽出窗外。   虞荼赶紧扣住窗扇,才没被那一瞬间大起来的力道带下去:“人摔下去会死的!!”   纸扎人抓他的手僵了僵,虞荼竟然从它身上涌动的黑色里,看出茫然无措来。   “你们去大门那里等我好不好?”虞荼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睡不成了,“知道门在哪儿吗?”   黑色涌动着,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然后纸扎人双手一松,从二楼窗台上掉了下去,摔在地上后,又以一种不科学的姿态爬到大门口。   虞荼:“……”   他忽然想起来,旧楼里的婴灵们都还太小,估计还不会走路,但这一幕……真的好诡异啊!比鬼片里的场景都恐怖!   虞荼带着难以言说的心情下了楼,看到浑身冒黑色的纸扎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大门口等他时,这种难以言说又变成了哭笑不得。   婴灵或许真的没有操纵过人形物品,敲窗台的时候还好,从窗台上掉下去后可能就迷糊了,四肢加脑袋五个部位五个思想,虞荼打开门后跟着它出去,四肢和脑袋各走各的———没错,脑袋也参与了走路,以至于眼下的场景看起来特别像是动画系学生做出的曾经在网上风靡一时的鬼畜视频。   虞荼:“……”   他的震撼在沉默里,震耳欲聋。   婴灵们带着他在涌动的雾气里准确地找路,又回到了虞荼白日去过的旧楼。   旧楼门口的雾气是种幽幽的惨绿色,看着便让人心里一咯噔。虞荼迈过门槛,便看到了极其混乱的一幕———   旧楼墙壁跳动的幽绿烛火下,背对着他的新娘伸直双臂,青白的双手将一个已经被掐得直翻白眼的中年男人举到空中,新娘的脚下横七竖八倒着几个人,红男绿女的纸扎站在这些人的旁边。   带路的纸扎人早在跨进门槛后便被婴灵们弃之不用,黑色从纸扎人的竹架里涌出来,咻地汇入到地面上的大部队中。   婴灵们分了两拨,一拨用细细的爪子不断抓挠新娘的鞋面和衣摆,红色嫁衣的边缘都被抓成了一条条流苏,一拨攀上新娘的手臂,爬上中年人的头顶,细细的黑色小爪子胡乱拍打着,想让新娘松开手。   新娘的手越收越紧,一团团黑色里急得发出“呀呀呀”的声音,见虞荼还傻站在门口,给新娘衣摆抓流苏的黑色里分出一小团,咻地一下窜到他脚下,然后沿着他的裤腿蹭蹭蹭爬上他的头顶,揪着他的头发往新娘的方向去。   头皮一痛,虞荼倒吸一口凉气:“轻点轻点!头要秃了!”   “呀——呀!!”黑色的一小团在他头顶蹦哒着,它身上的寒气极重,虞荼几乎是瞬间就被冻清醒了。   他跑到新娘身边,先是检查了一下地上躺着的几个人,发现都还有微弱的呼吸后才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被新娘掐住脖子的中年男人两眼翻白,挣扎越来越弱,虞荼一咬牙伸手抓上新娘冰冷的手腕,开始帮着婴灵们一起掰她的手。   这几天顾鸿影给他传了不少东西,不管有用没用,反正一股脑都给虞荼发了过来,里面有不少一看就是内部人员才能拿到的资料。   虞荼不知道顾鸿影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联系上特异组还混到了特异组内部,但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他也没空关心这些不算生死存亡的故事,确定资料的来源真实可靠后,虞荼就忙着在杂七杂八的资料中找重点了。   鬼怪类的任务特异组做了不少,虞荼从零碎的消息中提取出了一个大概———   人死后怨气化鬼,阴气与死气交杂,鬼物的实力会从死亡那刻开始不断增长,在头七那天达到巅峰,伴随着实力增长的同时,鬼物的理智也会渐渐消弭,往往会在头七那天手刃仇人,完成报复。   但仇人一死,就相当于去掉了鬼物身上最后一道锁,它们理智会彻底消失,从此之后只之杀戮。   所以特异组执行任务时一旦检测到鬼物身上带有血气都会直接镇压,强行执法下,鬼物要么重伤,要么消散。   现在还没到头七,新娘还存在着能沟通的理智,虞荼顶着急得不行的黑团团,用力地掰她的手:“别掐了别掐了!再掐真要死人了!!”   “为了这么几个人渣搭上你自己划不来啊!”   新娘掐在中年男人脖子上的手极其稳定,正在一点点收拢,中年人刚刚还在乱挥的手,此时已经慢慢垂下来了。   虞荼也知道干巴巴的劝解苍白无力,他只能往好的方向去说:“你想想你现在都能成鬼了,这个世界肯定也能修仙!你还能活第二次!但要是杀了人手上沾了人命,搞不好就修炼不成了!人渣不值得你搭上自己的第二次生命!”   “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肯定会有人关注,我们报警把他们交给警察处理,你别冲动啊!”虞荼急得满头大汗,“过失杀人也犯法的!”   虞荼头顶的黑团团听不懂虞荼在说什么,它们只是本能的感应到不能杀人,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但它们又没办法阻止新娘,只能去找对它们怀有善意的人,虞荼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它们稀里糊涂带到旧楼里来的。   “呀”“哇呀”“呜哇”的声音里,新娘脚边的黑色越聚越多,她膝盖以下的衣服已经全被挠成了极具艺术风格的的流苏,黑色沿着那些流苏,一层层覆盖她的双臂。   它们很坚决地涌入新娘双手和中年人脖子之间,也顾不上会不会挠伤人了,在新娘双手毫发无损和中年人脖子鲜血淋漓的前提下,强行将新娘的双手撑开一点。   “呜哇———”   婴灵们看起来非常生气,之前细细弱弱的声音这时都变得和正常人的音量一样,听起来奶凶奶凶。   “呀嗷———”   虞荼虽然听不懂婴灵们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是在和新娘吵架,嗯……单方面吵架。   大团大团的黑色从新娘手中抢下了人,拖着他往地上放,新娘僵直着双臂站在原地,黑发挡住了她的脸,让人不清她的表情。   忽然,新娘调转方向,一把掐住了虞荼的脖子!   虞荼只感觉眼前一花,有冰冷如铁钳的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一瞬间无法呼吸,虞荼下意识地伸手去掰新娘的双手。   本来还在把中年人慢慢放下去的黑色急了,咻地一下全跑了,半醒半昏的中年人直接砸到地上,当场昏迷。   大团大团的黑色爬上新娘的身躯,无数只细小的爪子探出来,在那里嘿咻嘿咻地使劲掰。它们舍不得把新娘抓伤,又不想让虞荼跟中年男人一样鲜血淋漓,一下子束手无策起来。   于是新娘衣摆的流苏散得更厉害了,地上小团小团的黑色生气地蹦着,像撒了一地的Q弹珍珠。   虞荼只在一开始感觉到了窒息,过了一会儿虽然呼吸有点困难,但并没有那种濒死的感受。   新娘确实留有理智,而且还不打算牵连无辜。虞荼突然就不慌了。   黑色小珍珠们蹦了一会儿后见新娘还是不松手,它们便消失在了地缝中,过了一会儿,它们又从地缝中浮起来聚成一大团,“噗噗噗”向外吐了一堆小东西。   虞荼目光向下看,有草编的小蝴蝶、小蜻蜓;有海豚、鸭子的小发卡;有在幽幽绿光下五彩斑斓的玻璃糖……   几乎是虞荼给过的所有东西的总和被全堆到了新娘脚下,黑色分成两团,一团蹲在这些小东西旁边,一团爬到虞荼的头顶,伸手去够新娘的胳膊。   意思表达的明明白白———交换。   虞荼看那些被堆起来的小东西,只觉得心里有股暖流,他看着新娘黑发覆面的脸,小声道:“别逗小朋友了,等会给逗急眼了。”   新娘没理他,只是旧楼里盘旋过来一阵风,忽然吹开了新娘的黑发,虞荼看到了血色占满眼眶的一双眼,可怖的妆容,还有新娘塞满米糠的口。   虞荼的眉皱了起来。   凭心而论,新娘现在的样子真的很恐怖,是属于人看到了就会吓得做噩梦的模样,但虞荼觉得还没有他昨晚亲手用板凳砸出来的、新郎那张稀巴烂的脸吓人。毕竟脸上的五官都让他砸得看不见了,糊成了要上镜只能打马赛克的效果。   真正让他皱眉的,是新娘那塞满米糠的嘴。   在民间传说里,以发覆面,以糠塞口,是一种极恶毒的诅咒。发覆面,是黄泉路上无脸见人,糠塞口,是有怨在心无口可诉。   虞荼简直不敢相信,竟然会有这样恶毒的人,既买了活人的命给自家孩子配阴婚,又怕举头三尺有神明,地府之中有阎君,所以用这样迷信的方式,来让受害者死后也要遭受更大的苦难。   这妆化的再老成,也能看出来新娘是个未成年啊!   新娘只是把他们掐得半死而不是直接要他们的命,已经是非常理智且情绪非常稳定的存在了。   “要不你先别掐着我了,我们好好谈谈?”虞荼诚恳道,“我给你介绍一下普通人看不见的、只存在于小说和电视剧里的新世界?”   虞荼说完后,他们俩僵持了一会儿,新娘慢慢收回了手,黑发垂落下来,又挡住了她的脸。然后新娘往后退了一步,对着地上的东西摇了摇头。   婴灵们瞬间膨胀成更大的黑色,一口便将地上的东西吞了,再散开时,地上堆起来的小玩意儿便无影无踪了。   新娘比他想象的要更好沟通,虞荼心下微松,悄悄示意婴灵们将那几个人搬远点,尽量不要出现在新娘的视线内,免得刺激到她。   虞荼带着新娘走到塔形承重柱的另一端,揉了揉被掐的有些疼的脖子,还是忍不住问:“要不我给你把头发梳起来?头发挡脸会很容易摔跤吧?”   “我会的发型可多了,什么明星同款高马尾,蝴蝶结盘发,优雅花苞头……”虞荼自我介绍,“我手艺还不错,每个被编头发的小朋友都给我五星好评了。”   见新娘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意思,虞荼试探着走上前去,拔下了她头顶上一根钗,然后慢慢给她卸掉满头乱七八糟的劣质装饰。他将新娘被盖在脸上的黑发向后捋,用手薅了几下,发现不太行,可能是活人和死人发质有点区别。   虞荼捏了捏在自己头顶和肩膀上捣乱的小爪子:“宝宝能不能去帮个忙?去我家里———就是你找到我的地方,帮我拿把梳子过来。”   虞荼给肩上有点茫然的黑团团比划了梳子的形状和位置,接着说:“还有干净的勺子、毛巾、盆子和暖水瓶。”   怕暖水瓶过来的路上碎了把婴灵们吓一跳,虞荼想了想又改口:“暖水瓶不要了,拿一桶矿泉水。”   “呀”他肩膀上小爪子茫然地张开又收拢,继续发出一声迷惑的“呀”。   虞荼又耐心地重复了几遍。   他现在也不敢回去拿东西,主要是怕等会又出什么措手不及的变故,他呆在这里,好歹能随机应变,虽然他一个普通人也不知道能应变些什么。   绝望.JPG   虞荼用最简洁明了的语言给婴灵们描述了他所需要的每一个东西在哪里长什么样,确认他们听懂后,虞荼转过头看新娘的脸,陈恳道:“我没有洗面奶,你凑合用洗洁精行吗?”   不知道是不是虞荼的错觉,他竟然从新娘血红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无语。   没反对就是默认,虞荼又给婴灵们描述了好几次洗洁精长什么样。   听懂后的黑团团从他身上滑下来一大块,咻地跑向门槛边被它们废弃的那个纸扎人,黑色缠上骨架后,纸扎人四肢并脑袋在地面健康地爬行,以一种鬼畜动画的形态快乐地出门了。   虞荼收回目光,用力地闭了一下眼,他承认婴灵们很可爱,但眼前这一幕,实在是有点超出他的人类审美极限了。 第21章   “不要捣乱。”虞荼将新娘头上挥舞着好几个小爪子的黑团团摘下来搁自己肩膀上, “乖啊。”   历经好一番磕磕绊绊,婴灵们成功操纵着满地乱爬(?)的纸扎人将虞荼要的东西带回来了,只是纸扎人回来时的那个形象……有些一言难尽。   毕竟勺子戳在头颅里, 毛巾挂在勺子上, 背上凹了一截放进去桶装水, 桶装水下卡着洗洁精,左后腿折起来挂着盆子,盆子前戳着一把梳子的这个形象, 真的很难评。   虞荼把东西从纸扎人身上卸下来的时候,恍恍惚惚地想,两条胳膊两条腿加一个脑袋,婴灵们还用的挺顺畅的?   奇怪但没用的知识增加了.JPG   虞荼给新娘把头发挽了起来, 然后用洗洁精兑水给她卸妆,虽然不知道洗洁精能不能代替洗面奶给尸体卸妆,但这个时候……嗐,凑合用用吧。   将脸上那丑陋的妆容卸掉后, 新娘其实有张看起来就很稚嫩的面孔,虞荼将新娘的脸和他收到的那五个女孩的资料比了比, 犹豫了一会儿道:“……安佳佳?”   新娘血红的眼睛陡然看过来。   “我朋友给我发了槐林镇周边失踪女孩的资料, 里面就有你的照片。”虞荼说, “特异组已经朝这边赶过来了, 害你的人都会伏法。”   在等待婴灵们拿东西过来的途中, 虞荼挑挑拣拣地给她讲了不少里世界的东西, 除了安抚她的情绪外,虞荼更多地是想告诉她———你还有第二次璀璨的人生, 未来会更好,所以不要怕。   “我现在要给你把米糠清理出来了。”给安佳佳卸完妆后, 虞荼拿着洗干净的勺子提前告知了她一声。   因为以发覆面,以糠塞口是促成安佳佳怨气化鬼的条件之一,所以她自己无法将头发放到后面,也无法清理掉口中的米糠,就像她身上那件被人为套上的红嫁衣,即使她再讨厌也没有办法自己脱下来,也是一样的原因。   安佳佳化鬼之后就感应到这镇上有个地方鬼气冲天,所以才会跑到旧楼来,但婴灵同样是鬼物,鬼物之间不能互脱[枷锁],虞荼在门槛下捡起的那缕线,就是从她身上的嫁衣上勾下来的。   虞荼用勺子给她清理米糠,一边清理一边皱眉,给她塞米糠的人不知道是有多怨恨她,用的力气特别大,口腔内壁全都破了,刮下来的米糠中混着血肉的残渣。   虞荼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痛觉,他只能尽可能的小心,不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好不容易把最后一点弄好,虞荼松了口气,刚准备给她弄点清水漱口,就忽然被人大力推向一边,手中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地。   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墩的虞荼呲牙咧嘴地爬起来,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他之前的位置上站着一个红色的纸扎人,简陋的头颅上两个红色圆点光芒亮得异常,上翘的嘴巴腥红,像是涂的人血。   虞荼满脸茫然地去看安佳佳,他进来的时候分明看见纸扎人是听她指挥的,现在的场景也不像是他帮安佳佳脱了[枷锁]要被卸磨杀驴啊?   而且……虞荼从这个纸扎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恶意,就好像他刚进旧楼时,抱住他的那个纸扎人一样。   虞荼双眼发烫时能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东西,他此时正在极力回想那种感觉,想要再一次触发,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致了这诡异的反水现场。   虞荼正在回忆,肩膀上冰冷的黑团团伸出细细的小爪子揪他的头发,脚下也同步缠上了新的黑团团。   “呀”它发出小小的声音,然后———   虞荼又摔了一个屁股墩。   虞荼:“……?”   他满脸茫然地抬头,头上悬着一只红色的纸扎人手臂,如果不是黑团团将虞荼拽倒,纸扎人的手臂就该打到他的脑袋了。   还没等他从这莫名其妙的袭击里回过神来,头顶上的黑团团忽然把他脑袋一踹,朝一个方向扑了过去,虞荼顺着黑团团蹦出去的方向看,一个绿色的纸扎人正在后面准备偷袭。   虞荼:“???”   一而再再而三!你们这些纸扎人有病啊!!!   愤怒之下,虞荼感觉到了眼睛熟悉的热度,他眨了眨眼再睁开,然后……沉默了。   眼前红色和绿色的纸扎人的外壳里,都有一张虚幻的脸,尤其是红色的那个格外眼熟———是冯伟。   绿色的那个虞荼曾在冯家灵堂里上香时见过,是冯伟的老伴,常年佝偻着背,头发花白,说话时都不太与人对视。   虞荼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完了。   人死了安佳佳不得被执法,第二次命都赔给他们啊!   随即虞荼看到这两个纸扎人身上各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发光白线,一直连到塔形承重柱之后。虽然从没见过这种奇怪的光线,但虞荼就是笃定地认为这是他们的生命线,只要这条线不消失,人就不会死。   他松了一口气,随后涌上来的是更深的疑惑,他们不趁机逃跑,或者趁机找安佳佳报仇,过来找他是什么意思?柿子捡软的捏?   虞荼没能弄清楚他们的脑回路,因为他听到安佳佳那边发出一声尖啸,那声音又尖又凄厉,虞荼转过头去,看到安佳佳眼角流出两行血泪,如果放在游戏里,这大概就是boss要狂化的前兆。   除了他这边一红一绿的两个纸扎人,另外两红一绿的三个纸扎人也从塔形承重柱后面出来了,甚至被婴灵们来回折腾了好几趟已经破烂不堪的纸扎人,都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每一个纸扎人的壳子里都有一张虚幻的脸,和昏倒在地上的人一模一样。   那个最破烂的纸扎人里的脸虞荼看起来也有些熟悉,他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张虚幻的脸长得有点像昨晚在他窗前和他打“地鼠”的新郎,因为尸体的脸被他砸的稀巴烂,他一下子没想起来。   这几个人向安佳佳围过去,虞荼看见纸扎人头颅上的眼睛和上翘的嘴红得越发鲜艳,他之前觉得这些东西像是人血画的,现在看来,他的猜想是真的。   那五个人额头上都有伤,如果将他们的血抹在纸扎人的五官上,应该可以视作一种媒介,在某种条件下,人的魂魄就能从身体里转到建立了媒介的载体上。   虞荼这时更想不通了,最初纸扎人受安佳佳控制,那么点睛必然是由安佳佳亲手完成,后面他们的血涂抹到了纸扎人的嘴上,必然也是出自安佳佳的授意。   安佳佳既然敢这么做,必然考虑到了他们的魂魄转移到纸扎人上的后果,在这样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他们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逃跑,而是围攻?   虞荼真不理解,难不成他们以为人多势众这个词在变成鬼后还能继续适用?   安佳佳可是D级任务诞生出的厉鬼!   虞荼根本就不担心他们能伤到安佳佳,他是担心安佳佳把人给弄死了平白无故背上血债,耽误她以后的新人生啊!   “冷静点!”虞荼暂时受困于两个纸扎人,只能扯着嗓子喊,“安佳佳你冷静点!不要冲动,那些人渣不值得!!”   几个纸扎人对虞荼怒目而视,只对视了一眼,虞荼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汹涌恶意。   耳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虞荼躲过去后回头,是冯伟对他发动了攻击。   双眼特殊的力量还在有效期内,虞荼看到困在纸扎人里冯伟的魂魄口型———   [抓住他……女娃子都心软……让我附身……]   因为一直在动来动去,虞荼不能看清全部的口型,但他依然有以下六个点要说:……   自己魂魄被拘到纸扎人上,第一反应不是拿他威胁人,就是要附身抢身体?   这是什么家教才能教出来的大恶人啊!   “你是不是有病啊?”虞荼扭过头就开始骂人,“有没有三观?有没有道德?有没有廉耻?说你是狗都侮辱狗了,你也太禽兽不如丧心病狂了吧!”   “难怪你的孙子死掉,一家人都变成纸扎人!”虞荼一边躲一边骂,“老天都看不过去了,这就是报应!”   或许是骂到了他最金贵的、死去的孙子,那个红色的纸扎人明显开始暴怒,连带着那个绿色的纸扎人也跟着愤怒起来,可能是魂魄在纸做的身体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磨合的程度也越来越高,纸扎人的动作也越来越灵活。   虞荼在旧楼里绕着圈圈闪躲,经过门槛附近时,他忽然发现追着他的红绿两个纸扎人身上延伸出了四条淡淡的灰线,那四条灰线先是连到了门槛下,紧接着三条灰线彻底消散,另一条则拐了个弯,连到了他的肩上的黑团团里。   虞荼:“……?”   虞荼:“!!!”   刚刚被追得乱跑虞荼都没特别生气,但这一刻,他感觉脑袋都要气昏了,那四条灰线,代表的是活人和死人之间的亲缘线,一旦线条消散,便意味着另一端的魂魄已经不在了!   在大槐树底下爷爷奶奶们的闲聊中,他知道冯伟和他的妻子一共生育了四个女儿,四个全夭折了,现在想想估计就不是什么夭折,而是重男轻女根本不想要女孩!   那四条亲缘线可是全连到门槛下了!   门槛会被人反复踩踏,将杀死的女婴埋在门槛下,就是要用活人的阳气镇住她们,让他们不能怨气化鬼,也让其他要投胎的女孩害怕,从而不敢再投生到他们家!   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禽兽不如的行径啊!   他们家的四个女孩魂魄都已经消散三个了!   最可怕的是,虞荼看到他们身上还有一点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浅金色的光点。   他忽然想到塔形承重柱最顶上用木头刻着的四个符文———镇压、诅咒、吸运、净化。   他终于知道了这四个塔上符文真正的用意!   镇压女婴的魂魄,诅咒她们不可化鬼,吸取她们的气运,净化她们的怨气!   这栋旧楼从外表上看至少建成有近百余年,诞生了近百余年的鬼竟然懵懵懂懂,甚至连走路都不会,简单纯粹地像一张白纸。   如果不是人为的刻意干扰,大量的婴灵被囚困百年时间,怎么可能诞生只够激活E级任务的怨气?   “你们不要女孩子就算了,还搞虐杀!”虞荼咬牙切齿,“以为她们稀罕投胎到你们家吗!”   多荒唐啊!   他们能无病无灾地活到现在,竟然还有一部分是靠吸取了他们惨死女儿的气运!身体被烧成灰埋在门槛下,魂魄竟然还要用来保佑他们平安!   虞荼摸了摸肩膀上散发着阵阵寒意的黑团团,因为单个婴灵的意识太弱了,所以每一个黑团团都是许多个婴灵的意识合集。   “宝宝———”虞荼问,“你们平时是住在哪里?”   黑团团中伸出许多只细细的小爪子,有的指门槛,有的指地砖,有的指塔形承重柱上的黑洞,也有的指那些半米高的台阶,虞荼之前还在心里奇怪过,为什么这些台阶修这么窄,又修这么高。   现在他知道了———每一个台阶里,都砌着女婴的骨骸或骨灰!   虞荼已经气的头脑发昏,但他还是尽力维持着温柔的语气:“宝宝,你们帮我个忙好不好?”   之前怕伤到了里面的魂魄对安佳佳日后有影响,虞荼只是一个劲地躲,但现在,对着追上来的两个纸扎人,虞荼十分不尊老,一人给了一脚,直接将两个纸扎人当场踹翻。   黑团团们感觉到了他的不好的情绪,但不知道是为什么,许多细细的小爪子扯扯他的头发,戳戳他的脸,以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那个柱子的最顶端,有四个图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安佳佳和婴灵们产生了交集导致双方都出现了隐形异变,虞荼感觉婴灵们变得更聪明了,完全懵懂茫然的婴灵是没有办法在感觉到不对的时候去找人求助,听他描述物品外形就能想办法带过来,在安佳佳要失控的时候阻拦她的。   虞荼想让婴灵们试试将那刻着符文的板子取下来,鬼物无法破坏自己身上的[枷锁],但婴灵们所处的空间比较特殊,他们的[枷锁]是一整栋旧楼,符文只是[枷锁]中的核心,只要核心不离开旧楼的范围,就构不成破坏。   “那四个图画有一个长的很像小蝴蝶,一个很像花。”虞荼说,“宝宝把板子卸下来给我,好不好?”   “呀”黑色的团团发出疑惑的声音,它们懵懵懂懂地生活了很久,还没有谁想过要去拆卸自己的住所。   “我想要或者小蝴蝶的板子和刻着花的板子。”虞荼说,“送给我,好不好?”   “呀”“哇”婴灵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虞荼想要那两个一接近就很不舒服的图案,但既然虞荼想要,它们就从虞荼身上像流水一样流下去,蹭蹭蹭去给他取了。   刚刚被虞荼踹翻的两个纸扎人现在已经爬了起来,因为虞荼刚刚的反击,他们有点惊疑不定,攻击的动作和速度反而没有之前频繁。   虞荼抽空瞄了一眼安佳佳那边,两红一绿连带一个破烂纸扎人已经被安佳佳拆得七零八落,现在正缺胳膊少腿地到处乱窜,看着很狼狈。   只是,虞荼看着被踢飞到角落、已经裂成两半的塑料盆,碎成几截、死无全尸的梳子,被扔到墙缝里卡着的勺子,泼了满地的桶装水,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毛巾,还有一个不知被谁一脚踹到他脚下、正在打转的洗洁精,缓缓握紧了拳头。   本就不富裕的小金库再度雪上加霜。   虞荼弯腰去捡九块九的特价洗洁精,红色的纸扎人突然冲过来去抓他的脑袋———冯伟还是没有放弃附身的念头。   变成纸扎人后他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如果可以得到一具年轻的新身体,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他的恶念在下一秒彻底破灭,因为一瓶洗洁精“哐当”一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已经遭受过数次重击的洗洁精瓶子终于不堪重负地裂开,洗洁精从纸人头顶流下来,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水蜜桃味道。   虞荼:“……”   很好,最后一样东西也报销了。   “叽咕叽咕”的声音忽然在他脚边响起,虞荼低头,看到黑团团们拖着两块长得像切块披萨似的木板送到他脚下。   像小蝴蝶的是吸运符文,像花儿的是净化符文。   虞荼先从黑团团们手里拿走了那块刻着吸运符文的“披萨板”,微笑着抓住披萨板弧形的两侧,将尖锐的一角对准了两个纸扎人,然后将他们俩身上覆盖着的纸戳了个稀巴烂。   攻守形式异转,这次轮到虞荼跟在两个纸扎人身后将他们追得满地乱窜了。   安佳佳那边已经把四个纸扎人拆成了满地碎纸与碎竹架,她有点杀红了眼,脑海里属于理智的那根弦正在逐渐崩断,在她眼中,除了早已死掉的冯聪,其他人的魂魄已经因为载体的损毁而回到了身体里,呼吸开始从时有时无变得规律。   鬼物本来就容易失控,更别说安佳佳正在逐渐接近头七,她眼中又淌下血泪,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抓向地上躺着的、离她最近的中年女人的心脏。   在要碰到她心口的时候,一块木板恰到好处地挤进来,挡在了中年女人的胸膛和安佳佳的手之间。   安佳佳看着那长得像分块披萨的木板,愣了一瞬,下一秒,另一块木板从天而降,狠狠地拍在了她的脸。   她听到虞荼的声音:“安佳佳!你冷静一点!”   安佳佳:“……”   她把木板从脸上拿下来,那块木板上刻画着一个漂亮的图形,宛如一朵盛开的花,此时正在幽幽的绿色烛光下发着微光。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现在心情平和多了。她确实很想将面前这几个人以最残忍的方式折磨至死,甚至在虞荼没出现前,安佳佳是打算杀了这几个人,然后将他们的魂魄拘到纸扎人中给她陪葬的,所以她才给纸人点了睛,她甚至还给死去的冯聪准备了一个同样的载体。   只是现在,安佳佳忽然不想这么做了,并不是因为她不恨,相反,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抽骨来消减自己的恨意,但比起杀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想要活下来,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虞荼给她讲了很多,包括那个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神秘莫测的里世界。   他说里世界里也有鬼,可以修炼,也许很多年后安佳佳会和常人无异,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手上不能有血债。   活人犯下的错自有人世间的法度去惩治,生者有生者要走的路,死者有死者要走的道,两者相辅相成却又泾渭分明,越过线,触犯了规则,就要去承担相应的后果。   安佳佳不想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所以她一定要活过最容易失控的头七,然后和特异组接洽,进入那个能给她带来新生的里世界。   安佳佳捏着那块刻着花的木板,一遍遍在心里给自己说,她要活。   等她做完了心理建设后抬头,发现虞荼手里拎着一块和她手里类似的、只是花纹变成了蝴蝶的“披萨板”,面无表情地将一个将红色纸扎人的脑袋锤扁在了石砖上。   安佳佳:“……?”   你再说一遍,谁需要冷静? 第22章   最后两个一红一绿的纸扎人报废后, 虞荼冷静了。   他面无表情地丢开自己手里在捶纸扎人途中裂开的“披萨板”,转头看到安佳佳抱着那个净化符文,正呆呆地看着他。   黑色团团们有的蹲在安佳佳头上, 有的挂在她肩上, 有的裹在她裙摆流苏里, 有的躲在塔形柱子的黑洞中,见虞荼看向它们后,黑团团们集体发出小声的“呀”。   虞荼:“……”   他是不是带坏小孩子了?   “咳。”虞荼轻咳一声, “打人是不对的,宝宝不要学。”   “呀”“哇”“叽咕”   虞荼听到几声零零散散的回应。   这时候语言不通的问题就显示出来了———他是真的听不懂。   虞荼往前走了几步,安佳佳身上的黑团团便分出一部分咻地一下涌过来,伸出细细的小爪子往他身上爬, 仿佛他是一块人形猫抓板。   虞荼让婴灵们帮着从房梁上解下了五条麻绳,将仍旧昏迷着的三男两女通通捆起来,至于已经变成尸体的冯聪,虞荼也不知道他的魂魄在纸扎人载体损毁后去了哪里。   将人都捆好后, 虞荼转身问:“冯聪怎么办?”   怕安佳佳对这个名字陌生,虞荼进一步补充:“就是棺材里躺你旁边那个。”   “灵堂、红、绸……契约———”安佳佳的嗓子到底是受了米糠的影响, 话说得很慢, 一次还只能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 “烧、掉。”   “好。”虞荼点点头, 转身就往外走, 外面的夜雾越来越浓, 他离开没一会儿后又折返,“夜雾对人的方向感有影响, 我没办法去冯家。”   虞荼说:“安佳佳,我需要你带路。”   虞荼之前是被婴灵们带过来的, 它们一直被困在旧楼,但在两个任务交集产生异变后,婴灵们可以附身特殊物品出去,可现在共计六个纸扎人全被他们拆得七零八落,估计是没法再用了。   安佳佳没有立刻同意,她血红的眼睛盯着虞荼。   夜雾确实影响人的视线和感官,但虞荼并不是毫无办法,他只是不放心将安佳佳和这几个人放在一起。   越来越迫近的头七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虞荼相信安佳佳想往前看,但她心中的仇恨始终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等待安佳佳做决定的时间里,她的脚边,一个指甲盖大的黑团团蹦到了一根竹条上,这根一指长的竹条凭空立起,“笃笃笃”地蹦到了门槛边,在他们两人的注视下,竹条“吧唧”一下撞在了门槛上,一个晕头转向的黑团团从竹条上掉下来。   虞荼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个小黑团团揉了揉,将它放得离门槛远了点。   婴灵们很想帮助安佳佳,但这满地残渣显然不足以成为它们离开旧楼的载体了。   安佳佳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一幕有所触动,也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她转过头盯着那几个被绳子捆着的、昏迷的人好一会儿,最后向大门的方向走来。   “天亮之后我们就报警。”虞荼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去看那几个人渣,“现在去解决问题,解决完之后就回来,婴灵们会看着他们,不会让他们逃跑的。”   安佳佳迈过了门槛,虞荼听到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她往前走,虞荼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路后,虞荼有所感地回过头,他看到门槛里面一个个黑团团叠起来,堆成了一座团团山。虞荼向它们摆摆手:“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团团山里伸出很多只小爪子在半空中张牙舞爪,表示了它们的回应。   *   穿过浓厚的夜雾,虞荼和安佳佳到了冯家的灵堂。按槐林镇的习俗,人死后停灵七日,灵堂的大门在夜间都不会关闭,以免去世的灵魂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个习俗免去了虞荼纠结自己怎么进冯家的苦恼。   大堂从门边到墙角,点着两排小臂粗的白蜡烛,花圈摆在蜡烛后,像一片白色的海洋,豪华的单人棺材静静地摆在正中央,在夜雾和烛光下显得无比阴森,仿佛棺材盖随时都会被掀开,里面的东西马上就要跳出来一样。   虞荼掀开棺材盖,一只手就猝不及防地从里面抓向他的脸———   站在一旁的安佳佳直接抓住那只手臂,当场将人从棺材里提出来扔到燃烧的蜡烛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可能是新郎也受了安佳佳的怨气化成了鬼物,所以他被扔到蜡烛上后蜡烛不仅没有点燃他,反而自动熄灭了。   虞荼听到安佳佳“啧”了一声,看起来有点不满意。   虞荼对她的战斗力肃然起敬。   鬼物自己不能脱去[枷锁],安佳佳把新郎打飞后,示意虞荼去捞棺材中的红绸,虞荼弯腰在棺材里一够,便捞出一朵系着同心结的大红花,两端垂着长长的束带。   虞荼将红花拿在手里。从睡衣的口袋中掏出打火机点燃红绸的束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成了鬼物的[枷锁],明明只是最普通的布料,火却烧了好一会儿才点燃,而且燃烧途中还散发出一股极度难闻的味道,就像夏天池塘旁的死鱼死虾发酵后的味道乘以十。   “这也太难闻了!”虞荼绝望地哀嚎了一句,将红绸丢在一个不会引燃周围物品,但又离他最远的位置,刚仍旧被熏得只想干呕。   点燃了红绸,他又去翻安佳佳所说的契约,在他们枕头下的位置找到了。   契约是婚书,一式两份。   暗红的纸张上用鲜红的颜料写着———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诗咏关雎,雅歌麟趾   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   虞荼只匆匆扫了几眼,没看完就掏出点火机打点燃,问就是看得他直犯恶心。   婚书存在的意义是见证一对新人彼此携手,白头到老的幸福,不是成为一条锁链,将两个毫无交集的人隔着生死捆在一处的。   婚书,啊不,契约点燃后的味道同样难闻 ,虞荼感觉自己快要被熏死在这里了。   拼命屏住呼吸的虞荼听到安佳佳的声音:“烧完、味道……消失。”   看一眼那缓慢燃烧的红绸。   再看一眼那缓慢燃烧的婚书。   虞荼:“……”   人在绝境中会爆发无限的智慧,手工小达人虞荼果断去旁边拆了个花圈,先将写着字的挽联撕下来团成团丢到一边,撕的途中他隐约瞄到了上面的内容———   “与人何尤,可怜白发双亲,养子聪明成不幸;自古有死,太息青云一瞬,如君摇落更堪悲。”   虞荼:“……6。”   用这个挽联他们家的人是脸多大,就冯聪那个德性,他配吗?   虞荼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手上动作不停,拆拆补补之下很快就做了一把简陋的扇子,他抓着扇子蹲在红绸和婚书旁边,开始人为加速。   他烧红绸、烧婚书、拆花圈,撕挽联等一系列动作被新郎冯聪看在眼里,他面目模糊地躺在蜡烛堆中,敢怒不敢言。   眼看着红绸和婚书在恶臭中要被烧个干净,虞荼转过头来问安佳佳:“这个要烧吗?”   虞荼的手指向新郎的方向。   安佳佳:“……?”   我们俩到底谁是厉鬼啊?!   但不得不说,他的问题让安佳佳有点心动,杀人会背血债,杀鬼会吗?   安佳佳用血红的眼睛看他。   虞荼:“……我不知道,我也刚接触里世界,要不等明天天亮雾气退了,手机有信号了,我向专业人士问问?”   安佳佳点了点头,盘起来的丸子头一颤一颤的,看起来是真的很想烧。   新郎冯聪:“……?”   他心里的怨毒更重了,但他仍然是一动不敢动。   红绸和婚书燃烧殆尽后地上地上竟然没有留下一点灰烬,那股死鱼烂虾的臭味也瞬间一扫而空,虞荼感觉自己终于能呼吸了。   安佳佳身上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古怪气息与她嫁衣上的暗红纹路一起消失了。虞荼猜测这应该就是[枷锁]解开了的象征。   因为不知道怎么处理新郎冯聪,虞荼将进了灵堂后就丢在一旁的绳子捡起来———为了以防万一,在安佳佳犹豫的那段时间,虞荼让婴灵们去房梁上给他又揪了几根麻绳,这种长期在旧楼内和鬼物做伴的绳子上面肯定也沾了阴气,用来对付鬼物再好不过了。   安佳佳在一旁震慑,虞荼动手将冯聪捆成了麻绳版粽子,然后在他面目模糊的脸上找到疑似是嘴的位置,把刚刚扔掉的挽联怼到他嘴里,接着将他丢回到棺材中,盖上棺盖。   除了墙角少了一个花圈,墙边熄了几根蜡烛外,一切都和他们来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虞荼和安佳佳一起返回了旧楼,那几个人渣已经醒了。   承载着魂魄的载体被锤成粉碎,虽然没有影响到他们自己的身体,但那种被人一点点撕碎的感觉却能印刻在魂魄上,简而言之,就是身体没事儿,但灵魂受了一通精神虐杀。   死的滋味并不好受,五个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几乎是虞荼问什么他们就交代什么。   从他们颠三倒四、没头没尾、找不到重点的交代中,虞荼终于弄清楚了这件事的始末。   这件事的起源是冯伟的唯一的孙子冯聪在放暑假时偷偷开了他爸冯胜的摩托车出去飙车,逆行时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消息传回冯家后,一直把孙子当做宝贝的冯家老两口接受不能,哭得昏死了好几回才被迫接受这个事实。   冯胜因为妻子和他离了婚,又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二婚人选,冯聪就成了他们家唯一的孩子,要什么给什么,无法无天地惯。   他们好不容易接受了冯聪死掉这件事,但又担心他一个人在地下孤零零的,所以想要给他找个媳妇在地下伺候他,于是他们悄悄地打听,联系上了红姐和荣哥,要给冯聪配阴婚。   他们要求是和冯聪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儿,相貌要端正,不要骨灰,要完整的尸体,因为他们提出的要求比较高,谢媒礼给了两万八,女方“聘礼”给了六万六———安佳佳就因为这九万四被倒霉地盯上了。   她前两年出事伤了双脚,被迫坐上了轮椅,因为在城里坐着轮椅总容易被人投以异样的眼光,她便回了老家和年迈的外公外婆一起居住。   安佳佳被盯上没多久,便“失足”落水而亡,她的外公外婆伤心得不能自已直接病倒,爷爷奶奶也因为听闻她的噩耗而直接住院,她的爸妈既要照顾双方年迈的父母又要处理她的身后事,只能匆匆将安佳佳下葬。   他们前脚将安佳佳葬完,后脚红姐和荣哥便悄悄将她的尸骸挖了出来,运到了槐林镇的冯家,和冯聪配阴婚。   为了给冯聪娶个媳妇,冯家老两口大半辈子积蓄都搭进去了,冯老太既封建迷信又恨安佳佳让他们家花了那么多钱,所以才有了以糠塞口,以发覆面。   也就是这个举动,成了安佳佳死后怨气爆发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举激活了D级任务[血嫁衣]。   虞荼听完这个故事,生气愤怒之余,却有种深深的无奈和悲哀。   他所不能理解的封建迷信,就这样葬送了一个花季少女的性命。虽说安佳佳日后还可以做鬼修,但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如果能做人,谁想做鬼呢?   他忽然想起之前有人用顾鸿影的账号给他发来的那条消息,说“封建迷信不可取”,或许那个人说的封建迷信并不是指里世界的存在,而是指的这些糟粕。   虞荼看被绳子捆着的五个人,三男两女,一个是冯聪的爷爷冯伟,一个是冯伟的老伴林翠,一个是冯伟的爸爸冯胜,一个是红姐,一个是荣哥,这五个人缩成一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极度的恐惧。   原来屠刀和报应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恶人也会害怕。   ……   这一通折腾下来,外面天亮了,隐约有光透进来。   可雾气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稠,走动呼吸的时候,雾气像要钻到人身体里去似的。   虞荼往外走了几步,没一会儿自己绕回了旧楼,他掏出手机,发现从昨天晚上起就没有信号的手机,这时依然没有信号。   虞荼偏过头指了指门外的白雾:“这是你做的吗?”   安佳佳眨了眨血红的眼睛,过了会儿,她出去走了一圈。   等回来后,虞荼从她青白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茫然。   虞荼:“……”   好消息:白雾和安佳佳没关系。   坏消息:白雾和安佳佳没关系。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白雾将他们困在了旧楼。   虞荼和安佳佳顶着黑团团,一人一鬼以一种猫猫揣的姿态蹲在门槛里,忧郁地仰头看那浓稠的白雾。   只有婴灵们不知忧愁,抓着他们俩的发梢滑滑梯。 第23章   “孟组!出事了!”   正在路上匀速行驶的车辆忽然停下, 开车的秦斐脸上细微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车后排被急刹车打断工作节奏的三个人一起抬头,孟自秋一手按住膝盖上的笔记本,一手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怎么了?”   秦斐脸上的神情彻底严肃起来:“槐林镇刚刚从地图上消失了。”   他往旁边侧了侧, 方便车后的三个人能看清他手边的特制大屏幕, 屏幕上红光闪动, 一行提示不断弹出———   【警告!警告!导航目的地已消失,请重新规划行驶路线!】   【警告!警告!导航目的地已消失,请重新规划行驶路线!】   【警告!警告!导航目的地已消失……】   提示弹了几遍无人响应, 最后变成语音助手冰冷的机械音:   【失去本次导航目标,导航系统暂时关闭,本次行车路线已上传至异处局云端,资料编号12376.2030.7.D】   语音助手的声音消失后, 车里坐着的四个人脸色都不约而同地难看起来。   “不是一个D级任务吗?”路雅音膝盖上还搁着小桌板,手里捏着蘸了朱砂的笔,语音助手的声音一出来,她手里正画着困缚符瞬间报废, “怎么会出现越级别的干扰现象!”   D级任务会有生命危险,但只要解决方式恰当, 一般不会出现死亡情况, 但从C级开始, 难度指数级翻倍, 凡是任务诞生地点, 附近的能量场都会紊乱, 紊乱的能量场会屏蔽大多数电子设备及卫星信号,只有特制的昂贵仪器才能继续使用。   所以一旦干扰现象出现, 大概率就是遇到了C级及以上任务。   “[血嫁衣]的任务在路上我们也差不多弄清楚了,已经和E级任务[旧楼]交集后产生了异变, 异变过的任务不会再进行二次异变。”路雅音不解,“这C级才会有的干扰现象到底是哪里来的啊!”   “我刚刚向异归处那边申请了临时权限,介入虞荼的个人任务栏。”   孟自秋的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一连串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窗口不停变换。   每个与里世界挂钩的人资料都会自动进入保密状态,要查看需要打情况报告说明,增开特殊临时权限。   虞荼所在的新生群通过公告知道他触发了D级任务[血嫁衣]是因为新生群的特殊设置,但群里的人也只能看到名称,不会知道具体内容与完成过程。   疑似C级任务出现的情况说明在上报后一路绿灯,很快就批下了临时权限。   孟自秋点开虞荼的任务栏,然后……沉默。   “老大,你的脸色怎么看起来比我们还严峻?总不能比疑似出现c级任务更糟糕吧?”   秦斐通过后视镜到了孟自秋的表情,开了一个玩笑缓和气氛,但他很快发现,歪着头去瞄孟自秋电脑的顾鸿影和路雅音脸都要皱成了苦瓜皮。   秦斐:“……?”   他伸长了脖子:“倒是让我也看看啊!”   一般遇到这种任务升级,需要批下查看资料之类的临时权限,都默认是小组成员共享的,秦斐作为在前面开车的人,实在是看不到那个背对着他的电脑。   孟自秋将虞荼的任务栏分享到了他们小组成员的群聊里,秦斐点开一看,那个任务栏非常简洁,上面只有两行字,一行红一行黑。   黑色的写着———   已接取E级级任务[旧楼]、D级任务[血嫁衣]。   红色的那行则写着———   未接取C级任务[槐木]、B级任务[荒山]。   秦斐:“???”   秦斐:“!!!”   “卧槽!”他忍不住爆了粗口,“这什么风水宝地?BCDE玩连连看呢?”   “阿斐。”孟自秋眉心皱出一个川字,“讲文明。”   秦斐:“……好的,老大。”   孟自秋问:“导航现在虽然不能用了,但在消失前的路线是对的,你还记得吗?”   秦斐闭着眼回忆了一下:“大致记得,就是有几个点不太清楚,到时候让雅音在分叉路口占卜一下方向就行。”   “好。”孟自秋点头,“你现在继续往槐林镇开,限速开到最大,尽量早一点到那里。”   “困缚符现在不要画了,画防御符吧。”安排好路雅音,孟自秋目光又转向顾鸿影,“鸿影,你回忆一下,之前在槐林镇上,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事?”   “奇怪的人或事……”孟自秋一提,顾鸿影脑海里就浮现出一道人影,他的入学任务、荒山废墟中遇见的那道人影。   “孟组,我的入学测试其实完成得非常莫名其妙。”顾鸿影说,“我是半夜被三青从房间踹到任务地点的,当时我穿着睡衣和拖鞋,夜爬了五个小时才爬到荒山山顶,累都累了个半死。”   他老老实实地交代着,也不怕特异组的人笑话他,因为孟自秋和顾鸿影爸妈是老同学,秦斐、路雅音和他爸妈也挺熟,当时他狼狈地赶回家后,他爸妈就坐在家里等他,两个无良爹妈一个笑得比一个快乐———三青半夜把他踹到荒山这件事儿,他爸妈早就知道了。   后来虞荼那边出了事儿,也是他厚着脸皮通过他爸妈联系上了孟自秋,这才加入到了执行任务的队伍中,成了临时编外成员。   “我的任务是要探查荒山的歌声之谜,但是———”顾鸿影想起自己半个月前的狼狈经历,还是忍不住痛心疾首,“我在山上转了好久,什么也没遇到,在我准备下山的时候,我听到了似有若无的歌声,就顺着歌声找过去了。”   秦斐想起任务栏上那个B级的[荒山],感慨:“胆子真大。”   孟自秋:“噤声。”   秦斐张了张嘴,然后怏怏地闭上。   顾鸿影继续:“我当时顺着歌声找到了一片废墟,废墟上爬满了爬山虎,看起来有点阴森,我就顺着快掉到大门进去了,那片废墟真的好深,里面光线特别暗,满地都是残砖废渣,还有青苔和蜘蛛网,歌声就在最里面,所以我一直往前走,扯了好多枯掉的植物才弄出条能走的路来。”   这时别说秦斐,连孟自秋都想说他虎了。   越是感觉不对的地方越不要轻易涉足,不然很有可能因为不谨慎吃大亏。   “我不知道走了多远,估计是走到最里面了,我清理掉最后一面爬山虎枯藤的时候,枯藤之后的那间废墟里,我看见了一个人。”顾鸿影想起那个神秘人,详细描述道,“他黑发凤眼,左眼上带着片单片金边眼镜,眼镜的镜链一直垂到下颌边,穿着盘扣一直扣到脖颈的黑色长衫。”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看见他的那种感觉。”顾鸿影挠了挠头,“反正就感觉他对我没有恶意,而且他站在废墟中的时候……”   顾鸿影给出了一个其他三人都不太能理解的比喻:“我感觉好像看见了一件时光里的旧古董。”   “可惜我只看见了一眼就被莫名其妙涌出来的白雾挡住了视线,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就又在废墟门口了。”顾鸿影说,“所以我重新进去了一趟,但里面已经空了。”   “这个描述……”路雅音摸了摸下巴,“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确定只是耳熟?前两天你不是在群里因为这件事笑的特猖獗吗?”秦斐一边开车一边提示,“豹胜虎啊!”   “豹胜虎怎么了?”路雅音下意识地反问,随后她愣了一秒,爆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哈哈哈哈哈————”   她一口气不停:“就是那个被当成智力有问题送到动物园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玻璃墙里被游客围观吓出猪叫的黑豹吗?”   “据可靠消息说是他抢帝流浆抢到一位大佬的小辈身上,结果正好被大佬撞见挨教训———”路雅音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别和我说地点是在槐林镇吧?”   这件事对于豹胜虎这个未成年崽子来说是一辈子的高清黑历史,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他们小组也是因为消息足够灵通才隐隐约约知道了这件事的大概,具体细节一概不知。   但没伤性命,没废修为,就只是让他出了点小丑,大家也就当个搞笑故事听一听就过去了,没人会去深究其中细节。   谁知道这两件事还七弯八拐地存在联系啊!   “这个描述……我怎么听着也有点耳熟?”在他们猖狂大笑的时候,孟自秋敲键盘的手顿了顿,“好像在哪里听过。”   “啊?”路雅音震惊扭头,“老大你也看这些八卦?”   “不是。”孟自秋迟疑了一下,手切到软件上,打开了一个聊天界面,“前几天白蛇族长老和我闲聊,说他们族小辈出门去抢帝流浆,不知天高地厚冒犯到了一位前辈身上,不仅被扣留下来检查了学习,还因为乱耍心眼子把到手的帝流浆都给损失掉了,自己回里世界后变回原型把半斤重的夏凉被哭成了一斤。”   孟自秋打开他和蛇族长老的聊天框,聊天框里还有一个视频,视频的角度有点微妙,像是附着在什么很隐蔽的物品上的视角,一条大概成人手臂长的雪白小蛇团在被子里张着嘴无声大哭,眼泪啪嗒啪嗒啪嗒往下掉,被子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湿。   这个十几秒的视频后还有一条文字消息,“哈哈哈哈”的字都快占了半个屏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些人憎狗嫌惹是生非的小崽子也有今天,耍心眼子终于耍到铁板上了吧!   打不过被检查学习进度还发现自己在别人前辈眼里等同于文盲,回来就给气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该!哈哈哈哈哈哈大快蛇心!   等过一段时间这个小崽子成年,我要把这个视频在她的成年礼上循环播放一百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完了这段聊天记录的路雅音:“……多损呐。” 第24章   路雅音吐槽出了其他人的心声, 车内瞬间充满了快活的氛围,但还没快乐多久,孟自秋的手机就响了。   “噤声。”孟自秋说, “异归处的电话。”   孟自秋接电话的时候, 路雅音将桌上画废的困缚符揉成一团丢到车上的小纸篓里, 又掏出一张新的纸,笔蘸朱砂开始画。   顾鸿影则老老实实去看手里厚厚的书———都是特异组历年来处理过的鬼怪类任务纸质档案合集。   秦斐脊背挺直,专心开车。   等孟自秋挂了电话后, 路雅音把笔搁在一边,顾鸿影停止翻书,秦斐重新窝回到了座椅里,刚刚正经严肃的氛围瞬间一变。   特异组和异归处虽然同属异处局, 两者是密不可分的合作关系,但存在人的地方就有竞争,两边互相端着架子,谁都不肯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散漫的一面, 俗称要脸。   异归处的人每天要处理海量的东西,耳朵特别灵, 他们就是要让异归处的人知道, 他们特异组无时无刻都在认真工作, 是异处局当之无愧的劳模。   顾鸿影开始还不知道这种约定俗成的“内幕”, 但跟了他们几天后, 也就慢慢心领神会了。   孟自秋:“一个好消息, 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路雅音:“好消息!”   秦斐:“坏消息。”   慢了一拍的顾鸿影:“……都行。”   “那就先说好消息吧。”孟自秋推了一下眼镜, “因为我们这边任务疑似升级,所以之后五组的人会带着能克制C级任务的装备来和我们汇合, 他们比我们晚七到九个小时,所以这段时间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被卷入到任务里的普通人,当然,大家也要注意自身安全。”   “坏消息是,之前槐林镇附近失踪的五个女孩的资料有了更新。其中两个走失已找回,两个死亡,确认过遗骸系本人,至于最后一个……”孟自秋叹了一口气,“应该就是D级任务[血嫁衣]的核心了。”   “那个女孩叫安佳佳,死因‘失足落水’,刚开始家里人没有找到人,所以上报状态为失踪。因为她的去世,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部病倒,爸妈忙着照顾病人又组织她的葬礼,忙的根本就没时间去警局将失踪更改为死亡。”   “如果真的是失足落水再被挖出尸体去配阴婚……”路雅音说,“这样类似的事件我们也处理了几起,不至于形成D级的怨气,除非连‘失足落水’都是人为。”   “虽然处理了不少,但每次听到这样的事,还是想日他们仙人板板。”秦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骂完后瞬间秒怂,“老大不用提醒我!我知道讲文明,讲文明!”   孟自秋这次没有提醒他,他的眉心又皱出了川字:“阿斐,速度还能更快点吗?”   孟自秋手下的资料翻过一页,眉间川字更深:“如果以缔结婚约作为怨气化鬼的时间点———”   他说:“安佳佳的头七,就是今天。”   *   “咕———”   虞荼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由小至大的轰鸣。他从猫猫揣改成盘腿坐地上,摆弄着毫无信号的手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昨天一夜从他家到旧楼,再从旧楼到冯家,再从冯家折腾回旧楼,中间还夹杂着包括但不限于捶扁两只纸扎人、烧红绸、烧婚书、捆冯聪粽子等一系列耗费体力的活动,昨天吃的晚饭早就在胃里消耗得一干二净了。   虞荼想起之前顾鸿影和他说的特异组最快到达的时间,发现他很有可能要饿到今天晚上十点。   虞荼:“……”   绝望了。   能不能先放他回家吃顿饭再关啊!   他两眼无神地看向门槛外那浓稠的雾气,像棉花糖、像气态牛奶、像热气腾腾的鱼汤……他真的很饿!   “呀”“叽咕”“哇呜”   正在虞荼看着浓稠的雾气想着和这类似的食物时,他听到了婴灵们惊慌失措的声音。   本来拽着安佳佳头发滑滑梯、在她肩膀上蹦来蹦去的黑团团们突然被莫名其妙地抖了下来,成了蹦哒一地的Q弹黑色小珍珠。   “怎么了?”虞荼偏过头去看安佳佳。   一直维持着猫猫揣姿势的安佳佳很缓慢、很缓慢地摇了摇头:“烦、躁、难受。”   虞荼心里咯噔了一下:“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感觉吗?”   安佳佳:“不知、道。”   虞荼:“……你别吓我,我有点慌。”   他想了想,问:“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漏掉了的[枷锁]?”   安佳佳拿一双血红的眼睛看他。   虞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一个蠢问题———安佳佳身上有什么[枷锁],她本人难道会不清楚吗?   “刚刚的问题跳过。”虞荼轻咳了一声,“不过……你的眼睛好像变得更红了。”   安佳佳继续拿血红的眼睛看他。   两人同时沉默了三秒,然后异口同声———   “不会今天是头七吧!”   “头、七?”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   “不会这么巧吧?”虞荼简直不敢往深里想,“你自己不确定自己头七的时间?”   “变鬼后,知道白天、黑夜。”安佳佳回答,“没有、太多时间概、念。”   虞荼:沉默。   安佳佳:沉默。   沉默,是现在旧楼的主旋律。   “呀”一地黑色小珍珠们伸出细细的爪子,有的抓安佳佳挠成流苏的衣摆,有的抓虞荼睡衣的裤脚,又蹭蹭蹭挂在了他们身上。   “要不把、我捆、起来。”安佳佳提议,“我现在、好像更、烦了。”   虞荼只觉两眼一黑。   他面无表情地看安佳佳,安佳佳用一双越来越红的眼睛回看他。   “救命!!!”虞荼哀嚎,恨不得以头抢地,“你千万别是今天头七!我就一普通人,你狂化后我可打不过你!!!”   安佳佳:……   唯唯诺诺.JPG   虞荼看安佳佳已经开始红得异常的眼睛:……   唯唯诺诺.JPG   “宝宝快去帮我揪绳子!”虞荼偏过头就对着自己肩膀上挂着的黑团团求助,“多揪几根!!”   “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黑团团们细细的小爪子挥着,咻地去房梁上给虞荼取绳子了。   虞荼拿到绳子后果断先绑上了安佳佳的手和脚,然后不厌其烦地从她的脚踝开始,像捆木乃伊一样一圈圈往上缠。   安佳佳:“有、必要、吗?”   虞荼停下手里的动作,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怼到安佳佳面前,安佳佳从屏幕里看到了一双红得快要发亮的眼睛。   安佳佳:……   不敢吱声.JPG   虞荼给安佳佳的绳子一直捆到脖子,只露出一张脸,然后他把安佳佳扛到旧楼绝对看不到塔形承重柱后那群人渣的位置放下来:“为了我们双方的安全,委屈你了。”   安佳佳:“……”   她现在被捆得像人形剑麻猫抓板,黑团团们已经继续在她身上撒欢了。   *   因为任务等级提升,孟自秋他们组被一路开绿灯,本来预估今晚十点才能到达槐林镇,下午五点的时候他们就到了镇子外。   从地图上莫名消失的槐林镇萦绕着浓厚的雾气,到了一种近乎粘稠的地步。   路雅音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张朱砂绘成的符纸,用打火机点燃后向雾气里一抛,符纸在半空中剧烈燃烧,随后变成一小团灰烬飘落在地上。   路雅音上前几步弯腰去看那些灰烬:“灰烬为白,雾气无毒无害。”   她扔出去的是一种简单的检测符,燃烧后如果是白色灰烬,代表当前环境里没有对人体有害的物质,如果是黑色灰烬,代表当前环境里存在一些不好的东西,如果是绿色灰烬……如果能烧出绿色,代表着人没一会儿就得当场去世,因为那是人无法生存的剧毒空间。   检测到雾气无毒,孟自秋紧皱的眉才略微松了些,这意味着至少槐林镇里的普通人不会因为这大面积的雾气有什么生命危险。   “很眼熟。”站在一旁观察的顾鸿影开口,“很像我在荒山上遇到的白雾,只是没有这么浓稠。”   其他三人的表情更凝重了,槐林镇里存在两个已被检测的任务,C级的[槐木],B级的[荒山]。如果触发的是C级任务,那么他们小队加上即将赶来的五组还有可能将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哪怕无法解决也不至于向周边扩散,但如果触发的是B级荒山———异处局成立至今只处理过八起,每一起都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可谓损失惨重,其中有两起到现在都无法解决,只将它们控制住了而已。   “B级任务诞生怎么可能一点苗头都没有?”路雅音喃喃自语,“这不科学。”   “凤凰离开后,这段时间的屏障一直不稳定,表世界灵气浓度有增加现象。”秦斐说,“灵气波动影响了天气,气象局不个个嘴上急得长燎泡吗?”   普通人不知道里世界的存在,所以气象局最近因为灵气波动频频失误,就被网友们嘲上了热搜,想想就是个大写的惨字。   秦斐从车里拿出一套装备穿在身上:“大家不能一起进去,万一全陷在里面那就糟了。我先进去探路,定时用符咒和你们联络。”   孟自秋没有阻止,只说:“一切小心。”   秦斐走入了浓雾中,五分钟后,又从雾气里走了出来。   秦斐:“……?”   他莫名其妙:“我一直走的直线啊!”   他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没有遇到什么诡异,就是走直线,但走着走着竟然走回来了!   这一点都不合理!   路雅音:“雾气版鬼打墙?”   她点燃一张符咒,符咒在空中化成一只半透明的小鸟,她换了一身装备:“我进去试试。”   十分钟后,路雅音原地返回。   接着,孟自秋换上装备去试了试,半个小时后,原地返回。   最后只剩下了顾鸿影。   顾鸿影:“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但我还是试试吧,万一呢?”   抱着侥幸的顾鸿影走入了雾气中,一个小时了,顾鸿影人没出来,出来了一只传音纸鹤———   “孟组,我迷路了!有没有槐林镇的地图?!”   *   虞荼抱着膝盖坐在墙角打瞌睡,上午把安佳佳绑成了木乃伊,安佳佳除了眼睛越来越红外,还没有太多不良反应。虞荼又饿又困,在嘱托了婴灵们帮着盯情况的前提下,他渐渐进入了浅眠中。   忽然,虞荼感觉脸颊一冰,一个黑团团跳到了他的脸上,正对着他的脖颈挠痒痒。   虞荼闭着眼精准地捏到那个调皮的黑团团:“怎么啦,宝宝?”   “呀呜”黑团团发出有点焦急的声音。   虞荼刚刚还残留的一点睡意瞬间消失,他立刻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安佳佳所在的位置,安佳佳仍旧像个木乃伊一样坐在原地,只是之前在她身上嬉闹的黑团团们全都消失了,它们在离安佳佳好几米远的地方围成了一圈,想接近却又不敢。   虞荼心下一沉,他脚步轻轻地走上前去,停在黑团团们旁边:“佳佳?安佳佳?”   安佳佳血红的眼睛直愣愣的,对他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虞荼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七点了,还有差不多五个小时,今天就结束了。   门外浓稠的白雾也隐隐有要转成深色的迹象,天快要黑了。   安佳佳这个反应明显有些不对,虞荼让婴灵们都退远了些,随时小心。   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了半个小时,塔形承重柱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   眼神直愣愣的安佳佳忽然将头缓慢地转向声音的方向。   虞荼下意识地挡住她的视线,但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的还有痛苦的哼哼声。   安佳佳眨眼的频率变高了,她的身体开始有了轻微的动作。   虞荼只能抬腿快速跑向塔形承重柱之后,那里绑着五个人渣,见他过来后纷纷对他投以希冀的目光。   “唔唔唔———”五人里有三个人都在不断发出声音,他们被绳子绑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又饿又难受。   虞荼之前用旧楼里的白布条堵了他们的嘴,他们只能不断地仰头,示意虞荼将他们嘴里的白布条取出来。   虞荼理都没理,他只是压低了声音:“我不管你们是饿了累了难受了,还是想要上厕所,现在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然你们全都得死!”   放完狠话后,虞荼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在挠他的裤腿,他低头,看到了几个不断蹦哒的黑团团。   “怎么了宝宝?”   “呀”“呀”“呜呜”   黑团团们发出细细的声音,虞荼竟然从它们的声音里听到了几分担忧和恐惧。   但虞荼转头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五个人渣看他的眼神,如同看到了什么精神病。   昨夜恐吓他们女鬼没看到踪影,眼前这个少年又疑似有神经病,他们又被捆了一天一夜……人在极度的恐惧中,总是会爆发极强的求生欲,他们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更剧烈了,身体更是一拱一拱地想要柱子上挣脱下来,他们这里闹出的动静越大,看不见的角落里,安佳佳传过来的声音就越响,虞荼甚至幻听到了安佳佳那边绳子崩断的声音。   危急时刻,虞荼抄起立在旁边的“披萨板”,一人照着脑袋狠狠给了一下,一下没打晕就再补一下,等五个人都不吱声了,他才松了一口气,手里那块净化符文的“披萨板”都敲裂了好大一条缝。   虞荼拎着那块半残的净化符文,从塔形柱子后转出来,差一点心跳骤停———   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安佳佳站在原地,身上还挂着几节麻绳,但已经无法阻碍她的动作了,她的脚下,害怕得一直发出“呀”声的小黑珍珠们聚成了一大团,正在努力拉住她的脚步。   但凡再慢一点点……虞荼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他看了看手里半残的净化符文,然后“啪”地一下将那个符文迎面怼安佳佳脸上,宛如盛开花朵的符文一下下发着微光,安佳佳眼里的血红好像淡了点,虞荼这个机会赶紧将她往后推,一直推到之前那个安全点的角落。   安佳佳现在的状态太异常了,虞荼抬头看了看塔形承重柱,让婴灵们帮着取下了镇压和诅咒的符文,然后将这两块符文用绳子一前一后地绑在了安佳佳身上。   这两块符文一接触到安佳佳的身体就开始频繁闪光,安佳佳眼里的血红消退了不少,看样子恢复了几分理智。   虞荼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时候是八点,距离十二点,还有四小时。   *   顾鸿影深入槐林镇后几经周折,外面特异组的符文小鸟终于联系上了他,根据符文小鸟带进来的简陋地图,顾鸿影磕磕绊绊地找到了虞荼住的小楼。   “虞荼!”顾鸿影砰砰砰敲门,“开门!我是顾鸿影!”   敲门敲了半天,没人响应,顾鸿影手都敲痛了,他站在门口不解地叹了口气,这种危险的情况下,虞荼能去哪儿?   他找到虞荼家大门口的时候天都黑了,浓稠的白雾转成了黑色,如果说之前的能见度还有个两三公分,现在就是盲人出行。   “不在家———”顾鸿影自言自语,“那还能去哪儿呢……难不成是旧楼?”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⑨ ⑨ . c o m   交集产生异变的E级任务[旧楼]和D级任务[血嫁衣],再加上有开启前兆的B级任务[荒山],这里的情况已经是相当复杂了。   “我记得旧楼是在南边———”顾鸿影按了按自己的右肩膀,防护服上射出一小簇灯光,他将简陋的地图凑到灯光下,“但是……南边是哪边啊?”   他哀嚎:“还不如和我说前后左右呢!”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顾鸿影按这个方向选出了南边的路,然后———义无反顾地走错了。   *   “咔嚓———”   九点多的时候,虞荼听到了清脆的碎裂声,捆在安佳佳身上的两块“披萨板”出现了越来越大的裂缝。符文闪烁的微光已经停了,安佳佳停止变红的眼睛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可怖,她起身,碎掉的符文和麻绳一起从她身上脱落,血红的眼睛里满是漠然,她盘起来的丸子头也散开,黑发无风自动。   ———安佳佳彻底失控了。   虞荼放在口袋里的灵页自动从他胸前的口袋里飞出来,浮在半空中急促地闪烁,一道淡淡的光落在虞荼身上。   黑团团们已经大量挤到了墙角,同为鬼物,它们自然能感知到另一方的变化———那是一种往不好方向的转化。   “安佳佳!”虞荼大声喊她的名字,“安佳佳!不要被头七影响!”   白天安佳佳还清醒的时候,尽管讲话很艰难,但她还是和虞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着以后的规划———那是她对第二次人生的期许。   “只有不到三个小时了,我们不能前功尽弃!”   ———可安佳佳听不到了。   她只是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漠然地向前走,行走的方向,就是塔形承重柱之后。   虞荼想要拦住她,却被她掀翻,安佳佳越来越接近那些人所在的位置,有一个人甚至已经露出了半边手臂。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块白布条忽然蒙住了她的眼睛,虞荼抓着白布条眼疾手快地在安佳佳眼睛上缠了三四圈,然后在她脑后打了个蝴蝶结。安佳佳的脚步停滞在了原地,她的脑袋四处摆动着,似乎在寻找目标。   虞荼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满是庆幸,还好还好,赶上了。   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被虞荼用“披萨板”敲晕的五个人里,有一个人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看到了离他不远处,被白布蒙着眼睛穿着红嫁衣的安佳佳。即使被堵着喉咙,他也发出了尖锐的嘶鸣。   这个声音在安静的旧楼内格外刺耳,安佳佳头一转,凭借声音迅速锁定了目标,她的手屈成爪状,直接抓向那人的心脏!   坐地上的虞荼简直当场傻眼,他一把抓过浮在面前的灵页,迅速抛向那个方向———人渣死了不要紧,安佳佳可不能背上血债!   灵页飞过去,漾开一层微光,挡住了安佳佳的攻击,但那个人已经吓傻了,挣扎的举动更加剧烈。   安佳佳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开始了无差别攻击,灵页本来就是单人所有,根本就不可能护住那么多人,虞荼只能在她攻击的间隙里不断抛出灵页,或者想办法打偏她的手,不让安佳佳直接要了这些人的命。   越发混乱的情况里,虞荼忽然觉得胸口一痛,他低头,安佳佳的手,穿透了他的心口———刚刚为了挡住安佳佳对冯伟的攻击,他下意识地一拦,却忘了灵页已经飞到了林翠面前,不在他身前了。   心脏被穿透,生机自然迅速流失,虞荼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瘫倒在地上,胸口那颗带着绿色纹路的珠子一下子就被大量鲜血浸没,鲜血越多,珠子里的绿色纹路越清晰,发出的光越明亮。   在光线强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珠子突然融化了,绿色的纹路涌出来,化成了细细的线,这些线涌到虞荼心口,像是医生在做最精密的手术———所有的伤害都在一点一滴被复原,很快,虞荼被穿透的心口恢复如初,除了睡衣上的破洞外,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但这远远没有结束。   绿色的丝线补好了虞荼的心脏,又从他的心脏渐渐游走到他的四肢,被光照耀到的空间里,大量的绿藤开始疯狂生长,渐渐遮盖了旧楼内的每一块砖瓦、每一处房梁。   从珠子发光开始,五个人中醒过来的那个人直接昏迷过去,安佳佳眼缠白布被定在原地,婴灵们更是直接被逼回到了自己的所在的原位。   绿藤在占据了旧楼内所有的空间后,温柔地分出几缕缠上了虞荼的身体,将他裹成了一个绿色的藤茧,等绿藤散开后,虞荼的容貌、身高、体型都发生了变化———他变成了马甲的外形。   从被穿透心脏到心脏补好再到切成马甲,虞荼全程都是一种既清醒又朦胧的状态。   他能感知到变化,但却不能完全控制这种变化,但他隐隐知道他应该怎么做。   虞荼抬手,绿藤将他从空中放下来,与此同时,环绕在槐林镇上那浓稠的夜雾,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夜雾消失的异常立刻被镇外等着的特异组捕捉到。   “老大,雾气消失了!”秦斐迅速拉开车门,“我们要不要去找鸿影?”   之前他们让顾鸿影试着去走进雾气里,但没人想到他真的能进去,一个没有接受过正式系统培训的、刚成年的孩子在里面,他们的心都是揪着的。   孟自秋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长方形仪器,此时这个仪器上有一个红点正在疯狂闪动,旁边绿色的数值以一个极快的速度上涨,数值颜色先是变成黄色、再变成橙色、紧接变成红色,然后发出声音巨大的尖锐警报。   “灵气波动检测仪到底检测到了什么东西啊!”路雅音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救命!我从来没听过它叫这么大声!”   在灵气波动检测仪的警报声中,孟自秋说:“不去找鸿影,去检测到灵力波动的地方。”   如果不能确定灵力波动地点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找到顾鸿影,也不过是带着他一起去送死罢了。   ……   秦斐将车开得飞起,几乎是用一种漂移加飙车的状态赶到了灵力波动检测仪所提示的位置———   一栋用木板作装饰、刻着各种纹样的旧楼。   不,或许现在不能称之为旧楼了,因为站在门口,就能看到门里密密麻麻爬满了绿藤,仿佛里面不是木质结构的大堂,而是郊外最幽深茂密的森林。   灵力波动检测仪几乎是发出了它此生最尖锐的暴鸣,然后……短路熄火了。   这种从来没发生过的情况让特异组的三人更加警惕。   孟自秋打头,第一个小心谨慎地迈过门槛。   他闻到了一股很清幽的香。   孟自秋赶路了许久、又提心吊胆好几个小时的脑袋瞬间一清。   他抬头,眼带震撼地看向那房梁的顶端———绿藤占据了目所能及处的每一个角落,但并不显得恐怖压抑,反而令人心生宁静,浑身的戒备都在这样的氛围里,无知无觉地消融。   路雅音第二个进来:“天哪!我真的是在表世界,而不是在里世界吗?”   她眼尖地看到一个角落里躺着身着红嫁衣,眼缠白布的新娘,她在绿藤之中安眠,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   路雅音直接震惊到失去语言。   怨气化鬼,头七之时都会失去理智,哪怕解除掉所有的[枷锁],也只是将失去理智的时间推迟,这条铁律必然会发生。   想要安抚下已经没有理智的厉鬼,比直接击杀要难上数十倍不止!更别提是无伤安抚!里世界最顶尖的音修都少有人能做到,还别说是在灵气匮乏的表世界!   停好车最后一个进来的秦斐受的惊吓同样不小,他最出色的是他的直觉,所以他一进门,便将目光锁定了一个方向———   “谁在哪里?”   他的声音将另外两个的目光牵引过去,于是,他们看到了一个人。   黑发凤眸,单片眼镜,黑色长衫。   绿藤环绕在他身边,温柔而亲昵。   他往前走的时候,旧楼里墙壁上的绿藤,叶片都在轻轻摇摆,传达着它们的情绪,地面上,绿藤在他脚下舒展,为他铺开一条向前的路。   孟自秋无意识地后退一步,但很快,他就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面对着这位只听说过三言两语,但从点滴中已经可以窥见出强大的前辈,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小子孟自秋,请问前辈尊名?”   ———有道目光落到了他身上,没有好奇没有责怪,没有愠怒也不没有不悦。   他似乎并不在意他们最开始的戒备,过后的惊讶,刚刚的冒犯与如今的恭敬。   这位面容清隽的神秘前辈声如流水击石,自然动听。   他说———   “你们可以称呼我为,不夜侯。” 第25章   不夜侯。   孟自秋迅速在脑海里回忆了一番里世界赫赫有名的隐士前辈, 却发现这个称呼尤为陌生。   但这样强大的人,不可能籍籍无名。   称呼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 但无论真假, 背后的深意都不是他可以窥探、可以挖掘的。孟自秋只要知道眼前这位前辈对他们没有恶意, 并且帮助他们解决了棘手的任务就行了。至于其他———等他上报上去,就交给别人去头疼吧。   “不夜侯前辈。”孟自秋站在漫天的绿意里斟酌着措辞,“您来这里, 是有什么要事要处理吗?”   他想起路雅音之前说的有关豹胜虎的消息,又想起白蛇族长老发过来的他们族小辈的高清黑历史,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我在此定居。”被询问的前辈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他的声音不疾不徐, 悠然平和。一根细细的绿藤卷起角落陷入沉眠的新娘送到孟自秋面前,“只是恰巧遇到。”   只是恰巧遇到?   孟自秋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   如果换了一个圆滑的人在此,可能在交谈间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但孟自秋就不是一个能学会圆滑的人, 所以他直白地问了:   “如果想要拜访前辈,需要去哪里呢?”   “拜访我?”孟自秋听到这位自称为不夜侯的神秘前辈说, “若有缘, 自会相见。”   这回答避重就轻, 孟自秋还想再问, 却整个人恍惚起来, 晕晕乎乎间, 他看到满墙绿藤的叶片律动着,眼前一花, 那位神秘的前辈就消失不见了。   不夜侯消失,绿藤也随之化成漫天浅绿的光点, 孟自秋站在墙壁上还点着幽幽鬼烛、显得有些阴森的旧楼内,觉得刚刚的一切似乎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怀抱着不能言说的震撼,他转过头去,身后站着的路雅音和秦斐也是一脸呆滞,如在梦中。   “老大……”路雅音的声音飘忽忽的,“刚刚这儿是不是有个人?柱子、墙上、房梁上、是不是有绿藤?”   “没有传送符使用的痕迹啊……”路雅音一脸被刷新了三观的茫然,“那么大个活人就、就凭空消失了?消失了?!”   “我刚刚偷偷掐过绿藤的叶子……是真叶子。”秦斐比路雅音还震惊,“为什么现在消失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植物不可能凭空出现,更不可能凭空消失,植物要将整栋楼的空间布满,就必须要有生长点,也一定会对楼体内部造成破坏,只不过会根据实力的大小对应破损程度罢了,实力越高,生长点越小,破损度越低,反之亦然。   但来无影去无踪,完全没有生长点,追溯不到符咒类使用痕迹,也不是幻术———他们是真没见过啊!   也算是历经过大风大浪的特异组三人面面相觑,都有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孟组!!我来了———”一道熟悉的少年音在旧楼的门外响起,夜雾消失后,迷路迷到别处的顾鸿影终于找到了旧楼,旧楼外停着特异组的车,顾鸿影气喘吁吁地跨进门槛,却发现里面超乎他想象的安静。   地上躺着眼缠白布身着红嫁衣的新娘,孟组、路姐和秦哥三个人安静地站在一边,浑身上下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顾鸿影脸上的担忧化成了肉眼可见的震惊:“啊?全结束了?”   他觉得他现在的心情可以用一个具象化的表情包来表示———   一切都已发生完了,xx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被这样直白的震惊目光盯着,特异组三人有种自己抢了别人功劳的罪恶感,路雅音肩膀一垮:“我们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喏———”   她示意地上安眠的新娘:“你在荒山上遇到的那位前辈,已经都解决好了。”   顾鸿影下意识地问:“那前辈人呢?”   “走了。”秦斐一脸沧桑,“怎么走的我们都没看清,别问了,怪丢人的。”   顾鸿影:“……”   你们也可以委婉一点忽悠我的,真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变成了四个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还是孟自秋先出了声:“先在旧楼内搜寻一下吧,不然异归处的工作流程报告都过不去。”   和E级任务交集后产生异变的D级任务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完成,疑似开启的B级任务莫名终止,出手的神秘前辈只问到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名字,前辈操纵植物他们却找不到植物的生长点,无法判断究竟是什么情况……这些东西要是写到工作流程报告里,他们能被异归处那群人逮着笑一年!   一种被学霸直接给了答案但却被老师追着要解题过程的痛苦油然而生。   四个人里,路雅音留在原地给新娘身上贴困缚符,防止她在头七的最后几个小时里突然醒过来发狂,秦斐直接去研究在绿藤消失后,他第一眼注意到的让他格外不舒服的塔形承重柱,顾鸿影跟在孟自秋身后,往里走搜寻旧楼。   绕过塔形承重柱,顾鸿影一眼便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人:“虞荼!”   虞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胸口、脖颈、脸颊上都是血迹,猛地看过去,仿佛看到了凶杀案现场,格外令人悚然。   他的声音引起了孟自秋的注意,孟自秋目光刚一落过去,眉便下意识拧起来,他疾步上前抓住虞荼的手腕,手下的脉搏正在跳动着,强劲而有力。   孟自秋心下微松:“人没事。”   他从左心口位置的口袋里取出一个金属圆片贴在虞荼的额头上,圆片上流转出浅金色的光泽,从额头开始蔓延向虞荼的四肢,金色的光芒布满全身后就开始变色,虞荼肩膀、手臂和脚踝的位置分布着一层灰色,心脏的位置灰色浓郁到近乎黑。   顾鸿影蹲在一边,忧心忡忡:“心脏这里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鬼气?”   他这几天在路上恶补了不少与鬼怪类任务有关的知识,虞荼额头上的是简易版鬼气测试仪,专门用来判定受到鬼怪袭击的人什么地方被鬼气侵蚀得最严重,来进行精准急救的。   这种灰到近乎黑的颜色,顾鸿影只在一种报告里见过———那就是死亡报告。   可虞荼虽然身上有血,但面色红润,顾鸿影试了试,呼吸也正常,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他现在的状况这么糟糕。   孟自秋又给虞荼做了其他简易检查,最后得出结论:“他心脏附近的鬼气不是依附,而是残留,不会危及到他的生命安全。”   孟自秋看虞荼睡衣心口位置的破洞和附近的血迹,怀疑这个孩子之前已经遭受过足以陨命的危机,只不过足够幸运,那位神秘前辈安抚住鬼新娘的同时,也救下了他。   孟自秋收回贴在虞荼额头上的金属圆片,对顾鸿影道:“你先把他搬回车里,等这边的事情结束后,我们再把他送到异处局那边的医院去。”   “至于这几个人———”孟自秋目光落到被捆在塔形承重柱一侧、昏迷的三男两女身上,怨气化鬼的人在头七会有固定的报复目标,五人里有三人是资料里的冯家三口,另外一男一女虽然看起来有些陌生,但想必也脱不了干系,“车里位置不够了,就先捆在这儿吧,还不用额外派人看着,挺好。”   任务执行多了,他们对人渣的容忍度不仅没有提高,反而降低了,只要保证这些做下丧尽天良事情的人渣没有在被审判前死亡就行,至于他们的待遇……呵,没人关心。   顾鸿影带着虞荼去了旧楼外的车里,孟自秋则四处查看旧楼内疑似生长点的地方,顾鸿影安置好虞荼,就又回旧楼帮忙了。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关上车门的那一刻,虞荼悄悄将眼睛掀开了一条缝。   没人发现他和马甲的联系,可真是太好了!   当时听到“谁在哪里”的质问时,他的脑子一片空白,那三个穿着一看就很贵的防护服、浑身杀气腾腾的人,一眼就知道不好惹!   毫不夸张地说,虞荼往前面走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腿都是僵硬的,幸好旁边的绿藤好像明白他的害怕,不着痕迹地在后面撑着他,那个自称为“孟自秋”的人,目光锐利得就像他们高三时铁面无私令人闻风丧胆的年级教导主任!   还好他处在一种半昏半醒,半梦半沉的状态里,情绪波动根本无法影响声音,那个“不夜侯”的名字也是他电光石火间的灵机一动———反正先糊弄过去了再说!   虞荼强撑着和他对话了几句,然后心中便隐隐有预感,能量要散了。   孟自秋还说要拜访他。   虞荼:“……?”   在专业人士面前,那不是分分钟就要露馅吗?   丢下一句“若有缘,自会相见”后,虞荼果断跑路,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感谢茶馆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古文字书籍,里面记载过一个利用植物的摆动来短暂催眠人的方法,虽然知道以他们强大的实力虞荼根本无法将他们彻底催眠,但只要他们恍惚几秒就够了!   能量一散,不夜侯的马甲消失,大佬云淡风轻,挥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和躺在地上狼狈昏迷的虞荼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虞荼就是个被袭击后陷入昏迷的小倒霉蛋儿,他是绝对不会爬起来给这些事收尾的!   理不直气也壮.JPG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生死危机的时候珠子融合到了他的身体里,能量溢散出来又在旧楼内形成了满楼的绿藤,即使他将绿藤全部回收,他还是隐约能感知到旧楼内发生了什么,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孟组,二楼没有生长点。”   “塔形承重柱上也没有。”   “房梁上没找到。”   “墙角没有任何被植物破坏的痕迹。”   四个人都在找绿藤的生长点,来判断不夜侯的擅长方向,以此推断身份———他们甚至连房梁和地上碎成渣的符文都没放过。   虞荼凝神,听着他们在旧楼里的对话,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如果是在找绿藤的生长点的话,那他们应该是找不到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指尖下的心脏正在一声声跳动,规律而有力。   虞荼的眼神漂移了一瞬。   他们找不到生长点并不是因为他们嘴里的“大佬恐怖如斯”或“前辈对能量的控制妙到毫颠”,而是因为……生长点就是他的心脏。   从心脏里蔓延出的绿藤再收回去,自然不可能对楼体建筑造成什么损坏啊!   生长点是活的,正躺你们车里呢。 第26章   特异组在旧楼里实在搜寻了太久, 虞荼等着等着忍不住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医院的天花板。   虞荼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 窗户打开着, 窗帘被拢到一边,灿烂的阳光倾泻进来,照亮角落好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   整个房间的色调都是种明亮的暖色, 如果不是他的床旁边还吊着输液管,他可能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床旁边有个小桌子,桌子上面放着一个浅黄色的保温盒,保温盒上贴着张便利贴———   【醒了先吃饭, 小心手背上的输液管,针快打完了记得按旁边的铃。手机和灵页都在抽屉里,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虞荼先从抽屉里取出了自己的手机和灵页,按开手机, 电竟然是满的,明显是有人提前给他充好了。   点开联信APP, 聊天框里就弹出好几条消息, 都是顾鸿影的。   【缺月挂疏桐】:荼荼, 手机电给你充好了, 饭也给你放床头了, 我们这边正在任务收尾, 没办法守着你,你要是醒了就给我发个消息, 向大家报个平安。   【缺月挂疏桐】:哇唔!我看到你之前和我说过的婴灵了!她们真的好可爱!就是我怎么感觉她们在把我当猫抓板?错觉吧?   【缺月挂疏桐】:救命救命救命!我真的听不懂,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啊啊啊啊救命———   顾鸿影本人有点话唠, 隔一会儿便发条消息,虞荼基本能从他的留言里推断出他们现在任务收尾到了哪一步。   【缺月挂疏桐】:荼荼你行动力好强,婴灵们的[枷锁]也被你给拆了,就是符咒碎得太厉害,还得把他们挑了出来归成四类……咳,路姐正在骂骂咧咧呢Q^Q   【缺月挂疏桐】:安佳佳醒了!我终于搞清楚了这件事的始末!不是———人渣为什么要活着浪费粮食啊?   能不能自己自觉点速噶,烦死了!   【缺月挂疏桐】:安佳佳翻译了婴灵的话,荼荼,她们很担心你———但这也不是她们拿我当猫抓板的理由啊喂!   我的头发不是鸟窝,不要再往我头顶蹲了!!!   ……   虞荼一条条看下去,脸上不知不觉挂起了笑容。   顾鸿影其实是一个很细心的人,他怕虞荼醒来孤身一人茫然无措,所以通过不断留言的方式来让虞荼了解现在的情况。   大致了解他们那边的进度后,虞荼也不心慌了,他给顾鸿影发了条消息说自己醒了,然后关上了手机。   心情一放松,饥饿的感觉迅速席卷大脑,他的肚子发出嚣张的警告———   “咕~咕~咕咕咕~”   虞荼:“……”   好饿啊!   刚刚看完顾鸿影的消息后他退出去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到下午三点多了,也就是说他已经快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虞荼打开床头浅黄色的保温盒,小米粥的香味扑面而来,米粥旁放着一个三格的碟子,一格是嫩嫩的白菜心,一格是带着葱花的蒸茄子,一格是撒了芝麻的清炒土豆丝,虽然都是素菜,但看着就很好吃。   食物落到胃里,虞荼打了个满足的饱嗝,有种终于活过来了的快乐。   手机上,顾鸿影的回复也到了,说他们大概下午六点左右就能回来,既然虞荼已经醒了,那后续的事情就等回来之后再和他细说。   收尾的事情有人处理,紧绷的情绪放松,虞荼一下子无所事事起来。   他掏出手机点进了漫画网站X,本来是想点进去看看大家对第三话马甲出场时的后续反映的,但他没想到的是,漫画更新了。   虞荼:“……?”   漫画不是十天一更吗?   距离上一次还没到十天啊?   漫画读者们也很奇怪,但———   谁会嫌弃作者更新勤快并且更得多呢!读者们只会喊着摩多摩多,并希望更得再快一点!   漫画更新的时间是昨晚凌晨,那时虞荼已经睡着了,即使他设置了特别提醒也没醒来。   第四话的封面是顾鸿影笑容灿烂的单人特写,背后有好几个虚幻的剪影连成一排。   虞荼点开第一页,这一话的故事从顾鸿影到家门口开始,他此时面临着回家后的第一个难题———没有钥匙。   他将三青从头顶上摘下来,平举到眼前:“三青,我身上没有钥匙。”   三青:“……?”   它毛茸茸的头顶出现一个问号:“你没有钥匙,难道我会有吗?”   顾鸿影诚恳地建议:“你不是可以穿玻璃吗?你要不从我房间的窗户进去,给我开下门?”   三青毛茸茸的脸上有一种很难被察觉的心虚:“这是白天,动静太大会被发现的。”   它小小声:“我不要被扣工资。”   顾鸿影叹了一口气:“我爸妈常年不在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找到他们比见鬼还———”   “桐崽,说什么呢?”   顾鸿影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耳旁有阴恻恻的熟悉声音,他像是被点了穴的倒霉蛋,头一点点僵硬地转过去。他们家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他常年不见踪影的老妈正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笑得十分危险,漫画在她的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注解框:   【顾鸿影母亲 顾星竹】   站在顾星竹身后、面容温文尔雅的男人旁边有个同样的注解框———   【顾鸿影父亲 霍寒枝】   顾鸿影看到他爸站在他妈身后,对他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那笑容很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被叫了小名的顾鸿影差点手一抖把三青摔下来。   普通人看不见三青,顾鸿影刚想绞尽脑汁解释他为什么双臂伸直像个傻子,就听到他妈笑眯眯地招呼:“小三青来啦,快进来,我给你准备了果盘。”   顾鸿影:“……”   他妈不仅看得见三青,竟然还认识三青耶!   认识……三青?!   一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顾鸿影的大脑差点就此宕机,漫画里顾鸿影的旁边画了个石化的小人,仿佛风一吹就会化成满地粉末。   “星竹星竹!”三青在顾鸿影掌心一蹬小爪子,拍打着翅膀飞到顾星竹肩上和她贴贴,“好久不见哦!”   “好久不见。”顾星竹像挠猫似的挠了挠三青的下巴,“辛苦你把桐崽送回来了。”   一人一鸟一边聊天一边向里走,把外面石化中的顾鸿影忘了个一干二净。   “爸。”顾鸿影恍恍惚惚地问,“我是在做梦吗?”   “恭喜你在十八岁后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他爸霍寒枝极力控制上翘的唇角,“这个秘密在你面前憋了十八年,我和你妈可真辛苦啊!你还不快进来给我们做顿大餐庆祝庆祝?”   顾鸿影:“……?”   爸你自己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与顾鸿影的风中凌乱不同,漫画读者们毫不留情地发出今日份的嘲笑———   [嘤嘤:我肯定是在做梦,梦还没有醒,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恭喜嘤嘤发现新世界大门的方式:给自己爸妈做顿大餐庆祝———哈哈哈哈哈哈我先笑一会儿,功德扣嘤嘤的!]   [之前还替嘤嘤担心怎么圆回去……   好消息:不用圆了。   坏消息:丢脸经历知道的人更多了。]   除了嘲笑顾鸿影的评论,还有另一股异军突起的评论———   [妈咪好飒!姐姐我可以!!!]   [顾鸿影的爸妈看起来好般配,这CP我先磕为敬!]   [嘤嘤妈妈:看起来很干练的精英√   嘤嘤爸爸:看起来很腹黑的精英√   嘤嘤:拥有高清VCR(黑历史版)的未来精英√ ]   虞荼看这短短几页里透出来的信息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顾鸿影一开始和他一样茫然,回家之后却知道了那么多里世界知识的原因———因为他爸妈就和里世界有极深的联系。   虞荼又翻过一页,漫画视角已经转到了顾鸿影家内,顾星竹用牙签戳着切成小块的水果正在投喂三青,三青在餐桌上摊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小球:“呜——星竹你真好!”   三青也是因为社畜怨气爆发后一爪把顾鸿影踹到入学测试任务地点时,才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点熟人的气息。   三青凭借那一点气息思考了很久,终于恍然大悟地想起了什么,它掏出特制的联络器,找到联系人列表上的顾星竹,发过去了一条消息。   【团团啾啾】:星竹对不起QAQ,我把你家崽儿半夜直接踹到入学测试考点去了!   【隔竹依稀见落星】:?   【团团啾啾】:呜呜呜呜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隔竹依稀见落星】:没事,踹就踹了吧,我家桐崽皮实。你踹他的时候他身上肯定带着灵页,但去得突然,按规定你要随行看护。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我很抱歉的话,记得给我录个桐崽的VCR哦~   【团团啾啾】:?   【团团啾啾】:这不太好吧……大部分孩子第一次入学测试都挺……嗯……状况百出的……   【隔竹依稀见落星】:他一岁到十八岁的黑历史我这边有十几个G的文件,多这一个不多,但少这一个就不完整了啊!   【团团啾啾】:……   【团团啾啾】:行。   顾星竹和三青这一段对话以回忆的形式被画了出来,而漫画里的顾鸿影,还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临什么样的“酷刑”。   三青吃完了水果,用翅膀尖尖摸了摸头上的红弯羽,一颗圆溜溜的透明珠子凭空浮出,三清用翅膀尖尖调整珠子浮空的位置,顾鸿影见状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   ———他对接下来要发生的惨事一无所知。   三青轻咳了一下,眼神心虚到到处漂移:“留影石。”   顾鸿影心中陡然涌起不好的预感,紧接着,他发现他们餐桌旁的那面大白墙前,忽然出现了很眼熟的画面———还是3D版的!   这颗留影石记载了他在荒山山脚穿着鲨鱼嘴拖鞋以及睡衣吭哧吭哧爬山、摔大马趴、被树枝戳背后惊声尖叫、在原地打转以为遇鬼,被草里的石头吓到口述遗书等场景。   顾鸿影:“!!!”   他狰狞着脸去够半空中那颗珠子:“你为什么会录这些啊!不要放了啊!!!”   “哈哈哈哈好多年没看见你这么有意思的样子了!”顾鸿影看见他妈靠在椅子上笑得东歪西倒,他爸一边跟着笑得肩膀抖动一边虚虚伸着手臂揽着他妈,防止她笑到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妈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说:“继续放,我爱看!”   顾鸿影:“……”   他看着那个在餐桌旁空地上100%还原当天场景的裸眼3D版的自己,感觉到了由衷的无助和绝望,漫画里,顾鸿影的背景是全黑的,角落Q版的顾鸿影已经开始吐魂了。   [嘤嘤真的好惨哈哈哈哈哈———]   [论有一双爱看自己热闹的爹妈是种什么体验?]   [裸眼3D,还当着黑历史人本人的面处刑……嘶,太惨了太惨了!]   人和人之间的欢乐并不相通,顾鸿影只恨地上没有裂缝,他不能钻进去安详地逃离这个世界。   处刑完毕后,顾鸿影终于从脚趾抠出三室一厅的尴尬里挣脱出来。在三青离开,家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后,顾鸿影忽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他的表情有些怔愣:“小时候我问你们每天在忙什么……你们竟然没有骗我?”   “当然没有骗你了。”顾星竹和霍寒枝对视一眼,脸上那不正经的笑容收起。   “桐崽。”顾星竹轻敲了一下他的脑壳,温柔道,“我们真的是去维护世界和平啦。”   ……   一家三口的温馨日常结束后,时间到了晚上,顾鸿影躺在床上面无表情,但他旁边的分镜里,有一个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信息框:   【什么里表世界什么屏障什么米莱克尔大学什么新生群什么灵力属性什么任务为什么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爸妈竟然真的是维护世界和平的一员国家居然有异处局这样不科学的存这不合理这是封建迷信不对国家认证后就这不是封建迷信但还是不科学———】   [救命!晕字了!!!]   [嘤嘤的心理活动看得我头昏脑胀,他为什么这么多话啊!]   [嘤嘤你不要再进行心理活动了,字数越来越多要看吐了救命———]   拯救快晕字的漫画读者的、是顾鸿影手机的一声响。   顾鸿影的心理活动戛然而止,他从枕头旁捞过手机,看到了一个好友通过的提示,顾鸿影一反应就是把之前借的钱还了,然后把虞荼拉到了新生群中。   之后发生的一切漫画一笔带过,只着重强调了一下对比———   顾鸿影的任务栏里,密密麻麻有二三十个任务,里面有一个E级,两个F级,剩下的全都是G。   而顾鸿影屏幕的另一端,属于虞荼的任务栏上,漫画给了一个特写———   一个E级、一个D级、一个C级、一个B级,最低都是E起步。   [啊???兔兔这是什么运气啊?]   [E起步……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兔兔格外倒霉……之前抢帝流浆时就是……]   [确实,嘤嘤的帝流浆是直接砸脑门上,但兔兔如果不是我老婆出手救人,就要因为黑豹没命了啊!]   [我不理解———这种明明应该是主角才会遭受的危机,为什么会落在兔兔身上?]   漫画没有回应读者们的疑惑,画面一转,变成了顾鸿影的其他日常,他爸妈带着他,一点一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漫画一直到这里,节奏都是沙雕中带着欢快,直到顾鸿影手机里的新生群上弹出一条提示———   【新生虞荼已触发D级任务[血嫁衣]。】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真的是对兔兔怜爱了……]   漫画里,顾鸿影的眉毛皱到几乎打结,看着手机另一端的、属于虞荼的回复,他的表情就如一幅叫《呐喊》的世界名画:“……这是什么运气啊?”   嘴上虽然这样嘟囔,但顾鸿影并没有放弃拯救他新认识的朋友,他将D级任务出现的事情通过他爸妈上报到了特异组,然后立刻建议虞荼跑,结果虞荼没跑掉。   顾鸿影:“……”   他在家里坐立不安了半天,最后找到他爸爸霍寒枝:“爸,我想和特异组一起去槐林镇。”   他的爸爸当时正在电脑上敲敲打打,闻言头都不抬:“去吧。”   本来准备了满肚子理由来说服自己家老爸的顾鸿影:“……啊?你不拦着我?”   “没有必要。”霍寒枝说,“难道我拦你,你就不想去了吗?”   “朋友并不以认识时间的长短来断定深浅,愿意为了朋友赴汤蹈火,深入险地,这也是独属于你的赤诚。我想———”霍寒枝笑了笑,说,“你愿意为之付出真心,那证明你的朋友值得。”   少年的友谊真挚且热烈,年少无畏时的信任珍贵,一往无前的勇气更值得珍惜,等时间磨平了棱角,有了诸多的考量与权衡,或许就再也不会如曾经一样,只论友谊,不计得失了。   “不过———”霍寒枝拉长了声音,“想要进特异组做暂时的编外成员,我可不会帮你,你要自己去说服孟自秋。”   他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凭本事喽,桐崽~”   虞荼突然就愣住了,他知道顾鸿影跟着特异组来了,但他以为顾鸿影是为了长见识,却没想到……是专程为了他来的。   如果不是因为看了漫画,他或许永远不知道这件事。   ……朋友吗?   虞荼捏紧了手机,忽然觉得这是一个遥远又陌生的词。   他愣了有近一分钟,然后才低下头继续去看后面的故事。   漫画的后面,顾鸿影先去了特异组,于是,漫画里又新登场了三个新人物———   【孟自秋】【路雅音】【秦斐】   这三个人各有各的特色,看起来都是成熟稳重且靠谱的大人。   顾鸿影在特异组使出十八班武艺缠磨,最后通过了他们设下的测验,成为了临时编外人员,如愿登上了赶赴槐林镇的车。   开车途中,漫画挑了几个重点,比如申请权限介入了虞荼的任务栏,比如顾鸿影回忆荒山上的神秘人与白雾,比如槐林镇在地图上的消失和疑似C级以上任务的触发……   这些零碎却又重要的信息构成了这一话的最后一部分。漫画的最后几页,特异组的车赶到了槐林镇外,却看到了漫天的白雾,特异组三人轮流试图走进雾里,却最终又原路返回。   那些白雾浓稠,仿佛无边无际,遮盖一切,顾鸿影是最后一个尝试的。漫画的末尾,他的背影在白雾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被浓稠的雾气所吞噬。   第四话到此,正式结束。   虞荼看着最后一页满屏的白雾,只觉得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多。   他的手不自觉地按向心口,心脏正在蓬勃有力地跳动着,珠子修补好他的心脏后,虞荼开始主动操控那些绿藤时,他能感应到槐林镇外雾气的消失。   就好像……被他镇压了一样。   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他与珠子融合后,才能够镇压那些雾气。   虞荼心中有个笃定的认知,B级的任务[荒山]短时间内不会再开启了,至于C级任务[槐林],虞荼隐隐有预感,还没到正式开启的时间。   可那些雾气是什么?他融合了珠子后为什么能镇压?虞荼还没有弄清楚珠子是什么,就已经和它合为一体了。   还有漫画,之前明明是十天一更新,为什么这次提前了两三天?漫画的更新时间到底是不固定的,还是说必须要有足够的素材后才会继续?   只到槐林镇外,是因为断在这里最好,还是因为从特异组到达开始,就已经被漫画在归入下一话的素材中了呢?   虞荼脑海里的问题实在太多太多,他想着想着,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痒起来,这种痒好像是从骨子里开始滋生的,还伴随着一点点刺痛。   虞荼难受地抱住脑袋,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所有的感受都渐渐聚集到了头顶,痒也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虞荼难受得眼眶通红,随后,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顶破了头皮,正在肆意舒展。   虞荼:“???”   他伸手摸了摸,摸到了……一根细细的嫩芽。   虞荼:“!!!”   他又伸手确定了一下,好像确实是嫩芽。   他手忙脚乱四解开手机的屏幕锁,调出前置摄像头,在屏幕里,他看到自己头顶上多了一小株绿色。   一根大概小拇指那么长的绿色嫩芽在他的头顶精神抖擞,轻轻摇摆。   虞荼瞪大了眼睛。   这应该是他看手机看多了出现的幻觉吧?   虞荼不相信,于是伸手揪了一下。   “啊———”   下一刻,虞荼发出剧烈的惨叫,刚刚那一揪疼得他差点灵魂出窍,恨不得满床打滚。   虞荼:TAT   这株嫩芽居然不是假的!是真的从他头顶上长出来的!还会自己摆来摆去的那种!   虞荼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居然……发芽了?! 第27章   真神奇啊, 他会发芽了呢。   会发芽了呢。   发芽了呢。   芽了呢。   ———所以说他一个人类,到底为什么会发芽啊!!!   虞荼看着屏幕里自己头顶上的那株小嫩芽,在虞荼的注视下, 它快乐地摆来摆去, 摆去摆来, 像在做一套广播体操。   等它停止摆动后,虞荼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干渴,他抓起床旁小桌子上放着的矿泉水, 吨吨吨喝了半瓶,但那种口干的感觉仍然存在。   虞荼:“……?”   他坐在床上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倒了一小瓶盖的水,借助手机的前置摄像头, 将这一瓶盖水浇在了自己头顶。   几乎是水一浇上去,头顶正中间便有一种清凉的感觉,毫不夸张地说,就像猫咪吸了猫薄荷, 有种迷醉的清醒。   好消息:方法是对的。   坏消息:他头顶的嫩芽居然还要浇水。   虞荼满脸呆滞。   他还算是人类吗?没有听说过人类会发芽啊!   或许是感知到了虞荼难以置信的心情,头顶刚刚还嫩绿挺拔的小嫩芽这时忽然“啪”地一下朝前弯了下来, 嫩绿的边缘开始泛起焦黄, 看着就有种不健康且马上要噶的感觉。   “别、别死啊!”   虞荼瞬间手忙脚乱,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嫩芽是什么, 但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不能让它噶了, 他还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发芽这个谜题呢!   虞荼又往自己头顶上浇了一瓶盖的水, 小嫩芽依旧蔫蔫的,没有了刚刚的活力。   虞荼感觉到了棘手,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听到了门口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   虞荼:“!!!”   受惊吓的虞荼转过头去, 悚然的目光和拧开门把手的人对视———是一个穿着护士服装的、头上隐约有了白发的老奶奶。   虞荼第一反应就是双手捂住自己的头顶,将那株嫩芽拢在掌心。   “醒了手别乱动!”那老奶奶一看虞荼的动作,下意识上前几步,厉声道,“把手放下来,回血了!”   虞荼后知后觉感觉到手背有点痛,但他脑袋顶上那个东西更要命好吗!   听见了,但坚决不执行.JPG   老奶奶疾步走到他身边,强行要将他的手扒下来,虞荼和她僵持的过程中不小心拍了自己头顶的嫩芽一下,痛得他眼泪都飙出来了:“我不——呜!”   老奶奶看他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迟疑着慢慢收回了手,她像哄几岁的幼崽一样哄虞荼:“好好好,不扯手了,不扯手了。但药水打完了要拔针啊,回血了手上会起包的,乖啊。”   虞荼:QAQ   他的脚趾头已经尴尬得虚空乱抓了,但他真的不敢被人看到头顶上那株长出来的嫩芽!   老奶奶在这座隶属于国家特殊机构的医院里待了二十多年,救治过各种各样的病人,也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伤势。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不知道有些病人的症状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奇怪,这并不妨碍她将秘密牢牢保守在心里。   能进这所医院的人大都是为维护国家安稳作出过贡献的人,看着和她孙子差不多大的虞荼,老奶奶理解年轻孩子有时候面子大过一切的心理———估计头顶出了什么问题?   她把声音放得更柔和,脸上漾起一个慈爱的笑:“我不看你的头顶,只给你拔针行不行?”   虞荼余光已经看到输液管里回流的血了,他纠结了一会儿,一只手拱起来捂在头顶,打着针的另一只手伸到老奶奶面前:“行,谢谢您。”   老奶奶言出必行,给虞荼拔了针,目不斜视地取掉旁边挂着的药瓶,全程视线不往他头上落,弄好后就出去了。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后,虞荼长舒了一口气,他重新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开始观察头顶那株嫩芽。   刚刚蔫不拉几的嫩芽受了惊吓又被他一拍,不仅没出事,反而精神了几分。但见虞荼在看它,它晃了晃叶子,“啪”地一下朝前栽倒,叶子边缘又开始泛上焦枯。   虞荼:“……”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虞荼在单人病房里坐着怀疑人生,而另一边,风尘仆仆的特异组带着顾鸿影,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踏进了医院的大门。   刷脸认证过身份后,他们去了虞荼所在的楼层,刚踏进电梯,便听到电梯里安装的扩音设备响起———   “孟队长,麻烦来护士站一趟。”   孟自秋:“……?”   他心下有些疑惑,但还是按着电梯里的对讲按钮,回复了收到。   一行人先去了护士站,今天值班的就是刚刚在虞荼病房里的老奶奶,见他们来了,那位老奶奶笑眯眯地搁下笔。   “孟队长,关于您昨天送来的病人,我想和您谈谈。”   孟自秋的神情瞬间带了点凝重:“出什么事了?”   之前顾鸿影和他们说虞荼醒了,还给他们发了消息,难道又有了什么变故?   “您放心,不是什么大事。”老奶奶慈眉善目,“就是提醒您要适当关注一下小队成员的心理健康。”   孟自秋:“……?”   “您也知道,我们医院总是收治一些稀奇古怪的病人,其他人看起来奇怪的病症在我们这里都已经司空见惯了。”老奶奶没有明说,只道,“头顶上有点小毛病要及时就医,面子可没有健康重要。”   孟自秋更迷惑了,他们把虞荼送到医院里时,虞荼的头顶也没问题啊!难不成有什么隐患,他们没检查出来?   孟自秋礼貌地道了谢,忧心忡忡地带着人大步赶往虞荼的病房。   在得到里面的回应后,孟自秋率先推门进去,然后———他的话语卡在了喉咙口。   虞荼头上裹着一个毛巾,坐在床上满脸呆滞,好像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顾鸿影从孟自秋身后探出头来,问出了其他人心中的疑惑:“荼荼,你为什么要在头顶裹一条毛巾啊?”   虞荼转头想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却发现自己实在笑不出来。   “如果鸿影没有和你提起过我们,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孟自秋没有贸然靠近虞荼,他能感觉得出,从他开门的那一刻起,床上的那个孩子就异常紧张,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证明他现在相当戒备。   “我隶属异处局名下,特异组七组组长孟自秋。”他说,“这个是路雅音,这个是秦斐,我们都为D级任务[血嫁衣]而来。”   “明明是在给人证明官方身份好让人安心,但老大你是怎么做到一开口就要让旁观者都觉得有压力的啊?”秦斐吐槽了一句,主动替不善言辞的孟自秋接过话茬,“虞荼———我干脆和鸿影一样喊你荼荼吧。”   他笑眯眯地探出半个身体,看起来很有亲和力的样子:“荼荼,你不用紧张,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里世界没你想的那么恐怖,放宽心。”   虞荼看着站在门口的四个人,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没有人贸然靠近他,虞荼清了清嗓子,尽量压下声音中的颤抖:“我有一个问题。”   四双眼睛同时看向他。   虞荼:“如果你们遇到遵纪守法、老实生活,但不是人的公民,会把他们拉去做实验吗?”   孟自秋:“……?”   秦斐:“??”   路雅音:“???”   顾鸿影:“??!”   “我们是官方组织,不是非法窝点。”秦斐直接被他的问题给逗笑了,“非人族只要奉公守法,那也有人权好嘛!”   “不骗人?”   这次是看起来沉默稳重严肃又靠谱的孟自秋回答:“不骗人。”   虞荼犹犹豫豫地拉下了头顶上的毛巾:“我有件事儿想说———我好像……发芽了。”   “多大点事儿。”秦斐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就是发……发芽?!”   他的脑袋刷地一下拧出个90度,然后他看到坐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满脸乖巧的少年头顶上,有株蔫巴巴的小嫩芽。   三分钟后———   秦斐:“卧槽!是真的嫩芽!”   路雅音:“让我拍照识图一下!”   顾鸿影:“慢、慢羊羊?!”   虞荼:……   生无可恋死鱼眼.JPG   四个人里唯有队长孟自秋在遇到这样的突发变故后仍旧靠谱的令人安心:“稍等,我联系一下草木一族的长老。”   虞荼被另外三个人围在中间,看他们兴致勃勃丝毫不怕的样子,心情竟然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型的诡异轻松。   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吧?   路雅音的千度识图已经出了结果,她看一眼手机,看一眼虞荼的头顶,看一眼手机,再看一眼虞荼的时候头顶:“蒂头、鳞片、腋芽、鱼叶、真叶……”   “荼荼。”她说,“你好像是颗茶树精哦~”   虞荼还没有什么反应,但他头顶那颗蔫巴巴的嫩芽刷地一下竖起来,真叶弯成了一个耳朵的形状,看起来很像在光明正大地偷听。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它身上,它又“啪”地一下倒回去,边缘焦枯,继续装死。   所有人:“……”   它怎么人里人气的?   虞荼下午时已经自我重塑过三观了,被判定疑似一棵茶树也没能让他受到更大的打击:“能看出我的品种吗?”   “我可能不行。”路雅音挠了挠头,“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草木一族的幼崽呢。”   她转头求助:“老大———”   孟自秋推了一下眼镜:“草木一族的幼崽成长期非常漫长,需要很多年才能从真身化成人形,在不能彻底变人之前,他们没有任何自保之力,族里是不会放他们出来的。”   在路雅音期待的目光里,他顿了顿:“所以我也没见过。”   孟自秋安慰道:“不过虞荼你放心,不管你是不是人类,你设想的情况都不会发生。”   虞荼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他至少不恐慌了。   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开,虞荼转而关心起了另一件事:孟组,我想问问安佳佳和婴灵,她们怎么样了?”   孟自秋没有马上回答,他盯着虞荼看了一会儿,看得他头顶的小嫩芽都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片叶子:“安佳佳除夕那天发狂,差点要了你的命,你不恨她?”   “头七鬼物会失去理智,这事不能全怪她,但要说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那肯定不可能。至于恨……”虞荼摇了摇头,“我不恨她。”   “她已经在和必然的规律拼命抗争了,我和她都已尽己所能。”虞荼说,“我为我当时的选择承担后果,不怨旁人。”   “所以———”孟自秋问,“你准备原谅她?”   虞荼笑了笑:“又没真死,干嘛揪着这点事不放呢?”   “我们把你送到医院,用特殊的设备做了检查。”孟自秋说,“你的心脏那里早已承受过足以致死的鬼气,如果不是运气好恰巧遇到一位神秘的前辈救下了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他问:“即使这样,你也不恨?”   虞.神秘前辈本人.荼:“……”   “你先不要急着回答。”孟自秋说,“安佳佳虽然没有杀了你,但她重伤过你,所以她欠你因果。”   “如果你恨她,那么在D级任务彻底结束后,我们会送她去轮回转世,以此抵消她对你的亏欠;如果你不恨她,那么你们之间因果两消,她可以以鬼修的身份前往里世界修行。”孟自秋的语速很慢,将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清楚,“因果两消的意思是———无论以后发生什么,这件事都不再成为她的掣肘。”   没等孟自秋再向虞荼确认一遍,虞荼就立刻道:“我选因果两消。”   “不用再和我确定了,我真不恨。”虞荼反问,“需要我出具谅解书吗?”   孟自秋被他的抢话弄得愣了一下,随后,他脸上难得露出点笑。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虞荼,虞荼一脸莫名其妙地接过来———   是一张评分表。   任务栏评级那里勾着D级,任务名称上写着[血嫁衣],完成程度勾了完美,落款人是……安佳佳。   “D级任务[血嫁衣]的收尾流程总算是做完喽!”从孟自秋开始问话时就在旁边一声不敢吭的三人中,秦斐第一个欢呼,他看虞荼有些惊讶的表情,挑眉,“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不知道有苦主的任务是苦主亲自打分的吧?”   任务完成程度分为完美、优秀、良好、尚可、及格、普通、差七个等级。完美的程度不管在哪个难度的任务里,都罕有人能拿到。   就像之前顾鸿影接取的一个G级任务———帮幸福小区的一户老人家找到丢失的猫咪。   顾鸿影确实是把猫找到了,但因为抓猫的过程中揪掉了猫咪的一撮毛,猫咪愤怒的情绪传达到了灵页,等顾鸿影把猫送回去后,灵页直接判定为及格程度,只拿到了可怜兮兮的0.3积分。   虞荼盯着那张评分表的时候,路雅音退到了门边:“还不进来啊?”   她语气里带着调侃:“人家都问要不要出具谅解书了!”   她说完后,又过了好一会儿,那条那扇紧闭的门才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安佳佳已经不再穿那身难看的红嫁衣了,她换了一条浅紫的裙子,背后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大包,虽然面色青白,身上隐约可见尸斑,但终于有了点少女的样子。   她不是谁几万块买来配阴婚的媳妇,她是安佳佳,她只是她自己。   安佳佳慢慢地向前走,她血红的眼睛盯着虞荼,眼里有愧疚:“对、对不起……”   “歉意收到,因果两消。”虞荼笑着看向她,“恭喜你,开启新人生。”   他是真心在祝福,历经那么多坎坷与苦难,安佳佳终于迎来了她的第二次新生,以后的未来坦坦荡荡,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更美好。   他们俩对话的时候,安佳佳背后那个鼓囊囊的大包一直在动,上面凸出来一块,左边凹进去一块,下面凸出来一块,右边凹进去一块,好像里面装着什么不安分的活物。   安佳佳似乎被包里的动静提醒了,她动作僵硬地将包放在地上,拉开了包上的拉链。   包里先探出一只玩偶的爪子,然后露出一只粉色小熊的脑袋,小熊的旁边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棉花娃娃在探头。满包都是小熊玩偶、小兔玩偶、棉花娃娃、木头小人,它们吭哧吭哧,手脚并用地从包里爬了出。   开始的动作还有点僵硬,而后就变得越来越灵活,它们沿着病床床脚爬到了虞荼的被子上,然后跌跌撞撞向虞荼身上贴,不一会儿,虞荼的背上、肩上、脑袋上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偶。   虞荼:“!!!”   救命!要呼吸不过来了!   “咳。”路雅音轻咳一声,“要把婴灵们从旧楼带出来,不好用活物做载体,我只好在超市里买了些玩偶,因为她们挺想你的,我就让安佳佳把她们一块带来了。”   毛茸茸的玩偶一直从肩上蹲到头顶,虞荼头顶正中心,蔫巴巴的小嫩芽好奇地抬起了片叶子,边缘的焦枯奇迹般消退。   它瞄瞄这个,又瞄瞄那个,推开棉花娃娃的手,推开小熊玩偶的胳膊。   现在,它不装死了,又变得挺拔,开始摆来摆去,摆去摆来,神气又活泼。 第28章   嫩芽人里人气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吸引目光, 其他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到虞荼头顶上。   被注视着的嫩芽向左转转叶子,向右转转叶子,发现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盯着它瞧后……它自闭了。   鳞片、腋芽、鱼叶、真叶、顶芽依次朝中心紧贴, 变成了一根下粗上细的绿条。   路雅音抽了抽嘴角:“不是, 它有含羞草基因?”   顾鸿影:“你别说, 还闭合得挺整齐。”   秦斐:“如果拿手戳一下,会继续装死吗?”   孟自秋:“……你们少吓唬它。”   虞荼、虞荼整个人还在状态外。   “叮铃铃~”   孟自秋手机里传来的提示音让他们暂停了对嫩芽的下一步研究。孟自秋掏出手机,点开联信, 发现是草木一族的长老给他发过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孟自秋有些诧异,草木一族大多是能打字绝不语音,能语音绝不通话,能通话绝不视频, 他和草木一族也打过几次交道,还从来没有直接收到过视频请求。   孟自秋选择了接通,几秒后,屏幕的另一端露出一张生得极具仙气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似乎并不习惯和人视频,他皱着眉, 将手机屏幕拿得远了些。   于是孟自秋看到了用发冠束着高马尾, 身上穿着带着古意的衬衫, 袖口领口都有精美刺绣的人。   孟自秋先是因他过盛的容貌被震慑得一恍惚, 随后有些疑惑:“帝屋族长?”   “有事快说, 有屁快放。”屏幕另一端的前辈拧着眉, 但仍旧不损他的容貌,比起刚刚高岭之花的模样, 现在反而更有人间烟火气,他暴躁道, “你到底在哪儿见过我们族的崽?”   草木为天地之精灵,天生天养的情况下要数百年才能开灵智,但开了灵智还有漫长的成长期,且不是所有开智的草木都能化作人形。一但化形失败,灵智也会在漫长的年岁中被逐渐消磨,直至退化为最普通的草木。   因为繁育困难,成长苛刻,里世界里的草木一族比能修炼的厉鬼都少。据说近百年来,草木族的幼崽都不超过两手之数,他们的品种和成长程度被层层加密,想要查看的手续更是无比繁琐。   “近百年来所有开了智的幼崽都被我们养在族地,并且我们每年都会排查一遍,怎么可能有漏在外头的崽?”   如果不是隔着屏幕,孟自秋毫不怀疑草木一族的族长帝屋会亲自动手揍得他满头包。他想起异处局里关于草木一族族长的传言———容貌绝美,实力强悍,脾气暴躁。   还曾有人私下里嘀咕过,说怀疑草木一族的族长帝屋上辈子是个炮仗精,不然怎么可能一点就炸,关键是他爆炸的时候还没几个人有能耐拦得住他。   孟自秋不明白,他联系的明明是草木一族的长老帝休,怎么接通视频的人是族长帝屋?   但不管是谁接通这都不是重点,孟自秋果断翻转镜头,转向病床上被各种毛绒玩偶淹没的虞荼。   随着镜头翻转,帝屋在屏幕那端看到了毛绒玩具堆成的小丘,暴躁的族长刚准备开喷,就发现小丘的顶端有株嫩嫩的小芽,只是这芽长的有点怪,下粗上细,好像连片叶子都没有。   帝屋:“……?”   他心中疑惑,凑近了屏幕,还没太看清,手机就被人抽走了。   帝屋扭头刚准备看看是谁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然后……他就默默咽下了自己没脱口而出的话。   抽走他手机的是帝休,也就是孟自秋最开始联系的、草木一族脾气最好的长老。   “自秋,把镜头凑近一点。”孟自秋看到屏幕里出现了熟悉的白发,心中终于隐隐松了口气,比起从没见过的且有些暴躁的草木族长,他更喜欢和这位脾气温和、情绪稳定的长老打交道。   孟自秋往前走了几步,将镜头凑近了虞荼头顶的小嫩芽。   “怎么是从头顶发的芽?”帝屋硬是挤到镜头里,皱着眉看,“确定是真的吗?别是带的个仿真———”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修长如玉的手一把推出了镜头外:“族长,您闭嘴。”   暴躁的族长被请出了镜头外,帝休重新将目光转过来,片刻后,他的脸上挂起温柔的笑:“崽崽,叶子不要绷得那么紧,对自己不好。”   下粗上细的绿条条顶端,一片叶子悄悄扭过了一点。   帝休是没看见似的,继续说:“崽崽又漂亮又挺拔,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地缩起来呢?”   他弯腰从旁边抱起一个小花盆怼到镜头面前:“要不要看看妹妹?”   镜头里出现了一株开得极好的栀子花,花在盆子里摇头晃脑,看起来还挺有节奏感,被抱到镜头前时,栀子花的摇摆停了停,花旁的叶子挥挥,看起来像在打招呼。   虞荼头顶的小嫩芽扭过一片叶子晃晃。   两株幼苗隔着手机屏幕打完招呼后,栀子花继续大幅度地晃来晃去,动作像是街舞中的疯狂甩头发和吹着萨克斯的墨镜太阳花扭来扭去版本的结合体。   帝休笑眯眯道:“栀栀最近在练习跳舞,是不是跳的很棒?”   沉默,是手机的另一端的所有人。   路雅音第一个捧场:“挺、挺特别的。”   秦斐:“跳得挺好。”   顾鸿影:“有种不属于人类世界的美感。”   孟自秋:“……嗯。”   四个人说完后,孟自秋将镜头往下挪了挪,镜头里出现了虞荼茫然的脸。   帝休的笑更温和了:“自秋和我说你叫虞荼,我可以称呼你为荼荼吗?”   虞荼还有点在状况外,孟自秋将手机放到他手中,屏幕里,虞荼看到一个白发束在冠中,气质清绝,笑容温和的人,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头顶的小嫩芽也悄悄舒展开叶子,猫猫祟祟地向前探头。   “‘荼’是茶的古字,你的名字就说明了你的出身。”帝休说,“你头上的小芽是你情绪的外显,你是它,它也是你,只不过是三岁左右的你。”   虞荼:“……啊?”   他想起他头顶的嫩芽从钻出来开始摆来摆去到突然装死,从光明正大的偷听再到装死,从装死到活泼最后自闭———他三岁有这么活泼,这么戏精吗?!   尴尬在虞荼脸上蔓延得很明显,从脸颊到耳朵再到脖颈,他头顶的嫩芽也自己卷了叶子。   “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荼荼。”帝休看着那个耳尖都是红着的孩子,眼里带着心疼,“我们草木一族开智百年,化形百年,都需要在灵气充沛的地方才能生长。表世界灵气贫瘠,所以才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你不用太担心,过段时间它就自然而然地缩回去了。”   帝休其实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正常开智、正常生长、正常化型的幼崽,是不会有了人类外形后再突然发芽的,只有成长过程中没有得到过太多爱的孩子,才会在成年时出现幼化现象。   得到足够的爱和足够的安全感后,幼化现象就会消失———发芽其实是将心里隐藏的情绪放大很多倍,来让人注意到他的真实想法。   所以草木一族流落在外的幼崽,其实过的并不好啊。   ———但帝休没有说出来。   有些东西可以说出来,有些东西则不能,在众人面前揭露某些事,有时反而是种伤害。   所以他只是温柔地笑着:“除了身具灵力的人,普通人看不见你头顶的小芽,你不用害怕走出去被人围观。”   “幼崽有各种各样的状况都很正常。”帝休给虞荼举例,“去年妖族的荒漠猫幼崽从里世界偷溜到表世界去玩,在大学里被投喂得乐不思蜀,结果差点和流浪猫一起被抓到医院绝育;前年红豺幼崽玩离家出走,路上被人用吃的放倒卖到了狗肉馆,还是特异组路过那条街时感觉到了灵气异常,才当场花了200块将它买回来;大前年……”   他好几个例子,以此论证幼崽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突发事故,虞荼只是发个芽,在这些幼崽的壮烈事迹对比下根本就不算什么。   “三岁的荼荼很可爱。”隔着屏幕,帝休看着那个他们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幼崽,温柔道,“所以开心的时候会摆来摆去,神气又活泼,害怕的时候叶片边缘会焦黄发枯,担忧不安的时候会装死,不好意思的时候会自闭和卷叶子,这都是他在表达你内心的情绪。”   “要我说就把崽儿先送回族里来。”屏幕另一端忽然多出一张仙气飘飘的脸,“在外面肯定是吃苦了!”   “你叫自秋是吧?”帝屋在屏幕的另一边说,“刚刚对不住,没想到我们草木一族确实有幼崽流落在外,多谢了!”   草木一族的族长帝屋表达感谢的方式非常质朴,直观来说就是打钱。   他道完歉的下一秒,病房里的所有人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播报———   【您的付钱通到账十万元!】   【您的付钱通到账十万元!】   【您的付钱通到账十万元!】   ……   因为付钱通单次转账有十万的上限,所以播报的声音足足响了十回。   孟自秋:“……?”   路雅音:“!!!”   秦斐:“???”   顾鸿影:o_o → o_O   在【您的付钱通到账十万元!】背景音中,面不改色的帝休依旧笑得温柔:   “荼荼,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呀?” 第29章   很久很久, 没有人用这样温柔又期待的眼神看他了。   这样直白的温柔和不加掩饰的宠爱让虞荼有点恍惚,紧接而来的是羡慕,还有……失落。   他被自己发芽这件事情吓坏了, 所以他一下子忘记了, 那颗带着绿色纹路的珠子, 在他濒死之际融到他的心脏里以后,他才发芽的。也许那颗珠子是种子,也许那颗珠子上是草木凝聚的精粹, 巧和之下才让他以人类的身份发芽。   他并不是什么草木族的幼崽,他只是一个冒充者。   虞荼抬起头看向屏幕:“您可能弄错了,我并不是草木族的幼崽……”   他的声音很小很慢,条理却清晰:“我是被福利院的院长在冬天的树林里捡到的, 到现在为止,我18岁。”   “您说过草木一族的幼崽开智百年,成长百年,如果我真是草木族的幼崽, 18年内好像不能长成我现在的样子。”   他语气平静地否认自己的种族,礼貌且安静。   十八岁的虞荼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三岁的荼荼不行。   刚刚还卷着叶子的小嫩芽现在耷拉下来, 没有力气地向一旁弯倒, 叶片的边缘开始焦枯发黄。   帝休一眼就判断出, 是难过、害怕与不安。   他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从未见过成长期与人类无异的草木幼崽, 但成长期短暂, 只会让人更担忧他的身体是否发育完全,是否得到了足够的营养, 是否过的足够好,足够快乐。   “或许是因为你在灵气贫瘠的表世界生长, 又被人类抚养长大,所以才会有那么短的成长期。”帝休没有强迫他接受自己的身份,“每个幼崽都是不同的,你要是不相信自己是草木族的幼崽,不妨先到我们这里来做客,我们面对面查验,一验即知。”   “荼荼,你到底在担忧什么啊?”打完钱就消失在屏幕里的草木族长帝屋又从旁边出现,“里表世界只有我们草木族的崽儿会发芽,你要是发现其他人会发芽,那不是中了咒浑身发芽发成草娃娃,就是吃了毒蘑菇吃出了幻觉。”   “族长!”帝休一把将人推出屏幕,低声警告,“你少吓他!”   在赶走族长后,帝休又转过目光:“荼荼,需要我们来接你吗?”   他问:“你想乘灵鹤,还是想走传送法阵,还是行遁车?乘灵鹤就是坐灵鹤在天上飞,可以从云层里穿梭,有防风罩,不用担心高空反应,风景很好看;传送法阵速度快,但是身体素质不好会有点眩晕;遁车是从地下穿梭,你可以自己开,也可以设置好目的地直接到达,如果你愿意,用遁车在地下岩浆里游一趟,也很有趣。”   “要是不太习惯里世界的交通工具。”帝休贴心地建议,“那我们派直升机队过来接你?”   虞荼:“……啊?”   其他四人:“……啊?”   路雅音小声嘀咕:“我知道草木一族有钱,但这未免也太豪横了吧……”   秦斐:“这三种昂贵的交通方式被说的和挑白菜一样,草木族的幼崽都是这么养的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第一次做到了心意相通———   让我也去草木族当幼崽吧!   他们俩嘀咕的声音很小,虞荼没听清,但看周围人的反应也知道草木族长老嘴里所说的交通方式,应该相当不便宜。   “不用您来接我,您给我个地址我自己过去。”节省惯了的虞荼礼貌地拒绝,“您看到我时应该就知道弄错了。”   帝休没有反驳他,只是温柔地笑了笑:“那我给你打点旅游经费。先别忙着拒绝,是我们要确认你是否是为我族幼崽的,总不能让你自己贴钱出力跑一趟吧?那像什么样子?”   于是,刚刚才停了的清脆播报又响起来———   【您的付钱通到账十万元!】   【您的付钱通到账十万元!】   【您的付钱通到账十万元!】   ……   和刚刚一样,不多不少,响了十遍。   虞荼:“???”   他扭头看向孟自秋:“孟组,去里世界需要这么贵的路费吗?”   孟自秋:“……”   这两趟钱打下来,他已经快要不认识货币单位了。   孟自秋:“草木族远一点,但路费加住宿不会超过三千。”   “谁要你们这么穷游过来啊———”被推出屏幕外的族长又努力地将头探出来,“给我吃最好的,住最好的,一路玩过来。”   帝休微笑着,完全没有反驳他。   “哦,对了。”帝屋那张仙气飘飘的脸盯上屏幕外的孟自秋,“我给异处局发了一个特殊的委托,委托特异组将我们草木族的崽儿护送到族地,优先指定你们特异组七组,你们不接就有其他组接。除酬金以外,来回和我们崽一样吃最好的住最好的,一路慢慢玩过来,消费全额报销。”   孟自秋:“……”   孟自秋:“您打了一百万,无论是一路吃喝玩乐的报销,还是委托酬金,都已经足够高了。”   ———甚至已经高得有点离谱了。   “我打给你的一百万是谢谢你们给我找崽儿的,帝休打的一百万是崽的旅游经费,你等会儿记得转给他。”帝屋说,“至于异处局的委托我也没挂多少,也只挂了个一百万。”   秦斐:“艹,我们组一夜暴富?”   路雅音:“我们和草木族用的真的是一个货币体系吗……”   顾鸿影:“就是传说中的公费旅游吗……”   虞荼、虞荼已经完全呆住了。   因为在福利院长大,他从小到大都有挣钱的意识,抠抠搜搜存到十八岁高考完,手里的存款也只有几千块,从上学的城市跑到槐林镇,买了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和生活用品后,又给婴灵们买了礼物,他手里就没剩多少钱了。   别说一百万,就是一万,他都没有过。   “太多了。”虞荼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拒绝,“谢谢您,但真的没必要。”   一百万对他来说就像个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这个数字后面的好意太沉重,他受不起。   “荼荼。”帝休看出了他的不安,“我们草木族足金钱方面尚可,才三百万而已,又不多。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一路开开心心地玩过来,就当我们这些长辈给你包放假红包了。”   路雅音:“……”   秦斐:“……”   顾鸿影:“……”   才三百万而已。   三百万而已。   而已……   不能再听了,再听要仇富了!!   在这样单方面的金钱攻势下,特异组三人加上编外成员一人,四人愉快地达成了协议,接下了这个委托任务。   视频挂断后,顾鸿影一巴掌拍在虞荼肩上,深沉道:“好兄弟!苟富贵,勿相忘!”   虞荼:“……”   他把顾鸿影的手从肩膀上扒拉下来:“……你想多了。”   “我怎么感觉你就是不相信你是草木族的崽啊。”顾鸿影光明正大地偷瞄他头顶上的小嫩芽,“虽然我对里世界了解的不多,但孟组他们了解得多啊,你要不信你问他们?”   虞荼静静地看着顾鸿影,他没有办法开口说出珠子的事,就像那本名叫《山海之语》的漫画,当时顾鸿影要留下联系方式时,虞荼把打开着漫画的平板递到他眼前,可无论是顾鸿影还是三青,通通都对平板上的漫画视而不见。   “不要想太多,是或不是,一去便知。”孟自秋看着那些或趴在虞荼怀里、或挂在虞荼身上的玩偶们,说,“你和婴灵们,抓紧时间告别。”   虞荼猛地转头看他,刚刚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瞬间清空:“她们怎么了吗!”   “她们的枷锁除了四块符文以外,还有整栋旧楼。换个简单易懂的方式说,旧楼是困住她们的阵法,符文则是核心。核心毁坏阵法威力大减,但依旧不灭。”孟自秋推了一下眼镜,“旧楼里原先有近四百婴灵,在时间的消磨中,只剩两百多了。”   虞荼想起他曾经看到的、那三条连到门槛下却又消散的灰线。   “你身上挂着的每一个玩偶里,都是数十个婴灵的意识合集,她们单个的意识太微弱,根本操纵不了单独的玩偶。”孟自秋指了指虞荼的左手边,“你没发现那两个玩偶已经没动了吗?她们并入到其他玩偶中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婴灵们的意识会越来越微弱,留在旧楼里会被旧楼消磨,但彻底打破[枷锁]带出她们,她们的意识也会不断溃散。   虞荼看着那两个已经没有反应的玩偶,轻生问:“没有办法救她们吗?”   “有。”孟自秋说,“辅以昂贵的材料布置阵法,暂停她们的溃散,送她们去转世投胎。”   “我们运气不错。”孟自秋眼里露出点笑来,“找到你的报酬,刚好够用。”   *   孟自秋已经通过特殊渠道下了订单,但布置阵法的材料从准备到以特快渠道送到他们手中,至少也需五天。   这五天里,虞荼一边勤晒太阳驱逐身上残余的鬼气,一边时不时给头顶的小嫩芽浇点水,他视频后的那天晚上加上了草木族长老和族长的联信好友,三个人时不时聊会儿天。以至于其他人看不到的草木族幼崽的绝密资料,虞荼时不时就能看见———   比如最近爱上了恰恰的栀子花妹妹,迷上了拿叶子弹古筝的君子兰弟弟,喜欢看电视剧的牡荆妹妹,拥有一屋子各种花盆的蘼芜弟弟……各种各样的角度,各种各样的照片。   虞荼还没动身,草木族那边都在给他选房子了。   第三天下午,一直忙碌到不见人影的孟自秋忽然出现在虞荼的单人病房里,路雅音、秦斐、顾鸿影,甚至安佳佳都来了。   人聚得这么齐,肯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虞荼把最近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是接安佳佳的人到了?”   路雅音点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猜得挺准嘛!”   孟自秋:“归墟的人就在附近的城市执行任务,今天任务结束,明天回程时就会过来将安佳佳一起带走。”   虞荼:“归墟?她不和我们一起去米勒克尔吗?”   “这几天忙昏头了,我们都没顾得上给你介绍里世界的学校。”秦斐一拍脑袋,说,“里世界的学校一共有四所,分别是昆仑、归墟、长安学府和米勒克尔大学。除了米勒克尔大学是面向里表世界统招且东西合办以外,昆仑、归墟和长安学府都是特招。”   “归墟是万物之灵的归属,是最适合鬼修学习的地方。”秦斐顿了顿,“如果你真的是草木一族的幼崽,其实最适合你的应该是长安学府,要是对自己要求高点,也可以试试昆仑。”   “不过现在嘛———”他笑得有点幸灾乐祸,“米勒克尔大学可能不会放人了。”   虞荼:“……?”   看着虞荼茫然且迷惑的眼神,秦斐反而有点惊奇了,“你不知道?”   整天忙着晒太阳,照顾小嫩芽和二十多个装着婴灵的玩偶,还要和草木族族长长老聊天看弟弟妹妹们的虞荼:“……我应该知道些什么?”   “荼荼。”秦斐笑咪咪,“你的威名已经在这届新生中———人尽皆知了哦~”   虞荼:“???”   “一个完美的D级任务,足以让你声名大振。”秦斐意味深长,“几十年里,可从来没有新生在暑假期间激活并执行过这么高等级的任务,还完成得这么好。”   “按新生刚觉醒的灵力激活任务栏,一般激活的都是G级任务,F级少得可怜,E级更是凤毛麟角。”秦斐说,“米勒克尔大学发放的录取通知书,也就是灵页,其实是一件防御类法宝。E级及以下任务在遇到重大危险时都会自主激发护主功能———这也就是为什么学校要你们执行任务时,一定要将灵页带在身边的原因。”   “哪怕面对D级任务,它也能防御很长一段时间,足够撑到周边离你最近的特异组成员过来救你。”   如果虞荼不将灵页扔出去保护冯伟那些人,他是不会在安佳佳手中重伤的。   新生群里凡是激活了D级任务,都会在群里以滚动的形式进行通知,这并不是什么公开处刑,而是为了提醒新生群的群主和管理员,有学生激活了有生命危险级别的任务,需要他们密切关注。   即使顾鸿影不上报,米勒克尔大学也会通过异处局安排人去处理,因为D级的任务已经不是新生自己能解决的东西了。   之所以给学生安排暑假任务,也不是为了压榨刚成年孩子的劳动力,而是为了通过有一定危险却不会有重大危险的任务来告知他们,里世界并不如表世界那般平和,它充满了危险。   同样,做任务的过程中,也是为了让他们明白———即使获得了常人所没有的力量,仍要维持自己的初心,强大的力量并不能用来欺凌弱小,而是为了维护世界的安稳与和平。   “所以……”虞荼只觉得眼前一黑,“最低E级任务起步,只是因为我格外倒霉?!”   “倒也不用这么悲观。”路雅音在旁横插一句,“荼荼,除了格外倒霉这个选项外,也有可能———你是个天才。”   “二十几年前也有两人和你一样。”孟自秋推了一下眼镜,“入学前执行暑假任务,最低E级起步。”   虞荼垂死病中惊坐起:“然后呢!”   秦斐拍了拍虞荼的肩膀:“那两个人,一个是我们异处局的现任局长,一个是里世界通缉榜上的第一名。”   虞荼:“……”   他把秦斐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扒拉下来,然后往后一倒,陷入到沙发里,和他头上已经听呆了的小嫩芽一起,满脸安详。   破案了,果然还是他格外倒霉! 第30章   顾鸿影看虞荼和小嫩芽几乎快要构成一个[安详.JPG]表情包的状态, 好笑道:“倒也不必笃定一定是你倒霉,万一你就是个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呢?”   虞荼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下顾鸿影,小嫩芽跟着转了片叶子, 随后眼睛闭上, 叶片归位, 虞荼沉痛道:“……你不懂。”   那如果没有那份突然的遗产,没有那颗神秘的珠子,没有梦中奇怪的声音, 没有漫画开端的巧合———虞荼根本就不会意识到,在普通的生活之外,还有另一个神秘的世界。   他就像红豆里的赤小豆,仙鹤群中的鸡, 即使外表看起来相似,但本质终究不同。   人一旦形成根深蒂固的观点,短时间内很难改变看法,顾鸿影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和他争论, 他相信时间会检验一切。   跳过这个不愉快的话题,顾鸿影兴致勃勃地说:“安佳佳明天就要和归墟的人一起离开了, 所以我们打算搞个告别仪式, 你觉得山顶野餐、夜间河泳、岩洞探险哪个比较有意思?”   “山顶野餐舒缓放松, 夜间河泳感受天地自然, 岩洞探险铸造难忘回忆———”顾鸿影声情并茂, “是不是非常有创意, 又非常别出心裁?”   虞荼:“……?”   他看看孟自秋,看看路雅音, 又看看秦斐,除了安佳佳, 每个人都是一脸震惊。   “小鸿影,先不提晚上山上超级冷,风很大,夜里游泳水凉容易腿抽筋,岩洞的那个传说是假的,里面就是光秃秃的石头这些问题。”路雅音吐槽,“即使我们不是普通人可以无视,但———”   她指了指安佳佳:“山顶野餐我们吃饭给安佳佳供香烛?”   顾鸿影露出一个尴尬但不失礼貌的笑:“这个划掉。”   “安佳佳以后要做鬼修,她的遗骸终究要回到她的坟墓,现在只是暂用。去游泳——尸体泡水,不怕泡出巨人观吗?”   顾鸿影声音渐渐弱了下来:“……那这个也去掉。”   冷酷无情的路雅音发出最后一击:“洞里的路不好走吧,你考虑过安佳佳的脚吗?”   顾鸿影:“……”   他往后一躺,陷入到了沙发里,摆出和虞荼同款的安详表情包。   两人一芽,一起静静地装死。   装了一会儿死后,顾鸿影睁开一只眼睛瞄虞荼:“我的三个方案,真的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吗?”   顾鸿影的问题虞荼听见了,小嫩芽扭过身体,虞荼继续维持安详的表情:“为什么不问问本人呢?”   顾鸿影的心是很好的,直白纯粹,善恶分明,他心疼安佳佳小小年纪便遭遇了那么多的苦楚,又要离开家人去未知的世界修行,所以他想在安佳佳留在表世界的时候,尽可能地给她制造一点美好的回忆。   顾鸿影苦恼地抓抓自己的头发,看虞荼的那只眼睛闭上,另一只睁开去瞄安佳佳:“我问过了,她说随我们安排。”   虞荼头上嫩芽的叶片忽然停滞了一瞬,他其实有点能理解安佳佳,接受别人好意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会不会给别人造成麻烦。   “佳佳。”虞荼突然问,“你去过游乐园吗?”   安佳佳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爸妈……忙……没、去过……”   安佳佳平时要上学,爸妈工作忙碌,一直没有时间。等到她伤了脚之后,她就彻底不想出门了。   “那你感兴趣吗?”他继续问。   安佳佳血红的眼睛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虞荼转头看向顾鸿影。   顾鸿影张了张嘴,刚想奇怪“那些地方小时候还没去腻吗”,可看安佳佳血红眼睛里隐约的期盼,他忽然问不出口了。   或许不是这世间所有的父母都能和他的父母一样,即使工作忙碌,也不会错过他人生中每一次至关重要的成长,也许被父母牵着手去游乐园玩,一起开车来场短途旅行,陪着去参观博物馆、天文馆,去水族馆里写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可以经历这些。   顾鸿影想起自己很久之前在阳光下读过的一本书,书里有这样一句话———   【每当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在其他时候,这句话同样适用。   顾鸿影一瞬间的懊悔没有被人发现,他自省后又变得兴高采烈:“那我们就去游乐园吧,我来买票!”   “我不知道我之前的提议你不喜欢,对不起。”顾鸿影认真地向安佳佳道歉,“我应该多从你的角度考虑。”   安佳佳连连摆手,她的言语功能到底是受了损,说话很慢很慢:“没关系、都、可以的。”   她血红的眼睛里漫上一点笑意:“我、很高兴。”   ———即使她已经不是人类,即使他们才认识不久,仍然在认真照顾她的感受,希望她能开心,希望她能高兴。   这份心意,比仪式感更重要。   ……   确定了去游乐园,顾鸿影迅速买了六张夜场的票,购票成功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别针,一人发了一把。   “我算了一下,现在还能动的婴灵玩偶一共有十九个,我们一人带三个,荼荼带四个。”顾鸿影说,“我们把她们一起带去玩!”   婴灵附身玩偶后不会有痛觉,顾鸿影早就计划好用别针将她们别衣服上带走了。   秦斐看着手心的别针,难得地卡壳:“你之前那三个计划里……也包括眼下这一项吗?”   “当然啊。”顾鸿影完全不觉得有哪里不对,“怎么可能我们去搞送别仪式,把她们孤零零地丢在病房里啊!”   其他人:“……”   心意是好的,但是———   把她们带到山顶去吹山风,带到河里去泡水,带到岩洞里去到处刮蹭,这真的是一个好主意吗!   房间里陷入了罕见的沉默,最后还是路雅音打破了这片沉寂:   “玩偶的体积不算小,挂着太显眼,我等会儿去准备点隐匿符,给她们每个贴一张。”   *   晚上由秦斐开车,一行人开着导航到了市里最大的游乐园,游乐园门口各种各样卡通图案都亮着灯,几米高的大门最顶上,“游乐园”三个字显得童趣可爱。   里面带着孩子来玩的父母,有成群结伴的学生,有牵着手的小情侣……熙熙攘攘,笑语欢声,时不时有各种小吃的味道飘过来,特别的热闹。   他们检票进了游乐场,一进去顾鸿影就在门口的摊位上买了六个发光发箍,一人脑袋上拍了一个。   他深沉道:“这叫氛围感。”   顶着发光熊猫耳的孟自秋:“……”   顶着闪光弯曲羊角的秦斐:“……”   顶着粉色猫耳的路雅音:“……”   顶着天使小翅膀的安佳佳:“……”   顶着毛绒兔子耳朵的虞荼:“……”   四人一鬼对他摆出无语的表情。   “为什么我是可可爱的猫猫———”路雅音第一个不服气,“你就是帅气的狼耳啊!”   顾鸿影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他在头顶按了一下,于是狼耳旁边缠着的小灯带发出急速变换的闪光:“ 看!帅吧!”   路雅音:“……”   她觉得刚刚和顾鸿影计较的自己宛如一个智障。   顾鸿影将路雅音、安佳佳、虞荼头顶发箍的开关一一按开,五人一鬼站成一排,效果极其炫酷。   孟自秋默默掏出一个口罩,戴上。   顾鸿影:“孟组!与民同乐啊孟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游乐场里的气氛太放松,顾鸿影的胆子都变得大了许多。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哀求太凄厉,孟自秋丢不起那个人。所以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后,脸皮薄的先败下阵来———孟自秋摘下了他的口罩,叠好放回了口袋里。   六人一鬼将游乐场里的设施通通体验了一遍———   云霄飞车里前后左右的人都在尖叫,除了孟自秋,每个人都展示出了自己强大的肺活量,一轮下来,没人承认自己腿软,于是有了第二轮和第三轮,最后路雅音先投降;   大摆锤中心的五角星每个角连起来形成了一个圆润的弧,绑好安全带后坐上去,旋转的摆锤往复晃荡,第一个被晃晕的是虞荼,下来后头顶的兔子耳朵都立不起来;   碰碰车项目里,六个人杀疯了,几乎霸凌全场,最后以秦斐干翻其他四个人的碰碰车,和孟自秋对决结束;   海盗船里,摆动幅度极大的船和诡异的灯光不住在游客的身上照耀,安佳佳已经做过掩饰的脸在光线下显出一种比鬼片还要惊悚的状态,她身边的游客一个二个分贝高得突破天际,几乎让人直接双耳失聪;   旋转木马上,被贴了隐匿符的婴灵们在音乐声里发出“呀”“哇”的声音,明明是没有表情的玩偶,却从脸上看出了高兴;   从鬼屋穿过时,他们一个比一个淡定,在其他游客吓得四处尖叫乱跑的背景音之下,他们还有闲心研究研究鬼屋内部的机关,近距离观察一下工作人员脸上的妆,最后再以慢悠悠散步的状态,从鬼屋里走出来;   ……   乐场里所有的项目他们都体验了个遍,最后只剩下了游乐场里的标志建筑———摩天轮。   摩天轮修得很高很大,目测有几十米,彩色的灯光围绕着每一个轿厢,站在摩天轮下抬头向上看,绚烂的灯光充斥了人所有的视线。   顾鸿影让虞荼他们先排队,他自己则悄悄从旁边溜走了。在快排到他们的时候,顾鸿影终于又汗流浃背地回来了,只是手里提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盒子,神神秘秘的。   这座摩天轮因为修建得高大,每一个轿厢内部都很宽敞,六个人一起进去都没有太拥挤。   在摩天轮离开地面,开始缓缓往上升的时候,顾鸿影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盒子搁到膝盖上,干脆利落地撕掉包装纸,露出了一个很漂亮的蛋糕。   他用手肘拐了一下虞荼:“愣着干嘛?快给我帮忙啊!”   两个人颇有点手忙脚乱地将蛋糕从盒子里掏出来,然后顾鸿影端着,虞荼往上面一根根插蜡烛。   秦斐贡献了自己的打火机,将蜡烛点燃。   蜡烛燃起来的光一瞬间压过了轿厢里的灯光。   “安佳佳———”烛光里,顾鸿影将蛋糕递到她面前,“许个愿吧!”   “虽然今天不是你的生日,但明天你要去归墟,新人生,新开始!”   痛苦都已远去,美好的未来正在徐徐展开。   顾鸿影把蛋糕更向前递了递,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我知道蛋糕很俗,但———祝福无价!”   孟自秋用手机放出了钢琴版的生日快乐,路雅音手轻轻推了推她。   鬼物是不会落泪的,他们早已失去了哭泣的功能,可这时,所有人都感觉,安佳佳好像要哭了。   安佳佳眨了眨眼,她血红的眼睛褪去恨意、迷茫与彷徨后,像一对清透的红宝石。   摩天轮缓缓升着,升上了最高点,这一刻,安佳佳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轿厢里响起了如雷鸣般的掌声。   摩天轮的寓意是幸福,在最高点吹灭象征着祝福的蜡烛,就要让幸福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玻璃外,天上繁星闪烁,地上灯火璀璨,欢乐的笑声好像从云端传来,最后坠入令人眷恋的、温柔的人世间。 第31章   摩天轮上不好分蛋糕, 于是顾鸿影把吹灭了蜡烛的蛋糕装回盒子里,又重新系上漂亮的丝带,接着塞到安佳佳手中:“回去我们当宵夜吃!”   过了最高点后, 摩天轮开始下降, 离地面还有四五米的时候, 整个摩天轮忽然一震,运转停止了。隔着铁皮和玻璃,能听到其他轿厢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   顾鸿影下意识地去看虞荼。   虞荼:“……?”   还没等他问些什么, 他们忽然感觉摩天轮又一震,像是有什么重物在击打。   路雅音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张符咒,用打火机点燃。符咒化成淡红与浅白夹杂在一起的烟雾,从她刚刚打开的窗户里飘出去, 一直飘向摩天轮的最高处。   路雅音点燃的是问因符,顾名思义,就是简单窥知原因的符咒,如果是设备本身的问题, 那烟雾应该是黑色的。而现在烟雾两色,淡红代表妖族, 浅白代表人族, 问题并不出在设备上。   路雅音哀嚎:“怎么出来玩还能遇上任务啊?”   凡是与里世界沾边的事件出现, 就是附近没有任务的小组就地解决, 现在摩天轮出了事儿, 他们就是隔得最近的小组。   划重点, 手上没有正在执行的任务。   路雅音转头看秦斐。   秦斐:“……”   笑容从他脸上缓缓消失:“隐匿符给我。”   路雅音心痛地将几张高级隐匿符拍到他掌心,隐匿符的等级是按需要隐藏的体积算的, 需要隐藏的体积越大,要的符咒等级就越高。   他们所在轿厢的门打开, 然后又迅速合拢,秦斐的身影就消失了。   顾鸿影有点担心:“秦哥可以吗?”   “放心吧,秦斐去昆仑当了两年交换生。”路雅音安慰他,“上面是妖族,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们说话的空档,摩天轮又震了一下,有灵力的人耳朵都比较灵敏,他们能听到周围尖叫声变得更剧烈。   大概过了十分钟,停滞的摩天轮开始徐徐转动,每一个轿厢落地,里面的人就像逃难一样跑出来,从摩天轮里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摩天轮的工作人员也被人围了起来。   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呼啸着来到了园外。   从摩天轮出事故开始就有人报警了,好在摩天轮里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地下来了,算是有惊无险。   他们一行人从汹涌愤怒的人群里逆流而出,找到了面无表情站在角落里的秦斐,秦斐颧骨上有点淤青,他旁边站着一男一女,男人右脸已经肿起来了,左边额头上青了一大块,女人倒是没事,只是眼眶通红,看着极其崩溃。   两人从摩天轮上下来的时候,秦斐用隐匿符站在他们身后,将他们带到了这个角落。   “什么情况啊这是?”路雅音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们俩谁是人?谁是妖?”   她这一句话问得眼眶通红的女人当场落泪:“我是妖呜呜呜呜———”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秦斐轻咳了一声,“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说吧,情感问题,挺复杂的。”   虽然里世界对妖族已经司空见惯了,但表世界的人……恐怕还是很难接受吧?   其他人的脑海里呼啸而过很多部青春疼痛文学加恨海情天电视剧。   怀揣着好奇的心情,他们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秦斐冷冷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你们俩谁先说?”   “我先说吧。”肿着脸青着额头的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叫慕容赋,她是我的未婚妻蔺苏苏,今天在摩天轮上是我准备向她求婚的。”   路雅音小声:“是求婚太高兴……所以现了原形?”   慕容赋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不是,是苏苏听到我要向她求婚……有点儿太激动了。”   “是啊。”秦斐揉着脸上的淤青,凉凉道,“激动到我到你们所在的轿厢时她掐着你的脖子对你拳打脚踢,恨不得你当场归西,我把你们俩拉开你还给我一拳头。”   “你们俩谈情说爱我不管———”秦斐的目光落到蔺苏苏身上,“里世界屏障一重律第一条,不可以影响普通人的生活,不得危害普通人的安全。”   “我知道错了,我就是听到他要求婚太生气了……”蔺苏苏长得很清纯,哭起来有种梨花带雨的漂亮,“我不是故意触犯屏障一重律的……”   “不是。”顾鸿影顶着蹦迪灯光似的狼耳发夹,迷茫道,“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私下解决,这可是游乐园最高的摩天轮,如果不是我们今天正好在这儿,得被你们整出严重的安全事故吧!”   普通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蔺苏苏满脸都是眼泪:“我愿意回里世界接受处罚,你们把我带走吧,我一秒都不想看见他了!”   “苏苏。”慕容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走了我怎么办!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不介意你是只狐狸!”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正方形的绒布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漂亮的钻戒,他单膝跪地,盯着蔺苏苏,深情道:“苏苏,这么多年了,我才发现我爱的是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跨物种的爱情咋一看令人感动不已,但蔺苏苏听了他的话后,人类形态的瞳孔转瞬变成尖细的竖瞳,头上和身后都开始出现若隐若现的狐耳和尾巴,看样子暴怒到了极点。   “谁要嫁给你?你这个心智不坚定的煞笔恋爱脑!”她的美甲都开始弹出若隐若现的爪尖,“这几个月我求了你多少次你,让和你那个白月光心上人在一起!你怎么搞能移情别恋!”   她一把甩开慕容赋的手,脸上又开始出现了刚刚的崩溃:“我到底还有哪一点像她?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这一段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顾鸿影连带周围的人都蒙圈。   蔺苏苏越说越悲愤,越说越难过,越说越崩溃,她盯着慕容赋,手指弯曲,指甲成了尖尖的爪钩,直接抓向他的脖子,在爪钩将脖子划破一层血皮后,一条乌黑的鞭子卷住了她的手腕,鞭子的另一端拽在一个黑长直齐刘海、唇上有唇钉的女孩手中。   “总算找到了!”使鞭子的女孩有些气喘,“蔺苏苏!收收你的兽性,你还想杀人吗!”   手被控制住,理智暂时压过了兽性,蔺苏苏侧过头:“莉莉?”   被称呼为“莉莉”的女生用鞭子拽着她往后退了几步:“你冷静———”   她的话还没说完,几道强力手电筒的光便照亮了这片偏僻的小树林,在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晃得睁不开眼睛的时候,有明显用过了扩音器的震天响大嗓门:“不许动,都把手举起来!”   喊话的人穿着一身警服,他的身后跟着好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正举着武器,齐刷刷对准他们的方向。   “接到群众举报,说有一群人趁乱对从摩天轮上下来的受害者进行敲诈勒索。”他看着瘫坐在地上鼻青脸肿的慕容赋,又看见被鞭子捆了手、满脸都是泪痕的蔺苏苏,再看看旁边围成一圈的男男女女,眉心越皱越深,“都带走!”   *   他们在警察局里费了好大的劲儿证明他们不是在对无辜群众敲诈勒索,而是在对造成摩天轮事故的罪魁祸首进行审问,且这件事性质特殊,提了移交申请且移交成功后,他们才在深夜从警局得以脱身。   本来好好的游乐园之行,就这样兵荒马乱的结束了。   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的路上,罪魁祸首蔺苏苏垂头丧气,她旁边的殷莉正在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她:“我早就和你说了,不管是在里世界还是在表世界,修炼都要靠自己!”   “将自己的修炼与他人的状态挂钩,这根本就是歪门邪道!”她将鞭子在手腕上绕来绕去,“你看看自己修的什么狗屁玩意儿,忘情道?我忘你个大头鬼!”   “你是不是小时候在里世界小说看多了:什么霸总心有白月光,白月光出国找了个长得相似的替身聊以慰藉,最后发现自己爱上替身———你想反其道而行,让霸总抛弃替身,最后通过忘情让自己多长一条尾巴?”   殷莉简直匪夷所思:“谁叫你这么修行的啊!!!”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蔺苏苏哭丧着一张脸,“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脑子就不清醒了……”   今天这一朝下来,她感觉自己好像没那么混沌了,回想自己的行为,她也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仿佛自己是被什么人附身了,稀里糊涂就做了这样离谱的决定。   过去在长安学府求学的时候,她明明记得自己早就下定决心要依靠自身修行,不能依靠外物,也不能将修炼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蔺苏苏努力回想着,却感觉记忆越来越空白。   殷莉说着说着旁边的人忽然没有了声音,她转过头,看到蔺苏苏头顶上的狐耳和身后的狐尾一直在虚实之间反复闪动,这是化型不稳的征兆。   “静心!凝神!”殷莉往她眉心拍了一巴掌,“不要乱想!”   蔺苏苏努力想稳住自己,但越急越不得方法,最后,她“砰”地一声变成了两尾的红狐狸。   红狐狸蹲在地上,两条尾巴在身后摆动着,漂亮的眼睛盯着殷莉,发出一声委屈的———“嘤。”   殷莉:“……”   黑长直齐刘海的唇钉少女感觉到了一丝绝望。   因为出了警局她们明显有话要说,孟自秋他们只是远远地跟在殷莉和蔺苏苏身后,不去听她们的对话,但见其中一个人莫名变成狐狸后,他们就知道———事情大条了。   所有能从里世界来到表世界的生灵要满足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么一直以本体出现,要么一直以人形出现,绝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形态变换。   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蔺苏苏大庭广众之下变成了红狐狸,即使这条路上几乎没人,但也有很多后续事件要处理。   特异组七组只觉得脑袋都大了。   慕容赋那边的保密协议才刚在警局签完,后续的赔偿还要掰扯,蔺苏苏这边破坏公共设施、杀人未遂两罪并下,要去里世界受罚,现在又当着他们的面触犯了屏障一重律第十条……   路雅音哀嚎了一声:“完了!要加班了!”   孟自秋开始打电话上报,找人来处理马路边的监控。   秦斐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联系附近狐族的成员,让他们除了来接蔺苏苏外,还要找一个说话有分量的人,对接蔺苏苏的后续事件。   顾鸿影、虞荼和安佳佳则往前走,挡住了地上那只两条尾巴的红狐狸。   殷莉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将红狐狸抱起来,然后裹住她那两条显眼的尾巴。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⑼ ⑼ . c o m   变成红狐狸的蔺苏苏脑袋有气无力地搁在殷莉肩上,痛苦道:“我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三罪并罚,你至少要关五年。”殷莉冷酷无情,“你可以慢慢想。”   蔺苏苏:“……”   “我觉得我这两年脑子像短路了一样,今天才清醒———”蔺苏苏小声哀嚎,嚎完之后她到处嗅了嗅,“咦?我又闻到了之前我要宰了慕容赋时闻到的味道。”   “就是这个味道让我清醒的,不然你的鞭子未必拉得住我。”红狐狸的鼻子抽了抽,“好像是树木的味道,有点像……茶?”   她的目光落到和她有好几步远的虞荼身上,看到了毛绒兔子耳朵发箍后藏着的小嫩芽,红狐狸眨了眨漂亮的眼睛:   “我不是看错了吧,这里……怎么会有一个草木族幼崽?”   她的话刚说完,虞荼忽然感觉背后有点冒冷汗。   不是因为红狐狸兽类的竖瞳盯着他,而是从红狐狸的目光转过来后,他感觉到了另外一股目光。   ———那不是红狐狸的,甚至不是站在他周围的任何一个人。   心脏在胸腔里急速地跳动,在旧楼里耗尽、一直慢慢恢复的能量,忽然上涨了一大截。   在这一刻,他听到了“叮”的一声响,是他给手机设置的特殊提示音———   漫画网站X,《山海之语》更新了。   如果他之前的猜测没有问题,那这就意味着……   漫画认为,素材够了。 第32章   冷汗一直在往外冒, 虞荼头顶的小嫩芽不知不觉就摆出了防备的架势。   那目光盯着他,似乎没有恶意,只是有点好奇, 但总有种随时要将他扒皮抽筋看个清楚的意味。   “呀”“哇”   虞荼好像听到了婴灵的声音, 但像隐隐隔了层雾, 如同周围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他和其他人分开。   耳边如擂鼓的心跳声他一瞬间感知不到,只有呼吸变得有点困难。   “荼荼!你怎么突然冒这么多汗?”有温暖的手抓住了虞荼的手臂, “荼荼?虞荼!”   ———是顾鸿影的声音。   虞荼张了张口,也许过了一瞬,也许过了许久,那种错乱的感觉才停止, 嘶哑得令他自己都害怕的声音才从喉咙里溢出:“有人……”   盯着他看的人肯定走了,不然他现在应该还是动弹不得。   他的状态实在太异常,周围忙着处理蔺苏苏后续的特异组三人都看过来,一眼便看到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虞荼, 他面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头顶的小嫩芽耷拉着, 好像精疲力尽。   “刚刚、有人在盯着我……”虞荼感觉眼前阵阵发黑, 还有点发冷, 眼里的一切好像忽远忽近, 又好像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纱, “很恐怖……”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然后一头向地上栽去,陷入了昏迷。   *   等虞荼从昏迷里醒过来的时候, 他发现他又回到了病房,床头的小桌上点了一盏小夜灯, 柔和的光线布满了整个房间。   他环视周围,发现不管是门上、窗户上、床上、灯上,还是他的头顶上方,都贴满了各种朱砂绘制的符咒,虞荼抬起自己的手腕,发现连手腕上都贴了一圈。   房间除了他外空无一人,想想也知道蔺苏苏大庭广众之下变身这事儿还没解决完,他又突然陷入昏迷,估计其他人忙得都没空睡觉。   手机放在床头,虞荼拿起来看了一下,时间是凌晨四点半,但窗外的天还是黑的。   之前陷入昏迷时浑身上下都很难受,但现在醒来后,难受的感觉通通消失了,仿佛深夜从警察局出来后陷入昏迷只是他的一场错觉。   虞荼沉下心,感受了一下心脏处的能量———确实变多了。   自从珠子融入他的身体后,他就感觉他能控制马甲的出现和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他遇到危险时就会自动切成马甲这种情况,但启动马甲需要能量。   能量的回复很缓慢,按他没昏迷前的速度看,至少还需半个月才会完成“充能”让他召唤马甲,但现在———最多三天,他就可以切成不夜侯的身份了。   也不知道这要算飞来横祸还是意外之喜。   虞荼叹了口气,他将枕头竖起来垫在身后,用手机点开了漫画网站X,这一次更新的是第五话,虞荼看了一眼页数,发现比第四话还要多不少。   这一话的最开始,展示的是特异组的车,经过改装后的车有种机械特有的冰冷暴力美,而内部驾驶员的位置上,密密麻麻、令人看不懂的按钮从车的右边一直排到左边,在漫画里,这些按钮有三分之一都在闪烁着各种各样的光,前一话里出现过的秦斐,正在面色凝重地调试。   孟自秋拿着对讲机在说话,到了这里后,连特制的通讯器都变得不太灵光,声音时断时续,发出难听的沙沙声。   路雅音坐在车的后面眉头紧锁,她的面前是小桌板,桌板上放着一张画废了的符纸,周围扔着许多同样画废了的纸,漫画用气泡写出了她的心声———   【我画的每一笔符咒都会受到能量的干扰……难道……这真的是B级任务被激活的前兆……】   这几幕全是深沉的暗色,唯有车上按钮发出的光、对讲机上闪烁的灯、笔上蘸着的朱砂在大片大片的暗色里红得刺眼。   漫画画了一个纯黑的分镜,分镜里,只有对讲机里的一句话———   【槐林镇……白雾……疑似B级任务……高危……】   开场的气氛显然渲染的很好,漫画读者们的评论也在这时开始一个接一个蹦出。   [为什么官方人员都进不去的白雾嘤嘤可以进去啊?]   [看得我心都揪起来了,担心死我了!快去救嘤嘤啊,不对,嘤嘤快去救兔兔啊!!]   [这就是男主的待遇吗?疑似与B级任务有关的白雾说进就进。   手动滑稽.JPG ]   [一个小小的槐林镇,任务从E级排到B级……这到底是个什么风水宝地!]   虞荼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   他也很想知道槐林镇里到底有什么问题,明明是一个常住人口多不多的小镇。   漫画先展示了一下特异组这边的情况,很快就切给了顾鸿影。   顾鸿影穿着一身特制的防护服,正艰难地在浓稠的白雾中穿行,眼下的场景,仿佛复刻了他在荒山上进行入学测试时的搞笑。   因为白雾里的能见度实在太低了,顾鸿影往往是自己撞上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路上有东西。   撞树、撞路边停着的三轮车、撞人家大门口放着的蓄水缸、撞广告牌、撞电线杆……一路撞得轰轰烈烈,哐哐作响。   [要不是防护服嘤嘤你全身都该肿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扣功德的另类版情景再现?]   [嘤嘤你脑袋真的不晕吗(担忧)]   在漫画读者们或幸灾乐祸或担忧不已的陪伴下,顾鸿影终于找到了虞荼家的大门。   门被拍的哐哐作响:“虞荼!开门!我是顾鸿影!”   [我觉得这个句式有点眼熟,像“xx,开门,我是爹地!”对不起我缺德我先笑!   敲电子木鱼.GIF ]   [那条高赞评论你别说了,我现在脑海里有画面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这么危险还要进来找朋友,我们嘤嘤真不愧是漫画男主,有担当!]   顾鸿影拍了一会儿门,门里没有响应,顾鸿影叹了口气,在门口站了会儿,又在台阶上蹲下,宛如一只被抛弃的金毛大狗狗。   “不在家,那还能去哪儿呢?难不成是旧楼?”本来他们到达的时间就不早了,顾鸿影进来之后天色慢慢转暗,浓稠的白雾也渐渐转向深沉的颜色,人在黑暗中,快要成为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顾鸿影开着防护服上的灯,拿着符鸟好不容易弄进来的简陋地图,一番判断后,果断选定了一个方向,“旧楼是在南边!”   他自信地向自己判断的方向走,走出了一股雄赳赳气昂昂、无所畏惧的架势,漫画里,这一幕特别搞笑,因为漫画特意用大写加粗的字体和箭头注明了【此为正确方向】,然后……顾鸿影走的方向,偏了至少150度。   顾鸿影一边走一边撞,喃喃自语:“好像哪里不对……”   这本该是被漫画读者们哈哈哈嘲笑的一个点,但现在,没有一个漫画读者笑得出来,所有人都在尖叫———   [嘤嘤!!!后面!!看后面!!]   [嘤嘤你心怎么这么大?回头啊!]   [跟上来了!跟上来了!跑啊!跑啊!嘤嘤快跑!!]   顾鸿影并不知道这些评论的焦急,他一边怀疑着自己,一边往前走,他身后暗色的夜雾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轮廓———好像是个人的脑袋,但下面却是一大团臃肿的椭圆。   这个轮廓在顾鸿影身后越来越大,渐渐露出全貌———血肉模糊、疑似脸的东西上垂着长长的红色的条状物,诡异的绳索捆缚着,绳索的缝隙间能看到红色的衣裳,他歪歪扭扭的在地上爬行着,动作诡异到可怖,漫画里,他的身上甚至有可以实质化的怨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鸿影还没看见呢,漫画的读者们已经吓得开始惊声尖叫。   在读者们的惨叫里,这个诡异的、相当掉san的东西,碰到了顾鸿影的脚踝。   顾鸿影感觉脚边有东西,但夜雾下,他和瞎子差不多,顾鸿影毫无防备地转过身来,他肩上防护服里射出的灯光照亮他脚下的同时,也照亮了这个可怕的东西。   漫画里,顾鸿影先是愣住,然后是边缘尖锐得快要刺破整页漫画的超大话语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妈呀啊啊啊啊有鬼啊啊啊啊妈呀!!!!”   看着顾鸿影被吓得恨不得原地消失,漫画读者们反而不怕了。   [咦惹~嘤嘤的胆子好小哦~]   [怂什么怂,莽上去嘛~]   [嘤嘤吓得开始吐魂了哈哈哈~]   虞荼:“……”   他想起了第一次在窗外看见扒他窗户的鬼新郎,他当时的反应好像也没比顾鸿影好到哪儿去,毕竟都是第一次见鬼。   虞荼看漫画里这个掉san的东西,越看越眼熟,等漫画画出它的全貌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关在棺材里的冯聪吗!   他到底是怎么爬出来的啊!   虞荼震惊。   顾鸿影没和他提过,他还以为顾鸿影只是在雾气里迷了趟路呢!   漫画里,顾鸿影惨叫过后的反应就是到处找武器,害怕到极点的顾鸿影倒拔广告牌,广告牌铁质的尖角的“啪叽”一下就糊到了这个不明生物的身上。   因为顾鸿影一直在动,所以肩膀上的灯光也晃来晃去,只要那个怪物被照亮一下,顾鸿影拿广告牌砸的力气就会更大一分!   [能看出来,嘤嘤是真的很怕……]   [那长得像脸的东西上垂着长长的红色条状物———搁谁谁都怕啊!]   [还有他身上捆着的是诡异绳子都发黑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虞荼心虚地眨了下眼睛。   面目模糊是被他用凳子砸的,那个长长的红色条状物应该是他塞冯聪嘴里的挽联,发黑的诡异绳子是他让婴灵们从旧楼里薅的……   反正冯聪也不是什么好鬼,就凑合着揍一揍吧。   顾鸿影可能是化恐惧为力量,下手一下比一下狠,直到这团诡异的不明生物不动了,他才哐当一下丢下广告牌。   “太可怕了……”顾鸿影一边流汗一边自言自语,“这就是BCDE任务连连看的风水宝地吗?”   他踢了踢那团诡异不明生物,确认他是真的没有反应后,顾鸿影将他拖到了电线杆边,然后借着灯光,扯下了超市门口挂着的“今日特价活动,通通只要九块九”的横幅,将不明生物捆在了电线杆上。   “旧楼在南边。”掏出简陋地图确认了一下后,顾鸿影继续往他认定的方向走,这次负负得正,终于找对了路。   只是……   漫画读者们沉默地看着他视而不见地越过旧楼,一个劲儿地往前,离他的目的地越来越远。   [嘤嘤啊,有没有可能——你已经路过你的目的地了!]   [我看着漫画上用红色圈圈出来写着大大【旧楼】两个字的位置无语凝噎……]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顾鸿影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这条街的尽头,直到走入一片槐林中。这个时候,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不对劲。   “唔,走过头了。”顾鸿影看着在灯光下高耸的槐林,长长地叹了口气,但很快他又乐观起来,“没事,我掉头就行了!”   然后他转身……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   顾鸿影爬起来后愤怒地咆哮:“谁绊我啊!有没有素———”   他的咆哮才说到一半便卡壳,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进了槐林镇开始,他就没有遇上一个人,既然没有人……到底是谁在绊他?   顾鸿影身后起了一身冷汗,他慢慢地低下头,肩上的灯光也随之下移,绊倒他的,是一节槐树裸露的树根。   顾鸿影舒了口气,漫画里,顾鸿影的Q版小人放松地躺在地上,像是度过了一次大劫难。   “原来是树根啊,人果然不能自己吓自己。”   他露出一个笑,笑着笑着便忽然细思极恐,他沿着来时的路转身返回,这几步之间根本不会有误差,他前行的时候明明没有……   也就是说,树根是突然出现的!   传言中槐木辟邪招财,但槐树也是木中之鬼,阴气浓重,所以易招鬼魂附身。   顾鸿影的头僵住了,他一点点转向旁边,夜雾中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总觉得好像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漫画的分镜里出现了许多“沙———沙———”的提示,好像黑暗中有什么诡异的东西。   顾鸿影、顾鸿影撒腿就跑!   他肩膀上防护服射出来的一线光也跟着上下晃荡,成了这槐林中唯一的亮色。   顾鸿影的背后,一条巨大的树枝抽过来———   【啪!!!!】   巨大的拟声词占据了这一页的最下端,翻过这一页,漫画的视角切了。   先出现在漫画里的、是一个脑袋被拍扁的红色纸扎人,一块长得像分块披萨、带着如同发光蝴蝶花纹似的木板正戳在纸扎人的脑袋上。   漫画镜头拉远,露出了一片狼藉的空间———   墙上没有蜡烛却点着火,诡异的火光绕了楼内一圈,地上是碎裂的塑料盆、死无全尸的梳子、满地的水渍、脏兮兮的毛巾,还有断成两截,正在缓缓外流的洗洁精……   [妈呀,这是发生了什么?]   [仿佛经历了一场世界大战……]   [这就是嘤嘤路过却视而不见的旧楼内部吗?]   在漫画读者们的震惊中,漫画的视角移到了角落,角落有一小团聚在一起的黑雾,像是一颗颗分布在地上的Q弹黑珍珠。这些黑珍珠聚在角落里,有细细的黑色小爪子从珍珠里伸出来,然后漫画在它们旁边贴出了对话框——   【呀】【嗷】【呜哇】   除了角落的一小团以外,其他的都零零散散分布在地上,漫画的视角跟随黑色小珍珠移动,然后……一抹红猝不及防映入人的眼帘。   漫画用细致的笔触刻画出了一个诡异的新娘:青白的面庞、血红的眼睛、凌乱的发丝,发黑的指甲、怪异的红嫁衣,怀里抱着一块好像刻着符文的板子———这本该是一个很吓人的场景。   但……可怕的新娘头上顶着黑色的团团,有的团团挂不住了流到了肩膀上,裙摆的位置,细细的黑爪子抓着拽着自制的“流苏”,正在那里玩滑滑梯。   [第一眼吓一跳,为什么第二眼有点搞笑?]   [黑漆漆的玩意儿是啥?怪、怪可爱的?]   [感觉新娘和小黑珍珠们……好像都在看什么东西?]   漫画回应了读者们的疑惑,顺着鬼新娘的视线,画出了她在看着的另一幅画面。   然后……漫画读者们沉默了。   [我好像、大概、貌似、眼睛出了毛病……]   [我也……]   [刚刚出现的拿着披萨板的那双手,居然是兔兔的?!]   [我可能还没睡醒……不行,我缓一缓再来看……]   之前毫无戒心给顾鸿影开门并邀请他们进来吃饭,还能被三青装死的小把戏吓到的虞荼,面无表情地拿“披萨板”做武器,啪啪啪将还在挣扎的红色纸扎人砸了个粉碎。   [此处应有表情包———   兔兔震怒.JPG 兔兔发飙.JPG ]   [哈哈哈哈哈哈这前后反差也太强烈了吧!]   [突然觉得我们嘤嘤的表现不行啊,看看我们兔兔,面对着这样诡异的纸扎人下手毫不犹豫,给鬼新娘都惊呆了!]   虞荼:“……”   他看着漫画上的自己说出那句“打人是不对的,宝宝们不要学”时,角落的、地上散着的、安佳佳身上挂着的黑团团们集体发出呆萌的“呀”。   那场景诡异之中很有点搞笑,所以漫画读者们毫无顾忌地笑出了声———   [(咳咳)(清嗓子)(理不直气也壮)   打人是不对的,宝宝们不要学。   (低头)(看地面)(丢板子)(踢开一地碎渣)]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前有嘤嘤千里救友,后有荼荼一怒碎渣!]   漫画在给读者们清楚地放出虞荼的脸后,又将视角转向了旧楼内部的另一端———地上昏迷着三男两女,被虞荼指挥着那些长得诡异但行为却分外可爱的黑团团们用从房梁上拽下来的麻绳绑了。   [虽然这五个人之前从未出现过,但一看就是炮灰!]   [懂了,嘤嘤和兔兔是好朋友,四舍五入就是主角团小伙伴,主角团对面一般都是坏人,实锤了,五个坏蛋!]   人捆好后,漫画读者们看到兔兔转过身来,问那个长相一看就很可怖的鬼新娘:“冯聪怎么办?就是棺材里躺你旁边那个。”   “灵堂、红、绸……契约———”那个脸色青白,形容有些可怖的鬼新娘一字一句缓慢道,“烧、掉。”   后面的场景便没有再详细画出,只是用了几个画面,一笔带过。   有虞荼哄着鬼新娘和他一起离开旧楼的;有鬼新娘将棺材里的东西提出来扔掉的;有虞荼拿打火机烧红绸和婚书的,有虞荼拆挽联做扇子加速的,有虞荼动手把那个面目模糊的新郎捆成粽子重新塞回棺材里的……在灵堂一系列骚操作后,虞荼和鬼新娘再次回到了旧楼,随着旧楼里烛火的摇曳,漫画里的光线也逐渐沉下去,复归一片黑暗。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我好像知道嘤嘤之前遇到的是什么了……]   [搞了半天是垃圾从棺材里爬出来了,不过那个血红的长条竟然是挽联这个操作是真骚到我了哈哈哈哈哈!]   [终于知道为什么旧楼里这几段漫画每一页的光线都那么昏暗,好像是刻意做旧了一样了!原来是嘤嘤他们进来前发生的事啊……]   [急急急急!嘤嘤到底跑出了那片林子没有啊!想看旧楼之后发生了什么!]   仿佛是为了响应读者们的期待,黑色的分镜里,忽然画出了一束橙色的暖光。   ———是顾鸿影防护服上的灯光。   “呼——呼——”   顾鸿影喘着粗气,他在这片槐林里奔跑了好一阵子,死活找不到出去的方向,明明他进来时走的是一条直线,可无论他怎么跑,依旧在这片槐林中。   在穿着有些分量的防护服狂奔了一阵后,顾鸿影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汗水,只觉得自己的双腿越来越沉重。   漫画用方形框标出了他的心理活动:   【是不是视线被干扰了要不我闭着眼睛走吧走不出去我不会真的噶在这里吧这叫什么这叫出师未捷身先死吗救命啊不要啊!!!】   [标点符号都没有,熟悉的眩晕感虽迟但到!]   [嘤嘤住脑!心理活动让我晕字了啊!]   顾鸿影在自己气喘匀了后,干脆就闭上了眼睛,开始了真正的随心,即心里感觉哪个方向是对的,就往哪个方向走。   在跌跌撞撞的数次撞树后,顾鸿影一头撞上了一扇门,在“砰”的一声响后,顾鸿影……晕过去了。   [????]   [嘤嘤你要不要这么没出息啊!!!]   在读者们的惊呼中,漫画给了那扇门一个特写———   古朴的木门,藤蔓状圆型雕花坐落在门的正中间,在顾鸿影撞上去的那一刻,银色的光流转了一瞬,然后复归沉寂。   虞荼看着漫画里那个熟悉的花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那不是他坐落在槐林中的、茶馆的大门吗!   从与珠子合为一体后就与茶馆变得紧密的联系来推断,那个银色的光,应该是门上的防御法阵里的分支,功效是……反弹。 第33章   虞荼终于明白他之前问顾鸿影在雾气里遭遇了什么时, 他总是以迷路的理由三言两语带过的原因了———   因为把自己撞晕真的太丢人了!   虞荼看着漫画上眼里有蚊香圈的顾鸿影Q版小人,忍了又忍,还是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等以后里表世界的屏障打破, 漫画在两个世界中彻底流通, 顾鸿影的黑历史就会人尽皆知了吧?   虞荼笑着笑着忽然僵住———   他和顾鸿影难道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不夜侯没社死, 可不代表他虞荼没有啊!这个漫画还在继续连载,他头顶发芽可能也会被画进去……   笑容缓缓消失.JPG   虞荼接着往后看,在顾鸿影晕过去后, 他身后那些被他心大到忽略的沙沙声也停了。   一条树根从黑暗中探出来,被防护服上那线微弱的灯光照亮。   树根卷住顾鸿影的身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摇晃,仿佛在摇可乐瓶。顾鸿影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树根卷着他悬在空中, 而后黑暗中探出更多条树根,它们仿佛在玩什么接力游戏,一条接一条地接过了昏迷的顾鸿影,一直将他传到槐林的最外围。   最后一条树根放下人的时候还有点恋恋不舍, 跃跃欲试的想将人卷起来再传一轮,被旁边的树根狠狠一抽, 才蔫蔫地消失在黑暗里。   [对不起嘤嘤很惨但我真的好想笑啊!哈哈哈哈哈哈———]   [自己把自己撞晕我笑得周围人从此以后都要靠助听器生活!]   [这些树根怪可爱的, 像某些灵活的触手~嘿嘿嘿~吸溜~]   [人类的xp是自由的, 但还是穿一穿裤子吧!]   树根们将顾鸿影放到了最外围, 他人是昏迷着的, 所以防护服上的那束光直直向上, 没入到了黑暗中。   漫画的视角从那束光的落点再返回到源头,已经切成了槐林镇外特异组的画面。   “孟组!雾气的波动突然异常活跃!”特异组的车里, 并排在一起的三个按钮忽然发出剧烈的亮光,漆黑一片的屏幕上出现的银白线条陡然上升到一个可怕的峰值, 秦斐的声音干涩,“已经……突破峰值了!”   ———这种活跃的波动往往代表着某种不好的意味,比如……B级任务即将苏醒的前兆。   以他们的能力处理D级任务、甚至面对C级任务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如果面对的是B级任务,最大的概率就是全军覆没。   路雅音的符咒已经彻底画不下去,从顾鸿影深入雾气后她就一直向里投放符鸟,除了最开始给顾鸿影将简陋地图送进去的那只以外,所有的符鸟要都原路返回了。   “孟组。”路雅音从窗口探出头,车灯照着那翻滚的夜雾,“我们到底要怎么做?”   “阿斐,将我们这边观测到的所有资料及数据打包给五组,让他们不要来了。”孟自秋看着那剧烈翻滚的雾气,“再向异处局提交疑似B级任务正式开启的报告。”   “做完这件事后你和雅音离开。”他说,“我留在这里。”   每一个B级任务的开启都基本等同于一场灾难,灾难前期观测到的数据越多,提前解决的可能性便越大。   孟自秋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他甚至没有把握让秦斐和路雅音在B级任务即将开启前顺利逃出生天。   “老大,数据打包给五组备份可以,但我不走。”秦斐手上动作不停,“先别急着骂我不顾大局。”   他说:“老大,你可能一下子没想起来,之前发生的八起B级任务里,有一起是领域型。”   迎着孟自秋看过来的神色,他轻叹:   “特殊领域型啊……”   漫画里,秦斐的头旁边,一个小小的方框里贴出了领域型的注解:   【领域型:普通领域型触发后一定范围内形成固定要求与规则,可采取手段破解;特殊领域型触发后,一定范围内所存在生物不得离开,一旦离开,领域扩散,携带者死亡。】   “这次说不定比那回更糟糕……”路雅音半个身体探出了车窗外,她喃喃道,“雾气开始扩散了……”   漫画跟随她的目光上移,他们头顶上方,夜雾漫上来,遮蔽了星月。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现在嘤嘤还昏迷着,该不会醒来兜头撞上开启的B级任务吧?]   [兔兔还在旧楼里呢,这个镇子到底怎么回事啊!急急急———]   漫画描述完了特异组的情况,分镜又切入了浓厚的夜雾中,雾中隐约飘来两三个拟声词———   “呀”“哇”“呀”   从浓厚的雾气进入旧楼内部,能看到地面上几个黑团团蹦哒着,看起来有些不安,之前抱着符文呆坐着的鬼新娘,现在被捆的像个木乃伊一样放在角落。   在昏暗的光线里,漫画着重强调了她的眼睛,是令人胆战心惊的、浓重可怖的红。   之前的鬼新娘哪怕形容可怖,那双红眼睛里还呆愣愣地残留着几分人性,如今看着这双被漫画细细描绘的眼睛,竟然只剩下一种人心头发冷的疯狂。   [嘶……这个画工,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救命!画风一会儿搞笑一会儿严肃我都能接受,怎么现在还转到恐怖向去了?!]   [这该不会就是漫画里之前他们调取资料时提过的头七吧?]   [按兔兔的运气,说不准呢……]   漫画在着重描绘完这双眼睛之后,又转向了一个怪异的塔形承重柱,塔形承重柱共有十八层,每层之间的空隙上都有黑漆漆的洞,黑色的雾气涌动着,细小的黑爪子从洞里探出来,看着让画风更阴森了几分。   塔形承重柱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漫画的视角切过去,是怒拆纸扎人的虞荼,虞荼板着张脸,表情看起来特别凶———   “我不管你们是饿了累了难受了,还是想要上厕所,现在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然你们全都得死!”   [板着脸放狠话的兔兔好可爱= w =,过来姨姨捏捏~]   [兔兔别管他们了,去关心那个眼睛红的异常的小姐姐吧!我慎得慌啊!]   漫画里虞荼说完后,绑在柱子上的几个人挣扎得更剧烈了,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这幅画面的旁边插入了一个极小的分镜,角落里的鬼新娘慢慢起身,她迈步往前走,身上的绳子一点点崩开,她前进的方向,就是塔形承重柱之后。   这边鬼新娘红着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地越来越近,另一边,绑在柱子上的几个人拼命挣扎。   在鬼新娘离得越来越近的时候,虞荼抄起竖在旁边的“披萨板”,像敲纸扎人一样把那几个人通通敲晕了,然后他从塔形柱子后转出来,差点和走过来的鬼新娘迎面撞上。   漫画里,饱受惊吓的少年瞪圆了眼睛,他先是看了看鬼新娘,然后看了看她脚边聚集了一大团且努力拉着她的小黑珍珠。   [卧槽!真的好险啊就差一点点!]   [黑团团们真的好可爱哇!!]   [它们真的好努力,我哭死!]   还没等漫画读者们感动多久,他们就看到虞荼抄起之前将人敲晕的“披萨板”,一把拍在了鬼新娘脸上,然后迅速将她推回到之前被捆成木乃伊的角落。   [……?]   [兔兔你在干嘛(尖叫)   怎么能拍女孩子的脸!还用那么大力气!]   [不要欺负女孩子啊!!!]   虞荼:“……”   他捧着手机,极不服气地想———   他当时要是不把净化符文拍安佳佳脸上,他早没命了好吗!   随着虞荼将安佳佳推回到角落并做好新一轮的防御措施,漫画里开始出现一些颜色发旧的场景,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回忆。   有虞荼尖叫着抡起凳子砸窗外鬼新郎的;有虞荼一开始踏入旧楼被纸扎人热情拥抱后发疯的,有虞荼买了一大堆玩具提进旧楼的,有虞荼半夜被黑团团们附身的纸扎人敲窗户敲醒半夜出门救急的,也有虞荼用勺子给鬼新娘一点点清理塞在口中的米糠的……   虞荼的画面占了这些回忆的一大半,但里面还有一些其他画面———   比如操纵着纸扎人的黑团团们是如何努力地爬上二楼窗户;它们健康快乐的爬行带给人的心灵震撼;旧楼内部的纸扎人追杀大赛;一人一鬼猫猫揣蹲门口,磕磕绊绊地聊以后,黑团团们拿他们的发梢坐滑滑梯,拿鬼新娘的衣摆造流苏……   [哈哈哈哈呜呜呜呜看个漫画忍不住又哭又笑———]   [难怪一开始兔兔那么生气,而且和鬼新娘小姐姐……啊不,安佳佳看起很熟……]   [都是可爱宝贝!贴贴!全都贴贴!]   [谁教你给女孩子卸妆用洗洁精的啊!兔兔你个注孤生的大直男!]   [婴灵们太萌了点吧!第一次感觉到漫画里的鬼怪一点都不可怕!我甚至想要同款周边!]   回忆的漫画场景飞快放过后,读者们终于大概理清了他们认识的前因后果,还没笑完呢,下一页的漫画情况就急转直下。   先是回忆和现实的分界被一个气泡盖住,里面是碎裂的拟声词。   然后……漫画的背景色调忽然变得极暗,鬼新娘的眼睛变得越来越可怖与漠然,她起身,碎裂的符文从她身上掉落,盘着的黑发散开无风自动,虞荼口袋里飞出的灵页,成了这幅画面里唯一的光。   “安佳佳!不要被头七影响!”   “只有不到三个小时了,我们不能前功尽弃!”   [不要失控不要失控不要失控!!!]   漫画读者们尖叫着,可却不能阻止事态的发展,安佳佳无视了一切,走向那塔型承重柱之后,眼看着就要不可挽回,虞荼在千钧一发之际用白布条给她缠了眼睛,让这越来越凝重的气氛陡然间多了一丝放松。   但大家还没高兴几秒,甚至漫画读者们都还没来得及打出新的评论,人渣中就有一个人迷迷糊糊地醒了,他尖锐的嘶鸣响彻旧楼,同样也引起了安佳佳的注意。   接下来的一切相当混乱,代表着尖叫的气泡、飘动的红嫁衣、银白的灵页、扭曲的人脸、漫天乱窜的黑雾……混乱、恐惧几乎成了这一页的代表词。   在这混乱之中,虞荼忽然倾身挡在一个人面前,失去理智的安佳佳出手,直接捅向他的心脏!漫画没有画出这残忍的一幕,最后一个画面里,是安佳佳青白的手臂下,一滴滴滴落的鲜血。   [啊啊啊啊啊兔兔———不要!!!]   [嘤嘤的第一个小伙伴不会就这样领便当了吧!不要这么残忍啊!]   [天衍老贼发什么刀呢!给我把刀收回去!!]   无论漫画读者们怎么尖叫,怎么担心,漫画还是坚定地跳转了视角,这次的视角,再次转到了顾鸿影那边。   顾鸿影揉着自己的额头,龇牙咧嘴的从地上坐起来,嘟囔道:“为什么脑门这么痛哇!”   他晃了晃脑袋,像是不小心掉到水里的金毛大狗狗在甩水:“嗯?!这是哪儿?!”   他扭来扭去的时候,肩膀上的那一线灯光也跟着他动来动去,照亮了周边的景物:“槐林外边?!”   顾鸿影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之前孟自秋介入了虞荼的任务栏,任务栏里的C级任务就叫……槐林。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该不会是触发了C级任务吧!”   “不对!”顾鸿影说着说着又自己反驳起来,“如果触发了C级任务,我现在可能就噶掉了!”   带着“哎嘿,捡回一条命喽”的乐观心态,顾鸿影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灰,然后掏出简陋地图,努力辨认方向。   被刚刚一幕刺激得惊魂未定的漫画读者们这时疯狂发着弹幕———   [嘤嘤!去救兔兔!快去!!!]   [嘤嘤赶紧出去找人救兔兔!]   [嘤嘤方向错了———方向又错了啊啊啊啊啊!]   顾鸿影看不见那些撕心裂肺的评论,于是他又乐观地……走错了方向。   漫画读者们只能无力地看着他沿着错误的方向,重新没入到了雾气里。   [兔兔的运气,嘤嘤的方向感……他们俩到底是一对什么样的卧龙凤雏啊!]   在顾鸿影重新走入夜雾中之后,特异组那边忽然发现眼前的雾气消失了。   “老大,雾气消失了!”秦斐看了一眼屏幕上陡然下降到危险线以下的银白峰值,迅速拉开车门,“我们要不要去找鸿影?”   让顾鸿影去尝试着进入雾气前,他们也没想到他真的能进去,三个人除了担心可能会被开启的B级任务以外,也担心他的安全。   孟自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他手里一个黑色巴掌大的长方形仪器上,仪器上有一个红点正在疯狂闪烁,漫画里,这点红被画得极其刺眼,有种让人心惊肉跳的不安。   漫画给了这台仪器一个特写———红点闪动,绿色的数字先变橙再变红,然后是尖锐到极致的警报声。   “灵力波动检测仪到底检测到了什么东西啊!”路雅音捂着耳朵,她的眼里带着极深的恐惧,“救命!我从来没听过它叫这么大声!”   孟自秋的眉越皱越紧,他沉默了一会儿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不去找鸿影,去检测到灵力波动的地方。”   他的话说完后,三个人回到车上,秦斐踩下油门,带着暴力美学的武装车直接被开出了漂移的残影!漫画视角落到秦斐开车的双手上,那双手上青筋暴起,透着一种无言的紧张。   漫画视角跟随着他们,三个人神态各异,窗外的景色变成模糊的色块,与代表着速度的线条纠缠在一起,仿佛是他们一团乱麻的心情。   “吱———”   刺耳的急刹车响起,暴力美的武装车停下,三个人全副武装地从车上下来,却被眼前的画面惊呆。   E级任务地点旧楼外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绿藤,站在门口向里看去,仿佛是到了幽深茂密的森林。那种生机勃勃的绿与门外沉寂的夜色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啊……我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   [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啊啊啊啊是不是是不是———要出来了———]   有些眼熟的绿藤密密麻麻一出场,漫画读者们陡然兴奋起来,在孟自秋他们踏入旧楼里,秦斐问出“谁在那里”时,评论的数量更是爆发到了一个巅峰。   [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是我强大又漂亮的老婆!!]   [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婆看我!!!   (嘴叼玫瑰)(含情脉脉)(深情对望)(玫瑰花刺扎嘴)(坚决不离场)]   漫画果然也不负众望,在下一页里,出现了漫画读者们心心念念的人影。   他从稍远点的地方走来,墙壁上的叶片轻轻摇摆,绿藤亲昵地环绕在他身边,为他铺开一条向前的路。   漫画里一路上表现的相当靠谱稳重的孟自秋以一个敬重的、后辈的姿态询问:   “小子孟自秋,敢问前辈尊名?”   [芜湖!终于可以知道老婆的名字啦!]   这位在之前漫画里出现过好几次,让读者们都很好奇的人开口———   “你们可以称呼我为,不夜侯。”   这应该是一个陌生的称呼,因为孟自秋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茫然,然后,一根绿藤卷着角落里陷入沉眠的鬼新娘,送到了他面前。   “只是恰巧遇到。”   孟自秋看着那面容安然的鬼新娘:“如果想要拜访前辈,需要去哪里呢?”   黑发凤眸的青年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点似有若无的笑,他的身形开始虚化起来,但孟自秋他们却一无所觉。   “若有缘,自会相见。”   这句话说完后,虚化的身影似乎回眸看了一眼。然后,满楼绿藤陡然消失,在绿藤消散的光点里,出现了一段场景———   二楼窄窄的楼梯上,头顶着不少蜘蛛网、有些狼狈的虞荼正坐着,手里正在编制草编,他的脚边放着一只蚂蚱,两只蜻蜓,三只蝴蝶,细细的爪子从黑暗里伸出来,勾走了它们。   与虞荼重叠的,是一幅虚幻的画面,之前出现过的、自称为“不夜侯”的人,穿着一袭黑色长衫,面色平和从容,他从脸上摘下了那片似乎一出现就绑定在他身上的单片眼镜,向身后的黑暗里一递———   “拿去玩儿吧。”   “别急,都有。”   两句对话,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好像隔着时空,付出了同样的温柔与善意。   [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老婆救兔兔不是偶然,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   [对比带点腼腆的兔兔,还是老婆更有韵味!]   [是不是因为兔兔做了和他过去做过相似的事,老婆才会对他另眼相待?!]   在读者们的猜测里,这一小段画面结束了。而后漫画的视角给到顾鸿影,顾鸿影在雾气消散后,正满头大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地向旧楼的方向奔来。   漫画在他旁边打了一行解说:   【事情已经结束,但嘤嘤还在赶来的路上。】   [哈哈哈哈竟然用我们取的昵称来喊嘤嘤,天衍你多损啊!!!]   ……   这些紧凑的剧情过去后,漫画也只剩下了最后几页,这几页里简要地交代了一下特异组的扫尾,比如寻找那些绿藤在旧楼内的生长点;比如将受了重伤的虞荼送到医院;比如将那五个人渣扔到监狱等待判决;再将电线杆子上捆着的不明生物按流程进行处理……   漫画的最后一页,还是来了的特异组五组带来了一种特殊的仪器,根据仪器的检测结果显示,B级任务[荒山]、C级任务[槐木]均灵气波动平稳,想来短时间内不会被触发,尽管没能查明原因,但却是一件令所有人都高兴的大喜事。   漫画的倒数第二幅画面,还给顾鸿影分了一个小角落,大家终于查明了为什么顾鸿影可以进到雾气里的原因———   他太弱了。   B级任务[荒山]所伴生的白雾排斥有灵气的一切生物,但不排斥灵气波动弱到几乎没有的人。   刚激活自己灵力属性没多久的顾鸿影:“……”   谢谢,有被内涵到。   漫画的最后一幅画面,是一个横跨两页的大折页,无论是孟自秋他们特异组七组,还是后面来的特异组五组,所有人都站在镇子口仰头看天。   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一点点驱散天空中的黑暗,五彩斑斓的霞光从地平线一点点蔓延。   ———所有人都看到了明天。 第34章   已经到了最后一页, 虞荼不死心地还想往后翻翻,却只刷出了一行提示———   【未来正在继续哟~】   波浪线的后面附着一个可爱中带点贱兮兮的表情,表情下面还有一条横线, 一双简笔画的小爪子正搭在上面。   漫画已经结束了。   虞荼浑身放松地向被子里一溜, 忧郁地叹了口气。虽然这一话的更新量很大, 他也知道了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东西,但他没想到的是漫画竟然断在槐林镇外———   他还以为会一直画到游乐园呢!   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天衍的更新在漫画网站X里已经属于间隔时间不长, 但内容巨多的勤奋作者了,这一话的更新更是高达八十多页,一看页数就有很多读者在底下评论着“饭饭,多多, 香香”,也有读者评论“饭饭,饿饿,还要”。   虽然并不是很想被人在漫画里画出来发芽的黑历史, 但他更想知道今天晚上那道注视他的目光来源于哪里,这可是关系到他的小命啊!   虞荼盯着末尾那个既可爱又贱兮兮的小表情, 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与里世界接触的越来越多, 可用素材也越来越多, 所以天衍的更新速度才随之加快?   通过这几话, 虞荼也隐约发现, 无论是他还是顾鸿影, 如果遇到了事情,在没有解决的前提下, 天衍是不会以漫画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他的每一话内容都是在事情尘埃落定或者阶段性告落后。   那也就是说———游乐园这件事, 还有后续?!   虞荼:“……”   他继续下滑,成了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累了,世界毁灭吧!   往下滑的时候,虞荼的手指误触到了漫画最底下的小图标,页面跳转,出现了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网页,网页整体是淡绿色的,最顶上是漫画末尾表情的放大,那双爪子的横线下,挂着两个分区———   【剧情讨论区】【同人创作区】   每一个分区的底下都注明着一行小字:[本区实时热度xxx,最新发帖于x秒前]   虞荼垂死病中惊坐起:“……漫画论坛?”   作为一个在高考前几乎不太接触这些的人,虞荼看完漫画后翻评论区总能看到有的人叠楼叠着叠着就说去了论坛,他一直不知道论坛在哪儿,搬到槐林镇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又多,都没顾得上去细究这个问题,没想到今天阴差阳错地点到论坛里了!   虞荼:“!!!”   他之前一直以为漫画评论区旁的那个藤蔓,是美工做的页面装饰!   虞荼先点进去了【剧情讨论区】,扑面而来的便是密密麻麻的标题,有的看起来就很正经,透着一股学术论文范儿———   【《山海之语》世界观背景分析】   【米勒克尔大学学校情况归纳总结】   【不夜侯称呼出处及来历推测】   也有一看就很沙雕的———   【啊啊啊啊啊老婆美照调色截图需要的进来收藏!!!】   【顾鸿影全时间线顺序黑历史!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山海之语》背景壁纸大放送,需要自取!】   ……   沙雕的标题和严肃的标题混杂在一起,排位正在不断变动,标题后面是帖子的热度排行,右下角是回复帖子的层数。   目前排在第一名的标题是不夜侯的美照截图,排在第二名的是不夜侯的身份分析,排在第三名的是……顾鸿影的黑历史。   热度第一的帖子虞荼直接略过,毕竟漫画他已经看完了,里面的截图再怎么截他觉得也不会截出花来,虞荼直接点进了热度第二。   【不夜侯称呼出处及来历推测】hot.2   1L 楼主   “不夜侯”是茶的雅称。   西晋张华《博物志》称“饮真茶,令人少眠,故茶美称不夜侯,美其功也”。   根据《山海之语》目前所透露出来的背景故事看,是存在精怪的。   (三青错拿测灵人偶截图)   精怪拆开可以分为妖精和鬼怪,我猜测动物开智化形之后称为妖,植物开智化形之后称为精,所以不夜侯的名字应该暗示了他的来历,他不是人,是草木成精后的化身,十有八九和茶有关。   2L:这么一分析真的很有道理,继续蹲楼主的解答!   3L:楼主没截图之前我还没感觉这里不对……兔兔不是人族吗?怎么一开始拿成了精怪的?总不能是在这里给我们科普世界观吧?   4L:你别说,给精怪测灵的带翅膀小盒子还怪可爱的,想买!   5L:想要周边之类的右转同人创作区,这里是剧情讨论区,不要歪楼!   ……   45L:所以第三话是天衍故意的吧……不夜侯出场后救了两次人,两次都是兔兔,我觉得这不是巧合!肯定是后面的伏笔!   46L:伏笔+1   47L:伏笔+2   48L:伏笔+10086   ……   102L 楼主   你们的手速真的好快,我才发了一段话,后面的回复都要看不过来了!   接着刚刚的继续往后说,茶的种类有很多种,比如我们生活中熟知的铁观音、大红袍、金骏眉……这些茶叶都是从茶树上摘下来的,但大佬操纵的是绿藤,所以我暂时将目光定在了藤茶上。   藤茶,又叫茅岩青霜茶、《茶经》中称之青霜古藤茶,俗称神仙茶、龙须茶等。   [青霜古藤茶图片.JPG]   103L:图片看起来怪好看的,叶子微微发蓝光,这难道就是大佬的本体吗?   104L:对比了一下漫画里的绿藤,感觉长得不太像啊!   [青霜古藤茶与漫画绿藤对比.JPG]   105L:有没有可能是漫画做了掩饰,或者说是参考了青霜古藤茶?   ……   267L 楼主   我没说大佬的本体一定是藤茶哈!   我只是觉得如果本体与茶有关,又能操纵绿藤,藤茶算怀疑目标之一。   大佬出场时那么神秘;   [荒山废墟转头截图.JPG]   救人时举重若轻;   [月光下行走截图.JPG]   官方背景的人才态度敬重;   [孟自秋询问截图.JPG]   最重要的是———   [青铜凤凰灯图片.JPG]   为什么要刻意强调这盏灯?还有第三话结尾的时候,大佬的眼角似乎有点红。   [眼角对比.JPG]   所以我怀疑大佬和凤凰肯定是认识的,里世界的最后一只凤凰陨落,大佬绝对是内部消息知情人之一。   268L:我好像懂楼主想表达什么意思了……   269L:我也!   ……   353L 楼主   所以说那么厉害的大佬本体怎么可能是普普通通的藤茶?肯定是什么牛逼哄哄的存在!只是还没有到揭露的时候!   ……   虞荼看着这个热度排行第二的帖子底下一溜烟的附和,陷入了一种无言的沉默中。   不夜侯这个名字是他灵光一闪,信口胡诌的,为什么他们能认认真真信誓旦旦地分析出这么多东西,还前后逻辑通顺,能自圆其说啊!   这一刻,虞荼充分的认识到脑补的威力,果然留白之后,人的想象力就是无穷的。   楼主没有继续发言,后面的跟楼又太长,虞荼往下翻了翻没看到有用的信息,便退了出来。   【剧情讨论区】里的热度还在实时变化,他看到一个新的帖子,已经冲到了热度前十,这个帖子的名字很吸引人,叫做———   【扒一扒《山海之语》究竟走的什么主线】hot.8   1L 楼主   漫画的第一话引入了宏伟的世界观,第二话顾鸿影登场,我以为是沙雕热血少年漫,一个从菜鸟到大神,最后登临绝顶的故事。   直到最后几页不夜侯出现,我眉头一皱,意识到并不简单———   2L:说话不要说一截留一截!!!   3L:谁教你们这么断句的啊!   4L:一段打完了再发言,搞快点!   ……   23L 楼主   别催了别催了,在写了在写了!   我老婆登场时是什么形象———神秘、强大、温柔、善良。   我一度以为是天衍给顾鸿影送的金手指,两个人甚至会发展出师徒关系。   24L:才写了几句就开始包藏祸心了!什么你老婆!那是我老婆!   25L:如果非要论金手指的话,老婆不像顾鸿影的金手指,像是兔兔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JPG]   ……   87L 楼主   但第三话到一半后,我就意识到,如果老婆是顾鸿影的金手指,那为什么他第一次出手救人就是救虞荼?非要论起来的话,虞荼那个倒霉劲儿,真的很像漫画里的主角。就是找到天材地宝后,敌人也跟着一起过来的那种。   88L:兔兔那个运气,就是个迷……   89L:真的惨到一种极其离谱的地步。   90L: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   134L 楼主   之后不是又出了事儿吗?顾鸿影作为主角都只抽出了普通任务,但虞荼居然BCDE任务连连看,虽然看起来真的很倒霉(陈恳),但般这种波澜起伏的状况一般只会出现在主角身上啊!   而且虞荼在漫画里确实很傻白甜,所以我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随着漫画的发展,虞荼肯定会出事,说不定还会惨死,以死来促进顾鸿影思想上的转变,成为漫画里前期白月光的存在。   这种对主角施以善意,最后遗憾离世的角色……可是有一大批受众啊!   135L:楼主的脑回路,我是服气的。   136L:可恶,竟然觉得这样的设定有点香,看完帖子后我要去隔壁来一篇同人文!   137L:虞荼:等等!我怎么莫名其妙成了早死的白月光?   138L:哈哈哈哈哈哈此处应有表情包,兔兔懵逼.JPG   ……   197L 楼主   虽然有点遗憾,但我觉得我能接受。   果然,漫画的发展不出我的预料,能和恐怖的鬼物相处的那么和谐,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前期有多好,后期怀念的时候就有多心痛!   鬼新娘手捅他心脏的那一刻,我心里就想着———来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老婆居然出手救了人!   我当时:???老婆你在干什么!   只要我老婆出手,就没有救不下的人,虞荼成功活了下来,躲过了成为早期白月光的命运。   但这些,都没能让我太过震撼,让我不解的是今天更新的最后一话的那段画面!   那仿佛时空交叠的错位感,我是真的害怕啊!   198L:不太理解楼主在害怕什么,但为什么我也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199L:漫画看多了,隐隐嗅到了一股刀子的气息……   200L:别说了,心里开始咯噔了。   ……   351L 楼主   一般这种重叠都是什么,都是隐喻啊!   老婆救了他两次绝对不是偶然,尤其是第二次,我感觉就是特意去救他的!   虽然还没弄明白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我感觉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容貌不相似,应该不是什么父子,十有八九是长辈和小辈,就像是传承。   一般的漫画里,传承完了长辈都是要噶的!求求天衍不要这样落入俗套啊啊啊啊!   352L:别说了我真怕这个事发生……   353L:前期花了那么大力气来渲染人物,不至于是为了最后噶掉吧!   354L:如果这个人物就是为了成为刀子本身才存在,阁下又该如何应对呢?   ……   404L 楼主   漫画才更新了五话,我的猜测已经变了又变,一开始我以为是沙雕热血成长向,接着我以为是金手指引领登顶向,然后我以为是背负挚友遗愿努力拼搏向,现在我感觉应该是少年团队成长向……希望不会有错吧。   这五话里面的伏笔让我胆战心惊,我真的怕后面有什么阴间剧情啊!   我老婆一看就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人!别刀他别刀他!!!   ……   这栋楼一路看下来越看越离谱,虞荼已经渐渐失去了表情,他以为上一栋楼的楼主已经够能脑补了,没想到和这栋楼的楼主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   虞.差点成为早期惨死白月光.有很多故事.本质其实是一个人.荼:“……”   你们不要脑补得这么有理有据,还真情实感,声情并茂好吗!   这个帖子的回帖数一直在增加,虞荼两眼放空,突然听到门把手方向传来细微的声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机一关搁回原位,然后将枕头放倒裹上被子,闭上眼睛呼吸平稳,假装自己已经睡熟了。   开门进来的是顾鸿影,他看了看在床上躺着的虞荼,确定他在睡觉后,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虞荼听到他在门外压低了声音打电话:“荼荼还没醒,但呼吸平稳,看起来应该没事了,我马上回去帮忙。”   顾鸿影的脚步声在门外消失不见后,虞荼睁开了眼睛,他盯着头顶上画着朱砂的符咒,想———   醒了玩个手机而已,他为什么要心虚啊! 第35章   受了一次惊吓, 虞荼也没有继续看手机了,他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再醒来天就亮了。   他起床后不久, 来接安佳佳的人到了, 归墟的人统一披着从肩膀到脚踝的灰色袍子, 大大的兜帽遮住整张脸,只露出一个下巴尖。   “孟组。”为首的灰袍子和孟自秋打了个招呼,他的声音很好听, 低沉得犹如大提琴,“人带走了。”   “行,交接单签一下。”   孟自秋看起来和归墟的人打过不少交道,已经熟知他们的秉性, 简单的招呼后一句废话都没有,交接单一签,对方立刻告辞。   “安佳佳,走了。”   “……啊?”顾鸿影站在秦斐旁边, 一脸茫然,他用一种很小的声音问, “秦哥, 这就结束了?”   “我没怎么和归墟的人接触过。”秦斐同样压低了声音回复他, “在昆仑做交换生时倒是见过, 都挺沉默寡言的。”   他想了想, 补充道:“可能是不喜欢繁文缛节, 比较讲求效率吧。”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三个灰袍子里最后边的那个还是瞄了他们一眼。   顾鸿影:“……”   秦斐:“……”   虽然没说别人的坏话, 但当着人家的面议论也不太好,还是闭嘴吧。   作为交接人的安佳佳也被这样的效率震惊到, 她磕磕绊绊地问:“就、这样……走了、吗?”   “嗯。”为首的灰袍子转向她,“身体埋回去,灵体去归墟。”   他回答完安佳佳的问题后转身就走,身后的两个灰袍子也跟上,三个人占据了整个外部走廊,走起来有种六亲不认的凛冽气势。   安佳佳僵硬地转过头:“里世界、再见。”   虞荼向她挥了挥手:“好,里世界见!一路顺风!”   顾鸿影的情绪比他外放:“人渣的判决明天应该就正式下来了,到时候我请孟组给归墟那边发过去,加油修炼啊安佳佳!”   安佳佳青白的脸上努力露出一个笑,她僵硬地挥了挥手,渐渐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   “勉强算是个圆满的结局吧。”顾鸿影将胳膊架在虞荼肩上,唏嘘道,“之前判决没下来就没和你提,拐卖人口一般判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盗窃尸体三年以下,故意杀人理论上十年以上或无期,但安佳佳落水而亡时没有人证,疑罪从无判不了。这几个人渣综合起来,大概判个十五年以上,二十年以下就行。不过嘛……”   顾鸿影脸上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里世界,还形成了C级任务,所以量刑上需要叠加里世界屏障一重律。”   虞荼:“判多少?”   “两个人贩子死刑;冯家三口里林翠从犯,有期徒刑二十年;冯胜主犯,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冯伟主犯,且有故意杀人动机,死刑。”   “冯伟故意杀人……”虞荼下意识地问,“是他那四个早死的女儿吗?”   “啊?”顾鸿影蒙了一下,“不是,是李甜甜。”   虞荼觉得李甜甜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小小?!”   他还没触发[血嫁衣]的任务之前,李爷爷家的孩子丢了,老槐树底下的爷爷奶奶们都在跟着一起找,最后孩子是冯伟从旧楼那条街抱回来的,小小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为这件事特意登门感谢了。   “他本来是想把孩子弄死去给他孙子当花童的,因为据说配阴婚都需要有一个引路使者,但找孩子的事情闹得太大,他又是第一次没有经验,被这样的阵势弄慌了,才不情不愿地放弃了。”   如果大家当时没有那么热心,很有可能这场任务里还要再添上一条人命。   “好在有惊无险,也算是不幸里唯一的幸运了吧。”   ……   三个灰袍人带着安佳佳走到了楼下,楼下阴影处停着一辆车,车窗上贴着特殊的防窥膜,不管是从正对面还是从侧面,无论什么角度,都看不见一丁点车里的样子。   安佳佳跟着上了车,要奔赴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未来,她还是有点拘谨,为首的灰袍人去前面开车了,另外两个灰袍人和她一起坐在后座。   之前看了一眼顾鸿影和虞荼的那个灰袍人缩在车后座的最里面,他的灰袍底下伸出一只手在座椅底下扒拉,拽出了一个极其二次元的抱枕,然后将脑袋埋进去,瞬间不动了,而另一边角落里的灰袍人则从车顶上扒拉下来一摞漫画书,从里面抽了一本放在下巴底下开始看。   坐在正中间的安佳佳:“……?”   或许安佳佳盯着他发愣的时间太久了,看漫画书的灰袍人弱弱地递过来一本:“看吗?今年新出的漫画。”   安佳佳茫然地接过来,听到递给她漫画的灰袍人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往角落里缩了缩。   安佳佳低头看那花里胡哨闪闪亮亮带着明显的少女心的漫画,茫然得更厉害了。   归墟和她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   “意识深处没有任何咒言暗示,也没有控精神类药物残留痕迹。”蔺苏苏睁开眼睛,就听到给她检查的人说,“大概率不是人为控制。当然,也不排除手段高深,现有技术水平难以排查。”   虽然话说得很委婉,但蔺苏苏还是听懂了里面的潜台词———很有可能她这几年就是脑袋不清醒,年少轻狂才犯了错误。   她团成一个红色的球缩在原地,两条红色大尾巴一左一右虚虚挡着眼睛。   “出息了啊蔺苏苏。”听检查的女人冷笑道,“总裁文里的白月光和替身玩得炉火纯青?”   蔺苏苏:“……”   红色的漂亮狐狸缩成了一个更小的红毛球,两条大尾巴誓死挡在眼前:“佩佩姐,我错了。”   蔺苏苏被盯得毛都快一根根竖起来的时候,终于听到她的佩佩姐大发慈悲:“算了,你也算是收到了教训,老老实实和我回去蹲禁闭,后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蔺苏苏小声,“蹲多久啊?”   “狐族禁地,禁闭六年。”   蔺环佩伸手揪住红狐狸的后颈皮,看到她的两条大尾巴自然而然地耷拉下来,狐狸脸上写着生无可恋,漂亮的浅棕眼睛里漫上了一层水雾。   她叹了口气,将红狐狸抱到怀里,揉了把狐狸头,又在她的耳尖上轻轻弹了下:“自讨苦吃。”   她先是向给蔺苏苏做检查的人道了谢,然后让身边的秘书留下来处理后续,接着抱着红狐狸走上外面早已等着的车。   “鸦羽,明天界门打开后,麻烦你把苏苏送到狐族。”   蔺环佩将散到眼前的发丝别到耳后,天知道她晚上开完会,特异组通知她过来领自己闯祸的族人是什么感受。   “蔺总。”前面开车的人微微侧过头,他有着一头柔顺的黑发,耳后是银白的挂耳染,“真把苏苏关六年啊?”   “你也不看看她干的什么破事,修炼修得歪门邪道。”蔺环佩看她怀里闭眼装死的红狐狸,恨铁不成钢,“回去就让长老把你屋里乱七八糟的小说和漫画都没收,再把你的网给掐了。”   “别啊!”比被关禁闭六年更糟心的噩耗来了,蔺苏苏眼睛睁开一条缝,“佩佩姐你不要这么残忍!!!”   “我残忍?”蔺环佩翻着来之前手机里收到的照片和视频,越看脸色越冷,“没想到你和慕容赋在一起的事儿还挺有名?我只是让秘书随便查了查,就有这么多啊。”   蔺苏苏偷瞄她的手机,看到那些她挽着慕容赋出没于各大场合的照片,以及她自己微笑扮演慕容赋白月光的视频。   “直升机撒花瓣表白、落跑的仙度瑞拉、机车终点车顶拥吻……”   她每念一个,她怀里的蔺苏苏就哆嗦一下,蓬蓬松松的大尾巴都僵住了。   她顾不得现在还是原型,一爪子按上蔺环佩的手机屏幕,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我真的知错了!小说漫画全部上交,网给我掐了也行!别念了!别念了,求求你了!!!”   *   送走了安佳佳,特异组三人连带顾鸿影和虞荼一起吃早午饭,饭才吃一半,孟自秋的电话就响了。   一开始孟自秋的表情还是放松的,但不知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什么,他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三分钟后,电话挂断,他迎上了四双好奇的眼睛。   “是不是内部消息?”路雅音端着碗猫猫祟祟地蹭过来,“大家都可以听吗?”   秦斐:“那天盯着虞荼的人查到了?”   顾鸿影:“是布阵的材料出了问题?”   虞.没睡几个小时脑子半浆糊状态.荼:“……啊?”   孟自秋:“……”   顾鸿影和虞荼就先不说了,秦斐毕业了五年,路雅音毕业了三年,怎么这俩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充沛的好奇心?   孟自秋叹了一口气:“蔺苏苏跑了,现在不知所踪。”   顾鸿影:“……越狱?”   “按这个速度都还没送到屏障附近的界门呢。”路雅音动手从顾鸿影面前拖走了半屉小笼包,“最多算是押送途中逃跑。”   秦斐:“反正从哪儿跑都是跑,只要跑了就得加罚。”   路雅音:“心疼蔺环佩,白天在公司当总裁,晚上加班加点开会,半夜还要坐飞机过来给闯祸的族人擦屁股。”   “你还是先心疼心疼你自己吧。”秦斐凉凉道,“还没转过弯来啊?”   他们把蔺苏苏交给狐族的时候,她可是半点都没有表现出想跑的意思,全程态度良好,疯狂认错,对要受罚这件事没有半点异议。   如果她是装的,没道理在场那么多人一个都看不出来,之前给蔺苏苏的检测结果,他们在天刚亮的时候也收到了一份,显示着没有任何人为干预的痕迹,但蔺苏苏又说她这几年确实感觉浑浑噩噩,做事不经脑子……如果蔺苏苏没有说谎,说明他们将会面临未知且极其棘手的敌人。   虞荼让蔺苏苏清醒的行为,很有可能已经打草惊蛇了———那或许也是昨晚虞荼感觉有目光注视他的原因。   路雅音想明白了这一茬后哀嚎:“我就知天价委托费不是这么好挣的!”   谁知道一个吃喝玩乐的护送行动,会因为去了一趟游乐园,直接加码成地狱难度啊!   路雅音觉得小笼包都不香了。   最后,还是孟自秋一槌定音:“今天做前期准备工作,明天材料一到就布置阵法,将婴灵们送去轮回转世。”   “结束后我们开车直奔草木族最近的界门,用最快的速度将虞荼送到草木族,以防节外生枝。” 第36章   当天晚上, 虞荼所在病房的门、窗户、床、灯,头顶上方等位置,各种朱砂绘制的符咒数量再多了一倍, 连角落绿植的花盆上都粘着一张符咒。   “我觉得这下没问题了!”路雅音贴完最后一张符后拍拍手, 满意道, “保管哪怕是有问题的虫子,也一只都进不来!”   “荼荼啊!”她对着虞荼笑眯眯地招了招手,“这下你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虞荼:“……”   他放眼望去, 有种自己是封印物里的错觉。   虞荼头顶的小嫩芽晃了晃,有种和他如出一辙的懵逼感:“……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路雅音伸了个懒腰,她今天几乎把她九成的存货都拿出来了,“接委托嘛, 尤其是高价委托,当然要慎重对待了!”   她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才离开了虞荼的病房。   在路雅音走后, 虞荼盘腿坐在床上,盯了一会儿那因为空调风而哗啦作响的符咒后, 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今天忙了一整天, 现在虽然很晚了, 但昨天的漫画论坛还没看完呢!   点进绿色藤蔓后, 不夜侯的热度比昨晚更高了, 相关的帖子也更多。虞荼摸了摸心口, 他再次确定,这不是错觉。   昨天点进论坛后, 他隐隐感觉能量有所增长,但因为太过细微, 他没有头绪。今天点进来后,那种能量增长的感觉变明显了。   或许……不夜侯的讨论度越高,热度越大,他的能量就增长得越快?   他人的关注度与喜爱之情,难道也是能量增长的途径之一?   帖子里热度实时排行正在不断交替,感知不到却源源不绝的能量让虞荼的心跳都变得快了一些。   这种感觉很玄妙,虞荼的思绪渐渐放空,他的意识慢慢延伸出去,越过病房的地面,越过紧闭的窗户,越过窗外的树梢,慢慢向远方延伸……一直延伸到他所在医院的边缘。   他好像处于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能够清晰地看到医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几秒,他便有种莫名的眩晕,再回过神来时,刚刚的一切都消失了。   虞荼低头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坐在床上的时候是快十点,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虞荼:“……?”   他从来没有感觉时间变得这么快过!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旁观者视角太过耗费精力,一种极致的困倦忽然上涌,虞荼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人向后一倒,头顶上的小嫩芽同样直挺挺地向后一歪,一人一芽很快陷入了梦乡。   *   虞荼确定自己现在是在做梦。   他低下头,看到了一双修长的、宛如玉石雕琢的手,这双熟悉的手不是他的,而是属于他的马甲不夜侯。   他现在正站在茶馆的庭院里,周围是古朴的桌椅,仰头看去,头顶上枝叶覆盖,郁郁葱葱,枝叶的缝隙间能够看到天空中繁星点点,梦里的时间,也是夜色。   脚踩在地面上的触感非常真实,但虞荼确信虽然能量够了,但他并没有召唤出马甲,马甲的出现与否,他现在已经可以控制了。   他虽然梦到了茶馆,但并没有像普通做梦那样有所谓的“剧情”进行推动,要么惊险,要么美妙,要么有趣,他就只是站在这里,他确定自己在做梦,可却醒不过来。   虞荼在梦里的庭院中溜达了一整圈,他甚至去研究了一下那些古旧桌椅上以他目前的文盲水平看不懂的变成花纹的阵法,梦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夜色中那巨大的“背景墙”,也就是那遮天蔽日的树身,在夜晚中好像天空中的繁星注入到了树干的脉络里,于是形成了一整墙的银河。   银河流动着,充满生机与活力,虞荼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伸手想要触摸,然后,他进到了背景墙中。   背景墙里和他第一次来时见到的场景一样,古旧的博物架排成一长排,没入到黑暗之中,之前光线昏黄,有种阴沉的压抑感,乘夜而来的时候,光线反而更明亮些,甚至有些树身上星星点点的流动银河,也跟着散到了这里来。   越来越多的银河流淌进来,内里的光线越来越亮,古旧博物架两端的黑暗慢慢褪去,终于露出了尽头。   原来依附着院墙、长得像一面背景墙似的树身内部,是一条狭长的通道,通道的里侧摆着一长排古旧的博物架,而一左一右的两端,分别有一扇门。   左边是一扇暗灰色的门,右边是一扇淡绿色的门。   暗灰色的门上锁着一把刻有深绿藤蔓花纹的黑锁,右边淡绿色门上,则是一把镌有金色藤蔓花纹的银锁。   在虞荼的注视下,那扇淡绿色门上的银锁宛如冰雪遇烈阳,化成与银河同色的光点,然后消失无踪。   人做梦的时候,胆子总会格外大。   虞荼在锁消失的那一刻,就准备走过去开门,指尖碰到那扇门的时候,有种微凉的温润感,仿佛是触上了一整块玉石。   虞荼用力,门被他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与此同时,早已去会周公的路雅音忽然从床上直愣愣地坐起来,她头发蓬乱,两眼直愣愣地睁着:“不是,大半夜的搞袭击啊!!!”   她给虞荼病房里布置了一屋子的符咒后,又布置了三张感应符,分别连通到他们特异组三人的感知里,现在她布置的、那张联通到她意识里的感应符已经和她断开联系了!   这种强行断联相当于半夜放在你脑袋里发出比指甲挠黑板放大十倍的噪音!半夜被吵醒的人真的会疯掉!   路雅音抄起放在枕头边的特制能量枪和一腰包的符咒,骂骂咧咧地迅速起身打开门,然后看到了两个背影,一个是他们老大孟自秋,一个是秦斐,两个人身上都穿着睡衣。   路雅音忽然想起了什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给孟自秋设置的断联提示音是唢呐版的《二泉映月》,给秦斐的则是竖琴版的广场舞流行串烧。   怨气加起来可以养活绕地球一周邪剑仙的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认命地朝虞荼的病房跑过去。   孟自秋速度比他们都快,暴力破开房门后,满屋子的符咒都变成了灰白色,因为他暴力开门的举动,本来还维持着纸张形态的灰白符咒一瞬间化成粉尘,整间病房瞬间雾气缭绕,仙气飘飘。   “咳咳咳———”路雅音被粉尘一呛,忍不住咳嗽起来,“谁那么缺德一瞬间把符咒的灵气都抽空了啊!”   只有瞬间抽空符咒上所有的灵力,才会发生这种粉尘现象。   秦斐手里拿着个与他们在槐林镇外使用的、相似又不同的黑色仪器,沉默地指了指躺在床上睡觉的虞荼。   路雅音:“……?”   她凑过去看秦斐手里的黑色仪器,仪器的面板上有一个小型的漩涡,漩涡正中心的定位,就是虞荼的方向。   漩涡出现后没几秒,仪器便发出警报声———   【警告!警告!警告!检测到灵气聚集异常!请及时处理!】   【警告!警告!警告!检测到……】   路雅音:“……”   她仰头哀嚎,再次发出了与白天同样的感慨:“我就知道,天价委托费———不是这么好挣的!!!”   *   虞荼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将那条细细的门缝推得大了些,足够他探头过去看门外到底有什么。   只是他的鼻子有点痒,有些想打喷嚏,也不知道是谁在念叨他。   在推开足够一人侧身进入的门缝后,虞荼闪身走了进去,而呆在病房里的特异组,手里仪器的警报声终于消失了,被半夜从床上薅起来打视频,暴躁得恨不得创死全世界的草木族长帝屋,见状也松了口气。   “我们崽儿看起来好像没啥事,不过视频里也看不太清,等你们把他送过来后我再细查。”帝屋认认真真地盯了一会儿,最后得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言论,“可能是我们崽儿从小长在表世界,缺能量了吧?”   他说:“孩子长身体呢,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特异组三人:“……”   谁家孩子长身体半夜抽空一屋子的灵符外带小半个市的灵力啊!就算表世界空气中灵力匮乏,这也很离谱啊!   帝屋咳了一声,刚准备继续找补,秦斐手上的黑色仪器就又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只是这一次的定位不在虞荼身上,而在顾鸿影屋子里了。   【警告!警告!警告!检测到灵气波动异常!请及时处理!】   【警告!警告!警告!检测到……】   路雅音留下来看着虞荼,另外两个人带着视频另一端的草木族族长火急火燎地赶到顾鸿影的房间。   同样是暴力破门,打开门后能看到顾鸿影正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悬浮着一块形如橄榄的东西,银色的液体在里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里不断溢出星星点点的光散向顾鸿影的全身。除了这些能量外,还有丝丝缕缕的灵气不断向他身上流转。   理论上进学校后才会学习吐纳呼吸,正式开始修炼,但现在,顾鸿影已经按着正确的路线开始了,虽然有些生疏,但并没有错误。   “原来是在吸收帝流浆啊。”帝屋活了很长时间,自然能看出来顾鸿影刚成年不久,“人族补灵,只要能吸收完,对他以后的修炼大有裨益。”   孟自秋有些担忧,帝流浆里蕴含的能量实在太过庞大,修为高深的前辈也需要吸收好几天,更别说才刚刚觉醒了灵力的顾鸿影。   帝流浆里的能量精纯,但过于庞大,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要命的负担。   “要是别的孩子这样冒冒失失地吸收,我肯定要告诉你怎么打断他的吸收路径,修炼也有一定的危险,不能胡来。”被帝屋用族内传讯叫来的帝休在视频另一端出现,他白色的长发散在肩上,看着比平时更温和,“只是这个孩子似乎有些奇特,这块帝流浆里蕴含的能量虽然庞大,但并不能对他造成生命威胁,只是他吸收的时间会久一些。”   帝休的话才刚说完,帝屋那张高岭之花的脸又出现在了屏幕里———他把手机从帝休那儿拿回来了。   “你看看你看看看!他吸收的动静不也和我们崽儿差不多吗?”帝屋理直气壮道,“我就说吧,孩子长身体呢,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第37章   虞荼穿过那扇淡绿色的门时, 他脑海里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他以为自己窥见了秘密的一角,但没想到, 门外是一间店铺———   准确点说, 是一间已经落了许多灰的店铺。   虞荼刚进去就被灰尘呛得连连咳嗽。   “咳、咳咳———”他一只手捂着口鼻, 一只手在面前连连挥舞,从玻璃窗里透进来的光线里,能看到灰尘在上下起伏。   “这是哪儿啊?”虞荼喃喃自语,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依然是那条长长的走廊,只是从走廊里看这扇门是淡绿色的,摸起来像温润的玉石, 而他现在所在的这间落灰的店铺里,门则变成了雕花的木门,透着一种古意来。   适应了漫天的灰尘后,虞荼打量着这间店铺, 这间店铺面积不小,被分隔成了前后两间, 前面那间墙壁上镶着一圈木架, 木架或许是经过了精心设计, 看起来如同嵌合的壁画, 壁画之下是布满灰尘、甚至结了蛛网的茶桌。前一间和后一间除了雕刻精美的隔断外, 正中间有一扇木屏风, 许是年代久远,木屏风中镶嵌的绫罗已然褪色, 但依稀能窥见几分曾经的华美。   虞荼推开的那扇门,就在后一间最里面的墙壁上。   虞荼绕过木屏风走到了茶桌边, 伸手抹去一张茶桌上茶宠的灰尘,大多情况下,人们选取的茶宠都是动物,比如貔貅、麒麟、鲤鱼、龙龟……有的也会选取荔枝等植物,大多是图个吉利或者寄托自己的愿景。   但这张桌子的茶宠却是一簇精美的杏花,花蕊栩栩如生,它前面那一张则是一枝梅花。   正月梅花二月杏花,十二张桌子,对应的应该是十二花令。   虞荼想起那份他继承的遗产,里面提到有一处茶馆,他一直以为是槐林中的宅邸,还疑惑过那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来喝茶,现在想想,宅邸可能是茶馆的后院。也就是说……他花了一个月才找到前院的门。   茶馆内的光线似乎更明亮了点,虞荼顺着光线的来源看过去,才发现是与宅邸极其相似的雕花木门在透光。   真神奇。   即使接触到里世界,看到许多他之前从未见过的存在,他仍然会为这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感到惊讶。   虞荼凑过去观察一扇厚实的雕花木门是怎么透光的,他头顶上的小嫩芽也弯起叶子,明明白白表达出好奇。   感觉到了头顶动静的虞荼:“……?”   他什么时候从马甲切回来的?   盯着门看了一会儿,眼睛有些微微发烫,虞荼眨眨眼,知道那种神奇的能力又出现了。   几秒后,他的目光穿过了厚实的雕花门,看到了大门之后的商业街,一种现代社会的气息扑面而来。   虞荼:“???”   为什么外面明明是很正常的街道景象,他竟然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呢?   心神一震荡,能力就消失了,他立刻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虞荼记得在后院那里是夜晚,现在外面天就要亮了,梦境也这么不讲究逻辑?   或许是他思考的问题太多,他周围的景物波动起来,而后渐渐化成模糊的色块。虞荼眩晕了一下,再睁开眼时,就是天花板。   ———还是一块不看起来熟悉又不熟悉的天花板。   “哟?醒了啊?”虞荼听到耳旁传来一道有点阴阳怪气的声音,他侧过头去,看到了挂着一对大黑眼圈的路雅音,她黑色的发丝上有好几抹灰白的痕迹,像是沾了些什么。   虞荼余光环视了一下自己所在的病房,感觉所有物品上都落了一层蒙蒙的灰。   他小声问:“雅音姐,发生什么了?”   “半夜快两点一瞬间抽空整个房间符咒里所有的灵气,触动了我们三个人链接到意识里的感应符。”路雅音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了,你猜我从昨天半夜到现在,有多久没睡了?”   虞荼:“……”   “对不起。”他诚恳道歉,“我也没想到我会这样。”   “草木族族长说你在长身体。”路雅音继续顶着黑眼圈咬牙切齿微笑,“所以抽空了一屋子的灵符不算,还抽空了小半个市里空气的灵气,真有你的。”   本来她可以从空气中吸收一点游离的灵气,不说储存在身体里以防不时之需,至少能拿来提提神,结果虞荼周围的空气里一丝一毫灵气都没有,比月底的钱包还干净。   “你和顾鸿影真不愧是好朋友,你长身体,他也长身体,你抽空一屋子灵符,他吸收一整块帝流浆,然后你们俩合起来,抽空了一个市空气里所有的灵力。”   长身体?谁家孩子长身体这么长啊!   虞荼第一反应:“要赔吗?”   “赔倒不用赔。”路雅音说,“过几天灵气就自己恢复了。”   刚刚那一点快通宵两夜的怨气泄完,路雅音倒是真情实感地替他担忧起来:“你和顾鸿影的情况都很奇怪,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虞荼想起路雅音之前提的,他半夜两点闹出的动静,合理怀疑与他的梦境有关。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快两点时候,他好像、应该、貌似在梦里推门吧。   *   虞荼醒了之后,其他人纷纷过来查看他的情况,甚至又把他拉到医院内部去做了个检查,检查结果显示,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   等虞荼全部检查结果拿到手,顾鸿影还在吸收帝流浆。   “鸿影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孟自秋说,“材料今天中午就到了,先布阵吧。”   因为秦斐对阵法几乎一窍不通,于是他主动提出留下来看护顾鸿影,让其他人去布阵。   送材料的人他们之前见过,是当时蔺苏苏要伤人时一把制住她的齐刘海黑长直女孩殷莉。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一点,路雅音第一个给她打招呼:“你没去找蔺苏苏吗?”   “我们都快把崇明市翻遍了,灵力波动仪、妖气捕捉仪都用上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殷莉摇了摇头,她的眉宇间有点焦躁,“按她的能耐藏不了这么严实,我就怕出什么事。”   “这个阵法材料护送任务是我主动接的。”她说,“之前在警局里,我知道你叫虞荼,苏苏说你身上的味道可以让她摆脱浑噩,我想委托你和我一起去找她,报酬我会尽可能让你满意。”   蔺苏苏莫名其妙逃跑之后,狐族发动了所有认识的人脉都找不到人,刚好他们需要的阵法材料到了崇明市附近,她干脆就和护送人协商将任务换到了自己手中,这样借此上门也不会太过突兀。   “不行。”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一个表露出拒绝意思的竟然不是虞荼本人,而是特异组七组的组长孟自秋,“之前蔺苏苏说虞荼是草木族幼崽时,他就感觉好像被什么人盯住了,昏迷到第二天才醒来。如果他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他比蔺苏苏更危险。”   殷莉叹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的混乱她也全程在场,提出这个要求时其实她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草木族幼崽出现在表世界这件事已经和太阳从西边升起的离谱程度差不多了,无论是哪一族都有优先保护幼崽的原则,没道理幼崽自身都不安全,就拖着他陷入另一个未知的危险中。   路雅音看不得这种左右为难的场面,她主动岔开话题:“阵法师没来吗?”   路雅音是符修,和阵修属于两个不同的体系,之前下单阵法材料的时候,他们还顺便聘请了一位会布置这个阵法的阵法师。   殷莉说:“我就是。”   如果她不是位阵修,就是再怎么协商也不好从中截胡的。   “放心吧。”她截胡之前就已经详细了解过一切,“我不会拿那些女孩子的未来开玩笑。”   要送婴灵们去转世投胎的法阵主要的功效一是净化,二是轮回。殷莉在医院后面一片无人打扰的空地上将材料一样一样拿出来,她每拿出一样,那一样物品就在她的手势下自动飞到对应的角落,布置完一处后,这一处的物品便会泛出同一种光泽,彼此之间遥相呼应。   “虽然符修和阵修有些能力重合,但每次看到阵修在表世界布阵时的炫酷场景,我是真羡慕啊!”路雅音小声和虞荼咬耳朵,“不像我们符修离开里世界就只能拿蘸朱砂的笔画画,画错了就符纸报废,只能重来。”   殷莉从下午三点开始布阵,一直到晚上十点,差不多用了七个小时。各种各样的颜色勾连到一处,在阵心聚成一个点,然后这个点又反哺灵力,将整个法阵渲染成一色。荧光流转,氤氲生辉,代表着阵法成功了。   殷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连续六个小时的高强度输出让她的脸色发白,她最后检查了一番阵法,笑道:“成了!”   路雅音给她递了个保温盒,盒子里装着给她留的饭菜,布阵途中不能走神,不能停歇,更不能被打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殷莉道了声谢,就开始风卷残云起来。   唇上的唇钉有点影响她干饭,她一把拽下来塞兜里,看得路雅音眼皮直跳。   “是贴的假唇钉啦!”殷莉看她惊悚的脸色,“你要吗?红的黄的绿的紫的七彩的镭射的———什么样的都有。”   路雅音:“……谢谢,不用了。”   她吃完饭后,虞荼给她递了瓶温水,孟自秋给她递了片擦嘴的纸巾,殷莉一一道谢后,捧着水瓶站到了一边。   “把承载他们灵体的载物放上去吧。”她说,“阵法启动后看到黑气从载物上冒出来不用担心,那是在净化。不净化好的灵体依旧是鬼物,没办法轮回。”   虞荼狠狠心,将挂在他身上的七个毛绒玩偶都摘下来,婴灵们的意识溃散得越来越快,以至于需要更多的婴灵聚集在一起才能操纵一个玩偶。之前他们去游乐园时能动的玩偶还有十九个,现在就只剩下七个了。   棕色的小熊、粉色的兔子、雪白的小狗、橙色的老虎、卡通的笑脸向日葵、带小翅膀的猫咪、闪亮大眼睛的小马。   七个玩偶挤在阵法的中心,她们不明白虞荼为什么要将她们放在这里,落地之后就想像以往一样挂在他身上。   “呆在那里,不要动。”虞荼说,“宝宝们最乖了,对吗?”   阵法启动,莹莹的光照亮黑暗的地面,虞荼没听到那些熟悉的“呀”,他只看到一缕缕黑气从阵法中慢慢溢散出来,像是轻飘飘的烟。   黑气冒了很久很久,久到这些玩偶的头顶上只剩下一团盈盈的白。   这一团白慢慢升空,然后分解,变成闪闪发亮的光点,光点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渐渐散向这大好河山的各处。   金乌破开昏蒙的天色,阳光遍洒每一寸山河,那些四散的光点有的成为了一株草、一朵花、一棵树,有的成为了山林间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精灵,有的成为了朝生暮死的蜉蝣,有的成为了天上鸟,水中鱼。   它们选择回归自然,再也不要历经为人的痛楚。   也有的光点在城市里降落,落到慈祥的女人腹中,许久没有动静的孩子忽然轻轻地踢了她肚皮一脚,惹得她发出一阵低呼;   有的光点飘到医院的窗外,看到里面的年轻夫妻正在无声落泪,保温箱里渐渐不再动弹的婴儿,忽然发出有力的啼哭;   有的光点看见了一间很漂亮的儿童房,有许多大大的毛绒玩偶,好看的衣服,有趣的玩具,它飞进去看了一圈,然后和站在房间里微笑的女人轻柔贴贴……   它们选择在爱和期待里,重新走入这人世间。 第38章   最后一个光点离开, 莹莹发光的阵法倏地一下熄灭———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结束了吗?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了?”路雅音打着哈欠,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加上今天, 我差不多三天三夜没怎么睡觉了。”   同样满脸困倦的殷莉点了点头:“嗯。”   这座位于崇明市的特殊医院隶属于异处局名下, 并不对外接待普通病人, 所以空房间很多,虞荼他们三人回去休息后,殷莉也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间房, 拿到房卡后,她走到临时房间里,刚拉上窗帘准备休息,余光中却看到了熟悉的影子———楼下的绿植里, 有一抹隐隐约约的红。   殷莉的视线一下子转过去,凝住不动了:“蔺苏苏?”   绿植里那抹红抖了抖,发出一阵窸窣声。   殷莉抓起自己的鞭子翻身出去,轻巧落地后谨慎地往她看见的地方走。在安全距离内, 乌黑的鞭子如灵蛇出鞘,一鞭折断了遮挡着的植物, 露出一只脏兮兮的两尾狐狸来。   “莉莉……”红狐狸可怜巴巴地在绿植下团成了一个球, “我终于逃出来了, 你快报警!崇明市里有个坏妖———”   “这么奉公守法呀~”蔺苏苏的话还没说完, 殷莉就听到自己背后有个女声, 她垂在身侧的鞭子迅速后袭, 明明碰到了她身后说话的人,但那人身上却毫发无伤, “小姑娘这么警惕可不好。”   被折断的植物发出幽幽的香味,那声音里带了点妖冶的调笑。   殷莉视线陡然天旋地转, 窈窕的人影开始层层重叠,不可抗拒的眩晕袭来。   “一、二、三———”她听到那道女声说,“倒~”   *   送走婴灵,算是了却了虞荼一直挂心的事,他回到自己的病房后简单地掸了掸符灰,就一头栽倒在床上补眠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虞荼被一股刺鼻的味道唤醒,这个味道说难闻也不是特别难闻,就是让人心里特别不舒服。   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窗外的绿化里有一小片折断的植物,刺鼻的味道正是从植物的断裂位置散发出来的。   虞荼:“……?”   怎么从发芽之后,他连嗅觉也变得这么灵敏了?   这是医院的绿化,虞荼不好指手画脚,他关上窗户,决定今天晚上睡觉绝不打开。   因为太久没有食物的摄入,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虞荼摸摸自己饿扁的肚子,打开房门,准备去二楼的食堂吃饭。   电梯下行到二楼的食堂,这个点已经过了正中午的饭点,食堂里只开着一个窗口,窗口里守着一个胖大婶,白白胖胖的脸看着慈祥可亲,只是她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正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   “何阿姨。”虞荼走到窗口边,“今天有什么菜呀?”   “是荼荼啊。”打饭的何阿姨听到声音后抬头,“今天荤菜是土豆烧牛肉、红烧鸡块、菠萝咕噜肉,素菜是炒生菜、水煮豆芽、凉拌莴笋,汤是玉米山药排骨汤,饭后是橙子和黄桃的水果拼盘。”   虽然不是第一次吃医院的食堂,但虞荼还是相当期待,因为每天的饭菜不仅不重样,味道还特别好,据说掌厨的老师傅退休前是在高级酒店专门做宴会餐的,将他们返聘过来就是为了能让医院里中转休息的执行小组和受伤的伤员们吃得高兴、吃得开心。   虞荼美美地吃了一顿午饭后,水果拼盘实在是吃不下了,何阿姨变戏法似的从餐柜里变出一个打包盒给他装了满满一盒,差点盖不拢盖子:“拿去楼上慢慢吃。”   食堂的大厨和阿姨们脾气都特别好,十分乐衷于投喂来食堂来吃饭的人,之前他们来吃饭,每个人的饭菜分量都打得足足的,菜简直堆得冒尖尖,所以在食堂大家都不说话,只是埋头苦吃,虞荼之前还听到路雅音捏着自己腰上的肉肉感慨:“还好医院的食堂不是天天吃,不然我真担心我的马甲线不保。”   每次都吃得饱饱的一众人走的时候还会人手一盒饭后水果,所以他们在医院呆的这几天胃就没空过。   虞荼道过谢,拎着何阿姨打包的一盒沉甸甸的爱重新回到了电梯,闻了那个刺鼻的味道后,他又开始犯困了。   电梯运行到他所在的楼层,一声响后,电梯门打开,虞荼从电梯门里走出来,和准备下楼的殷莉擦肩而过时,他闻到了熟悉的、刺鼻的味道。   虞荼下意识地转头:“你是去楼旁边的绿化丛了吗?”   “嗯?”殷莉将自己的发丝别到耳后,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什么绿化丛?”   虞荼脱口而出后心里就下意识觉得不安,但他的反应很快,他指了指殷莉腰间的鞭子:“你的鞭子没擦干净,上面有植物的残留。”   他劝到:“这里毕竟是医院,是公共场所,最好还是不要拿医院的绿化植物来练鞭子。”   “我知道了。”殷莉点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我以后一定注意。”   两人在电梯门口交谈了几句,殷莉便坐着电梯直直往下去了。   电梯门合拢后,虞荼不紧不慢的状态瞬间一变,他赶紧往孟自秋房间的方向跑。   盯着他的那道目光的主人还没找到,虞荼现在风声鹤唳,稍微有点不对他就容易想东想西。他虽然和殷莉接触不多,但她并不像是一个随意毁坏公共绿化、道德不高的人。   虞荼才在走廊上跑了半截,忽然感觉身后有破空声,他第一反应就是张嘴喊救命,结果向他袭来的是一条鞭子,柔软地缠上了他的脖子、收紧。   窒息感渐渐上涌,虞荼徒劳地用手去掰。   “好敏锐的小朋友,差点连我都骗过了。”虞荼听到一道陌生的女声,很轻的脚步声从他身后绕到他面前,他看到了殷莉的脸,“你要是沉稳一点自己走到房间里,也许我就不会怀疑了。”   “被发现了,我要怎么处理你呢?”她手里的鞭子慢慢收紧,“杀了你肯定不行,不如———”   她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房门就开了,兴高采烈的顾鸿影从门里窜出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   “饿死了饿死了———”他嚷嚷着冲出来,“卧槽谁在我门口!!!”   紧急刹住车后,顾鸿影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之前在警局见过一面的殷莉用鞭子锁着虞荼的喉咙,宛如一幅被撞破了什么秘密要杀人灭口的现场。   “秦哥救———唔唔唔———”   顾鸿影第一反应就是找人救命,但他的话才喊了半截儿就被掐住了脖子,剩下的全变成了气音。   “本来没准备找你们,你们怎么一个二个都往我的手上撞?”殷莉一只手拿鞭子锁住虞荼的喉咙,一只手掐顾鸿影的脖子,脸上的神色郁郁,“那就只能把你们……都带走喽。”   “你要把他们带哪儿去啊?”殷莉背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要不要说给我听听?”   秦斐只是在看护顾鸿影的途中抽空去拿了台检测仪,回来的就发现自己队里的两个小孩差点被人连锅端了。   手上一股巨力传来,殷莉吃痛,松开了锁住虞荼的鞭子,接着另一只手被踢飞,顾鸿影的脖子也得到了解救。   “你们俩退远点。”面色极其难看的秦斐活动着自己的手腕,“我们特异组几个人还活着呢,轮得到你在这里放肆?”   走廊里开始了拳拳到肉的打斗,顾鸿影一只手扯着虞荼退远了点,另一只手把地上密封完好的水果盒勾走。   两人蹲在房门口,饿得眼睛快发绿的顾鸿影扯开盒盖,一股水果的清香味弥漫开来,顾鸿影拿着里面的牙签一边戳水果吃一边大声告状:“秦哥她掐我脖子,还用鞭子勒虞荼脖子,要不是你来的及时,我们差点就要死在她手里了———”   前脚告完状,后脚他把水果盒递到虞荼面前:“吃不?”   虞荼摇摇头:“刚在食堂吃了饭。”   “今天的水果还怪好吃的。”顾鸿影说,“确定不尝一口?”   虞荼:“……也不是不行。”   于是他们俩缩在房门口,一边探头探脑地看这场碾压局,一边咔咔吃水果,见势不妙就将头往回一收,主打一个灵活观战。   这场战斗的结局以秦斐一脚将人踹飞为结束,被踹飞的殷莉从墙上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她身上忽然漾开一层如水的波纹,波纹从她的额头开始,一直蔓延到她的脖颈、肩膀、腰、腿、脚,波纹越来越剧烈,甚至有些看不清她的人。   波纹停止后,“殷莉”从容貌到身形都发生了变化,她的身高变矮了些,皮肤也变得更白皙,脸更是显得清纯美丽,楚楚动人。   秦斐并没有被她变换的外形迷惑,他只是皱着眉:“画皮?”   “你怎么可以用这么凶的语气说人家,人家好伤心,好害怕的。”刚刚打斗时还凶神恶煞的画皮这时娇羞地将头低下45度,用含情脉脉的眼睛暗送秋波,满满都是小白花的味道,“嘤~”   ———反正打不过,恶心也要恶心死他。   秦斐:“……”   他脸上的神色更难看了。   “哥哥,你打我的样子好迷人。”画皮娇滴滴道,“我觉得我已经爱上你了,哥哥~”   “你看你那迷人的喉结,健硕的腹肌……”   蹲在房门口观战,正在你一块我一块分水果的虞荼和顾鸿影齐刷刷抬头,两人同款震惊脸:“……啊?”   他们出声后,秦斐的脸已经快黑成炭了,他左右环顾了一圈,往他们的方向走了几步,一把拿过顾鸿影吃完的水果盒,在他们震惊的注视下,像揉纸一样将盒子揉成了一团。   那边的画皮还在说着骚话:“哥哥,我为你神魂颠倒~我为你痴心若狂~哥哥,我可以在你的腹肌上滑———唔唔——唔!!”   秦斐用团成团的塑料盒子,堵住了她的嘴。   顾鸿影小声:“为什么不用符咒啊?”   虞荼小声回应:“大概是气忘了吧?”   被塑料盒子堵住嘴的画皮身上又漾起波光,波光停止后,刚刚还肤白貌美、容貌清纯的画皮,忽然变成了一个面貌秀气、身材纤细的少年。   虽然嘴被堵着,但他的眼睛疯狂地眨呀眨,秋波送得让人以为他眼抽筋。   顾鸿影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她这是为爱变性!”   秦斐:“……”   “顾鸿影,你最好闭嘴。”   秦斐毕业五年,第一次在没有性别的画皮身上,感受到了社会有多险恶。 第39章   “特么这个画皮到底怎么审啊?!”   毕业五年, 一直情绪稳定偶尔会有脏话的秦斐,头一次有快被气得失去理智的感觉。   他们逮住了这只画皮,也顺利从殷莉的房间里找到了昏迷过去的蔺苏苏和真正的殷莉, 虞荼和顾鸿影虽然受了惊吓但也没有大碍, 理论上来说, 这是一次非常完美的行动。   但不知道是不是画皮记恨它的计划在秦斐手中功亏一篑,只要取下它口中的塑料团,画皮就会对着秦斐飙骚话, 秦斐气得从房间里出来后,画皮又正常了。就这样进进出出好几趟,秦斐的理智已经在暴走的边缘徘徊了。   路雅音把被他拍烂的半个桌面勉强拼回去,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体修, 这半个小时,秦斐已经拍坏两张桌子、掰弯六幅手铐———这还是他在盛怒之下极力克制的结果。   “哥~唔———”一拿出画皮嘴里的塑料团,那熟悉的音调就让路雅音眼疾手快地塞了回去,他们实在是没有多的手铐可以让秦斐捏了。   “要不别犟了。”路雅音叹了口气, “直接让异归处来处理吧。”   “不要!”秦斐黑着一张脸,“我不相信我审不了!”   路雅音:“……”   要是你手里的那副新手铐没变形, 我觉得你说的话可信度还高一点。   放完狠话的秦斐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去, 看到了孟自秋的侧脸。   孟自秋低头, 看到他手中变形的手铐:“静心。”   秦斐:“……老大, 我静不下来。”   孟自秋笑了一下, 没再说什么,只推了下脸上的眼镜, 然后走到画皮旁边,取下了它口中的塑料团。   塑料团一取出来, 画皮娇娇娇嗲嗲的骚话又来了:“虽然哥哥你也很好看,但我更喜欢那位哥哥呢~”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㈨ ㈨ . c o m   他用娇嗲的少年音呼唤道:“秦哥哥~情哥哥~”   “咔嚓———”   是秦斐手中手铐被捏断的声音。   “演得很高兴?”孟自秋问。   “哥哥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哦~”画皮眨着他那双泫然欲泣的眼,做足了欲说还休的姿态,“我只是被那位哥哥俘获了芳心~勇敢追爱,我又有什么错呢~”   秦斐恶寒地抖了抖,路雅音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对他眼露同情。   但孟自秋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他对秦斐招了招手:“阿斐,过来。”   秦斐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沉沉地过去了。   画皮是被束缚在特制的装备上的,四肢都被固定住了,只有一张嘴能动,秦斐一靠近,它就开始骚话连篇,什么“你好香啊”“我好喜欢你”这类轻浮的话语与一些过不了审的词汇瞬间倾泻而出。   秦斐的脸黑得更厉害了。   孟自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坐这里,认真听。”   秦斐:“???”   ”老大!!!”在画皮对人精神污染的背景音里,秦斐的脸涨得通红,气的,“真不能把它嘴堵了吗!”   “出来工作五年,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吧?”孟自秋说,“坐。”   秦斐生气,但他还是坐下了。   “所有人都知道,画皮最擅长的能力是幻形,哪怕是短暂跟随在人身边,也能习得六七分相似。”孟自秋说,“这种相似并不单指外貌的相似,也指被跟随者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小习惯、小细节。”   话落到秦斐耳朵里,他被情绪冲昏的脑子短暂地清醒了片刻。   “想要幻形精妙,就需要不停和人打交道,观察各种各样的人。你觉得它在你面前说这样的垃圾话,只是纯粹想要恶心你吗?”   “阿斐。”孟自秋笑了笑,“它在掌控你的情绪。人在情绪上头的时候,就是最容易出错的时候。”   孟自秋忽然看向大门的方向:“都进来吧,正好一起听听。”   秦斐和路雅音回过头去,才发现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条缝,靠着门边露出一排脑袋,最底下的是个毛茸茸的狐狸头,上面是虞荼尴尬的脸,再上面是顾鸿影装傻的笑,越过顾鸿影的脑袋,还能看到属于殷莉的头发丝。   一狐三人在门口偷偷叠猫猫。   被发现后,红狐狸不知是被谁在背后悄悄推了一把,她骨碌骨碌滚进来,然后撞到了椅子上才停下,晕头转向地:“……叽?”   路雅音好笑地将红狐狸拎起来抱到怀里,给她拍了拍毛毛上的灰,蔺苏苏的两条大尾巴蔫哒哒地垂下来,在路雅音手腕上扫啊扫。   另外三个人像被班主任揪到讲闲话的小学生,低着头列成一串挨挨蹭蹭地来到了他们身边。   “都把头抬起来认真看。”孟自秋没有问他们是谁先做出这个提议的,他只是走到画皮旁边,无视它的满嘴骚话,认认真真地开始了教学。   “里世界除人族以外,分为“妖精鬼怪”四大类,动物开智化形后即为妖。”他指了指蔺苏苏。   “山川草木、古祠名胜之灵为精。”他指了指虞荼。   “开灵智的生物死后怨气不散,为鬼。”   “非人非妖非精非鬼,是为怪。”孟自秋指了指画皮,“比如它。”   这种浓浓的教学氛围一下冲散了画皮的满嘴骚话,它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走过来就一股子长安学府的味儿。”   孟自秋没理它,只继续把它当做面对一狐三人的教学工具:   “画皮是比较少见的怪异,变换外形时从头到脚会漾起如水波一样的纹路,可以模仿任何一个所见到的人,它本身无相无性别,虽然战斗力不高,但很难被杀死。”   孟自秋的手虚虚地点过画皮的心脏、脖颈与眉心:“常人的致命点并不能彻底杀死它,只能将它重伤,画皮的命门在双眼,在它变幻外形时攻击它的眼睛,就能做到一击毙命。”   “拿我当教学用具就算了,还当面讨论怎么杀死我———”画皮嚷嚷,“犯人就没有人权了吗!”   孟自秋看了它一眼,他的眼神很平静,画皮看着他眼中属于自己的倒影,忽然就演不下去了。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碰上长安学府的人带队。”它轻叹了一声,身上开始漾起水波样的纹路,纹路消失后,它又从纤细清瘦的美少年变成了容貌楚楚可人的少女,只是那少女的容貌依稀有些熟悉。   蔺苏苏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整只狐狸毛都炸起来了:“秋初静?!”   “这张脸用多了,不小心又换回来了呢。”画皮笑眯眯道,“哎呀~我好不容易藏了那么久。”   它的声音也与这张漂亮的脸适配,带着脆甜:“真可惜。”   “你和慕容赋明明谈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掰了呢?”它说,“我的下饭剧都没了。”   蔺苏苏的狐耳已经压成了飞机耳,要不是路雅音把她禁锢在怀里,她现在就能冲下去和画皮打架。   顾鸿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恍然大悟:“你就是慕容赋的心上人兼白月光?”   画皮露出一个无辜的笑:“我也不想当他的白月光,是他自己死皮赖脸非得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   它的眼里好像有盈盈的光:“我怎么知道他会喜欢我喜欢到找了与这张脸容貌相似的你,让你模仿我说话、模仿我穿衣、模仿我的习惯与性格爱好呢?”   蔺苏苏之前脑子不清醒,非要修什么忘情道,如今虽然清醒了,但想想这几年受过的苦,就气不打一处来。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蔺苏苏嗷嗷大叫,两条蓬松的红尾巴甩来甩去,急得不行,“让我挠死它!”   化形的动物化为本体后,思维也会受到本体的影响,简而言之,就是行事更偏向兽性。   “果然是你!!”蔺苏苏的狐狸爪子气得变成了张开的山竹瓣,“我之所以这么狼狈一路躲躲藏藏地跑到医院,就是你在背后捣鬼!”   蔺苏苏从车上逃跑后,迷迷糊糊就跑到了一栋别墅,然后迎面撞上了这只画皮,画皮将它关了起来,天天念叨着怎么剥了她的狐狸皮做皮草。   人在绝境之下总会爆发出非凡的潜力,狐狸也一样,蔺苏苏在找到一个机会后,当场就翻窗逃跑了,因为她妖力不稳,不敢也没能力在大庭广众之下变成人形,只能到处躲躲藏藏。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服饰打扮像异处局的人,蔺苏苏冲上去求助,差点被人当场烧光一身狐狸毛,所以她只能慌不择路地逃跑,再一路追寻殷莉的味道找到了医院。   现在想想之前那个异处局打扮的人浑身都是破绽,但她太慌了,根本没认真看!   蔺苏苏磨了磨牙,现在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根本就是画皮假扮的,它一路都跟着她!   “很生气吗,小狐狸?”画皮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挑衅的笑。   下一秒,束缚在画皮四肢上的特制设备忽然全部脱落,画皮好似一阵无形的烟,飘到了殷莉身边,烟气缠上殷莉,然后裹着她往窗边掠去。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画皮化作的烟雾已经碰到了窗户的窗框!   忽而,一柄剑忽然自后方斜来,飘散的烟雾聚拢,剑锋嵌入了画皮的脖子,几乎深入了三分之一!   剑的另一端,在孟自秋手中。   “刚刚还没说完,画皮以人激烈的情绪为食,负面最佳。”   这就是为什么画皮一开始要恶心秦斐,后面又刺激蔺苏苏的缘故。   他们对它的情绪,会全数化为它的力量。   *   想要逃逸的画皮受了不轻的伤,现在终于蔫巴巴地老实下来,但比起最开始的骚话连篇,它现在像一个闭嘴的蚌壳。   画皮本身并不具有化烟逃逸的能力,不然一开始和秦斐对战时就可以直接使用这个技能逃跑,而不是被抓。   “这种一次性技能的烙印是谁给你打的”、“为什么逃跑时要带上殷莉”、“背后是谁人指使”一类的问题一个都问不出来。   画皮就是仗着里世界的规定———   束手就擒的罪犯除非面临极度危险,否则必须提交审批,审批通过后才能进行刑讯。   一般情况下,这种审批的流程都极其繁琐,而且审批通过后还会指派专人过来盯着,以防徇私枉法一类的情况发生。   而他们眼下的场景,并没有达到能提交审批刑讯的标准。   “移交给异归处吧。”孟自秋在异处局做了许多年的任务,知道眼下的情况是问不出什么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移交给更专业人士处理,他看了一眼画皮,意有所指道,“刚好江局在附近出差。”   一直低着头的画皮忽然抬眼。   之前画皮的那双眼睛不是在那里故意暗送秋波就是带着点不正经地笑,而如今这双眼里的情绪平静得有些骇人。   “江绛。”画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竟然带了点冷酷的味道,“用她来吓唬我?”   孟自秋在和他对上视线时就脸色一变,之前伤到画皮的那柄剑再次出现在他手中,他挥剑横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画皮的眼睛忽然在眼眶中爆裂,鲜血飞溅出来,在白墙上留下殷红的血珠。   失去双眼的画皮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而后,他化成了一滩水,迅速在空气中蒸发。   甜腻的香味扩散开来,几乎要拉扯着人的理智消失,变成被欲望支配、只知本能的狂兽。   化成本体的蔺苏苏是第一个受到影响的,她漂亮的眼睛开始发红,咧着尖牙就要咬向路雅音的手腕———   然后,她就被绿藤缠着尾巴提到了半空中,绿藤拽着它甩,像在进行狐狸大摆锤,左三圈右三圈。   铺天盖地的绿藤开始占据这间屋子,微苦的茶香蔓延开来,渐渐盖过了一室的甜腻。 第40章   “哟呵~你们七组也有今天?”   说话的男人一身腱子肉, 头上剃了个板寸,发鬓两侧染着亮眼的橙红,他此时正拿着一部手机作势要拍照, 引得秦斐怒目而视。   “啧啧啧, 百年难得一见, 这我不得录下来发到特异组大群里啊?”他笑嘻嘻,“让大家都来看看兔子,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哈哈哈哈哈哈!”   “屠骄骄, 别太过分。”孟自秋睁开眼,他语气很平稳,但配上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就莫名显得搞笑。   屠骄骄, 特异组九组组长,原型是一只玄凤,化形之后玄凤两侧的腮红自然而然体现在了他的头发上,染发剂都没办法遮盖这亮眼的橙, 他生平最讨厌两件事,一是别人过度关注他的头发, 二是别人喊他的全名。   “你顶着一双兔子眼也好意思和我叫嚣?”屠骄骄冷哼一声, “你拔剑都没能拦下那只画皮被杀, 哟哟哟, 几年过去, 这么逊———唔唔!”   他的身后伸过来一只纤长素白的手, 牢牢地捂在屠骄骄嘴上,然后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脖子, 直接将他暴力向后扳:“组长!您可少说两句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组长不太会讲话。”说话的女生声音清脆好听, 如同唱歌,九组整组都是化型的鸟类,出手的女生是只百灵,她体型娇小,制服屠骄骄比较困难,于是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女生一同出手,两个女孩子合力把屠骄骄向门外拖。   开门、推人、关门一气呵成,动作熟练到让人心酸。   “孟组您好,我是九组的副组长蓝徽羽,是距离崇明市最近的空闲任务小队。”协助百灵将屠骄骄拖出去的另一个女生关好门后,无视屠骄骄在外锤门的动静,礼貌且冷静地介绍自己,“我本体是铜蓝鹟,目前负责九组对外事宜。”   异处局有自己的八卦渠道,和九组组长屠骄骄那人憎狗嫌性格齐名的,是九组副组长蓝徽羽稳定的脾气,除了对接其他组别,她还负责对接异归处,同时替他们那不太靠谱的组长进行各种善后。   “蓝副组你好。”孟自秋和她礼貌握手,两个人在这间房里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面对面交流这次突发情况去了。   “荼荼。”红眼睛的顾鸿影先瞟了瞟正在低声交谈的角落,然后拿手肘拐了拐同样红着一双眼的虞荼,压低声音问,“前辈和你是什么关系啊?你是他家的小孩儿吗?”   今天一天过得实在太过兵荒马乱,因为画皮属于稀少的怪异,有击杀记录的寥寥无几,只知道画皮被击杀后会化成一滩水一样的物质,接着会迅速污染周围的空气,勾动人心的情绪。   但纸上的两三行记载终究没有直观体验来得可怕,在画皮蒸发之后,所有人都感觉脑袋一懵,哪怕有一丁点的负面情绪都在被无限放大,让人只想拿起手中的武器去攻击身边的人。意识只能模模糊糊地认知到这不对,但情绪已经操控了身体,他们现在人人充血、红得和兔子一样的眼睛就是证明。   顾鸿影的话一问出口,趴在皮椅子上、右爪子毛被剃秃正在吊水的蔺苏苏竖起了她的狐狸耳朵,其他人虽然没有蔺苏苏这么明显,但也在光明正大地偷听。   虞荼:“……我不知道。”   之前的情况实在太过危险,蔺苏苏已经有了攻击的征兆,秦斐由于刚刚情绪波动剧烈,现在状况更是不对,就连孟自秋都握着剑闭着眼睛,手在颤抖。   画皮蒸发后所带来的未知效果已经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虞荼想起之前蔺苏苏说她闻到茶香后就清醒了,说不定茶香也可以克制这种未知的效果呢?   时间容不得他多加思考,虞荼干脆就放出了马甲自带的绿藤,之前画皮身上被烙印的一次性技能给了他灵感,反正他的马甲救过他这件事儿板上钉钉,两个人看起来又出自同族,按草木族爱护小辈的性格,马甲给他种一道一次性技能烙印一点儿也不奇怪。   最妙的是,这种一次性烙印一般是保命用的,在遇到生死危机或者被种技能的人主动使用才会激发,常规手段很难检测出痕迹。   虞荼之前想着香味要是不顶用,他就操纵绿藤把大家拖出这间房子分散丢开,经过这段时间的充能,他可以使用马甲自带的绿藤很长一段时间,他相信他能坚持到大家清醒,不至于酿成血腥惨案。   万幸的是,绿藤自带的香味好像有用,它压过了画皮蒸发后空气中那种甜腻的香,但虞荼仍旧觉得不保险,他指挥绿藤把连他在内的所有人通通捆成茧,为了防止茧和茧之间互相攻击,虞荼将所有人都吊在半空中,直到大家的理智看起来都回笼后,才将人放下来。   理智回笼的特异组七组在清醒后看到那熟悉的绿藤,第一反应就是找那位神秘的前辈“不夜侯”,但无论他们对着空气怎么说,都无人应答。   看向虞荼,虞荼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满脸茫然,看起来比他们知道的还要少。   于是六人一狐只能人人顶着一双充血的红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孟自秋最先恢复状态,他收回了自己的剑,紧急上报特殊情况,于是他们被带去该检查的检查,该挂水的挂水,该吃药的吃药,但画皮带来的外显效果不是这么快就能消退的,所以等特异组九组赶到时,他们还是顶着一双兔子眼,然后就收到了九组组长屠骄骄的疯狂嘲笑。   “那个绿藤真的很像保命的一次性技能烙印———”顾鸿影想起之前他在槐林镇的雾气里迷路迷得乱七八糟的惨烈经历,又想到等他好不容易赶到旧楼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只听了一场转述根本就没看到现场的遗憾,哀叹道,“荼荼啊,都给你种烙印了,你怎么还什么都不知道啊!”   *   “干嘛要把我推出来!”满身腱子肉的九组组长屠骄骄在锤了一阵门但无人响应后,终于悻悻地放下了手,他转头看向一旁咬牙切齿的百灵,控诉道,“孟自秋吃瘪的经历多难得啊,我还没笑够呢!”   本体是百灵,名字也叫百灵的娇小女孩冷笑:“十年前您拉着孟组比试被削了个地中海的经历是全忘———”   她的话还没说完,屠骄骄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他神情紧张,左顾右盼:“小点声小点声别被听见了!我的一世英名还要不要了!”   百灵:“……”   您还有一世英名那玩意儿呢?是在讲冷笑话吗?   百灵是最早跟随屠骄骄的成员,见证了屠骄骄在异处局惹是生非的成长史,在蓝徽羽没入组之前,她一度希望自己是只不会说话的哑巴鸟,这样就不用给他们这位能闯祸的组长收拾烂摊子了。   “好灵灵啊……”屠骄骄脸上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这件事组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呢,你可别说漏嘴了。”   当年这件事的知情人已经被屠骄骄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封了嘴,他英明神武的形象可不能崩塌,他一只玄凤被削成地中海———多影响他的威信啊!   百灵也就是拿这件事吓吓他,没准备真嚷嚷得人尽皆知,见屠骄骄服了软,她拍了拍屠骄骄捂着她嘴的手。   屠骄骄赶紧松手。   “我们现在去七组审画皮的房间。”百灵说,“鸮朔发消息说已经带着防护服在门口等我们了。”   “行。”说到正事,屠骄骄瞬间收敛起了自己那欠打的表情,“趁着现在痕迹还没散完,我们先进去查一查。”   他们坐电梯直奔这栋楼的最顶层,最顶层是医院专门腾出来给执行任务的人员用来暂时关押嫌疑犯或已犯罪的人员的。   最顶层的倒数第三间,顶着蓬松栗色小卷毛的男孩抱着三套防护服站在那里,他有一双很好看的大眼睛,但这时,他的眼睛正在缓慢地眨动着,不知道是在走神还是在打瞌睡。   “鸮朔?”百灵喊他。   鸮朔慢吞吞地将两套防护服向前递:“房间里还有轻微气味残留,穿一下。”   百灵和屠骄骄迅速穿好防护服,确保一丝肌肤都不露后,鸮朔打开了门,第一个踏到了房间里。   进到房间后,鸮朔的眼睛瞳孔变大,泛出些许金色,他先是观察了下墙面飞溅的血液走向:“不是外部尖锐器物伤害,是内部爆炸。”   他抽了抽鼻子,走到房间地面上的一个位置蹲下来,眼睛盯着空荡的地面:“这里的味道最浓,应该就是画皮蒸发的地方。”   “每次看到都会不习惯。”屠骄骄小声嘀嘀咕咕,“明明本体是横斑腹小鸮,怎么查起现场来和警犬似的?”   百灵在屠骄骄满是肌肉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组长,您不说话,没人当您是哑巴。”   鸮朔查一次现场他感慨一回,百灵有时真恨不得给他把嘴缝上。   鸮朔没有受到屠骄骄的影响,他从防护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加密的备忘录上慢吞吞打字,一点一点将他的观察写下来。   写着写着他忽然停住,鼻子又忍不住动了动,他在整个房间里慢慢地走了一圈,接着在那飞溅几点血液的墙壁前站定,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回到气味残留最浓郁的地方,蹲下。   “有点像‘他’的灵力波动……”鸮朔慢吞吞地开口,“但我不是很确定。”   屠骄骄:“……我真希望是你感觉错了。”   特异组执行任务时用“他”来指代的、都是固定的同一个人,里世界通缉榜上第一人———   谛长卿。   蓝徽羽和孟自秋谈话的内容还没发到九组群里,但如果鸮朔的感觉没有错……   “孟组在画皮面前提江局了吧?”   “孟自秋拿江局钓鱼钓翻车了吧?”   屠骄骄和百灵对视一眼,两人少见地达成了一致,同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我先上报。”屠骄骄薅了一把自己的板寸,“涉及到他比什么事儿都麻烦。”   “今个儿是什么破运气。”屠骄骄吐槽,“我以为是普通的怪异伤人事件,只是怪异比较少见,才给我们发了求助信号,没想到……”   他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还好不是我面对,孟自秋比我更倒霉!” 第41章   “孟组, 我这边已经了解完毕了。”蓝徽羽停下手中的记录,礼貌道,“关于画皮被杀疑似‘他’操纵这件事, 我们这边会进行相关汇总, 然后将资料直接传送至江局, 后期如有疑惑,还需问询您,希望您配合。”   “好。孟自秋点点头, “鸮朔去现场了?”   “是的。”蓝徽羽很了解自己的组员,鸮朔虽然平时看起来有点慢吞吞,但做事非常靠谱,他们这边谈话结束, 鸮朔估计把现场都查得差不多了,“如果没有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半小时内,他们应该就会下来找我汇合。”   孟自秋的脸上有一瞬的复杂之色, 他抬头看悬挂着的药水,不知道药水掺杂了什么成分, 他情绪越来越稳定的同时, 人也越来越清醒:“蓝副组, 我想问任务共享权限是在你这里, 还是在屠骄骄那里?”   一般情况下, 遇险小组发出紧急求救信号后, 附近能够赶到的小组会默认收到任务并形成独有的任务编号,这件事的后续也会由救援小组接手, 遇险小组如果想要了解后续甚至参与进来,需要救援小组发起任务共享。   “任务共享权限在我这里。”蓝徽羽说, “您稍等,我询问一下组长。”   虽然九组的事宜屠骄骄已经对她全权授权,但蓝徽羽做事依旧习惯有商有量,非紧急情况下不会自己独断专行。   蓝徽羽发了消息,还没过一分钟,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屠骄骄身后跟着百灵和鸮朔,大步跨进来了。   蓝徽羽加入九组的时间最短,但她已经对他们组长的性格了如指掌,虽然不知道他们组长是怎么和七组的组长结的“仇”,但这并不妨碍她判断出他们组长此时应有的反应———没继续幸灾乐祸就说明一定发生了什么比他“落井下石”更需要迫切注意的东西。   蓝徽羽脸上出现点讶异的神色,她问鸮朔:“你已经查到了?”   鸮朔慢吞吞地抬眼看她,又慢吞吞地回答:“很像‘他’的灵力咒言。”   “嘶———”偷偷凑近偷听的秦斐倒吸一口凉气,他忍不住用余光去瞄孟自秋。   孟自秋输液手上的食指颤了颤,他看向屠骄骄:“任务权限共享给我。”   “你要我共享我就共———”屠骄骄下意识地反驳他,而后脸上一僵,差点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他悻悻地翻了个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领导,我是你下属呢!”   他吐槽完后,通过异处局之间互相联络的专用通道给他把任务共享了过去,孟自秋低头拿手机确认后:“谢了。”   屠骄骄的眼神活像见了鬼。   然后,他被站在身后的百灵又拧了一下腰。   九组群聊———   [天大地大爷最大]:灵灵你干嘛拧我两次!我背后的肉都要青了!   [不及林间自在啼]:组长你现在马上、立刻、迅速给我闭嘴!   [天大地大爷最大]:?   [不及林间自在啼]:回头给你讲,闭麦。   屠骄骄:“……”   行吧。   他给孟自秋共享完任务权限之后,忍住了继续嘲讽孟自秋的欲望,转头问蓝徽羽:“我们接下来干嘛?”   [不及林间自在啼]:阿羽不是外置大脑,组长你能不能自己动动脑筋?   [天大地大爷最大]:不能,我没有脑筋~   【摇头晃脑得意鹦鹉头.GIF】   百灵看着手机屏幕,差点不顾场合抓着他们组长一顿输出———你还理直气壮上了是吧!   但屠骄骄对外的形象已经在谷底了,百灵不想再给他添上“丰功伟绩”,只能将想法都压在心里,准备回去之后拉着其他人和他们组长好好谈谈。   两边顺利完成任务共享,交换完所有信息后,时间都已经到了深夜。屠骄骄他们是开着武装车过来的,一路上为了节约时间,又怕他们出事,一连闯了好几个红灯,现在还得向异归处提交书面报告,顺便交违章罚款。   即使情有可原,屠娇娇还是用电子支付转去了两千的罚款,转完后他在房间里肉疼:“不行,这钱我得找孟自秋要回来,红灯还不是为救他们闯的。”   “要我说这钱就别要了,还能给您留个深刻印象。”百灵盘腿窝在房间的沙发上,她的左边是在写写画画的蓝徽羽,右边是抱着抱枕发呆的鸮朔,屠骄骄坐在他们的正对面,看着很有几分三堂会审的架势。   “灵灵你今天怎么净和我唱反调?”屠骄骄觉得自己巨冤,他撩起上衣的下摆,能看到腰后一块肉有些发青,“我还没算你拧我的账呢!”   “小点声,嗓门再大点整栋楼都听见了。”百灵叹了口气,“您是真没发现还是假没发现啊?”   屠骄骄:“……啊?”   “直说吧灵灵。”蓝徽羽停笔,脸上满是无奈,“虽然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凭组长的实力,应该是真不知道。”   屠骄骄:“……你是不是在内涵我?”   百灵没理会他的问题,只是反问:“您都没有发现这几年凡是与‘他’有关的任务,孟组能参与的都参与了吗?明明画皮已经抓到手了,为什么还要在被控制的画皮面前提江局,最后落得要向我们求助这个结果?”   “孟自秋本来就为人轻狂,做出点什么事都不意、意外……”屠骄骄不服气地反驳着,说着说着自己哑了音,“好吧,他这几年是稳当了点,但他的本性就是轻狂的嘛!”   蓝徽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沙发扶手。   百灵仰头看着他,眼里充斥着一种带不动的绝望:“七组一直只有三个人,您都不觉得奇怪?”   特异组人员是有编制要求的,前二十组一般为精英组,最低配置五人,最高配置十一人,一旦出现缺损,就会从二十组之后进行筛选补位,所以都不会空缺太长时间。   九组本身有六个人,这次只来了四个是因为他们上一桩任务在结案时发现了一个悬案的线索,另外两个人去追查了,现在抽不开身,所以没来。   百灵:“秦斐毕业五年,路雅音毕业两年,除了他们两个以外,七组再也没有进过新人。”   屠骄骄撇嘴:“他自己犟着不肯补齐,总不能强硬给他塞组员吧?新人的命也是命啊!他这不还招了两个吗?迟早会招齐的。”   这次别说是百灵了,连蓝徽羽都想扶额。   “空缺时长不得超过半年,这是规定。”蓝徽羽叹气,“您现在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如果前二十组的成员出现无可挽回的重伤或实力倒退的问题,会调动到二十组以后或直接转入后勤部门,孟自秋没有被调离,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屠骄骄大大咧咧惯了,百灵一说,他忽然想起了很遥远的往事———   他最初加入异处局时,就听闻过七组组长孟自秋的大名,毕业于昆仑的剑修年少轻狂,从不畏惧对手,执行任务时永远一剑破敌,完成率极高。   异处局的任务大厅里总是能看到七组的成员意气风发的身影,直到……他们在执行任务的途中不幸遇到了B级任务[贪泉]。   当年的任务记录保密等级极高,那时屠骄骄还不够格去查看,只知道那一场任务过后,六个人的七组,只活下来了孟自秋一个。   屠骄骄忽然知后觉,从那个B级任务之后,孟自秋就很少用剑了,他戴起眼镜,开始随身带上电脑,有时刚入职的新人见了还以为七组组长是毕业于长安学府,都没人会往昆仑的方向想。   “可是只要身处在异处局,要还在做任务,就一定会有伤亡。”屠骄骄薅了把自己的板寸,“他不是那种会沉溺在过去里走不出来的人。”   表世界并不是一片平和,这些年来他们送走了不少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事,可能大家前一天还在兴高采烈地打着招呼,约着这次任务结束后出去吃饭,后一天收到的就是他们在任务途中死亡的讯息。   生离死别在异处局,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就算是他所在的九组,这些年里也送走了好几个同伴,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任务还要接取,生活还要继续,死去的人已经地下长眠,活着的人仍有需要完成的事,没人可以停下,也不能停下。   “如果是正常的任务牺牲,我想不会是如今的局面。”蓝徽羽收起了自己手中记录的本子,“就怕是人为干预啊。”   这种小组几乎全军覆没的尘封档案,除非是发生了与之关联的任务,或者有不得已需要启用的理由,一般人都不会选择查看的,因为档案调阅的记录会同步发到当年任务的幸存者手中,不亚于又一次伤害。   “我并没有调阅这种等级档案的资格,但我知道当年的B级任务[贪泉]如果没有‘他’的干扰……”百灵抿了抿唇,已经刻意淡忘的情绪又慢慢复苏,“孟组已经快要带人逃出来了。”   就差一点点———   就差一点点……   他们就要逃离这场高危的任务,平平安安回来了。   如果没有谛长卿,对话框另一头的人……现在应该还在和她报平安吧?   她们可以在任务结束后手挽着手去逛街,去探秘新开的奶茶店,去街道里找好吃的小饭馆,晚上躲在被子里悄悄分享任务里的奇葩经历。   本该如此的。 第42章   挂完水后, 一群人红彤彤的眼睛颜色终于淡了不少,看起来没有那么明显了。   医院的护士给他们拔了针,六人一狐按着棉花面面相觑。   路雅音先清了清嗓子:“……我们现在各回各屋?”   ———虽然点滴打完她一点困意都没有。   “是都不困吗?”孟自秋突然问。   其他人面面相觑, 然后点了点头。   “那趁夜出发吧。”孟自秋说, “之前我联系过草木族长, 说等鸿影吸收完帝流浆后将他带到草木族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至于殷莉———”   孟自秋顿了顿:“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画皮带走你, 但你现在不算安全,我不建议你和我们分道扬镳。”   “我其实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抓我。”殷莉脸上出现一点茫然,“我被检测出天赋后就一直在昆仑修行,如果不是接到苏苏的求救传讯, 我根本就不会出来。”   正在用爪子按住另一只爪子上的止血棉花的蔺苏苏抬起一张同样茫然的狐狸脸:“我传讯里没求救啊?”   一人一狐对视了一眼,眼里是同样的疑问———   “我只是想邀请你过来旅游,顺便给你炫耀一下我的忘情道快练成了。”   “你说你在表世界被人欺负得很惨,让我过来救你回去。”   蔺苏苏:“???”   殷莉:“……?”   蔺苏苏的狐狸毛都竖起来了:“怎么传讯还能被修改啊?是不是有内鬼!!”   路雅音扶额:“你们三个真是各有各的不同凡响———荼荼诡异的运气, 鸿影奇怪的体质,莉莉通缉榜头名目标……跟着你们, 我算是过上了多姿多彩、惊喜频发的日子。”   虞荼:“……扎心了。”   顾鸿影:“……不往人伤口撒盐是传统美德。”   殷莉:“……委婉得让人心痛。”   不管现实是多么让人抓马,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殷莉在认真思考了一番后, 决定跟虞荼他们一起去草木族。   她在昆仑修行时就知道, 里世界储藏书本最多的地方是长安学府, 知晓修行法诀最多的是昆仑的山长,明了这世间大小奇事的是草木族长, 了解无人知晓往昔旧日的是归墟的墟主。   殷莉:“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草木族吗?”   ———就算从草木族那里问不到什么,从那边转道去昆仑, 也比她从表世界自行返回要安全得多。   虞.发消息经常会被族长热情建议带点朋友过来玩、念叨得耳朵都要起茧子.荼:“非常欢迎。”   *   协商的结果是大家趁夜出发,之前也说要将虞荼尽快送到草木族,结果他和顾鸿影两人接二连三出状况,又撞上画皮,接着来布阵兼求助的殷莉被盯上,背后还出现了里世界通缉榜首的影子……事情一桩接一桩,问题多得让人头皮发麻。   和九组交代了一下他们这边要做的事后,七组的武装车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深夜的马路来往的车辆已变得稀少,但道路两旁蝉鸣不止,依旧热闹,车里响着舒缓的轻音乐,让人的心也跟着慢慢静下来。   车开了三个小时后,最先有困意的是蔺苏苏,红色的小狐狸将自己的两条尾巴一条垫在身下,一条盖在身上,就这样蜷缩着在座椅上进入了梦乡。殷莉伸手将她往里面推了推,防止她睡着后从座椅上掉下来。   “秦哥,要不我换你开吧,你已经开三小时了。”顾鸿影瞄了一眼睡着的蔺苏苏,压低了声音,“去草木族有好几天的路呢。”   “没事,我还没到疲劳驾驶的程度。”秦斐说,“之前执行任务时一开十几个小时的车都是家常便饭,几天几夜没睡觉我车都还开得稳当。”   “听起来好辛苦啊。”顾鸿影怔愣了一下,“所有的小组都这样吗?”   “觉醒灵力的人本就少,能够毕业的人少之又少,表世界太大,人手不足。”秦斐开了个玩笑,“不然你以为福利待遇为什么会这么好,工资又这么高?”   他叹了口气:“这两年表世界任务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还好觉醒灵力的人也越来越多,不然我们就算有三头六臂,那也撑不下去。”   “秦哥,你们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任务啊?”顾鸿影兴致勃勃,“不涉及保密的可以讲讲吗?”   秦斐下意识去看副驾上的孟自秋,却发现孟自秋竟然已经阖着眼睡着了。   “没有老大的允许我可不敢给你讲,保密条款年年在变———”秦斐将音乐声调小了点,“等你以后加入小组了,大部分资料对你都不涉密了。”   “那还要好久———啊——”顾鸿影把音调拖得长长的,声音里带着活力满满的哀叹,“大学都还没开学呢!”   “着什么急,好好上学吧。”秦斐轻笑,“等你真正毕业了,你怕是会时不时怀念学校那段时光。”   那是在接触到新奇有趣的新世界和身负使命的未来之间,唯一一段轻松了。   “那希望大学生活多姿多彩吧!”顾鸿影说完后扭头,“荼荼,你就不好奇———”   “唉?也睡着了?”顾鸿影在车里看了一圈,发现除了孟组、蔺苏苏、虞荼外,殷莉和路雅音也开始打瞌睡了。   他小声:“大家都这么困吗?”   “空闲的时候随时随地睡着,这样遇到突发状况时才会有精力。”秦斐的声音从车前传来,“不合格啊,鸿影。”   “竟然小瞧我?”顾鸿影从座椅上镶嵌的隐形抽屉里拽出一个眼罩往脸上一戴,接着往后一仰,像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我给你表演一个一分钟入睡大法!”   秦斐:“……”   呵,幼稚。   一分钟后,听着车后面传来的平稳呼吸声,秦斐先是一愣,然后笑着摇头,他将车速减慢,开得更平稳了些。   车里,一群人睡得东歪西倒,车外,一排排路灯绵延向远方,照亮前方的旅途。   *   虞荼在车的角落假装睡着后,悄悄调动全身的能量勾动了他和茶馆之间的联系,茶馆的短桥上,渐渐由虚到实出现了一道身影。   镜链在脸颊边晃荡着有些痒,虞荼跨过短桥,又走入“背景墙”,背景墙里竟然和梦中一样,昏黄的光线变亮,一左一右的尽头是两扇门。   虞荼先去试了试那扇暗灰色的门,指尖一碰到那扇门,就有种置身冰天雪地、寒冷刺骨的错觉。这种错觉瞬间淹没人的大脑,让人的意识慢慢无法聚集,就在这时,门上有深绿藤蔓花纹的黑锁晃动着,冰寒的感觉暂停了一瞬,虞荼后退一步,终于从这种危险中挣脱出来。   整只手掌已经变得冰凉,还有些刺痛,仿佛是在冬天玩了好几个小时雪。   虞荼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最后得出了一个痛心的结论———人果然不能太有好奇心。   暗灰色的门打不开,虞荼果断放弃,他调转方向,推开了那扇淡绿色的门,门外的店铺和他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后间空荡,中间有扇绫罗褪色的木屏风,前面镶嵌着宛如壁画的木架,摆放着十二花令的茶桌……所有的物品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想要把这间店铺打扫干净,不知道要多久的时间。   虞荼已经在考虑着购买抹布拖把和水桶了。   忽然,他意识深处和茶馆连接那几条“线”里,有一条“线”动了动,虞荼调动身体里的能量,将手按在旁边的屏风上———   违反科学的一幕发生了!   褪色的绫罗从他的手掌位置开始,一点点变回曾经的色彩,鲜翠欲滴的绿穿插在屏风中,掉了漆的雕花架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修补,十二花令的茶桌灰尘由多变少,上面鲜花样的茶宠,竟然变成了真正的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然后回溯到最好的模样。   不用打扫卫生,这本该是一件令人万分开心的事,但前提是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能量不会以一种规律的速度消失。   虞荼感受着身体里越来越少的能量,只觉得欲哭无泪。   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一朝付诸东流水。   在宛如时间逆回的变化扫荡完前间又往后间蔓延时,虞荼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将手从绫罗屏风上“拔”了下来,能量输送就此终止。   虞荼:“……”   他呆滞地看了看焕然一新的变化,手颤颤巍巍地捂上心口———他攒了这么久的能量,只剩下十分之一了!如果不是他将手拔下来,他怀疑这间店铺会将他吸成人干!   这是什么新世纪的吞金兽啊!   *   烟雾袅袅升腾,茶香弥漫在这方空间,虞荼捧着一杯茶,坐在自己刚刚用能量现造出来的躺椅上思索人生。   这店铺还怪方便的,就是吃能量吃得有点多。   虞荼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觉得自己的心情平静到诡异,他低头看了看杯子里漂浮着的翠绿茶叶,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   从店铺被翻修后,意识里有条“线”就告诉他外面的“背景墙”,也就是那棵不知品种的茶树,上面的茶叶是能喝的。   虞荼:“!!!”   他果断去摘了把茶叶,然后用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漂亮的茶杯给自己泡了杯茶,茶叶的味道真的很好,微微的苦涩后只剩回甘,而且喝完之后心情异常平静,有种随时能看破红尘、得道升仙的特别。   一杯茶喝了大半,虞荼的情绪终于彻底平稳,能量这个东西该挣挣,该花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要学会看开。   他往后一躺,决定将这杯茶喝完后就勾动和茶馆的联系将马甲重新收回去———因为马甲存在的每一刻都在消耗他积蓄的能量。   精打细算.JPG   拿定主意后,虞荼剩下的小半杯茶刚凑到唇边,雕花的木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虞荼:“……?”   他坐直了身体,袅袅烟雾好像有种特殊的作用,让他的眼睛在没有发烫的时候也能看到雕花门外的场景。   门外是一个熟悉的人,他装睡前才刚刚见过。虞荼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将眼睛闭了一会儿后再睁开,发现人还在。   或许是因为他的心神震动得太剧烈,大门在无人操纵的情况下徐徐向两侧打开,门外面色疲惫的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迈进了门里。   他往前走了几步,或许是察觉到了目光,向右侧扭过头来,而后,他迟疑的声音响起:“……前辈?” 第43章   孟自秋分明记得自己是在车上睡着了, 醒来后却出现在了一条商业街上,这条街的两边似乎笼着一层迷雾,有人在街上行走, 他却看不清脸———有那么一瞬, 他以为自己陷入了蜃妖编织的陷阱中。   这条街并不算长, 但四周都是雾气,什么都不清晰,唯有一扇雕花大门前雾气尽去———这扇门的上方盖着黑色的瓦, 翘起的檐下各挂着一串古朴大气的钟型悬铃。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还是抬手敲响了门,门缓缓打开,首先冲击人视线的便是一扇漂亮的屏风———   屏风的线条并不规整, 自然舒展而开,骨架间的屏面,材质有些像花素绫与杭罗。屏风颜色多却不杂,质感不同却令人视之舒适, 绫罗交接的缝隙处还有巧妙流转的光晕,让整扇屏风仿佛活了过来。   孟自秋的目光在屏风上略微停留了一会儿, 接着, 他感觉有人在注视他。   顺着视线看过去, 升腾的袅袅雾气后, 是一双形状姣好的丹凤眼, 眼睛的主人正捧着杯茶, 悠然自得地坐在躺椅上。   因为不久之前才见过面,孟自秋自然印象深刻:“……前辈?”   他听到前辈淡淡地“嗯”了一声, 雾气遮挡着他的面庞,那双眼睛在若隐若现之中, 更显得神秘莫测。   “选张桌子坐下吧。”   ……桌子?   孟自秋刚刚推门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扇屏风,前辈注视他后,他才发现这间店铺里除他以外的人,而前辈提到桌子,他才看见离他一米的位置有一张矮矮的茶桌,茶桌上盛放着绝不应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花朵———在前辈没有提到之前,他根本无法注意到这些。   十二张桌子,分别对应十二花令,孟自秋不知其中的玄机,他谨慎地挑了自己身旁最近的那张坐下。   在他坐下后,茶桌上盛放的梅花花枝忽然颤了颤,在他的注视下……变成一株风信子。   “看样子,此时不应请你品茶。”风信子肆意舒展着花瓣,孟自秋听到前辈低缓平和的声音,“孟自秋,它是你的花。”   ……   “老大!老大!”   有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孟自秋慢慢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在做梦。   只是……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还没等孟自秋深思,秦斐已经紧急刹住了车,他脸色凝重地指着孟自秋的手,孟自秋顺着秦斐的视线看过去,他的膝上正横卧着一只新鲜的风信子,在他们的注视下,这株风信子渐渐虚化,边缘慢慢碎成星星点点的光斑,然后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孟自秋轻声:“原来不是梦啊……”   迎着秦斐担心的眼神,他安抚似的笑了笑:“听闻里世界修炼有成的大能可以隔千万里将人请入梦中相会,我今天也算亲身体验了一番。”   “请我入梦的人应该对我没有恶意。”他说,“是我们曾经在旧楼见过的前辈。”   在旧楼见过的前辈?   秦斐:“……不夜侯?”   孟自秋点点头。   他们两人在前面交流的时候,后面装睡的虞荼悄悄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偷瞄他们的动静,在看到那株风信子在孟自秋膝上消散的时候,他鞋子中的脚趾尴尬到虚空乱抓。   他可以用能量造物,当然也可以让他人将能量造物的成品带出,只是他身体里的能量实在不够用,让孟自秋把风信子从梦境带到现实一小会儿,他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车前的前排,秦斐继续问出了自己的疑问:“老大,你和不夜侯前辈在梦中见面,费了那么大的劲,竟然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说,就只带出了一株风信子?”   孟自秋:“可能对前辈来说,梦中见面只是信手拈来的小事吧。”   偷偷竖起耳朵听的虞荼:“……”   才没有!可费能量了!孟组你进去的时候能量流失的速度瞬间快了三倍!他差点就没做好表情管理!   “当时前辈让我随意挑张桌子坐下,可能是要与我说些什么。但我坐下后,桌面上的梅花化成风信子,前辈就说没到请我品茶的时候,又说风信子是我的花。”他们的轻声对话还在继续,“接着……我就醒了。”   孟自秋苦笑了一下:“前辈或许是有什么深意,只可惜,我确实没能明白。”   虞荼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有什么深意?他也很想知道!   梅花莫名其妙变成风信子,他肯定是要给出解释的,虽然用故弄玄虚的话将人暂时糊弄出了梦境,但虞荼坚信这事不解决,孟自秋迟早会重新回来。他要是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他之前努力树的逼格不就全部浪费了吗?漫画都没办法帮他圆啊!   前面两人一边聊天,一边思考着不夜侯前辈话中隐藏的意思,虞荼偷偷摸摸掏出自己的手机,将光线调到最暗,然后打开千度,开始搜索———   【不同颜色的风信子花语及寓意】   【在不同的国家,风信子含义的变化】   【风信子正面花语和负面花语】   ……   让他好好想想,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应该怎么编。   *   太阳高升,车后排的几个人陆陆续续醒了,蔺苏苏在车里伸了个懒腰,两条蓬松的大尾巴快乐地摆来摆去,已经满血复活了。   “莉莉~”她一爪按在殷莉露出来的胳膊上,给她留下一个浅浅的梅花印,“早上好!”   殷莉黑长直的头发有点乱,她用手扒拉了一下,回了一个微笑:“早上好。”   “还早上好呢,都已经上午十一点了!”前排副驾驶上,秦斐的声音传来,“不过醒的挺及时,还有五分钟就到前面的服务区了,吃什么自己提前想,我们得抓紧时间。”   顾鸿影:“换成孟组开车了啊。”   “对啊。”秦斐转过头来,“还是我们老大心疼我,你们一个二个睡得和小猪仔似的,尤其是顾鸿影,说梦话还磨牙!”   顾鸿影:“……?”   他漫脸疑惑:“我怎么不知道我说梦话还磨牙?”   他想了想,真诚地道了个歉:“实在对不住。”   孟自秋突然出声:“阿斐。”   秦斐脸上的笑一僵:“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骗人!”   顾鸿影先是一愣,继而佯装大怒:“秦哥!!!”   在其他人哈哈哈的嘲笑声里,车开进了服务区,他们吃了一顿连早带午的饭,然后顾鸿影带头买了两大兜零食拎回了车上,继续出发。   下午开车的人变成了路雅音,晚上的时候又换成了孟自秋,因为白天睡得太多的缘故,晚上没一个人睡得着,顾鸿影抖开两大兜零食,铺满了后座的所有空隙,接着,他变戏法似的从手里变出一叠牌:“来来来,大家吃零食玩游戏了!”   蔺苏苏的狐狸脑袋从殷莉肩膀上探出来:“什么游戏?”   顾鸿影将牌在手里展成一张小扇子,笑眯眯道:“UNO!”   “我们这次定个规则。”他说,“先出完牌的人可以任意指定一个人……嗯,车里大冒险不方便,就真心话吧!”   “雅音姐、秦哥。”顾鸿影问,“你们要一起来玩吗?”   顾鸿影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秦斐,一看就不怀好意。   秦斐挑了挑眉:“和我玩游戏,你等会儿可别输得连几岁尿床这种丢脸事都说出来了!”   顾鸿影挑衅:“不知道谁先把自己的糗事说完呢!”   虞荼扯顾鸿影的的胳膊,压低声音:“你别翻车了!”   “翻什么车?”顾鸿影同样压低声音,“我从小打遍天下无敌手!”   他们俩声音虽然压低了,但在车里和直接说没什么区别,秦斐和路雅音对视一眼,做口型道:“联手?”   两人愉快地达成一致,于是———   在顾鸿影手里只剩下两三几张牌,眼看着就胜利在望的时候,路雅音慢悠悠丢下一张【+4】。   顾鸿影:“……”   他手里的牌不仅没少,还一瞬间增加了四张。   在顾鸿影喊过UNO后,手里剩下的这张牌正好是这一轮的颜色,秦斐咧嘴一笑,默默地扔出一张万能牌,将颜色由蓝色改为红色。   顾鸿影:“……”   到手的胜利灰飞烟灭。   顾鸿影不好过,路雅音和秦斐也不是很好过,因为顾鸿影的运气确实很好,秦斐有一轮倒霉地被叠了两张【+2】一张【+4】手里的牌瞬间多出八张,路雅音明明可以成为最后的赢家,结果连续四轮不是反转就是跳过,硬生生把她从终点又拖了回去。   他们战斗得如火如荼,一会儿倒霉一会儿幸运,只有用狐狸爪子抓牌的蔺苏苏感受到了所有人都感受不到的悲伤———她每一轮都会被战火波及,她再抖搂下去,就要成个没有秘密的透明狐狸了!   这一轮双方对狙,虞荼顺利捡漏从中脱身,作为这一轮的赢家,虞荼看看作为一组的路雅音和秦斐,又看看临时凑成战斗同盟的顾鸿影和殷莉,最后将目光缓缓落到了蔺苏苏身上。   扒拉着薯片袋子的蔺苏苏:“……?”   她的狐狸脸上满是惊恐:“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真心话又是我啊!”   “你目前还不是人。”虞荼看着蔺苏苏绝望的眼神,诚恳道,“要不你讲讲你和殷莉是怎么认识的?”   这明显放水的真心话让蔺苏苏快乐地摇起了狐狸尾巴:“白担心了,问这个你早说嘛!”   “我和莉莉的认识过程可童话了!”蔺苏苏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摇啊摇,“妖族在开灵智之前有挺长一段时间是妖身,我还不会化形的时候就对表世界特别向往,所以某一天我心一横,离族出走啦!”   “我当时年纪小,又没来过人类聚居的地方,顺理成章就迷路喽!不过———”蔺苏苏一爪踩上自己吃完的薯片袋子,抑扬顿挫道,“我这么漂亮这么可爱皮毛这么顺滑,要找个人做朋友还不容易吗!莉莉就是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被我迷住的,她小心翼翼地接近我,每天坚持不懈地给我带吃的喝的,我被她的坚持不懈感动了,就和她成为好朋友了!”   这一长串话一听就知道里面有水分,估计是拧一拧水能哗啦哗啦往地上流的那种,不是说她们认识的过程有假,而是说这中间绝对用了美化的修辞———看殷莉忍笑的表情就知道。   秦斐摸了摸下巴:“下一轮我要是赢了,不如听听你们认识期间干过的傻事吧?”   路雅音:“我下一次要听殷莉的版本。”   顾鸿影:“我很想知道那个时候你们俩分别几岁?”   蔺苏苏:“……?”   “真心话也不能逮着我一只狐狸薅毛啊!”她嗷嗷大叫,“你们太过分啦!不玩了不玩了!”   忽然有一个声音:“要不你来开车?”   这个声音出现得突兀,以至于车后座所有的人目光都朝声源处看去,说话的人……竟然是孟自秋。   蔺苏苏睁大了她的漂亮眼睛:“孟孟孟组,你是认真的吗?!”   她现在还是一只狐狸呢!   “抱歉。”孟自秋垂下了眼睫,“只是开个玩笑。”   刚刚那么活泼的声音,耍着赖喊不玩了,有一瞬间竟然和过去有些重合。   “其实……”顾鸿影的目光转到蔺苏苏身上,“也不是不行?”   十分钟后,车停在路边,蔺苏苏捆着安全带、两只前爪搭在方向盘上,满脸呆滞。   “让我一只狐狸开车,你们疯了吗?”   顾鸿影:“你又不是普通狐狸,我们相信你。”   路雅音:“放心吧,我们特异组的车都经过了特殊改造,从玻璃外面是看不见一点里面的景象。”   “驾驶位前的玻璃也看不见。”秦斐说,“不用被人担心看到一只狐狸开车的灵异场景。”   殷莉:“我记得你的尾巴也很灵活,苏苏你要不用尾巴协助一下?”   虞荼:“你看大家都挺相信你的,你又不玩牌了,要不就你开?”   蔺苏苏:QAQ   “要不……还是放我回去继续玩吧。”   ……   时间又过了半个小时,七组的武装车缓缓上路,蔺苏苏两只前爪搭着方向盘,两条尾巴虚虚悬浮在方向盘两侧,随时准备调动转向灯等按键。   “果然,人的潜力都是无穷的。”秦斐一边玩牌一边余光注视蔺苏苏,“狐狸也不例外。”   顾鸿影:“开得真的挺好的,比我学车时稳重多了。”   殷莉:“我们一车人的命都在她手里呢,她肯定特别上心。UNO!”   虞荼:“万能牌,跳过!”   蔺苏苏接过了驾驶的位置后,孟自秋自然就退下来了,经过他们的热情邀请,孟自秋也加入了UNO大军。   几轮鏖战下来,人人几乎都回答了一个问题,又一轮战斗后,虞荼胜出,他在心里提了口气,有些紧张,但面上却露出一个笑:“这次我选孟组。”   孟自秋抬眼,笑道:“想要问我什么?”   虞荼想了想,说:“前两天来救援我们的是特异组组九组,他们组有四个人,为什么七组只有三个?是没有限制小组人数吗?”   “这算什么真心话啊?”路雅音笑着推了把虞荼,“不能因为是孟组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放水啊!”   秦斐愣了一下,他有些担忧地看向孟自秋:“老大……”   “没什么不能讲的。”孟自秋拍了拍秦斐的肩膀,“在雅音和阿斐加入七组之前,我的队友们在一次B级任务中,全体牺牲了。” 第44章   他的话一说完, 刚刚还欢乐的车里瞬间一片寂静。   虞荼没想到自己挑来挑去,直接精准踩雷,他刚要开口道歉, 孟自秋就好像看穿了他的意图:“没必要, 你又不知道。”   看着一边路雅音震惊的眼神, 孟自秋失笑:“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加入七组啊?”   路雅音小声:“我当年初出茅庐,和个别组有点小小的摩擦, 七组愿意收留我,我就来了嘛。”   秦斐看了她一眼,无语道:“你说这话的时候都不心虚?”   仗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咒学得多,路雅音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到很难缠的人, 就表面和和气气,背地里狂扔恶作剧符。   遇到两面三刀小人做派的,就扔【二十四小时只能说真心话符】;遇到出轨渣男玩PUA的,就扔【劈腿就会变丑符】;遇到海王到处炫耀自己有多牛逼的, 就扔【烂桃花朵朵开符】;遇到倚老卖老在公交车上骂人打人的老人,就扔【骂人双倍挨骂符】……这些符咒虽然持续时间不长, 但功效卓著, 反正被扔了符咒的人都得到了深刻的教训, 气焰都收敛了不少。   路雅音虽然是偷偷摸摸在做, 但她执行的大大小小的任务里, 讨人嫌的人大多都被整治了, 一两桩还是巧合,如果每一桩都是这样, 那就只能是人为。   路雅音当时所在的组风气特别严肃,虽然也看不惯那些垃圾, 但并不赞成路雅音用这样的方式去惩治别人,在严肃批评教育过路雅音后,路雅音发誓说绝不再犯,结果有一次他们的任务遇到了一个人贩子,孩子找回来时因为高烧双耳永久性失聪,路雅音气不过,给他贴了好几张【噩梦连连符】,因为贴得太多被发现了,路雅音实习期结束时,实习报告被勾了不合格——实习不合格,如果没有其他组愿意接收,就只能被送到二十组之后重新实习,并且再也不能回到前二十组。   刚毕业的路雅音哪受得了这种惊天噩耗,她表面骄傲地丢出一句“你们不稀罕我,我也不稀罕你们”,背地里在总局后的树林里哭得眼睛都肿了。   当时正好在树林里监督秦斐练体的孟自秋被这惊天动地的哭嚎声惊到,然后在树林里捡到了哭成花猫的路雅音。   后来……路雅音加入了七组,也渐渐不再使用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咒,在正式工作近两年后,她忽然明白了四组组长那严厉批评下隐藏的含义———   如果遇到看不惯的事就以自己的心里的标杆出手惩治,就会容易形成习惯,也许一开始惩罚的确实是犯了错的罪犯,做了错事的小人……但往后呢?   会不会出现有的人只是犯了一点小错就被惩罚?会不会变成有人和自己意见不同就出手戏弄?会不会只是因为自己觉得不舒服就随意对他人进行攻击?   没有谁一开始就是恶龙,底线是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被无形拉低的。   秦斐的话说完之后,路雅音的眼神心虚地漂移,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曾经的错误,但如果要讲出来,还是有一点点丢脸。   她果断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孟自秋:“老大……”   孟自秋失笑,还是保全了他们这组目前最小组员的面子:“阿斐。”   迎着其他几双好奇的眼睛,秦斐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好好好,我闭嘴。”   “雅音,当年你来到七组,是郑组极力推荐的。”孟自秋说,“两年前,我在树林里遇到你的那天晚上,郑组给我打了很久的电话,她和我说了很多,说你其实是个有天赋又善良的孩子,热情活泼开朗,她很喜欢你,但也担心你走上歧路。”   越有天赋的孩子越要加以注意,一旦他们走歪,造成的杀伤力普通人难以比拟。   孟自秋往后一靠,眼里带了点回忆的打趣:“和郑组共事那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她说那么多话。”   不知道还有这一遭的路雅音怔愣:“很难想象哎……总感觉有点不真实……”   她记忆里的郑组永远不苟言笑,但做事格外靠谱,格外认真负责,和她一起出任务的时候总是特别安心,所以得到不合格的实习报告时她才委屈得不行。   “唉,某些人运气就是好,有人惜才,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愣是把你给扳正了。”秦斐撕开一袋辣条,表情惆怅忧郁,“我当年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呢?我想加入七组,可是跟在老大后面磨了四个月他才点的头。”   “啊~”他夸张道,“我好可怜!”   “省省吧。”孟自秋推了下眼镜,“我当年都不准备招组员了。”   当年七组除他以外的小组成员全军覆没,孟自秋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半年的补位通知书已经下了两轮,孟自秋还是不愿意招纳新的组员。   他一闭上眼睛,就是那时的B级任务[贪泉]时的场景,五个人结阵断后,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他,他离开的途中,手腕戴着的生命探测仪上,五个名字一个一个地灰下去,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附骨之蛆的阴影。   “欸?老大你当年竟然不准备招人了?”秦斐确实不知道这回事,他好奇地追问,“你当年让我加入,是因为被我的诚心感动了吗?”   迎着他期待的眼神,孟自秋迟疑了一会儿:“……算是吧。”   秦斐:“……?”   他抗议:“什么叫算是啊?承认有这么难吗!”   其他人笑作一团,车里的气氛比起最开始的沉默,倒是回暖了不少。   孟自秋也跟着微笑起来。   其实他的话并不全是假话,秦斐的恒心固然是他同意的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是其他人的话点醒了他。   那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时隔多年,他仍旧记得清楚———他身上是五条人命堆砌出的未来,就算他想堕落,想颓废,也该在大仇得报之后。   秦斐也在跟着一起笑,眼里却充满了忧虑,当年的事他只在风言风语之中模糊地知道个大概,他以为这么多年孟自秋已经放下了,但现在他才惊觉,其实心结从未打开,只是被藏了起来,又随着年限的推移被隐藏得越来越深。   每一所学校都和异处局有联系,秦斐当年上学时,孟自秋的名字如雷贯耳,一剑破敌,鲜有败绩。从那时起,他就很想要加入七组,可是他毕业那年,却听说七组在B级任务中几近覆没,只活下来孟自秋一个。   秦斐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坚持不懈的勇气,硬生生缠磨着加入了七组,可加入七组后,孟自秋除非必要几乎不再用剑,他听闻过的那一剑破敌的风采,好像只活在了传说中。总归……有些遗憾。   “你们继续玩吧。”在这一阵的笑闹过去后,孟自秋说,“我年纪大了,浅眠一会儿。”   他从座椅的隐形抽屉里拽出个眼罩带上,然后竖起了折叠隔音板,以免打扰到他们的兴致。折叠隔音板是异处局特制的,竖起来后外面的声音全然消弭,自成一方静谧。   *   “组长,别睡了别睡了!”孟自秋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慢慢睁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头摩根烫,脸上沾着几道灰痕,像是被人用手涂上去的,见孟自秋看他,他嘻嘻哈哈道,“开饭喽!”   远远地、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喊:“谭觉别偷懒,快过来帮忙!火要熄了!”   “来了来了———”被称为谭觉的男生回头应答,然后起身颠颠地向声源处跑去,跑了几步后他又回头,“老大,快点跟上来啊!”   孟自秋下意识地跟着他起身。   做饭的地方是小溪的不远处,石头摞起来的简易灶台上搁着一只形状奇怪的锅,底下塞着晒干的枯枝落叶,看起来有点像小朋友玩的家家灶。   脸上有皱纹的小老头端着只碗站在一旁喝汤,笑眯眯道:“栗栗,汤有点淡啊。”   齐栗一边管着锅,一边管着灶,手忙脚乱:“赵叔,那边有块盐石,你快用言灵给我合成点盐!!”   “都说了做饭让我来,你等着吃就好。”赵叔一边找她所说的盐石,一边笑她,“出任务前你非得让我保证小组的伙食全权由你负责,我们跟着你都快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咳———”齐栗先是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理不直气也壮,“吃完这顿饭,再过个一夜,明天早上我们就能从山里走出去了嘛!领了任务奖金我请你们吃大餐!”   她豪气道:“想吃什么随便点!”   “这么一说,我们栗栗是准备钱包不保啊!”抱着一堆枯枝落叶的女人走回来的路上正好听到了这句话,“我可等着了啊!”   “什么钱包不保?我才不怕呢!”齐栗昂首挺胸地说完,发现自己那奇形怪状的锅正在往一边倾斜,急忙伸手抢救,“别别别别————”   斜后方伸出一只手来给她把锅拦住了,避免了这一锅野鸡蛋菌子汤翻掉的命运。   “呼———”齐栗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有燕燕!”   “栗栗。”帮她拦住锅的女孩问,“你锅里的见手青煮熟了吗?”   “高温大火,应该熟了吧?”齐栗托腮,手上的黑灰印到脸上,成了只搞笑的小花猫,她的眼神滴溜溜一转,瞄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孟自秋,“孟老大,你要不过来吃点菌子!”   喝汤的赵叔手一顿,小老头乐呵呵道:“栗栗啊,我们剑修肠胃再好,也不是你这么霍霍的理由啊。”   “咳咳———”齐栗心虚地咳了一声,向孟自秋求助,“老大——组长——孟组———”   她的声音拖得很长,称呼变了又变,透着一种活泼的谄媚,孟自秋就站在离他们稍远一点的地方,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渐渐消散。   他想起来了,他们刚刚才做完了C级任务[迷雾]的收尾,因为这个任务的地点特殊,他们没办法把车开进来,只能一群人背着装备徒步爬山,齐栗作为半个厨房杀手,非得撒娇耍赖承担做饭的任务,然后他们五个人跟着齐栗过上了吃了上顿没下顿,任务途中一大半时间都在啃压缩干粮的日子。   齐栗给孟自秋盛了半碗汤,顺便捞了半碗菌子,菌子的颜色虽然不鲜艳,但从那切面来看……有挺多不同的种类。   孟自秋沉默了一瞬,然后才拿起他们用树枝削好的筷子,在齐栗期盼的眼神下吃了个干净。   “很好,没毒。”在观察了一会儿后,齐栗如释重负地宣布,“我们开饭吧!”   她说完之后,包括孟自秋在内,五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从自己包中摸出了最后一袋压缩干粮干啃起来。   齐栗:“……?”   她抓起旁边削好洗净的木碗,挨个盛满,阴恻恻笑道:“来,喝汤了~”   “谁!都!别!想!跑!”   ……   一番折腾后,大家饭饱,他们处理了做饭的地点,以免引起山火,然后背起行囊星夜出发,在翻过又一个小山丘后,小组集体决定歇一歇。   齐栗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水瓶,竖起来倒了倒:“没水了。”   “我也没水了。”之前被称为燕燕的女孩站起来眺望了一番,“那几棵树后,有一眼清泉。”   “不对啊!”齐栗蹭地一声站起来,“我刚刚就是从那边过来的,那里只有一片草地!”   七组之间的成员从来不会彼此怀疑,齐栗的话一说,其他人都警觉起来了。   谭觉:“该不是C级[迷雾]还有后续吧?”   齐栗:“……我建议你不要乌鸦嘴。”   七组的人互相对视,大家戒备着向那眼清泉的方向走。走到近前,灵力波动检测仪也没有发出任何警报———这意味着没有任何超自然力量。   齐栗疑惑:“难道真的是我没看见?”   孟自秋从看见清泉的第一眼起,心脏就跳动得极快,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赶紧离开。   他的话语脱口而出:“不要靠近泉水,不要拍照,记下方位后,我们立刻走。”   其他人虽然不明白孟自秋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但小组之间的默契让他们选择了撤退。离得最近的齐栗刚准备走,泉眼上方野生的果树上忽然掉下来一枚果子,果子落到泉水里,溅起来的泉水中,有几滴洒在了她身上。   ———灵力波动检测仪忽然发出尖锐的爆鸣。   “栗栗!!”   其他人惊叫着向她扑过来,齐栗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脸:“只是被泉水溅了一下啦,你们干嘛这么紧张?”   “放心。”她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我没事。”   那几滴溅到的泉水在她身上迅速蒸发,无影无踪。 第45章   大家还是不放心, 抓着齐栗查了又查,查到齐栗都快暴躁了才收手。   她做了个鬼脸:“说了没事!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   谭觉的眼里带着忧虑:“回总局了还是用仪器再检查一遍吧,灵力波动检测仪从来没有过这么大反应。”   他很担心这次诞生的任务在C级以上。   一行人忧心忡忡地继续往前走, 在砍开挡路的灌木丛后, 前方又有一眼泉水, 水底是鹅卵石,水质清澈透明。   “刚刚那眼泉水不能喝,这里总行吧?”齐栗从众人背后探出头, “我快渴死啦!”   赵叔打开了灵力波动检测仪,然后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扔到水里———灵力波动检测仪没有任何反应。   穆燕看着泉水的方向,脸上露出些许迟疑:“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瞻前顾后。”齐栗小声又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她忽然推开所有人跑上前去, 双手合拢在泉眼里鞠了一捧清水,咕嘟咕嘟喝起来,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孟自秋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他的手中,微缩的剑芒若隐若现, 前方五人的背影在他眼中忽然变成有些模糊的色块, 这些色块旋转着, 天地一变, 眼中再清晰的时候, 是一整片宽阔的草地。   孟自秋低头, 他的右胸口,一截剑锋刺破了防护服, 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涌出,在黑色的防护服上晕出大片大片的深色。   难以呼吸的痛楚从伤口席卷到大脑, 孟自秋的手握上那截剑锋,用力将剑震碎,锋利的碎片割得他的手掌鲜血淋漓,他转过身来,看到了赵叔狰狞的脸。   高兴快意痛苦、震惊难受畅快———许多表情出现在那张苍老的脸上,有种抽象画似的扭曲,他的手里握着半截断剑,直直地朝向孟自秋的方向。   满手的鲜血顺着孟自秋的手掌滴落,他看向四周,谭觉在和穆燕打斗,齐栗的手已经穿透了杨芷柔的肩膀……   “够了。”孟自秋低声说,“够了。”   从在河边醒来,他就知道自己在做梦,可他已经有五年没在这样平和的场面下见过这些故友了,即使是梦,他也愿意暂时沉迷一会儿。   他试图改变他们第一次遇到[贪泉]诞生时的场景,齐栗却还是被溅到了泉水———在五年前频繁的噩梦中,他曾无数次的想要改变局面,但无论怎么改变都是一条死路,这次做梦也是一样。只是这一次的梦境比以往好些,至少还留给了他片刻平和。   他已经厌倦了这一路上的痛苦记忆,也更熟悉眼下的场景———背后骤然传来的袭击、剑锋穿透身躯时的痛楚、组员们互相厮杀的遍体鳞伤……   B级任务[贪泉]自诞生的那一刻起,整座山都是它的载体,山上所有的水都是它的化身———草木上的露珠、呼吸时的水雾、飘到脸上的细雨……   [贪泉]脱胎于历史上流传下来的故事,在诗句中诞生了怪异,他们执行任务的山,是它苏醒的温床。   凡是沾染过山上的水,人性的【贪】就会被无限放大,这种贪会将人的情绪放大百倍千倍,一刻不停地催促人去实行———   别人的目光总是落到他身上,是不是他消失了,别人就会看向我?   她看起来好像没有忧愁,凭什么我不开心,她还能那么高兴?   我不过是做错了一件小事,为什么要批评这么多,是不是让他永远闭嘴,我就能得到安静?   ……   世间没有谁是圣人,没有谁能保证自己永远都不会诞生负面的情绪,不会因为某一件事与人发生口角。人会克制,会自我调节,会遗忘,但贪泉的水,会将人忘记的、那些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念头重新翻找出来,然后像魔鬼一样引诱着他们去实施。   [凭什么他挣那么多?真想把他抢劫了捅死……]   [她凭什么那么好看?真希望她遭遇点不好的事情……]   [这个小孩子好吵啊,掐死算了……]   [他离铁轨好近,推下去,把他推下去……]   贪是欲、是念、是不平衡、是嫉妒、是心里偶尔生出的黑暗念头。在贪泉的作用下,这些念头不会消失,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最后将想法付诸行动。行动的人越多,贪泉影响的范围便越大,催化的速度就越快。   孟自秋微微阖眼,他知道这场噩梦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甚至能背得出接下来的每字每句———   【同样都是剑修,凭什么我蹉跎到将近退休还是组员?你年纪轻轻就是组长!】   【管东管西!这也管那也管,死了算了!】   【不就是剑法好吗?瞧你那副拽样!】   【怎么没捅准啊!朝着心脏捅啊!】   ……   在以往的无数次噩梦里,这些字句一次又一次重复,然后在这字句刺激出来的、所有人的负面念头都被极度放大的氛围里,他们狠狠地打了一架,随着鲜血的流出,在疼痛的刺激下,理智终于压过了【贪】,暂时回笼。   他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想要离开这座山,离开这座山后,泉水的效应会逐渐减弱,只要能克制住自己,影响就会逐渐消失。   在离进山入口还有不到百米的地方,树上坐着一个人,无论是在当年还是在梦中,孟自秋自始至终没有看清他的脸,但他记得他的眼睛———   眼尾与瞳孔都是瑰丽的赤色,像是燃起来的焰火,轻慢嘲弄,仿佛他们是手中的猎物、脚下的蝼蚁。   他抬手,水流在他指尖聚集,然后乌云弥漫,天上下了一场雨,雨丝落到伤痕累累的一组人身上,在他们脚下冲刷出暗红的水洼。   “走不了了……”身上到处是伤痕的小老头忽然叹了口气,他看着孟自秋胸口处仍旧在往外渗血的伤口,“自秋……对不住啊,没想到在要退休的时候,还做了这么件错事。”   “孟老大,嫉妒过你是真的,佩服你也是真的。”   “组长,被你管来管去偶尔是会心烦,但我真的很喜欢,很高兴。”   ……   每个人都只仓促地说了一句,然后他们齐心协力地将孟自秋往后一推,特异组每组最少五人,是为了保证每组里都有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属性,在关键时刻可以缔结阵法。   即使被贪泉浸染,他们还是在最后做出了决定———保下孟自秋,将消息带回给异处局,这也是眼下局面的最优解。   没有人说什么“你走我留下来断后”或者“要死一起死”的矫情话语,只有沉默展开的阵法和一身伤拼命往山外跑的孟自秋。   恶意之中有真心,真心之中有恶意,善与恶同时存在。   这就是人性,这就是人类。   代表着生命印记的光点一个一个灰下去,言语化成的刀剑却深深地留在了心上。孟自秋当年同样年少轻狂,拥有着剑修一往无前锐气的同时,也拥有一身的臭脾气,同伴用言语筑成刀剑伤害他,他便同样回以森冷利刃,将同伴伤得鲜血淋漓。   如果可以逃离,或许在任务结束后一次聚会里,或许在伤口好后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中,或许在一次夜间会谈下,这些问题都会被摊晒在阳光中慢慢抚平。   可是,没有机会了。   留下的伤也好,吐露出的攻击也罢,都已经随着生命的消失,画下了戛然而止的句点。   他做的是正确的选择,但他再也挥不出年少时的剑。他心中的那把剑以言语为锁链,以他转身离开放弃同伴为牢,被永远地困住了。   好像和五年前无处次噩梦里一样,一模一样的话语要再次响起———   【同样都是剑修,凭什么我蹉跎到将近退休还是组员?你年纪轻轻就是组长!】   “同样都是剑修,你做的比我要好太多了,长江前浪推后浪,我可以放心退休喽!”   【管东管西!这也管那也管,死了算了!】   “管东管西!这也管那也管,孟老大你到底是我组长,还是我爸呀?”   【不就是剑法好吗?瞧你那副拽样!】   “剑法好就这么拽,不过我剑法要是这么好,我能拽到天上去!”   【怎么没捅准啊!朝着心脏捅啊!】   “怎么忽然捅人啊?再偏一点就要捅到心脏了!!”   ……   两种不同的声音在他耳边交替着,让人分不清梦境中真实的声音究竟是哪个。   梦中渐渐起雾了,遮盖了梦境中的视野,而后,他又看到了那双眼睛,眼尾与瞳孔都是瑰丽的赤色,像是燃起来的焰火,轻慢嘲弄,仿佛在看一出闹剧。   孟自秋心中恨意翻涌,可他唤不出那把剑。作为剑修,无论出自什么理由,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同伴,就失去了持剑的资格。   白茫茫的雾气开始变成血色,有红色的水流蜿蜒到他脚边,雾气变得稀薄,他隐约间看到地上横躺着五具尸体———和他重回山里的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手中的剑芒明明灭灭飞快闪烁,可剑却始终不成形。   【你恨的究竟是他,还是你自己?】   冥冥之中,他听到这样一个声音。   他究竟是在恨谛长卿———   还是……在恨他自己?   恨他自己无能,面对危险只能逃跑,恨他自己身为组长,却让组员为他送了性命……   孟自秋闭上了眼睛。   他恨谛长卿,但他更恨自己。   束缚住他心中那把剑的,是他对他自己的仇恨与厌恶。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震动着,要突破锁链出来,血色的雾气忽而浓厚,再散开,他又回到了那间茶馆。   桌上原本应摆着茶宠、如今却空白一片的地方忽然抽出嫩芽,嫩芽长大、开花,重新变成一株风信子。   “孟自秋,它是你的花。”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话。   孟自秋抬头,看到那位不久之前才在梦中见过前辈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他将茶放到孟自秋面前,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可以请你饮茶了。”   风信子摇曳着在桌上投下它的影子,孟自秋忽然想起曾经的齐栗,小姑娘总是热衷于各种各样的新兴事物,比如曾经爆火一时的花语,还曾拉着整个小组一起学习。   “这是逝去之人能量形成的花。”孟自秋听到前辈说,“我是个老古董了,不太懂这些。”   他微微弯腰,风信子摇曳着,轻轻贴上他的手背,他的眼里泄露出点点笑意:   “不过……作为补偿,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在梦中听到的那些话,是去除掉贪泉影响后的真心。”   茶香弥漫,烟雾缭绕,孟自秋愣愣地端起茶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好像有什么有遗忘的记忆被唤醒———   [组长,买花的时候好歹注意一下嘛,你买风信子是要去表白呀?]   [去看朋友,小姑娘家家一天天脑海里装些什么?]   [咦惹,凶什么嘛?那就送向日葵啊!]   [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前两天才在小组里科普过向日葵的花语“沉默的爱”。]   [我真是服了……孟大组长哎,每一种花都有好几个花语,就像你手里的风信子也有很多。]   记忆里,那个活泼的声音说:   [它最特别的花语———忘记过去的悲伤,开始崭新的爱。]   ……   风信子摇曳着,孟自秋的身影在茶桌前越来越淡,最后彻底消失。   木制的桌垫上,一行字缓缓浮现。   【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   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   贪泉之水,不变真心。 第46章   孟自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感觉到折叠隔音板后有点不对,他突然伸手将隔音板一收,然后……   对上一大群骤然惊恐的脸。   殷莉头顶蔺苏苏, 蔺苏苏右边是顾鸿影的脑袋, 左边是虞荼的头, 虞荼头顶的嫩芽戳在秦斐脸侧,他的一边肩膀上趴着正在努力伸脑袋的路雅音。   五人一狐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失去了表情管理。   “老、老大!”秦斐努力收敛脸上的惊恐,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我们感觉到你的能量波动有异,所以才聚在这里观察的!”   折叠隔音板可以隔绝声音,但却隔绝不了灵力。   孟自秋没有生气,他只是觉得有点好笑:“你们都在这里, 那车谁在开?”   蔺苏苏骄傲地一摆尾巴:“我把车停在一片很宽阔的地方啦!”   没有人问他为什么能量波动有异,好像走火入魔后又莫名回到了正途,大大咧咧的一群人在这时倒是都细心起来。   反正都已经恢复正常了,干嘛还要去扒人伤疤呢?   “我是可选了个超级好的地方停车!”蔺苏苏变成狐狸后, 可能是恢复了本性,也可能是解放了天性, 一天比一天活泼, 她扒拉了一下殷莉的手腕, 让她把手机上的时间调出来给她看, “孟组你醒的时间刚刚好耶!嘿嘿, 开窗开门倒计时———”   其他人倒也配合蔺苏苏闹, 路雅音往后退了点,按下了车门上的升降键。   “三———”   车窗下降了一线, 隐约的橙红光线从缝隙里流泻进来。   “二———”   车窗下降了一小半,好像有光反射在粼粼的水面上。   “一!”   路雅音突然将车门一把打开, 橙红的光线倾泻进来,车门外,是一望无际的浩荡江流,天边朝霞绚烂,红日在江面冉冉升起,水波荡漾,反射出橙红的碎金。   大自然所赋予的壮丽之景无论见多少次,总有种震撼人心的魅力。   大家都下了车,站在江边的石滩上,水浪持续地拍打着岸边,轮船发出悠远的长鸣,石滩外的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   城市一天拉开序幕,小贩在街边推着早餐摊,小电驴驮着上学的孩子,街边店铺的卷闸门拉起,写字楼里的人进进出出……   这就是他们拼了命守护着的世界。   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他们心中的武器会一直锋利,直到折断的那天。   孟自秋在石滩上,看着那越升越高的红日,看着那川流不息的人间烟火,之前停歇的震颤越来越强。   他手掌心中明灭的剑芒终于趋于稳定,渐渐形成了一把迷你的剑,然后那剑在他手中,一瞬间变成正常大小。   路雅音在他手中剑芒闪烁的时候就眼疾手快地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看起来就很特殊的符咒,肉痛地将它按在了地上,符咒在地面上消失,孟自秋抬手对着前方广阔的江面,挥出一剑。   没有华丽的起手式,没有震撼人心的伴生效果,他只是平平无奇地挥出一剑———   千米的范围,江面以半弧形静止,好像褶皱的纸张被抚平,成了能倒映出景象的透明玻璃。   一剑止浪。   一剑平江。   “哇!!”所有人都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然后惊呼声到后面就变成了惊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剑压平江面的威力消失,反弹后就成了几米高的巨浪,巨浪铺天盖地的朝他们涌过来。   人到底没跑过浪潮的速度,在“哗啦”一声响后,所有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顾鸿影抹了把脸:“大早上的,真刺激啊……”   秦斐扒拉了两把自己的头发:“幸亏提前用符咒在这里做了预防。”   虞荼头顶的嫩芽开始咕嘟咕嘟试着喝从没喝过的江水,一边喝一边晃,一边呸呸呸。   路雅音摸了把自己的腰包,庆幸:“还好我的腰包防水……”   蔺苏苏:“噗——毛进嘴里了!”   殷莉:“……”   她将自己打湿后更显顺滑的黑长直默默别到耳后,又将自己湿淋淋的刘海拨开。   罪魁祸首孟自秋脸上难得有点尴尬:“实在抱歉。”   ———这时他的身上,倒是有几分过去的影子了。   几只落汤鸡互相对视,视线里,每个人都很狼狈。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先带头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渐渐飘散到了江面上。江水仍旧往前流淌,浩浩荡荡,从不止歇,往事也如此,一去不回。   *   “我不理解!”蔺苏苏一边神情凝重地用尾巴尖打开转向灯一边大声抗议,“为什么这时候还是我来开!”   路雅音举起自己蘸了朱砂的笔:“我在画除湿符。”   秦斐:“我在联系异归处,查阅草木族附近界门开启的最新要求。”   孟自秋:“刚突破,需要稳固一下灵力。”   这三个各有原因,蔺苏苏的狐狸眼通过车内后视镜,怒瞪后面三。   顾鸿影:“刚考了科目二。”   虞荼:“从来没开过车。”   殷莉:“昆仑不需要车。”   蔺苏苏:“……”   绝望的红狐狸将自己的两条尾巴延长,气壮山河地在红灯的斑马线前踩下了刹车。   她耷拉着一双死鱼眼:“你们真靠不住!”   蔺苏苏开车开得很稳当,堪比驾龄丰富的老司机,大家都很放心地各做各的事去了。   路雅音在她的专用小桌板上画好了七张除湿符,一人贴了一张,落汤鸡们仿佛被丢进了速干桶,一会儿就烘好了。   身上湿哒哒的粘腻感觉一瞬清除,虞荼揪着自己的衣服看了看,依然觉得神奇。   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在被浪头淋成落汤鸡的时候,他听到他的手机发出了特殊提示音,这是漫画更新的标志。   虞荼点开漫画网站X,天衍这次上了网站的首页推荐,左下角显示的追看人数又变多了。   虞荼在这段时间已经明里暗里试了许多人,凡是属于里世界或与里世界有联系的人,通通看不见漫画———漫画被看见需要合适的契机,虞荼也不知道契机是远是近。   抱着有点想摆烂的心态,虞荼点开了漫画,这一话的内容从顾鸿影的视角开始,开篇交代了七组那边干脆利落的收尾———   冯伟一家的审讯、顺藤摸瓜找到配阴婚的团体、旧楼的封锁、槐林镇特殊情况登记、安佳佳的处理……几乎一两个分镜,就交代了前面所有事情的影踪。   [芜湖!果然只有在漫画里,坏人才能那么快得到惩罚!爽!]   [里表世界两边法律同时量刑,重合还不能互相抵扣只能加罚———这是什么人想出来的魔鬼主意哈哈哈哈,我可太喜欢了!]   [可恶,看样子我的老婆又要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镜头了!]   [你们都不关心兔兔的死活吗?!]   [放心啦,活着呢!你看第五页右上角那个最小的分镜,顾鸿影的手机屏———]   虞荼也顺着评论的视角看过去,第五页的右上角漫画刻意给了个镜头,镜头里是他和顾鸿影的对话框:   【拳打小怪兽】:醒啦醒啦!   【缺月挂疏桐】:醒了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啊啊啊啊啊现在有五个黑团团在我头顶做窝我的发型都没有了不过七月这么热顶着它们好像顶着一个自动加冰的头盔真是痛苦并快乐着对了你有没有觉得它们像是Q版黑珍珠在地上还能弹弹弹的就是长爪子看起来有点掉san但看久了我竟然觉得好可爱哦OvO……   [原来嘤嘤和人聊天的时候就和他的心理活动一样———话这么多,还没有标点符号断句?]   [我真的要笑死了,兔兔顶着那个ID卖萌就算了,为什么嘤嘤的ID看起来这么文艺范儿,实际上是个吐槽役啊!]   [之前还觉得嘤嘤的名字“顾鸿影”很有诗意,现在想起来,应该是从他爸的取名诗句里抠的吧哈哈哈哈————]   虞荼:“……?”   他暂时切出去,手动翻了一下他和顾鸿影的对话框———明明是有标点符号的!天衍竟然在漫画里把标点符号去除了,就是为了坐实顾鸿影话唠的形象吗!   简直丧心病狂!予以强烈谴责!   等里表世界融合,大家都能看得见漫画……想想就觉得需要替顾鸿影点根蜡烛。   虞荼往后翻了一页,是路雅音去超市里买了一大兜玩偶,小兔子小狮子木头人小鹿……她将那一大堆玩偶拎回旧楼,然后在旧楼内的墙壁上贴了许多张符咒。   “虽然是个E级任务,但[枷锁]的年限也太长了。”   漫画里,路雅音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她从自己防护服侧面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珠子往天上一扔,珠子稳稳地贴在房梁上,漫画在旁边用小方框给它来了个注释———【一次性记录仪】。   “这次任务的资金报销估计要附一大堆证明材料。”她说完后又庆幸地舒了口气,“还好不是我写。”   漫画里,一个带着螺旋弯的箭头标出了角落里正在拿手机发信息的人影———   【需要写资金报销的倒霉蛋】。   评论里又笑成了一片。   在这个铺垫过后,漫画用了一个跨页来画旧楼中间的塔形承重柱———上翘的檐角、黑洞洞看不清的入口,每个入口前都贴着一张朱砂绘制的黄符。   朱砂的颜色在漫画里艳极了,线条像是流动的血,它周围十八层翘檐的承重柱被绘成了深沉的冷色调,好像下一秒就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冒出来。   [嘶……体现画工的时候到了……]   [刚刚数了一下有十八层,我心里一个咯噔……]   [我记得有很多黑团团都住这个塔里———这不就是镇压在十八层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的意思吗!]   [这个旧楼整体都挺恶心的吧,漫画里那个门槛你们看到了吗?在我们老家那边有个习俗,就是如果家里生了女婴又想要男孩,就会把女婴杀死后埋在门槛下或者大路底下,让她们被千人踏万人踩,这样想要投胎到他们家的女婴就会害怕,就不敢来了。]   [???]   [卧槽!恶毒得有点过分了吧!!!]   在漫画读者们的义愤填膺下,路雅音贴完了所有的符咒,念起了咒语。   虞荼没想到第一次看到路雅音庄重肃穆的表情,竟然是在漫画里。   随着她咒语的念动,密密麻麻的符咒无火自燃,塔形承重柱上翘的檐角层层崩裂,房梁发出“吱呀”的声音,几块砖瓦从上方砸下来———屋顶的砖瓦破了大大小小的洞,阳光从洞里射进来,照亮了没有窗户也从未见过光亮的旧楼。   颜色各异的玩偶们蹲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它们有的趴,有的坐,有的站,呆呆地抬起头,看着从未在这里见过的阳光。   十八层塔形承重柱黑漆漆的入口在阳光的照射下溢散出稀薄的灰气,略有陈旧的旧楼仿佛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机,显露出百年建筑的倾颓来———旧楼所有束缚着婴灵们的[枷锁],终于在今日彻底告破了。   “来。”秦斐拍了拍手里的大包,笑眯眯道,“带你们出去喽!”   玩偶们一个接一个爬到了大包里,堆成了一座玩偶山,秦斐拉上拉链,路雅音在包的外面贴了固魂的符咒。   怕活人的阳气冲撞,这个包最后交到了安佳佳手中,七组的武装车发动,载着他们离开了这座小镇。   漫画最后给了武装车一个特写,远去的车辆,初升的朝阳,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果不是阳光洒到了一个窗台,漫画视角也跟着切过去的话。   虞荼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僵直,这一刻他明白———漫画的屠刀,终究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果然,在熟悉的房间出现后,就是他的正面大头。   穿着病号服,一双通红的眼睛,有点凌乱的头发里,摇曳着一根小嫩芽。   天衍好像生怕漫画读者看不到似的,不仅特地给了小嫩芽一个分镜,还给它加上了金光闪闪的特效。特效中小嫩芽挺拔青翠,明明是一株草,竟然画出了人类昂头挺胸的骄傲。   [???]   [我是不是眼花了?兔兔长草了?啊不……兔兔发芽了?]   [那兔兔的称呼是不是也该变一下?]   [草加兔等于……菟菟?!] 第47章   虞荼:“……”   他觉得等所有人都能看到漫画的那一天, 他除了要给顾鸿影点一根蜡烛,也需要给自己点一根。   漫画读者们从最初的懵逼后,就是疯狂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发芽了, 这是什么神奇的操作?]   [令人生草(字面意义).JPG]   [村长?是你吗村长?!]   [兔兔变菟菟, 恭喜发财, 啊不,恭喜发芽哈哈哈哈哈]   看着那一水的嘲笑,虞荼痛苦面具。   而漫画还在对着他处刑———   有他手忙脚乱调出手机前置摄像头, 看见自己头顶嫩芽时的满脸呆滞;有他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伸手将嫩芽一揪,然后疼到满床打滚的狼狈;也有小嫩芽跳完“广播体操”,他往自己头顶上浇水的傻样……   [不行了不行了我绷不住了,兔兔的表情真的好好笑!   【兔兔震惊.JPG】【兔兔呆滞.JPG】]   [P掉了点东西, 你的草盖头去哪里了姐妹!]   [所以兔兔……不是,菟菟不是人类喽?]   [忽然有点儿理解为什么我老婆老是救他了———谁会不想救一颗昂首挺胸的小嫩芽呢!]   虞荼:“……”   有没有逃离地球的飞船票?他想买一张!   漫画里,继他对自己头顶无端发芽的研究后,七组回来了。   于是……社死开始升级。   漫画详细画出了秦斐、路雅音和顾鸿影围着他坐, 并对他头顶进行深刻研究的画面。唯一令他有点安慰的,是孟组依旧靠谱, 没有参与这场令人绝望的研究。   [拍照识图, 很好, 这很像我会干的事。]   [别人都在惊讶, 只有嘤嘤对上了我们的脑回路, 让我们一起呼喊——慢羊羊村长!你头顶的聪明草长到菟菟这儿来了!]   [方圆百里大熊猫的笋都被你们夺完了没得吃哈哈哈哈哈]   再翻过一页后, 是小嫩芽的各种有趣场面———   路雅音跟着千度念出构造,怀疑小嫩芽是茶树时, 小嫩芽上的真叶弯成了一个耳朵,光明正大地偷听, 其他人的目光落到它身上,它就装死。   等到安佳佳背着一大包玩偶进来后,玩偶们全挂在虞荼身上后,小嫩芽瞄瞄这个,又瞄瞄那个,婴灵们可能是感知到了它和虞荼如出一辙的气息,凑过来想要和它一起玩。   小嫩芽扭开叶子,推开棉花娃娃的手,推开小熊玩偶的胳膊,主打就是一个傲娇,它摆来摆去,摆去摆来,神气活泼。   漫画旁边给它贴了一个同款注释——   【哼~不给贴贴~】   人里人气到了极点。   虞荼:“……”   头顶的嫩芽,那时候是这个意思吗?   感知到了他震惊和尴尬,已经习惯了、差点都忘记了它存在的虞荼忽然感觉头顶的嫩芽开始自闭,变成了一根绿条条。   虞荼:“???”   他默默抓起一旁经过改造的帽子,眼不见心不烦地扣上,只要看不见,那就不存在。   手动鸵鸟大法.JPG   虞荼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抱着再丢脸也不会更丢脸的态度继续往后看。等草木族长帝屋一出场,评论区里瞬间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揪着他哈哈嘲笑,而是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卧槽。   漫画里,帝屋高束的马尾从发冠里垂下,古意的衬衫上有恰到好处的刺绣,中西结合,精致又不失贵气,但这一切装备,都只是他脸的陪衬。那张仙气飘飘的脸一出来,有不少读者当场爬墙———   [卧槽卧槽卧槽!这是人类能拥有的容貌吗?!不对,他好像也的确不是人……]   [生活在草木族也太幸福了吧,每天都能面对族长这张美得让人能干掉三碗饭的脸!]   但这些滤镜还没持续三秒,就被“有事快说,有屁快放”的火爆脾气干了个稀碎。   [好端端的美人怎么就长了长嘴TAT]   [你说这话的时候对得起那你那张美得惨绝人寰的脸吗?啊?!]   等到温柔的帝休长老出来,体贴了给他看跳舞的栀子花妹妹,安慰他并分享各族幼崽的糗事时,漫画读者们已经开始疯狂期待起虞荼回草木族了。   [实力强大,脾气温柔,还有一头白发———这不就是为我的xp而生吗!]   [草木族到底还有多少美人?天衍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通通给我交出来!]   [天衍交出来!]   [交出来+10086]   ……   在天衍交出来的刷屏之中,漫画读者们又迎来了一记暴击。   【您的付钱通到账十万元!】   【您的付钱通到账十万元!】   ……   [等等,他们草木族是有自己的货币体系吗!]   [草木一族怎么会这么有钱啊!]   [长老看看我,说不定我和菟菟一样都是草木族遗失在外的幼崽呢!!   (拿喇叭)(爬到高处)(清嗓子)(整理衣服)(声泪俱下)]   好在他的社死场面已经到了尾声,在孟自秋代表七组接下了送他回草木族的高价委托后,属于他的处刑,终于结束了!   漫画用了几个分镜讲述了一些零碎的日常,比如订购将婴灵送去轮回转世的材料,比如顾鸿影咬着笔杆子,顶着鸡窝头,两眼呆滞无神地准备着资金报销申请,比如安佳佳呆在阳光照不进来的房间里,紧张地演练着要和即将到来的归墟人员见面时做的自我介绍……日常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直到他们最后决定在游乐园给安佳佳做一场告别。   秦斐开着车将他们带到了游乐园的大门,大门前竖着许多卡通人物,“游乐园”三个字在最顶上,显得童真可爱。   [嗯?这个游乐园怎么有点眼熟?好像是我们崇明市这边的?]   [我也觉得有点眼熟,刚开始看到的时候还惊了一下,不过想想创作都脱胎于生活,天衍画画的时候找点参考也不奇怪吧?]   [都说作者会采取自己最熟悉的东西做参考,天衍该不会也住在崇明市吧?可恶!我想要他的地址,让他24小时给我画漫画!]   这几个评论很快就淹没在了评论区的汪洋之中。漫画继续往前推进,他们一行人进了园区,然后漫画给了他们一个大合照———每个人的头上都顶着一个不同的发光耳朵,表情也都不一样。   在“哇塞!大合照”“、“神特么氛围感”、“与民同乐‘孟太守’”“以及“兔兔就戴兔耳朵”的感慨里,虞荼看到了一条让他心间一跳的评论———   [我前段时间去了这个游乐园,我怎么感觉……我见过他们?]   漫画的评论太多了,这条评论只短暂地停留了几秒便被淹没覆盖。虽然也有一些读者注意到了,但都只是觉得在玩语言cosplay,没有人真正当真。   虞荼盯着那条早已被淹没不见的评论,愣愣地想———难道这就是契机吗?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漫画的进度比他们现在做的事慢了,如果全然同步,一旦被当场撞上———那场面……算了,不能想象。   漫画后面画了他们在游乐园里玩疯了的场面,但每一个场面的角落都切了一个小小的角,放置了另外一些小场景,这些小场景连起来……虞荼忍不住去偷看开车的蔺苏苏。   这些小场景连起来是蔺苏苏打算用来练忘情道的前对象慕容赋和她之间的恨爱情天。   [真是鲜明的对比,嘤嘤他们在享受游乐园,隔壁在玩“你爱我我爱你,我爱到最后发现爱的是替身”游戏……]   [纵观角落小剧场,我只能说———贵圈真乱。]   [凭借菟菟诡异的运气,这事应该能与他们扯上关系吧?]   在漫画读者这样的猜测下,下一秒,这对拉拉扯扯的男女上了摩天轮,而他们上去的前一会儿,顾鸿影他们才刚上去。   [掐指一算就要出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但真的很好笑!]   漫画在巨大的摩天轮登上最高处的时候,画出了轿厢里温馨的一幕,那是新人生新开始的祝福。   然后,在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待里,果然出事了。   漫画用了几页场景描绘出了搞笑的场面,重点描绘了一下秦斐挨打时的懵逼。等到好不容易解决差点发生的摩天轮事故,将人带到小树林后,漫画读者们才知道,刚刚小剧场里的女人,竟然是只狐妖。   [这就是总裁吗?知道自己喜欢的替身是狐狸也这么淡定!]   [我合理怀疑这位总裁的心上人也不是人,不然他怎么能接受得这么快……]   不管漫画读者们怎么猜测,漫画里都只是迅速带过,只重点描绘了两个场景———   一个是狐妖要杀人时缠住她手的、持鞭子的女孩,柔顺的黑色长发,与眉毛平齐的刘海,刘海下极黑的眼睛。她出现的时候,漫画在她的背后隐隐勾勒了浅银色的阵纹,显得无端神秘。   一个是他们从警察局出来后,蔺苏苏因为一些缘故变回了红狐狸的本体,她趴在殷莉的肩上,疑惑地问出“这里怎么会有一个草木族的幼崽”时,她的背后……出现了一双眼睛。   眼尾与瞳孔是瑰丽的赤色,像是燃起来的焰火,盯着人看的时候,就像在锁定猎物。   虞荼见过这双眼睛———在孟自秋的噩梦里。   他送给孟自秋的风信子使他们之间产生了一定的联系,在他进入噩梦的时候,虞荼的意识也跟着进去了,作为一名旁观者。   他没有太多可以调动的能量,所以他只是在草地那里将它全数用出,让孟自秋在听到那些受了贪泉污染的声音时,也能听到污染之下的真心。   他以为他是在孟自秋的噩梦里才见到传说中的通缉榜首谛长卿,却没想到在不久之前,他已经和他间接见过,只是他无知无觉。   被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盯上,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虞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孟自秋突破后,他反馈给马甲的能量比他付出的要多得多,也许这样日复一日积攒下来,攒得多了,他才会有安全感吧。   孟组突破后,虞荼对意识里和茶馆之间的规则领悟又多了一点。孟自秋喝了他的茶,他帮助孟自秋解开了心结,他们之间就算完成了【结缘】,他想要积攒能量,除了旁人对他的认可和漫画读者对他的喜爱外,【结缘】是最重要且最快的渠道。   彻底开店的事要尽早提上日程了。   虞荼将帽檐往下一拉,想着从继承那份奇怪的遗产后就变得越来越丰富多彩的生活,觉得人果然不能胆子太大,更不能有太多好奇心。   漫画已经看完,虞荼转战论坛的【剧情讨论区】,今天的剧情讨论区依然热闹无比,热度排行榜时时在变动。有哭诉着这一话没有老婆出场想他的,有猜测虞荼为什么会发芽的,有打赌新出现的人物殷莉是不是顾鸿影团队新成员的……各种各样的帖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在虞荼根据这些标题判断到底哪个值得他花费接下来的时间时,他看到一个帖子正缓慢地从后向前爬。   它有一个很吸引人眼球的标题:   【理智讨论,《山海之语》存在现实世界的可能性】   十分钟后,实时热度———   登顶第一。 第48章   虞荼点进了帖子。   【理智讨论, 《山海之语》存在现实世界的可能性】hot.1   1L 楼主   不好意思,先用这个标题把大家骗进来了,但我接下来放的, 都是实锤的证据。   [漫画游乐园合照截图.JPG]   [游乐园夜晚背影图.JPG]   大家可以仔细对比一下, 在漫画的合照里, 顶着发光熊猫耳朵的是孟自秋,弯曲羊角的是秦斐,粉色猫耳的是路雅音, 小天使翅膀的是安佳佳……然后大家再看我拍的照片,当时只是在玩的时候偶然撞见,所以只随手照了一张背影,今天漫画更新后, 从背后也能看出,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头上戴的发箍和漫画里一模一样!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嘤嘤他们是真实存在的!   2L:嘶……楼主的脑洞我是佩服的……   3L:虽然大家实锤了漫画里的游乐园借鉴的是崇明市里真实存在的游乐园,但你要说嘤嘤他们也在里面,那真的很离谱!   4L:如果是日常的都市漫说撞到原型虽然巧合到可怕但也不算太奇怪, 关键《山海之语》是一部带点带神秘色彩的少年漫———灵气、符咒、术法、妖怪之类的根本不可能存在于现实生活中,大家虽然爱看这样的漫画, 也爱看这样的剧, 但正常情况下都知道是幻想, 没人当真的。   5L:楼上的漫友不要那么严肃嘛, 也许楼主就是在整活呢~   ……   19L:虽然楼主说得很离谱, 但秉承着严谨的科学态度, 我还是把楼主发的图片拿去检查了一下,这张图片不是AI合成, 确实是真实场景。   为了来论坛整活,楼主你甚至找了六个人穿上漫画里的同款衣服, 带上同款发箍,就为了今天来震撼全场!   这种精神我自愧不如,请您务必收下我的膝盖!   20L:卧槽!竟然不是AI合成!楼主你说,你是不是天衍小号,来专门给漫画增加热度的?   21L:目瞪口呆.JPG   22L:目瞪口呆.JPG+1   23L:目瞪口呆.JPG+身份证号   ……   58L 楼主   不要带节奏!谁是天衍小号啊!   你们不会以为我找了六个人cosplay吧!   [照片拍摄时间截图.JPG]   不相信的可以把截图拿去检查一下是不是合成的,我难道知道天衍早就要更新这个场景,所以提前那么多天去游乐园里拍照片嘛!   59L:啊这……啊这……来个技术大佬去检查呀!   ……   88L:没有PS痕迹,没有AI合成,照片是真的。   89L:真的?!震撼我全家!   90L:细思极恐了属实是……   91L: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鬼故事。   ……   从这里开始,帖子疯狂叠楼,直到———   212L:我觉得你们真的很容易想多诶……有没有一种可能,楼主拍到那张照片纯属巧合?   先别急着反驳我,我本人就在崇明市,前段时间也去了游乐园。   [城市定位截图.JPG]   [游乐园购票截图.JPG]   那天游乐园里确实来了警车,是因为那个游乐园里最著名的设施摩天轮出了事故,在半空中停止又摇晃,吓得很多人都报警了。   当然,漫画里也画了这个场景,锅推给了一只名叫蔺苏苏的狐妖。   后来也确实有警察带走了一群人,但我怂,没敢拍他们执法时的场景,不过我虽然没数,但好像数量能和漫画里对得上号。   213L:我觉得真相已经很明显……   214L:楼上的层主,你也开始相信漫画是真的了?   215L:摸摸楼上的狗头,哈哈哈哈哈我觉得213的意思已经表述的很明显了。   216L:来,让我分析一下。   已知天衍借鉴了崇明市最著名的游乐园来作为这一话后半截的故事背景,如果不是来过,绝对不可能把内部设施和游客的反应都画得这么详细,甚至摩天轮出事,警车到场一类的都画出来了,极大程度地还原了那一天晚上的游乐园,能画得这么详细,真相只有一个———   天衍当天就在现场,并且被这件事激发出了创作灵感,所以我们在游乐园事件发生后的好几天后,就看到了漫画的更新!   217L: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218L:我觉得比起楼主说的漫画真实存在,还是这个解释更靠谱。   219L:艺术来源于生活,就是这样来源的吗?   地铁爷爷看手机.JPG   220L:那怎么解释楼主拍到的照片呢?   221L:天衍都能做出把真实事件取材到漫画中了,你觉得他看到六个刚好结伴同行的人,不会直接把他们的装束copy到漫画里?多现成的素材啊!   222L:啊这……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223L:这个解释听起来真的要靠谱太多了!   ……   397L:呼~终于把这栋楼爬完了!我怀疑漫画作者天衍就是有强烈的恶趣味!大家别急,我手速有点慢,我马上上证据!   398L:这个帖子好像逐渐偏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emmm……不管了!等一手新鲜瓜,让我也来敲出一个有理有据!   399L:可恶!本来上班时就想摸鱼,眼看着就要进入更有趣的环节了,啊啊啊啊啊我马上要去开会我也太惨了吧啊啊啊啊———   400L:怜爱楼上,一路走好~   ……   467L:我是之前的397,证据整理好了,大家自取!   [崇明市定位.JPG]   [直升机撒花瓣表白.GIF]   [机车车顶终点拥吻.JPG]   [露天花园宴会深情对视.JPG]   大家还记得嘤嘤他们在游乐园疯玩时角落分出来的小分镜吗?没错,这一对也是有原型的!   这件事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可火了,慕容富(身份是总裁名字没打错)一直陪在身边的女朋友就姓蔺,具体叫什么大家都不清楚,但据说他好像真的有个白月光,不过现在已经爱上替身了。前段时间传言他求婚失败被女朋友甩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468L:???卧槽这是可以说的吗?!   469L:靠!现实的新鲜瓜真好吃!楼主展开讲讲!!!   470L:天衍你真是什么都敢往漫画里画啊!   471L:等等!能知道慕容赋要在游乐园求婚———那肯定是活跃在一线上的吃瓜群众!467的层主,天衍很有可能就是你们圈子里的人!   472L:赌一包辣条天衍和慕容赋有仇,人家求婚失败已经够倒霉了,还把他被求婚失败对象画成了一个拿他修忘情道的狐狸精……   473L:反正不是我的乐子我只负责哈哈哈!   [狂敲木鱼.GIF]   474L:虽然有点不好但是真的很好笑!对不起扣的功德麻烦记天衍账上!   475L:慕容赋如果也追漫画,躺在床上半夜醒来都要起来骂一句———不是你有病啊!   ……   684L:大家叠楼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我打字这么会空档就叠了200多楼了?   我是刚刚的467,名字的事情我感觉应该是天衍做的掩饰吧,毕竟如果真的有哪一天被慕容富本人看到了漫画,至少还能狡辩名字不一样事件是巧合……   嘶……怎么越说越感觉好损?   不过我们这儿有个传言,就是他本人嫌“慕容富”这个名字太土了,所以对外一直声称自己是慕容赋,还为改名和爸妈闹过。传言哈,不保真,反正在我们圈子里他一直叫慕容富。   等等,这事儿不是我们圈里的人压根就不知道啊!   天衍,别让我抓到你是谁!!!   685L: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了,我万万没想到这个帖子到最后是这个走向。   686L:天衍你也在看这个帖子吗?   如果你也在看,记得藏好自己的身份哟~   687L:哈哈哈哈哈哈狼人杀来喽~   688L:话说楼主已消失很久了,楼主呢?呼叫楼主!呼叫楼主!楼主还有什么其他实质性证据吗?没有的话我可就要信这个了!   ……   764L 楼主   来了来了,别喊我了!我现在心情有点复杂。   我本来以为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结果现在我快被楼里其他证据说服了!   天衍老贼骗人感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看到有的层主问我有没有看到这六个人的正脸,我在这里回答一下没有。是碰巧看到了六个背影,而且结伴的六个背影看起来就是那种正面颜值都不低的,所以才顺手拍了张照片,看到漫画后……算了,不说了。   我现在也开始怀疑他那天是不是在游乐园就地取材了!   PS:瓜真的很香,还有吗?还有吗?   765L:真的要被楼主笑死了。   被反向说服.JPG   瓜真的很香,摩多摩多!   766L:我已经不关心进这个帖子初心了,我现在只想吃瓜!   767L:还想听听白月光和替身之间的爱恨情仇!   ……   997L:最后一次回复哈,真的没什么瓜可以吃了,不过可以浅聊一下大家感兴趣的白月光。白月光我也只见过几回,但不得不说是个贼拉牛逼的女人———因为每次见到都感觉她长得有点不一样,可能是妆容问题吧,反正都很好看———给慕容富迷得死去活来,神魂颠倒的那种好看。   998L:你光说好看,你倒是放照片啊!让我康康———   [尔康手.JPG]   999L:没有照片一律视作钓鱼!我上钩了!快给照片!   ……   这个目前热度第一的帖子回复层数已经达到了1000多条,马上就要突破2000的大关,但距离楼主最开始想讨论的问题,已经歪出了十万八千里。   虞荼将帖子后续迅速过了一下,发现现在已经没人怀疑漫画的真实性了,就连一开始信誓旦旦拿出了关键性证据的楼主都已经被坚定策反,认为是天衍的缺德取材。   毕竟其他层主拿出的证据可谓逻辑通顺,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无可指摘。   后面的叠楼里有人安慰楼主,觉得这个照片也很有意义,有了这个照片,大家就可以相信漫画绝对“真实存在”。   爱整活的漫友们在楼里花式表达了“天哪!漫画居然成真了,所以我们这些路人的反应也是他们play的一环吗?”的浮夸式震惊。   虞荼:“……”   有没有可能那个楼主拍的是真的,他们确实在游乐园里玩儿……漫画也是真的,慕容赋心上人是如假包换的狐狸……   心情复杂成毛线团.JPG 第49章   “两个坏消息。”秦斐问, “你们想先听哪个?”   最近几天都在车里用小桌板画符的路雅音闻言抬头,脸上露出点无语:“这有区别吗?”   “有啊。”秦斐饶有介事地点头,“一个坏消息, 一个更坏的消息。”   其他人:“……”   顾鸿影弱弱地开口:“要不……先说一下坏消息?”   “坏消息———通往草木族的界门可能存在安全隐患, 目前正在检修。”   里表世界之间有一道屏障, 想要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就需要依靠界门。界门有两种,一种是天然形成的, 只要不进行太大破坏,附近灵气又没有剧烈波动,就可以一直使用,另一种是人工开凿的, 这种人工开凿的界门一旦出现安全问题,哪怕只是疑似,就需要进行全面检修。   前者稀有且不需要投入什么人力物力,后者常见但却有高昂的维护费用。而且屏障每个部分的灵气活跃程度都不同, 如果要在灵气活跃的地方开界门,那界门的维修频率就会高一点。   坏消息已经挺坏了, 顾鸿影深吸一口气, 做了车里其他人的嘴替:“那更坏的消息呢?”   “更坏的消息是———”秦斐无奈地叹了口气, “通往草木族的界门上一次检修, 还是在十年前。”   这种以十年为单位都不怎么需要维修的界门, 是界门中最省心的那种, 也被里世界的人戏称为“磐石门”,这种磐石门几乎不出问题, 但一旦出问题,检修所要的时间往往就会比普通界门长。   “明明应该觉得运气很不好的。”路雅音画完了手里这张符咒的最后一笔, 然后看了眼车里的三人一狐,“但我竟然已经习惯了。”   顾鸿影、虞荼、殷莉、蔺苏苏:“……?”   谢谢,有被内涵到。   秦斐和守门人沟通的结果是———界门虽然只是疑似出问题,但最快也需两三天的检修。所以这几天他们都要在界门附近的小镇上度过。   “其实休息几天也挺好的。”孟自秋说,“大家这几天没日没夜地赶路,也都累坏了。”   那次江边看完日出后,七组的武装车就一直没怎么停过,除了到服务区解决生理问题和车辆加油的问题外,一直是七组的三个人和蔺苏苏在轮换着开车,不管是开车的还是坐车的,这段旅途都有些太长了,废人。   孟自秋的话一出口,车后面的几个人眼睛都亮了好几度,蔺苏苏蓬松的大尾巴都忍不住摆了起来。   “不过等界门检修的这段时间大家也不能掉以轻心,不管是谁想要出门逛逛,至少要喊上我、阿斐、雅音中一个人陪同。”   顾鸿影和虞荼两个才刚拿到录取通知书,属于里世界中最菜的菜鸡,殷莉虽然有自保之力,但盯上她的人幕后之人比她要强得多,蔺苏苏不管之前有几分能力,化成本体后杀伤力也大大削弱了。   总而言之,他们三人一狐如果出门时不带一个能保护他们的,遇到有点能耐的人可以放倒了一锅端走。   “只要能出去玩这都不是问题!”蔺苏苏的本体是一只漂亮的狐狸,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格外好看,“孟组你真好,秦哥也好,雅音也好!”   “传说纣王喜欢狐狸这也不是没道理啊!”路雅音感慨了一句,没忍住毛茸茸的诱惑,摸了一把蔺苏苏的小脑袋,蔺苏苏用尾巴尖儿去缠她的手腕,看着真有几分狐狸精的味道了。   虞荼看着蔺苏苏撒娇,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她这样直接下去,能行吗?”   蔺苏苏以前一直呆在车里,如果需要解决生理问题,就由殷莉背个大包让她躲里面在带到卫生间去。他们这次如果在街上逛,总不能把蔺苏苏关在包里吧?那和没把她带出来有什么区别?   而且……蔺苏苏确实是一只很漂亮的狐狸,火红的柔顺皮毛,浅茶带一点金色的眼睛,再加上内里的芯子和人类无异,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有种莫名的灵动。网上也有不少养了狐狸的网红,但那些狐狸都没有蔺苏苏的本体好看,也没有她眉宇间的这股气质。   养宠物的人不少,但养狐狸的不多,他真的不确定蔺苏苏被光明正大地带出去后会不会有人拍照片发到网上?   “确实是个问题。”路雅音捏了捏蔺苏苏的大尾巴,“苏苏啊,我给你画张幻形符吧,你想要什么品种?”   三个小时后,小镇街道。   [莉莉,我要那个!我要那个!]殷莉听到自己的脑袋里传来蔺苏苏欢快的声音,[快买嘛~你最好啦~]   她的怀里躺着一只海蓝瞳孔的布偶猫,有赛级颜值水平的布偶正扬着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我们才走了四家店铺,这已经是你想要的第八个东西了。]殷莉在脑海里冷酷无情地拒绝,[我的手还要抱你,拿不下这么东西。]   漂亮的布偶猫脸上露出点委屈的神色,她拖长的音调,发出一声又甜又软的“喵~”   随着这一声甜甜猫叫的,是殷莉脑海里又响起的声音:[可是那对小挂件真的很好看啊,店主说了是闺蜜款,我想和你一人一个。你在昆仑呆了那么多年,我都好久没看见过你了,帮我刷卡,买了嘛莉莉,好不好嘛~]   没顶住蔺苏苏撒娇的殷莉最后还是掏钱买下了她想要的挂坠,漂亮的布偶黏糊糊地去蹭她的下巴,发出快乐的喵喵声。   “我寻思着幻形只是短暂改变外貌,不至于将品种都改了啊?”路雅音看着这一幕,百思不得其解,“她一只狐狸怎么猫里猫气的?”   “虽然外表是猫,但内里还是很狐狸啊,她要的东西哪一个没给她买。”顾鸿影勾着虞荼的脖子,小声吐槽,“看殷莉手里那些袋子,我掐指一算就知道都是蔺苏苏的。”   顾鸿影脑海里忽然响起蔺苏苏阴恻恻的声音:[说人坏话的时候小点声!]   为了他们的出行安全,路雅音又画了组队型心音符,十小时内在大家不超过直径一千米的范围,可以在脑海里进行多对多交流,也可以一对一指定交流。   顾鸿影吐槽的话忘了开心音,就被听力灵敏的蔺苏苏听见了。   顾鸿影假装脑海里刚刚那道声音根本就没出现,顾左右而言他:“荼荼,你买这么多小东西干嘛?”   “之前和帝休长老聊天,看到了很多可爱的草木族幼崽。”虞荼说,“想给他们每一个都带份礼物。”   草木族近百年来的幼崽不超过两掌之数,他的小金库还是能负担得起的。   “挑礼物啊?这个我在行!“顾鸿影兴致勃勃地给他建议,“这个小镇是附近有名的旅游镇,工艺品都做的挺有特色,你可以根据他们的性格来买。我记得你有一个喜欢跳舞的栀子花妹妹是吧,要不给她买这个会蹦迪的木头小人?   顾鸿影说的会蹦迪的木头小人边缘打磨得很是光滑,身上穿着一身金属亮片的小衣服,没有五官的木头脑袋上还架着一副大大的墨镜,拧一拧它的发条,它就会自己四肢并用地跳起舞来,墨镜上下翻飞的同时,还会放出一次性的手抛彩带———放完后需要手动装回去的那种。   虞荼也很喜欢这个木头小人,准备买下它。店主喊价三百一个,不过在顾鸿影强悍的砍价功力中变成了五百三个,顾鸿影喜滋滋地收好两个———这种有点可爱又有点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他爸妈都喜欢。   白天就在大家的闲逛之中毫无波澜地过去了。下午,顾鸿影带回一个消息,说今天晚上小镇里会有一场傩祭。   这个小镇每年的傩祭称为小祀,每十年的傩祭称为大祀,他们的运气不错,正好赶上了小镇的十年大祀。   顾鸿影原先就对这很感兴趣,尤其是知道了里世界的存在后,他对这些神神秘秘的存在就更感兴趣了:大家想去吗?”   秦斐脸上有点意动,但更多的是对他们的担忧:“人多眼杂。”   顾鸿影也知道他们的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晚上也确实没有白天安全:“能不能让雅音姐再来一组心音符?”   “算了,有心音符也不是很安全,万一不小心超出距离或者危险就在身边呢。”顾鸿影说着说着就自己否定了,他的脸上有点遗憾,但他分得清轻重缓急,“我就是觉得十年才一次,错过了就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了,感觉有点可惜。”   “现场不能去,不过你们可以在阳台这里等。”孟自秋忽然开口,“这个小镇上十年的傩祭比较特殊,除了在固定的地方载歌载舞外,还会绕着小镇的主干路走上一圈。”   要在这里停留两三天,孟自秋自然早早就将周边的情况调查清楚了,包括这场小镇筹备了很久的傩祭。   “好耶!”顾鸿影欢呼,“虽然不能去现场,但看看巡游也不错!”   距离巡游还有还有好几个小时,顾鸿影拉着大家去买了不少吃的喝的———什么卤菜凉菜烧烤麻辣烫,果汁可乐酸奶椰汁,那叫一个丰盛,力求把不能去现场的遗憾从吃的方面补回来。   等傩祭结束后开始巡游,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但小镇并不逊于白天的热闹,很多人都是冲着这场傩祭来的。   孟自秋眼尖:“来了。”   嘴里叼着卤藕的顾鸿影听到他的声音探出头去,他右手边伪装成布偶猫的蔺苏苏还在和一只鸡翅奋战,殷莉正在吃鸭锁骨,被辣得倒抽凉气,虞荼拿着串烤年糕,听到声音后下意识地跟着看过去————   他们的楼下已经由远及近地走来了一队人,有的身姿纤细,有的身姿魁梧,相同点都是穿着艳丽。有人浑身上下缀满可怕的鲜艳面具;有人脸涂油彩头戴异饰;有人持钺斧,有人拿师刀……他们脸上的面具有木制的,有兽皮的,神秘庄重中又兼有野性与恐怖。   而傩,本就有驱鬼逐疫之意。   这支队伍的领头既有巫又有觋,无论是正本戏还是小戏,都不方便在巡游时上演,所以这支队伍选择了歌舞音乐。   在打击乐器的伴奏下,粗犷朴实的声音响起,傩者们舞动起来,令人不太听得懂的字句在夜色中越发显得神秘。   路边大约一两米远的地方,不少游客聚集在一起兴奋地举着手机拍照,嬉闹感慨的声音他们坐在三楼的阳台上都能听清。   “好热闹啊……”路雅音说。   这队人不断向前,游客们也跟着他们挪动,虞荼并不是特别感兴趣,瞄了两眼就准备将目光收回,只是队伍最后那个傩者让他忍不住又多看了一会儿———彩色的丝线和发带都被编织到了他的头发里,头顶是山羊头骨样的装饰,脸上覆盖着一张粗犷朴拙的面具。   虞荼并不认识他。   但或许是他注视的时间有点长,那位傩者有所察觉,他回过头,隔着涂满油彩的木头面具,虞荼隐约看到了一双眼睛———眼尾与瞳孔是瑰丽的赤色,像是燃起来的焰火。   很美,也很危险。   眼睛的主人眼尾微弯,约莫是在笑。   风拂过他头顶彩色丝线下系着的银白铃铛,只有拇指盖大小的成串铃铛晃动,发出连绵的、有规律的轻响。   明明隔得很远,却仿佛就在耳边。 第50章   “叮铃———叮铃!!!”   是刺耳又嘈杂的铃声。   “荼荼!”虞荼听到一个焦急又好听的女声, “荼荼你醒醒,不要吓妈妈!”   “荼荼……”   意识好像在黑暗里浮浮沉沉,声音也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虞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视线里, 他先是看到了医院的天花板, 然后是自己床边吊着的药,接着是守在他身边满脸焦急的女人。   女人约摸四十多岁,但保养得很好, 眼角几乎没什么细纹,虞荼看她的脸,总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和他有几分相似。   见他醒了, 女人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你这个臭小子在医院为什么不好好吃饭?你知道我和你爸有多担心吗?”   虞荼暂时还不清情况,于是他沉默着不作声。   他这种好像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让女人的心又一痛,她伸手摸了摸虞荼的脸颊,柔软的掌心有层薄薄的茧:“荼荼……快点好起来吧……”   “那个世界……”她的眼里有着浓重的痛苦, 想说什么,却还是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荼荼, 为什么突然又不吃饭了呢?明明医生说你前段时间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虞女士, 麻烦您让一让, 我们要为虞荼检查了。”她的话还没说完, 便被一道温柔的声音打断, 虞荼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护士, 她的手里推着个小推车,前面站着一个男医生, 同样是温和可亲的面相,正微笑着看他。   “好、好。”最开始说话的女人往旁边让了让,但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虞荼身上,眼里带着心疼。   虞荼看到他们把一些自己不认识的小仪器绑在他的胳膊上、手上、头上……他有些慌,手下意识地攥紧被子,然后被温柔又安抚地拍了拍。   “不要怕。”女人将他攥起来的拳头慢慢拉开,“妈妈在这里呢。”   他们检查了一番后,小仪器被一个一个撤回,那个男医生看着仪器上的数据,皱了皱眉头,眼里闪过一丝不解:“身体一切正常。”   女人的脸色忽然变得有点难看,她的眼眶慢慢红起来:“周医生……荼荼他……他是又陷入到那个世界里去了吗?”   “荼荼。”周医生先是对女人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就微微弯下腰,在一个让虞荼觉得不会冒犯的距离问,“你还记得我吗?”   虞荼一醒来就在这间病房,对面前这两个人和那个在一旁很沉默的护士相当警惕,他怀疑自己是因为铃声陷入到某种幻境里了。   他警惕的眼神显然让那个姓周的医生有些棘手,他往后退了点,尽量让自己不要刺激到面前这位病人:“看起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他叹了口气:“我姓周,是你的主治医生。”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安,我和你妈妈都不会靠近你。”他说,“我知道你肯定怀疑我们是不安好心的坏人或者幻境里的幻觉。”   看着虞荼更警惕的眼神,周医生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虞女士,麻烦您现在离他远一点,他很害怕。”   被称呼为虞女士的女人飞快地侧了一下头,擦去眼角那一瞬间漫上来的水雾:“……好。”   她很慢很慢地起身,然后退到和周医生一样远的位置。他们的动作都很轻,仿佛是害怕自己不小心刺激到虞荼一样。   “荼荼,我们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但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不是假的。”周医生说,“你不相信我们,总该相信你自己吧。”   他从小推车上拿了一个加密的日记本,在虞荼警惕的眼神下放到他的床脚,然后又从小推车上拿下一个保温盒:“饭给你放这里了,你可以吃了饭再看。”   女人还想说什么,却在周医生的不断眼神暗示下,眼眶通红地出去了。护士最后一个离开,离开时还带上了大门,虞荼确认这个单人病房没人进来后,将那个加密日记本捞到了手中。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密码拨到了正确的位置,“咔哒”一声,密码本打开,翻开第一页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字迹。   【我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梦,我梦到一个世界被屏障隔开,分成了里表两个世界。醒后,梦里的记忆在慢慢消失,我觉得有点可惜。】   【我把梦用笔记下来了,暂且称之为里世界和表世界吧,表世界是像我们一样生活的普通人,里世界像小说里写的一样,有妖有鬼有怪,也有人类。】   【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梦,每晚在梦里我都会变成另一个人,不过我梦里的身份有点惨,是个被丢在福利院的孤儿。孤儿院的生活也太惨了吧……醒来得奖励自己一顿大餐!】   ……   【我就知道不会无聊的!米勒克尔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是中西合办!修仙魔法我来了!】   【我怎么一天只能睡八个小时啊?梦里的世界可比现在过得有意思多了……嘶……就是我的运气确实有点不太行QAQ】   【给爸妈分享了这个神奇的梦境,他们夸我想象力丰富,记忆力好,连梦境的细节都记得有模有样!】   【这个故事越来越详细了,而且好有逻辑啊!】   ……   【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一个梦———真的有可能连续不断地梦数年不间断吗?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   【会不会这个世界才是假的?梦里的世界才是真的?】   【我真的是这个世界的虞荼吗?还是说……梦里的虞荼才是我?】   【我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我需要进行心理咨询了。】   ……   【这个世界是假的,我必须去往梦境的另一端,那才是真的。虽然有点舍不得这边的父母和生活,但都是假的。】   ……   【我跳楼了,但没死成,我妈吓坏了,将我送到了医院来,医院的窗子都是用铁栏扇关住的,我必须得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   【出去了两次,跳江一次,割腕一次,都没能离开这个世界,濒临死亡的感觉好真实啊,我有点害怕。】   【我爸我妈每天愁眉不展,看他们这样,我也不好受,但他们是假的,这个世界也是假的,只有梦境里才是真的,我得到那边去。】   【除了死亡,我找不到别的方法了。】   虞荼慢慢地看下去,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因为他非常确认那个字迹确实是他的,他写字时有一些小习惯,一般人哪怕刻意模仿,写这么多也不可能每个字都像。   日记只写了前面大半本,虞荼已经快翻到了尾声。   【今天是我第五次尝试自杀,也是我第二次割腕,每一次濒临死亡的感觉都好真实。】   ……   【也许是我太抗拒现实了,也许是自杀过很多次的后遗症,每一次自杀后醒来,我就会丢掉一部分记忆,也许某一天,我会忘掉现实中的所有,不认识任何人,只觉得是陷入了幻境。   周医生说我这是心因性失忆,是因为我太抗拒现实,而且固执认为我这几年一直连续不断做的梦才是真的世界。】   【他们在尝试着治疗我,我偷偷起来,看到妈妈和爸爸半夜在走廊掉眼泪。他们真的很难过,我能感觉得到。】   【现实和梦境……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几页的空白后,虞荼看到了最后的两行字迹,有点凌乱,有点潦草。   【我分不清了。】   【但我想配合治疗,试一试。】   *   日记看完,虞荼卷起自己右边的病号服袖子,白皙的胳膊上横亘着两道深深的丑陋伤痕———这是割腕留下的疤。   他沉默着合上日记,一直保持着警惕的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茫然。   日记里写的太多了,有E级任务「旧楼」,D级任务「血嫁衣」,有顾鸿影,有三青,有安佳佳,有婴灵,有特异组七组……甚至在这本日记里,梦境中的进度已经到了顾鸿影想去现场看傩祭,但觉得不安全,所以最后他们所有人都没外出,只是在民宿的三楼,从阳台上遥遥看了几眼。   日记里写的每一处与“梦境”有关的细节,都是他本人才知道的东西,很难被造假。除非是动用大量人力物力的大型幻阵,还必须附带有难度极高的【窥心】功能。普通的幻境是不会出现这些的。   保温盒虞荼一直没动过,里面的饭菜慢慢冷下去,好几个小时后,虞荼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是之前和他说过话的周医生。   “荼荼,我可以进来吗?”   虞荼礼貌地请他进了房间,周医生手里拿着个盒子,他先在安全距离外给虞荼左右展示了一遍,确认这是无害的东西,然后才将盒子放到他面前,自己则退开。   虞荼打开了盒子,盒子里躺着条一指长宽的布帛,在打开的那一刻,它慢悠悠地浮到了大约一掌高的位置。   很熟悉,是米勒克尔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不知道你这次醒来后心因性失忆到了什么程度。”周医生说,“但我觉得你需要这个。”   “是根据我们前几次的谈话内容中仿造出来的,也不知道像不像。希望你看到熟悉一点的东西,不要再那么紧张和害怕。”他轻声说,“你要是一直觉得那才是真实的世界也没关系。”   “至少……”他说,“生命是很宝贵的,不要再自杀了。你的爸爸妈妈,你的朋友,大家都很担心你。” 第51章   周医生的声音不疾不徐, 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虞荼低头看着那张“录取通知书”,像,又不是很像。可要让他说具体哪里不像, 记忆似乎蒙上了一层模模糊糊的纱, 说不上来。   他将那张录取通知书攥到掌心———假的, 日记里没有漫画,也没有不夜侯。   “荼荼,你这次醒来的状态好像比上次更糟糕。”周医生搬来一张凳子坐着, “我们可以谈谈吗?”   虞荼问:“你想和我谈什么?”   “我最想问梦境另一端的世界。他说,“但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我和你提起这个话题,你都非常抗拒。”   “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这里是假的吗?”他侧过头去看窗外, 窗外固定着牢靠的铁栏栅,将阳光分割成一格一格,“是因为你醒来什么都不记得,还是因为你的日记里给自己留下的讯息呢?”   “这个世界是假的, 我想去真正的世界,有什么不对吗?”虞荼反问他, “你就这么确定, 这个世界一定是真的?”   周医生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 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我不确定。”   “可是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他迎着虞荼的眼睛, 说, “也许这个世界是假的, 梦里的世界是真的,也许梦里的世界是真的, 这个世界是假的,也有可能都是假的, 也有可能都是真的。”   他笑了一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什么都不如活在当下。”   “我知道你现在很抗拒我,所以我们谈也谈不出什么,不如算了。”他慢慢起身,然后做出邀请,“你要不要……去你的画室看看?”   “我的……画室?”   “就在隔壁。”他说,“也许看一看,你会想起些什么。”   *   虞荼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跟着周医生去了隔壁,隔壁的画室有一扇很大的窗户,只是窗户上也加装了厚厚的铁栏杆,风可以进来,阳光可以进来,人却出不去。   虞荼看到角落的架子上摞着一大沓纸,上面的有些图案,下面的干净整洁。   “到了。”周医生站在门口,并没有踏进去,“画室是是你的私人地方,我虽然是你的主治医师,但没有你的允许,我也无权查看。”   “这层的求助站出门向左拐,你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去找我,我的办公室在六楼的倒数第三间。”   他说完后便轻轻地带上了门,画室里只剩下虞荼一个人。   虞荼站在门口环顾了一遍画室的天花板,又逐一检查了充电的插座,确认这间画室里并没有摄像头。   地上躺着一个面朝下的画架,画板摔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虞荼将画板捡起来翻到正面,正面上夹着一张画纸。   虞荼只瞄了一眼,便浑身发冷。   画纸上画着一张灿烂的笑脸,是一个他很熟悉的人———顾鸿影。   不是三次元那种写实画像,而是二次元的,和漫画里……一模一样。   莫大的恐怖卷上心头。   铁栏杆焊住的窗边还有一个画架,虞荼走过去,夹子上夹着一沓纸,他取下来,一张张翻看着———这是一套设定集。   顺序有些乱,比如虞荼拿到手的第一张画着婴灵的设定,旁边还画了好几种不同的形态———有狰狞的鬼脸、有张牙舞爪的半透明魂灵、有沾着血腥的怪异婴孩、最后定格在伸着细细黑爪子的黑团身上。   第二张是安佳佳,有正面、侧面、背面的简稿,能看出她的嫁衣涂改了好几版,脸上的神态和妆容也有所改动。   第三张是蔺苏苏,漂亮的狐狸跃然纸上,两条蓬松的大尾巴占据了小半张画纸。   第四张是……   虞荼一张张翻过去,这一大沓设定里有他认识的人,也有他不认识的人。仿佛是漫画家在要开始创作前所准备的资料。   周医生说,这是他的画室。   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人物、这些设定……通通都是出自他的手。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他先是继承了那份古怪的遗产,然后才知道了那部会记录下他们所做事情的漫画。   “叮铃铃———”   虞荼忽然听到一阵手机铃声,是从架子上那一大沓画纸里传来的。   他走过去,从略有凌乱的纸堆里找出了一部手机,手机上是一个不认识的电话号码,但备注是【编辑】。   虞荼划开了接听键,电话另一端,是一个兴奋的声音:“虞荼!在不在!你的漫画《山海之语》得奖了!一等奖啊!都公示五六天了你怎么都不和我联系!”   “这两天有空不?赶紧准备一下漫画的创作心路历程,三天后有个线上读者见面会,放心!知道你社恐,全程都不露脸!”那个兴奋的声音在电话另一端越来越高昂,“好好准备啊,争取让你的漫画越来越火,成为今年的超新星!”   那个兴奋的声音说着说着发现没有回应,于是疑惑地喊:“虞荼?虞荼!能听见我说话吗?虞———”   虞荼猛地挂断了电话,他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随着他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很多细节他已经开始记不清了。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部智能的手机,和他平时用的一模一样,打开后,里面的软件排列方式也一样。   虞荼点进了漫画网站X,开屏就是《山海之语》的封面特写,跳过后,他发现他有作者后台,作者那一栏赫然写着———   【天衍】。   虞荼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大的荒唐。   他怎么可能……是天衍呢?   虞荼打开门冲出去,右边的尽头是卫生间,他冲到厕所里,抬头看洗手台上的镜子,镜子里映出属于他自己的脸。   虞荼闭上眼睛,他想要切成不夜侯的身份,可睁开眼后却发现———   没有任何改变。   镜子里仍旧只能看到他自己的脸。   他试了好几次,能量好像从他身上消失了,他自始至终都没能变成不夜侯。   他在洗手台前站了很久,久到门外好像有拖拽的嘈杂声音,有男声,有女声。   有的声音尖利刺耳———   “你们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放开我!放开我!!!”   有的声音高傲不屑———   “我是玉皇大帝转世,你们这些凡人为何不跪我?”   有的声音疑惑不解———   “我是一株种在这里的向日葵,你们为什么要把我连根拔走?不要揪我的葵花籽,放手!放手啊!”   ……   这些声音听起来明显不正常,虞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发现胸前的口袋上用浅色的丝线绣着一行字,他揪起来看了一下,丝线绣的是【利华路精神病院】。   他忽然有点眩晕。   他的手撑在洗手台的大理石上好一会儿,那股眩晕感才结束。   虞荼推开厕所的门走出去,却发现画室的门前正站着一个人,是他刚刚醒来时见过的女人,周医生说,这是他的妈妈。   她站在画室的门口,手虚抬在半空,想要敲门,脸上却又露出踌躇迟疑的神色,于是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   或许是听到了虞荼的脚步声,她忽然转过头来,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荼荼?你没有在画室里吗?”   虞荼看着那走廊上被医生制住的病人,来来往往的护士,忽然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他看着面前那个和他容貌相似的女人:“……我想回家。”   ……   不知道那个自称他妈妈的女人是怎么和医院协商的,下午的时候,虞荼办了出院手续,离开了这间精神病院。   踏出医院大门,阳光刺得眼睛有些痛,他的头上忽然多了把伞,挡住了光线。   虞荼侧过头去,发现是女人从包里拿出了把伞撑开,挡在了他头上。   她明明神色疲倦,却还是在虞荼看过来时努力露出一个笑脸:“荼荼,在医院里住了那么久肯定没有在家自在,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虞荼摇了摇头。   “那我们回家?”她小心翼翼地问,“等回家了,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和你爸说,让他去买。”   她不敢贸然触碰虞荼,怕激发孩子的抗拒被一把甩开,更怕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就这样一路沉默无言地到了家,虞荼跟在她身后进门,映入眼中的是温馨的小三居。   地上铺着浅色的木地板,夕阳的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摇摇晃晃的摇椅上,摇椅前有张矮矮的木茶几,上面摆满了饮料和零食,一只可爱的猫在旁边探头探脑,伴随着一声“汪”,摇椅后冲出来一只尾巴快摇成螺旋桨的小狗……   ———这和他曾经在孤儿院里半夜冷到睡不着觉时幻想过的家一模一样。   “荼荼回来啦!”有男人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盘香喷喷的菜,“洗手准备吃饭喽!”   “为了庆祝我们荼荼的漫画获奖———”他将手里端着的菜放到餐桌上,“我今天可是大展身手!”   “当然——”他对着虞荼笑了笑,像他的孩子不是从精神病院里刚出来,而是出门去玩了一圈,“我也有给你准备礼物,在沙发上。”   沙发上放着个精美的礼物盒,在他们俩期盼的视线下,虞荼拆开了盒子,盒子里躺着一件墨色的长衫,上面有着暗绿色的藤蔓状花纹,长衫中间放着一枚单片眼镜,镜链下垂着一片叶子样的装饰。   “漫画里你最喜欢的人物不夜侯的COS服!”虞荼听到那个看起来应该是他“爸爸”的人说,“销量可高了,预售时间好长!今天才到!”   他笑呵呵道:“看过后来吃饭啊,吃完饭再去试。”   ……   虞荼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地坐到桌边的。   夕阳下微微晃动的摇椅,热气腾腾的饭菜,陪他吃饭的爸爸妈妈,脚边撒娇的猫咪,扒着他腿摇尾巴的小狗……一切都那么的真实。   好像被开启了阀门,空白的记忆渐渐回来,梦境中的细节则慢慢模糊不清。   他是虞荼,有爱他的、在乎他的爸爸妈妈,有一个连续做了几年梦的奇异经历。他将梦里的故事画了下来,上传到了网站上,获得了一等奖。   这是现实。   他是虞荼,是孤儿院里的孤儿,无父无母。在高考之后继承了一份奇怪的遗产,他得到了米勒克尔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漫画男主顾鸿影成了朋友,有了很多伙伴。   这是梦境。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第52章   虞荼在“现实”里生活了两个月, 他再也没有提过他的梦。   他就像是一个普通又幸福的孩子,有按他喜好布置的房间,有宽敞舒适的学习桌, 一整面墙的书柜, 每天准时且变着花样的一日三餐, 会尊重他意见的爸爸妈妈,开明的家庭氛围……他得到了他曾经幻想过的一切。   没有不合身的薄棉被,没有来自孤儿院里同龄人的嘲笑, 没有在有人来做慈善时要被拉出去合照的窘迫,没有听着那些来做义工的哥哥姐姐们讲着天南海北见闻时的羡慕……   他有爱他的父母,富足的家境,舒适的居所, 他恢复之后回到学校,同学们都以为他只是生了一场大病,人人都在关心他,这种关心既不虚伪, 也不浮于表面,而是发自内心。   他不用藏起发白的鞋子, 磨损起毛的袖口, 他有很多朋友。有人和他谈论这次的哪个考试丢了多少分, 被活阎王拎去训斥;有人吐槽某个老师不近人情, 布置了一大堆作业;有人约他课间操时去篮球场大展身手;有人神神秘秘喊他晚自习结束去小卖部吃麻辣烫……在学校里青春飞扬的少男少女, 快乐也好, 痛苦也好,都是那么简单纯粹。   他几乎就要沉溺进去了。   梦境里的记忆开始模糊, 再激烈的感情也在逐渐褪去,即使他还是没能想起什么, 但现下已经越来越鲜活。   在月中的周五,学校统一放半月假,虞荼背着包走出校门时,他的爸爸妈妈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爸爸接过他的书包,妈妈笑着问他累不累,他们是有呼吸的,有体温的,连手中的掌纹都是那么的真实。   在车上,爸爸和他说已经在酒店定了一个位置,今天要给他一个惊喜,妈妈从车载小冰箱里拿出一支雪糕,笑眯眯地贴在他脸上。成绩不好也没有被责怪,比起学习他们更关心健康。   车载着他一路向前奔驰,路边的景物急速倒退,但依旧能看清路上散步的行人,归家的孩子,下班的车辆汇入到车流之中……一花一草一木,夕阳建筑车流,都找不出一丝的破绽。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虞荼有一次向老师请了十天假,他做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在APP上随意地买了一张票,选了一个他从没有去过的、很远很远的城市。   坐了十个多小时的动车,虞荼在那个城市下车,现代化的车站、富有生活气息的民居、热热闹闹的商业街……和他在书里见过的描述一模一样。   幻境或许能将他周边的范围拟定得无比精细真实,但不可能连他从未去过的地方都做得精细无比,那要耗费多庞大的能量?   ……这真的是幻境吗?   时间会慢慢冲淡一切,医院那一天不好的记忆也在感官中慢慢淡忘,“现实”在当下越发真实起来。   “荼荼,到啦。”   他听到妈妈的声音。   包间定在这栋酒店的最顶层,据说晚上透过玻璃的穹顶,能看到漫天星星。   虞荼坐在明显被布置过的房间里,有扎起来的彩带、粘在墙上的气球、LED的大屏放着一家三口的欢乐合照。   服务员已经将今天的晚餐一道一道呈上,分量不多,但都精致诱人,一大半都是他喜欢吃的。   在晚餐结束后,是一个很大的蛋糕,比他曾经见过的、那些窗明几净的蛋糕店橱窗里最大的模型还要大,还要漂亮。   蛋糕上插了十八根蜡烛,被打火机逐一点亮,形成一个跃动的光圈,光圈中间有一个闭合的花苞,用蜡烛点燃花蕊后,便会像莲花一样绽开,发出特别吵人的生日快乐歌。   虞荼模模糊糊想起好几个画面,有他看见别人拎着蛋糕笑容满面地走出蛋糕店,有他打零工时在餐馆听到的生日歌,有他在高高的摩天轮上手忙脚乱地帮着撕蛋糕外的包装纸……可他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些的?又是和谁在一起?他已经渐渐想不起来了。   苦难好像褪色的画纸一扯就破,新生在生日快乐歌里逐渐向他走来。   “荼荼。”在蜡烛的光芒里,他听到爸爸的声音,“吹蜡烛,许愿吧。”   妈妈在旁拍着手,轻声笑着和着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祝你健康~祝你前途光明……”   “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蛋糕吗?”虞荼忽然问。   彩色的蜡烛在燃烧中逐渐短了下去,但仍旧能看清那个蛋糕上用巧克力酱画着一家三口的卡通小人,上面写着可爱的、圆圆的字体———   【祝宝贝虞荼十八岁生日快乐,平安健康到永远!】   “当然是属于你一个人的蛋糕了!”   越来越稀薄的记忆里,好像有人说———“我知道蛋糕很俗,但祝福无价!”   蛋糕很俗,但这是他十八年里收到的第一个俗气。   真好啊……他曾经羡慕过,现在自己也拥有。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祝你健康~有个温暖家庭~”   在生日歌里,虞荼闭上眼睛,没人知道他是不是许了愿,只是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蜡烛熄灭,星星的光亮过穹顶洒进来,又是另一种亮堂。   虞荼拿着分蛋糕的叉和刀,小心翼翼地切了三个角,带着“平安”两个字的给了爸爸,“健康”两个字的给了妈妈,“永远”则被他留在了自己面前。   “一起吃蛋糕吧。”他轻声说。   香甜醇厚的奶油,松软可口的蛋糕,虞荼一口气将这一个小角全部吃完。他看着空荡荡的一次性小碟子,听到妈妈问:“还要再来一块吗?”   虞荼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在星光里,他直视着对面坐着的爸爸妈妈,他们都笑着看着他,仿佛他是他们最骄傲、最珍贵的宝贝———即使他在精神病院里进进出出,呆了不短的时间,即使他表现得那么抗拒,即使他任性地买了票一声不吭前往另一个城市……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被包容着的那一方。   原来有恃无恐地被爱着,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荼荼。”他听到妈妈温柔的声音,小心翼翼中夹杂着喜悦和高兴,“你喜欢吗?”   爸爸问:“明天要不要我送你去上学?”   虞荼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放下手中空掉的碟子和沾着奶油的叉子。   “蛋糕很甜。”他答非所问,“很好吃。”   虞荼起身走到窗边,这个包间为了更大程度地展示夜景,用的是落地窗,护栏也做得很低,风吹动着他脸颊边的碎发,好像是在挽留。   虞荼低头看下面,空空荡荡,离得好远好远。他想回头再看一眼,但他忍住了。   身上还沾着蛋糕的甜香,虞荼忽然松开握着护栏的手,任凭自己倾斜出窗外,然后急速地坠落。   在一切都在论证你的日记是真的,两个多月的生活找不出一丝破绽,所有的疑惑都有合理的解释……在这样情况下,你还敢相信你所在的现实是假的吗?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虞荼感觉自己砸在了地上,剧痛从四肢百骸蔓延到大脑,疼痛几乎席卷了所有可以思考的神经,他能感觉到呼吸时好像有血沫子在往外涌,血从身体里慢慢流走……濒临死亡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真实。   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的意识里,好像有爸爸妈妈惊慌失措的喊声,有路人的惊呼,有忽远忽近救护车的声音……   可到现在他也没有脱离,这或许就是个真实的世界,他可能……赌输了?   生命力从身体里一点点被抽走,虞荼静静等待着,在呼吸停止的那一刻,他终于看到了想看见的景象———   一切像镜子一样粉碎,犹如他透过穹顶时看到的那片星空。   喜欢。   要。   谢谢。   还有……再见。   ……   “叮铃~叮铃~”   清脆连绵的铃铛声顺着风送到了耳朵里。   虞荼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仍旧坐在三楼的阳台上,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串炸年糕。   时长两个多月的一场幻境放到现实不过一小会儿,连炸年糕都还冒着热气,宛如一场黄粱大梦。   “荼荼?”顾鸿影的胳膊压在他的肩膀上,他正伸着脖子看傩祭的队伍,一边看一边问,“你怎么吃着吃着开始发呆了?”   他开玩笑道:“总不能是困得厉害,这一小会就睡着了吧?”   “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虞荼笑了笑,轻声说,“是个美梦。”   傩舞仍然在继续,只是快到尾声,队伍最后那个傩者身姿优美,居然还跳得有模有样,发丝里彩色的丝线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铃铛声连绵成一片。   好像他们之前的那一眼对视,就只是一个不经意的错觉。   虞荼捂着心口,微微合上眼睛,他感觉到了身体里藏着的、那股熟悉的能量。   在主路两旁光线不明亮,监控照不到的地方,忽然从无到有浮现出一道人影——黑发凤眸,到脚踝的长衫,还有脸颊边垂下来的金色镜链。   傩祭的歌舞散场后,傩者们各自归家,队伍最后的那个傩者越走越偏,在经过一片几乎已经没有人烟,只有小桥流水的地方时,那个戴着山羊头骨装饰的傩者站在桥中央,他微微歪着头看向身后:   “跟了我那么久,还不出来?” 第53章   有那么一瞬, 虞荼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但很快,有人高的草丛小路里转出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 走路歪歪扭扭, 浑身酒气冲天。   他抬着手, 指着桥上的傩者———   “哟~美女,去哪里啊?我送你呗~”   他的声音轻浮浪荡,一听就不怀好意。   桥上的傩者穿着一身鲜艳的服饰, 宽大的腰封将他的腰勒得很细,发丝细细编过,缀满了漂亮的装饰,戴着面具的时候, 确实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傩者其实已经开口说过话,但醉出浑身色胆的男人根本就没细听,反正喝多了人不清醒,他就仗着这几分醉意, 摇摇晃晃地往桥上走,手还没碰到傩者的衣袖, 就从木桥跌到了水中。   桥下的水并不深, 最多只能没过人的胸口, 但喝醉的男人不知道是腿软还是没力, 竟然一点点向下沉。那并不算满的醉意在夜晚有些寒凉的水中顷刻散得无影无踪, 他挣扎起来, 满脸慌乱失措,声音都因为恐慌而尖利:“救命!救命!救救我———”   放眼望去周围只有桥上的傩者, 男人向他的方向伸手:“救我!你快下来救救我啊!”   傩者一只手撑在小桥的栏杆边,面具下的眼睛里充斥着兴味, 他微微倾身,发丝里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另一只手微微抬起向前。   落水的男人眼里见状爆发出希冀,却见那只手只是微微向下一压,他霎时间觉得肩上好像多了无形的重量,正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压着他没入水中。水淹过他的肩膀、脖子、下巴,又漫过他的嘴,眼睛和头顶,直到他完全没入水中,只能吐出一串串徒劳的水泡。   “呵。”他的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一条绿藤破开水面,将已经溺水昏迷的男人卷起来拖到岸边。   傩者一点儿也不惊讶,他只是将那双好看的眸子投向绿藤出现的位置:“这种垃圾,也值得相救?”   “一己之私妄断生死。”等人高的草丛前缓缓浮现一道人影,墨色长衫,黑发凤眸,虽然容貌年轻俊秀,但那双眼睛却似在时间中沉淀了许久,有种与容貌不符的沉稳厚重,“不妥。”   “真像里世界那些满口教条的老古板。”傩者的手收回来,重新撑在桥边的栏杆上,那瑰丽的赤色瞳孔里,好像有虚幻的火焰在燃烧,他抬起手虚虚点了点自己的眼眸,那赤色的火焰似乎燃得更盛:“草木化形?有意思。”   他的话音还未落,那墨色长衫人的脚下便突兀地多了一轮光圈,光圈带着浅浅的银白,一直发散到救了男人的那根绿藤上。   白光倏忽消散无形,碎成夜中点点星芒。   “嗳?”傩者的眼中闪出惊疑,“真身未知?”   惊疑过后,他反而更感兴趣了,傩者将手搭在那张粗犷朴拙的面具上,然后将面具拿下。   面具后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容貌清隽,有种不染尘埃的圣洁,勾唇笑起来的时候,赤色的瞳孔与眼尾却无端显得妖冶。   “你不认识我。”他肯定地说。   谛长卿常年盘踞里世界通缉榜首之位,不是他自夸,但凡不是居于深山老林、与世隔绝不问世事的老古董,几乎鲜有人不闻他的恶名。里世界谛长卿的名字,可止各族小儿夜啼。就算真的不认识,他的天赋【光照真身】一出,也该被人意识到他的身份了。   可他面前的人实在太平静。   无论是他想要淹死那个敢调戏他的不长眼的垃圾,还是他突兀动手查探他的真身,面前的人都不曾有太大的波动。草菅人命也好,挑衅无礼也罢,都不能勾动他的情绪———谛长卿竟然从中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包容。   他的眼睛眨了眨,眸中多了一缕沉思。   草木族……   电光石火间,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哦~我明白了,你是为了那个幼崽来的。”   “你们草木族是不是太护短了点?不过只是一道小小的‘魇’,被发现后都不肯善罢甘休?”他身体微微一斜便坐在了栏杆上,夜晚的风拂动着他的衣摆,吹得身姿纤细的傩者好像随时会与风同去,“谁叫你们族崽子性子那么烈?好好在‘魇’里做一场美梦,等梦到了尽头自然就醒了,何必用惨烈决绝的方式脱离?”   ‘魇’不过是他闲来无聊时随手练就的小技能,作用就是将人的意识拉入到一场本人最向往的美梦之中,在梦里可以拥有自己没有的一切,一切不合逻辑的地方‘魇’都会自动补全。   精神力越强的入梦者,梦境便越清晰越精细,梦境的范围便越大,梦里的逻辑便补全得越快越合理。   草木族都还没彻底成年的幼崽就算被‘魇’拉入了美梦中,恐怕精神力能幻化出的范围也小得可怜,说不定景物路人都是不成形的模样,也难怪会被发现端倪。   谛长卿虽然是“魇”的制造者,但他将人拉入梦境后并不会清楚每一个入梦者梦中所见之景,只能感知到入梦者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脱离。之前在阳台上和他对视的那个幼崽,应该是用了最简单的也最痛苦的方式———自杀。   难怪家长找上门了呢。   沉迷美梦有什么不好?不过是心智不坚的人在一场大梦骤醒后容易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修炼过程中滋生心魔的概率大有增加罢了。   “叮铃~叮铃~”   谛长卿发间的银铃开始响起来,地上因为溺水而五官痛苦皱巴的男人脸上露出舒心到有些猖狂的笑意,仿佛是沉入了一场志得意满的美梦中。   而那个男人旁边站着的人,却自始至终没有反应。   只有三种情况可以抗拒“魇”,一是一个月内被他的“魇”拉入过美梦中,二是专修精神力且水平与他差不多,三是面前这人的实力甚于他。   如果是后两种,那还真的有些麻烦。   帝长卿笑了笑,却没多紧张:“怎么不说话了?不是为了幼崽来的吗?”   他们一人在桥上,一人在桥边,仿佛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他听到那个除了一开始便极其沉默寡言的人开口:“害人之事不可取,尽早收手为妙。”   ———仿佛是多年前昆仑上那个老头子喋喋不休的重现。   谛长卿:“……”   他现在很确认,这个他并不认识的人就是一个不知道从哪个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老古董。   实力未知,真身未知,滥好心,滥好人。   他忽然觉得乏味至极,与刚刚一模一样的光圈重新出现在那人的脚下,碎成星芒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啧。”帝长卿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虎牙,难得觉得有点烦。   他毫无预兆地发动了攻击。   空间被撕裂,无形的攻击刹那近在眼前。   但谛长卿并没有攻击到实体的感觉,那一斩好像穿透了虚无的空气,并不是穿透了活生生的人。   攻击落空后,谛长卿抬眼看去———人消失了,包括地上那个做着美梦的垃圾。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出这个悄无声息出现又悄无声息消失的人,居然只是随手凝结的一道能量分身。   ———能在表世界里出现的能量分身。   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游荡到草木族界门附近抓叛徒的谛长卿,这时是真的起了莫大的兴趣。   想要那个昆仑的小阵法师也好,对能解了“惑”流落在外的草木族幼崽也好,他都只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兴趣,撞到他手里他就好好折腾折腾,没得到也不觉得太过可惜。   但这次,他感觉有点不一样。   还没人能在拥有谛听血脉,善于辨认真假的谛长卿面前成功糊弄过他。   这个神秘人,他记住了。   ……   “荼荼?”虞荼听到顾鸿影的声音,“你怎么吃着吃着又愣住了?一个年糕你快啃一小时了!”   骤然转换的视角令虞荼的大脑还有些蒙,他机械地将手里签子上最后一口年糕咬下来吃掉,撒着孜然和辣椒的焦香年糕唤醒他味蕾的同时,也让他的脑袋清醒了点。   分出能量凝结马甲去跟踪谛长卿的举动终究还是太冒险了,面对谛长卿那突如其来的一击,虞荼凝结马甲的能量直接被抵消了一半,另一半用来护着地上那个醉鬼转移了。   虽然他对这种骚扰别人的人没有任何好感,但毕竟是一条命,要审也该由表世界的法律去判,所以虞荼直接将人丢到了小镇上的警察局院子里,希望他醒过来的时候能够被吓个半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虞荼又从烧烤盘里抽了一串鱿鱼,面无表情地吃起来,他要用吃的好好压压惊。   当时眼看着那个人就要被淹死,虞荼只能出手,但面对谛长卿———里世界通缉榜的榜首,要说不害怕,那根本不可能。   他脑子里都快空白大半,那个白色光圈在他脚下骤然炸开时,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好在那个奇怪的光圈就像一个奇怪的投影,消失后谛长卿反而多了莫名其妙的忌惮。   虞荼只能一头雾水的听着他在那里自言自语,将马甲和他的关系捶得越来越实。   拉他入梦的东西叫“魇”,看样子这个“魇”并不能知晓他在梦里发生的一切,不然按他们短暂的接触来看,谛长卿如果知道里表世界被以漫画的形式画了出来,绝对不会是这个反应。   虞荼有了一个糟糕的猜测,他从谛长卿的手里走脱,谛长卿很有可能已经对他起了兴趣。   虞荼啃完了手里的鱿鱼须,又去拿了一串炸土豆,瞄了瞄吃得正欢的顾鸿影,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等漫画曝光,谛长卿知道了顾鸿影是男主。顾鸿影可能、大概、估计……也难逃一劫吧?   积攒的能量几乎被消耗了十有八九,虞荼本来还在痛心这庞大的支出,但空空荡只维持了一会儿,能量就以汹涌的姿态重新填满,并且还比之前更多———就好像之前谛长卿借着蔺苏苏的眼睛关注到他时一样。   强者的忌惮与关注,也是能量提升的途径之一。   沉浸在失而复得还有更多的虞荼掏出手机,以委婉的态度向帝休长老问了问关于谛长卿的事,比如他用光圈探查人真身是他修习的技能,还是他的[天赋]?   在这顿阳台烧烤快到尾声的时候,虞荼收到了帝休长老的回复。   谛长卿的天赋名为【光照真身】,可以辨认任何人的原型,罕有失手。   如果无法辨认,只有两种情况,一是被他锁定的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真身,二是能力高出他许多,造成了实力上的压制。 第54章   收到回复的虞荼:“……”   离谱中带着一丝合理.JPG   里世界中的非人族除非是有了机缘产生了后天变异, 否则一诞生便会自然而然知晓自己的种族,就像人类从出生后就会呼吸一样自然。   像他这种连自己真身都不太清楚的异类,在里世界的历史上可谓罕见。   这本该是一件令虞荼担忧的事, 但可能是这两个月挑战神经和三观的事实在太多, 虞荼竟然诡异地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件事的发生令人害怕, 两件事的发生令人恐惧,三件事的发生令人担忧,四件事、五件事……等更多的事接踵而至时, 人的承受能力也大大提高了。   俗称———麻了。   虞荼和帝休长老道过谢后,淡然地收起了手机,不管谛长卿是不是对不夜侯起了兴趣,反正在界门检修完之前, 他是绝对不会把马甲再放出来了。   孟组带着他们算是比较谨慎的,除了第一天白天带着他们在安全的街上逛了逛,晚上在阳台吃了顿烧烤外,其他几天他们几个菜鸡也和以往一样, 都没离开过他们的视线。   剩下的两天平安无事,第三天早上, 秦斐接了个电话, 喜气洋洋地告诉他们———界门检修好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从槐林镇疑似触发B级任务开始, 这一路上就没消停过, 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接连不断地发生, 仿佛没个尽头。   “终于要结束了!!!”   路雅音差点喜极而泣,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她画的符咒加起来快有她之前一年那么多,高级的符咒、低级的符咒、各种各样的偏门符咒, 还有以前的存货……这一趟下来给她耗了个干干净净,一趟高价委托———符咒的成本都快占酬金的四分之一了!   得到界门检修完毕的消息, 他们丝毫不耽搁,几个人将行李匆匆一收,便驱车前往界门附近。   七组的车按着导航顺着公路一直开,越开人烟越荒僻,到后来连开凿的路都没有了,只剩下了看起来像被人工凿出来的通道。   秦斐去联系界门的时候路雅音正在苦兮兮地补充符咒存货,压根没跟他一起去,她看着窗外的景象,惊疑道:“秦斐你没开错路?这也太荒僻了吧?!”   草木族这边的界门去的人较少,也很偏。路雅音毕业两年内执行任务没涉及过这里,自然也不知道界门附近的景象。   秦斐正在林间开车玩漂移,体积庞大的武装车半翘起来,从两颗体积庞大的树间空隙夹过去,然后一个飞跃,落在了树林间唯一一小片空地上:“……你要不信你来开?”   “咳……”路雅音看了看这复杂到令人无语的路况:“还是算了吧……”   秦斐瞄了眼武装车上搭载辅助寻找界门的特殊导航,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闪动提醒,长长地叹了口气———通往草木族界门的路三天一小变,五天一大变,有人愿意走这条路才有鬼了呢!   “雅音,给车上后排贴一张减速符,两张坚固符,五张轻身符。”孟自秋坐在副驾驶上看那大屏上剩下的路,“三分钟后再补一张高级浮空符。”   路雅音:“……?”   “这是准备开到哪儿去探险吗?离不离谱啊!”   吐槽归吐槽,她的手速还是很快,“啪啪啪”几下就将孟自秋要求的符咒贴到了车上,然后她抽出自己的特制小桌板,又开始掏出自己熟悉的装备,认命地画———根本就画不了!   车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一会儿右闪一会儿左避,一会儿“过山车”一会儿“大摆锤”,一会儿“旋转木马”一会儿“地道探险”……出发时车里笑容满面,现在大家都失去了表情。   “我有点儿、有点儿晕……”蔺苏苏两只狐狸耳朵耷拉着,眼里快有了具象化的蚊香圈,“……想吐……”   顾鸿影在拉住车里的扶手的同时,眼疾手快地给她脑袋上套了个塑料袋,还打了个蝴蝶结:“吐吧,袋子给你准备好了。”   “游乐园简直弱爆了———”顾鸿影刚刚才避免自己脑袋撞上车窗的惨剧,缓过一口气后他吐槽,“要我说就把去界门这条路改成逃生游戏,估计早就爆火全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根有电线杆那么粗的树枝刚把武装车凌空抛起降落到一颗巨大的蘑菇伞盖上,武装车落在伞盖上被弹起来跳了好几下,蘑菇喷出了彩色的孢子,像是一场小小的礼花。   “再忍忍,还有两分钟就到了!”秦斐在前面聚精会神地开车,蘑菇的彩色孢子喷发完毕后,以它为中心,周围冒出了许多和它一样大的蘑菇,蘑菇厚实的伞盖密密地挤在一起,连成了一条能让车通过的蘑菇路。   蘑菇路上有点儿晃荡,但没有出现菇盖散开把他们掉下去的情况,等开到蘑菇路的尽头,是一只巨大的漂亮“蝴蝶”。   蝴蝶的颜色有点像光明女神闪蝶,蓝粼粼地泛着光,由树枝、绿藤与鲜妍盛开的花朵组成。秦斐将车开到“蝴蝶”的翅膀中间,翅膀里分出树枝和花朵将武装车固定,然后———   “蝴蝶”震动着绚烂的翅膀,在阳光的照射下,由花朵组成的翅翼竟然泛出金蓝色的光泽,隐约还伴有彩虹的晕。   这一刻将车窗的能见度调到最高,仿佛云彩就在眼前流过。   “好像书里写过的奇幻童话王国……”虞荼隔着窗感慨,“这算是……神奇的地上世界?”   “孟组!”顾鸿影扒着窗兴致勃勃,“每一处界门附近都这么有趣吗?”   ———又惊险又刺激又漂亮,仿佛是一场瑰丽的冒险。   孟自秋:“……”   他沉默了一会儿,虽然他也没有来过草木族附近的界门,但这个情况……明显不正常。   虽然这是里表世界的交界处,但光是屏蔽界门附近这么大动静的结界,就是一笔很大的支出了吧?   秦斐明显和孟自秋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们俩对视一眼,秦斐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会不会是界门压根没问题,检修就是个借口,目的就是用这三天来布置界门外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秦斐摇了摇脑袋,将这个荒唐的想法驱出脑海。   蝴蝶载着他们穿过云彩,云彩后出现了一株巨大的、郁郁葱葱的树,之前巨大的蝴蝶和这颗树一比仿佛是一个迷你的玩具,蝴蝶震动着翅膀,带出彩虹色的晕,七彩的晕接触到树身,树身上出现了一面波光粼粼的“镜子”。   蝴蝶一头扎到镜子里,轻微的震动和失重感后,车辆消失了,所有人都从高空急速往下坠,然后被形态各异的花朵卸去冲力后稳稳接住。   柔软温暖厚实的花朵托着他们慢悠悠地脱离枝头,以极度违反物理定律的不科学状态在天上慢悠悠地飘荡。   然后,花朵降落到了河流里,像一艘小船载着他们顺流而下,沿途不断有七彩的泡泡裹着东西在他们身边飘荡。虞荼随手戳破了一个紫色的泡泡,一杯奶茶突然掉到他坐的花瓣船上,还贴心地附带了一根吸管。   虞荼好奇地戳开喝了一口,居然还是芋泥的。   其他人也纷纷动手戳泡泡,殷莉戳出了一盒草莓大福,顾鸿影戳出了一块提拉米苏,蔺苏苏戳出了一个脆皮炸鸡腿。   一时间,漂流着花瓣船的河流上,弥漫开食物的香气。   “不是?”秦斐睁大了眼睛,“情况都还没弄明白呢,就敢随便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这要是有点问题,不就全部翻车了吗?   “都到草木族的地界了,能有什么问题?”   路雅音本身对符咒阵纹之类的东西感知敏锐,在穿过那面“镜子”时,她能感觉到他们已经不在表世界了。虽然不明白这处的界门穿过之后为什么比之前更特殊,但转念一想就知道———肯定是被特意安排过了。   她顺手戳了两个泡泡,收获了一个汉堡和一串糖葫芦。身具灵力的人身体素质都很好,因为路况带来的眩晕过去后要不了多久,基本都满血复活了。   最初的惊慌过去后,大家对河流上飘着的泡泡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不同的形状,不同的颜色分别对应不同的东西,如果特别想要某样东西,只要扯着嗓子大喊就行———参考蔺苏苏用这样的方式喊来了有烤鸡的泡泡,顾鸿影用这样的方式喊来了便携式照相机。   河流的后半段,大家基本上是吃着东西聊着天,惬意乘船晃晃悠悠。   河流尽头,有两个人等在那里,一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衬衣,袖口挽到手肘,头发束在冠里,耳朵上戴着一颗摇曳的水滴形蓝宝石,另一个人一身古装,白发垂了两缕到身前,正温和地微笑着。   前者是草木族长帝屋,后者是长老帝休。   他们俩的颜值本就吸引眼球,刻意打扮过后站在岸边更显出众。   花朵船一艘接一艘靠岸,白发的帝休看着一艘花朵船里正捧着杯奶茶呆呆愣愣看着他的虞荼,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还没开口,他的左边肩膀上就冒出一株栀子花。   栀子花的根须明显是才从泥土里拔出来,正牢牢地固定在帝休肩上,它先是冲着虞荼欢乐地挥着叶子,然后在大家的注视下从帝休肩膀上跳下去,根须拧成两只脚的样子,“吧嗒吧嗒”地走到了花朵船上。   虞荼:“……?!”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视频那端的栀栀出现在眼前更令人惊喜,还是她用根须走路更令人惊讶。   栀子.从小社牛到不行.花理直气壮地伸开自己的叶子要虞荼抱抱,等虞荼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搁到自己的肩膀上后,她就即兴来了一段摇滚,其剧烈程度让围观的人担心她会不会把花苞都摇下来掉光。   有了栀子花打头,草木族长帝屋的发冠里忽然冒出一截绿色的君子兰,君子兰的叶子下还卷着一个巴掌大的迷你古筝,帝休长老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簇淡紫色的小花穗……除了族长和长老,幼崽们几乎倾巢出动。   帝屋淡定地顶着一身草木幼崽,从花朵船上把虞荼连带栀子花一起捞起来放到岸边。   虞荼听到帝休温柔的声音———   “欢迎回家,荼荼。”   他袖子里开着淡紫色小花的幼崽,正试图勾虞荼的手腕和他贴贴。 第55章   虞荼看过去, 那淡紫色的小花穗就缩回来,过几秒后,又在宽大的袖口探头探脑, 继续勾他的手腕, 试图和他贴贴。   这样来去好几次后, 笑眯眯的帝休将手伸到袖子里,掏出了一株害羞的牡荆幼崽。   骤然被带出藏身地的幼崽吓了一跳,淡紫色的小花全部收缩, 变成了一个个紫色的小球,他自己缩了一会儿后又慢慢开花,这次一边开花一边慢吞吞地缠到了虞荼手腕上,假装自己是个没有生命的鲜花手环。   虞荼肩膀上的栀子花用叶子戳了戳虞荼手腕上的“花环”, 明明没说话,但愣是让人都能感觉到她的恨铁不成钢。   “荆荆胆子比较小。”帝休伸手拦住了那戳花环的栀子叶,“栀栀,不要挠他痒痒。”   虞荼肩膀上的栀子花有一朵花苞扭过头来, “啪”地一下开花,显得特别嚣张。   旁观的顾鸿影表情渐渐呆滞:“我记得上生物课的时候, 植物的花———唔呜呜!”   走在他旁边的路雅音以此生从未有过的速度牢牢地捂住了顾鸿影的嘴:“里世界不讲表世界的科学!”   “别捂他嘴———”慢悠悠吊在最后的草木族长帝屋忽然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身边, 似笑非笑地盯着顾鸿影, “让他说。”   顾.能屈能伸.鸿影:“我之前说的话, 麻烦Ctrl加Z一键撤回!”   帝屋用他那张仙气飘飘的盛世美颜翻了个白眼:“撤回个屁。”   他屈起指节给了顾鸿影一个暴栗:“你能不能有点里世界常识?”   顾鸿影捂着脑袋, 表情诚恳:“您可以当我是文盲。”   帝屋无语:“……文盲你还骄傲上了?”   他还准备继续毒舌两句, 发冠里那株君子兰用叶片小心地拽了一下他的头发。   帝屋:“……?”   暴躁族长在线凶巴巴:“干嘛呢?”   君子兰晃了晃叶子,拨了拨自己的迷你古筝, 又用叶片小心地拽了拽他的头发。   帝屋:“……君崽你这好为人师的毛病到底和谁学?”   君子兰僵直了几秒,然后拿叶片戳了戳他。   帝屋快被他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气笑了:“和我学的?确定?”   他这话一出, 趴在虞荼肩膀上的栀子花特意分出一个新花苞,对着他脸的方向“啪”地一下绽开,嘲笑简直浓得要溢出来。   帝屋:“……”   他磨了磨牙,只觉得族里的崽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活泼,一个比一个欠揍。   耳边又传来叶片拨动迷你古筝的轻微声响,帝屋将手伸上去,很轻地弹了一下君子兰的叶子:“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给他讲!”   ———弹古筝的声音消停了。   帝屋叹了口气,他伸手提溜住顾鸿影的衣领,将他放到右手边:“从现在起,把你从表世界学的生物常识全部忘掉。先看那株臭屁栀子———”   他指虞荼肩膀上那株栀子花:“会开花的崽子一般用花来表示现在的情绪,比如高兴、难过、开心、害羞、愤怒等。你可以理解为花是脸,叶子是手,根是脚。”   “不会开花的崽子,比如我头上这只———他们一般叶子比较灵活,能简单表达自己的情绪,要是叶子表达不出来,他们会想办法用别的方式通知你。”帝屋让顾鸿影看他的发冠里君子兰叶子下卷着的迷你古筝,“比如音律。”   顾鸿影好奇:“那要是在音乐方面不太行呢?”   帝屋:“可以画画。”   顾鸿影震惊:“用叶子卷着笔画?!”   帝屋:“……不然呢?”   这问题又唤醒他多年之前教幼崽用叶子画画结果个个都画成鬼画符的痛苦经历了。   顾鸿影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就不能让他们开口说话吗?”   “植物又没长嘴。”帝屋的脸上露出无语的表情,“你能不能讲点科学?”   顾鸿影:“……”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JPG   到底是谁不讲科学啊!   ……   后面在开展里世界草木族幼崽科普大讲堂,前面倒是一派其乐融融。   装花环的牡荆幼崽在度过了最开始的不好意思后变得活泼了一点,具体表现为小花穗上的花开得更密集了,正随风轻轻晃荡。   虞荼肩膀上的栀子花时不时会伸出一片叶子进行“攻击”,比如挠挠牡荆幼崽的痒痒,揪揪虞荼的头发,扯扯孟自秋的袖口,主打一个极有存在感的自娱自乐。   虞荼时不时捞一把肩膀上的栀子花,生怕她闹腾得开心导致一头栽倒下去。   “不用紧张,栀栀这些年都是这么闹腾的。”帝休微笑着看向虞荼,“荼荼,从界门过来这一路上……”   他迟疑了一会儿:“你喜欢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无论是手腕上的“花环”还是肩头的栀子花,又或者是猫猫祟祟躲在另一个袖子里的幼崽、香囊里探出的小花……全都悄悄地竖起了自己的叶子。   “喜欢。”虞荼笑起来,他头顶那株小芽轻轻地摆了摆,证明他没有说假话,“很像童话世界里的冒险。”   “喜欢就好。”躲在帝休身上的其他幼崽们悄悄摆动着叶子,起来都很高兴,香囊里的小花差点把自己卡在纹路里,帝休伸手把它轻轻拨开,“这是弟弟妹妹们给你准备的惊喜礼物。”   在知道他要来草木族之后,幼崽们就开始忙忙碌碌地计划起来了,等确定他到界门附近,幼崽们就在长老和族长的帮助下将自己的计划变作了现实。   每一个幼崽都在这场惊喜中加入了属于自己的部分,比如栀子花的藤蔓菇菇路,君子兰的飞天蝴蝶,祝余的树镜界门,牡荆的七彩泡泡……这些奇思妙想加在一起,成为了他们这一路上的经历。   “帝休长老。”孟自秋看了看虞荼头顶的小芽,又想到调查出来的有关于虞荼这些年的经历,有些忧心,“您确定他们算是虞荼的弟弟妹妹吗?”   虞荼以人身在表世界生长十八载春秋,草木族的幼崽虽说还没化形,但最小的估计也比虞荼大。   “自秋,草木族的幼崽与其他族不同,以化形排资论辈。”帝休笑道,“谁先化形,谁就是哥哥姐姐。”   在生出灵智与化形之间的成长期里,草木族的幼崽们都懵懵懂懂,赤诚可爱,心智与人类小童无异,只有化形之后才会迅速长大成熟。   “栀栀一直想要当第一个化形的幼崽,做所有幼崽的老大。”帝休看向栀子花,“怎么办呀?荼荼先化形啦!”   栀子花朝帝休的方向噼里啪啦绽开好几朵大花,气势汹汹。   孟自秋:“……”   原来看起来温柔到快没脾气的帝休长老,也是会把幼崽逗到炸花的。   栀子炸完花之后又骄傲地一甩叶子,帝休替她翻译了一下———   [做不了第一,就当大姐大!]   属实很有志气了。   *   草木族的风景很好,一行人慢慢穿过茂密却不压抑的森林,走着走着,孟自秋却发现前面的虞荼与帝休长老不见了。   这种不见并不是突然的,而是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在前面消失了。   基于之前那些不好的经历,孟自秋瞬间警觉起来,忽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无形的剑芒瞬间在他掌心汇聚成长剑,然后……被肩上那只手拍散。   “不要那么警惕嘛……草木族的地界上,没这么容易出事。”帝屋懒洋洋的声音在孟自秋身后响起,“做剑修也要劳逸结合,成天绷着心弦,容易出问题。”   虽然草木族对外事物一向由长老帝休负责,但迫不得已的时候,族长帝屋也得担起东道主的责任。   帝休要带着受了苦的崽儿去看新窝,只能由帝屋来负责招待客人。   帝屋往嘴里扔了一颗黑黑的小果子,牙齿咬破果皮后,烦躁的心情瞬间变得愉悦:“别担心他的安全。帝休应该是带他去挑房子了,你们也跟我来吧。”   *   帝休长老很会照顾人的情绪,虞荼和他聊天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话,在走了挺远一段路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后太安静了。   虞荼转过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了。   还没等他把疑惑问出口,帝休长老就笑着牵起他的手:“族长把他们带去草木族待客的地方了,不用担心。”   虞荼:“我不用和他们一起去吗?”   “家人和客人怎么会住在一起呢?”帝休侧过头和他对视了一眼,他的另一只手上忽然浮起淡淡的光晕,光晕里钻出一朵黄色的小花,花谢后,他的掌心多了几枚黑色的圆果子。   虞荼肩上的栀子花毫不客气地卷走了两颗,一颗卷自己怀里,一颗戳虞荼嘴边。   黑色的圆果子入口即化,带着点淡淡的甜,吃完后通体舒畅,心情飞扬,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翘。   帝.用果子哄幼崽屡试屡胜.休见状,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植物在他们脚下开辟出一条宽敞的路,帝休牵着在外流落了十八年的幼崽,去往给他准备的新家。   *   晚间,虞荼躺在几乎够他打好几个滚的超大软床上,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同意在草木族住到暑假结束直接开学了?   他不是来验证自己是不是草木族幼崽的吗?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一天都在被各种惊喜刺激的虞荼晃了晃自己浆糊似的脑袋———嗯……得不出结论。   无论是界门附近的奇妙冒险,还是和草木族的幼崽们贴贴,又或者是下午时树梢上那场林中大餐,晚间属于他的回家礼物……一切都像是一场特别美好的梦,比“魇”更不切实际的美梦。   被小心收起来的贪心好像又冒出了头。   族长说他们不会认错自己的族人,或许……他真的是草木族的幼崽?   虞荼把自己翻了个面,看着超大软床边堆着的各种可可爱爱、奇奇怪怪的礼物,许了一个和在“魇”里时,蜡烛点燃后相同的愿望———   [就算是梦,也请让我过一会儿再醒来。]   ……   或许是在草木族格外令人安心,又或许是与孟自秋的那场【结缘】充实了他的力量,虞荼在睡着后,迷迷糊糊感觉到,意识里连着茶馆的那根线被勾动了———   有人,推开了茶馆的门。 第56章   虞荼半蹲在地上, 他的面前,一只小黑狗,姑且称之为小黑狗吧, 正欢快地摇着尾巴, 将脑袋埋在一个超大的饭盆里咔咔狂炫。   时间倒退回十分钟前, 虞荼感应到有人推开了茶馆的门,因为他的本体在里世界的草木族,所以他将能量灌注到茶馆里, 凝出了马甲。   他已经做好无论遇到什么样奇怪的人都面不改色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   第二次结缘的对象,好像连人都不是。   他在茶馆里严阵以待,结果雕花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后, 最下方的缝隙里,竟然挤出来一个毛茸茸的狗头,雕花的门太重,小狗又太小, 被挤得直翻白眼。   虞荼:“……”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去把门拉开, 小狗“咻”地一下钻进来, 又因为冲得太快, 一头撞到了茶桌的桌腿上, 摔了个四脚朝天。   虞荼看到它的全貌后才发现, 这确实是一只怪模怪样的小狗。身上有点脏, 身形有点像迷你的老虎,毛却是小奶狗才有的绒毛, 它长长的尾巴在身后晃荡着,尾端服帖的毛慢慢展开, 像在身后缀了一小簇蒲公英。   ———虽然看不出品种,但一看就不是表世界的产物。   “汪呜!汪呜———”   撞得脑袋晕乎乎的小狗发出委屈的悲鸣,随之而来的是快要和立体音响差不多的、它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声。   小狗先是用爪子懵逼地拍了拍自己撞痛的鼻尖,然后用湿漉漉黑眼睛看向虞荼的方向撒娇:“汪!汪汪呜~”   虞荼:“……”   他和小黑狗对视了一会儿,认命地用能量凭空造物,变出了一大盆狗粮。   小黑狗一头扎入到堆出尖尖的饭盆前,宛如饿死鬼投胎一样咔咔狂炫,虞荼在它吃饭的功夫穿过门去拿了些记载异兽的古书,回来时就发现粮没了,盆也被吃了一半。   虞荼:“???”   饕餮吗这是?   “汪~汪呜~汪汪~”小黑狗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汪汪叫的声音里带着点心虚,它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将那半个饭盆往身后拨,试图将它藏匿起来———剩的半个盆比它体积还大,根本藏不住。   虞荼:“……没吃饱?”   “汪!!!”小黑狗尾巴尖的毛快摇出了花。   在又补了两盆狗粮后,它终于吃饱了,像一滩没有骨头的液体一样趴在地上摊饼饼。   虞荼真的很好奇———三盆加起来有七八个它这么大体积的饭,到底是被吃到了哪里。   吃饱喝足的小黑狗两只前爪撑在虞荼的膝盖上,给他衣服上盖了两个梅花章,它摇摇尾巴放下爪子,扭头就往雕花门外跑。   它本来以为会被拦住,结果直到它跑到门外的商业街上,那房子里坐着的漂亮人类也没有追出来。   它莫名觉得有点难过,但小小的脑仁不足以支撑它想太多,于是它一甩尾巴抬起爪子,跑向一片老式居民楼的方向了。   *   小黑狗跑走后,虞荼没有去追,他顶着不夜侯的壳子坐在躺椅上,手边放着一摞古书,他一手拿着能量做出来的翻译器,一边对着书上逐行认字。   ———准大学生一朝沦落为文盲,简直不要更心酸。   因为小黑狗实在太能吃,虞荼第一反应就是饕餮,所以重点找的也是与饕餮的相关记载。只是《山海经·北山经》里说饕餮羊身人面,《神异经·西荒经》里说饕餮牛身人面,两者之间的共同记载是饕餮“目在腋下”、“食人”。   虞荼想想之前小黑狗冲进来一头撞桌子腿上的行为———如果真的是饕餮,是不是眼睛长在腋下挡视线了?   但它那缩小版的身形既不像羊,也不像牛,而且饕餮“其音如婴儿”,总不可能开口就是狗叫吧———也不排除是为了生存专门学的外语。   对着翻译器艰难地看完有关饕餮的记载,虞荼又翻了翻其他的生物,不管怎么说,多学一点东西总是没错的。   看书看着看着,虞荼忽然反应过来———小黑狗虽然长得不像饕餮,暂时不清楚它的品种,看起来也温和无害,但这并不代表它对表世界不危险。   在面对非正常事件时普通人的力量到底有多渺小,虞荼已经有了深刻认知。   虽然不知道能量聚成的马甲在离开茶馆后能维持多久,但问题已经撞到了手里,总不可能置之不理。   虞荼站在雕花门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坚定地推开了门,这是他第一次以不夜侯的身份离开茶馆。   外面已是深夜,因为商业街所在的地方比较偏僻,所以没有24小时营业的店铺,街上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虞荼面前悬浮着一缕白灰色的烟———之前路雅音画过不少符咒,虞荼虽然不太懂,但一些比较简单的“鬼画符”他还是大致记下来了,就是有些地方的花纹和转折实在想不起来,虞荼自己咔咔一顿随意乱连,在报废了几张纸后,符咒竟然光芒闭合,可以正常使用了。虽然不知道这乱连的寻踪符到底灵不灵,但总比自己一头雾水瞎找强。   拼凑版寻踪符燃烧后的白烟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飘荡着,指向一片老式的居民楼。虞荼跟着它的指引一直走到最里面,然后在一排垃圾房边听到了几声凶狠的狗吠,里面叫的最弱的,是他有些熟悉的声音。   绕过挡住视线的垃圾桶,一团暖烘烘的“不明生物”忽然窜到他脚背上,然后摔了个四仰八叉。   还算明亮的月光下,刚刚跑走的小黑狗和虞荼大眼瞪小眼,它的背后窜出好几只夹着尾巴,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流浪狗,因为虞荼的突然出现,他们迟疑着站在原地不敢攻击———生活在城市里的流浪狗,终归还是怕人的。   虞荼弯下腰,伸手拎住小黑狗的后颈皮,被提溜到半空的小黑狗发出一声懵逼的:“汪呜?”   微弱的灵力顺着砖缝里的植物蔓延,凶神恶煞的流浪狗被莫名窜出的藤条捆住,然后拽到垃圾房的边缘放开。   动物有时比人类更懂趋利避害,被拖拽到边缘后,几只流浪狗迟疑了一阵子,最终还四散开了。   虞荼没有放下手中的小狗,他将小狗提到和他视线平行的位置,眯着眼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汪?呜~”小黑狗的蒲公英似的尾巴耷拉下来,之前还给了它三大盆饭的好人忽然变得有点凶,它有些害怕,“汪汪呜~”   “不会说话吗?”   小黑狗湿漉漉的眼睛里涌出两朵泪花,它的四肢开始挣扎:“汪汪汪汪呜———”   虞荼:“……?”   说的什么东西?   小黑狗挣扎得太厉害,虞荼只能把它放下,它一落地就一溜烟地跑到垃圾房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小黑狗咬着半个垃圾袋出来,垃圾袋里装着大半盒剩饭,盖子盖得比较好没有怎么撒,但边缘脏兮兮的。   “就是因为这个被追的?”   小黑狗仰头挺胸:“汪!”   两个巴掌大的、属于里世界的小狗崽子在垃圾堆里捡剩饭吃,怎么看怎么心酸。   虞荼半蹲下来,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不少:“是刚刚没吃饱吗?”   “汪呜~”   虞荼听不懂小黑狗的话,但也从它的肢体比划里明白了点什么:“这是你留下来明天吃的?”   ———听起来更心酸了。   见虞荼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小黑狗把有剩饭的、脏兮兮的塑料袋拖到楼梯间里,然后吭哧吭哧地爬楼梯。楼梯里有感应灯,随着小黑狗拖东西时的响动时不时亮一下,估计线路应该相当老了。   小黑狗一直爬到这栋水泥墙面都剥落的楼梯最顶上,然后将半盒剩饭藏到了楼梯间的纸壳子中。   将捡来的剩饭藏好,它又跑去了垃圾房里一点点扒拉着,从又脏又臭的垃圾堆里扒出几个还算完好的塑料瓶,然后叼着这些塑料瓶重新爬回顶楼,将瓶子一个一个放在顶楼的房门口。   房门的另一边已经积攒了大大小小一二十个塑料瓶,占据了狭小水泥平台一大半可以落脚的位置。   小黑狗在捡了好几个瓶子后,气喘吁吁地在角落一趴,休息了一会儿才伸爪子去挠门,刺耳的声音刚响了两下,它像是想起了什么,湿漉漉的眼睛里划过一抹恐惧,它收回爪尖,改成用爪垫去拍。   “啪——啪——啪——”   小黑狗拍门的动静很慢,声音也很轻,它拍了好几下后屋子里仍旧没有反应,它就在门边蜷缩成一团、很不安稳地睡着了。   小黑狗忙碌的时候,虞荼一直跟在它旁边,他想看看小黑狗究竟要做什么,等它捡完瓶子安静下来后,虞荼才感觉到这个顶楼有一股令人极不舒服的气息。   和他之前在安佳佳身上感受过的鬼气相似但又不同。   稀薄的灵力顺着地面悄悄进入屋内,虞荼微微闭上眼睛———灵气感应到屋里有人,但没有呼吸声。   虞荼一瞬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不夜侯的五感比较敏锐,虞荼感觉到屋里的“人”在向门边移动,陈旧生锈的老式铁门忽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在深夜里无比刺耳。   “汪!!!”小黑狗被这个声音惊醒,弓着脊背呲着牙朝向门口。   这栋老式居民楼用的是两层的复式门,最外面是绑着铁丝网的镂空铁门,里面则是一扇薄薄的木门。   现在铁丝网里的木门上出现了裂缝,缝隙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晃动一直没有停止,裂缝也越来越大,忽然———   一只手穿过了木门,搅烂了铁丝网,直直地伸了出来!   下一刻,镂空的铁丝网上出现一个鸡皮鹤发的干瘪头颅,眼珠是一片昏黄的白,正直勾勾地盯着虞荼。   他的另一只手也穿过了木门,两只手臂卡在铁门间的缝隙里胡乱舞动着,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带着诡异的紫色。   虞荼被这副尊容骇得倒退一步,然后……他感觉到身后有不同寻常的气流。   他转头回视,最顶层另一间房子里的木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隔着生锈的铁丝网和并不怎么牢靠的铁门,虞荼看到了一颗长满白毛的头颅,头颅的主人以诡异的姿势趴伏在地上,他身后的黑暗里,有怪异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视线忽然一片黑暗。   老楼里的感应灯,彻底坏掉了。 第57章   【滴滴滴滴———】   夜间行驶的武装车上, 驾驶位前的屏幕忽然爆发出剧烈的红光,车载系统冰冷提示音瞬间将昏昏欲睡的一众人惊醒。   【警告!警告!警告!检测到附近灵气异常,请及时处理!】   【警告!警告!警告!检测到附近灵气异常, 请及时处理!】   【警告!警告!警告……】   急促的提示一遍又一遍, 屏幕上自动展开线路图, 武装车大约四十公里左右的位置,正闪动着不祥的黑色。   “组长!!!”驾驶位上的百灵声音又脆又尖,在车后座打瞌睡的屠骄骄下意识地从车上跳起来, 然后脑袋撞到了车顶,发出“咚”的一声响。   “嘶……”屠骄骄摸着自己生疼的头顶心,“什么情况?”   之前顺着的画皮自爆后留下的残骸以及他生前轨迹进行追踪调查,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特异九组只能无奈折返。他们准备到崇明市画皮自爆的医院再去检查检查,看看是否有遗漏。   “崇明市下辖梧桐镇?”蓝徽羽已经从后座来了副驾驶,她半跪在副驾驶的椅子上,在驾驶位的大屏上操纵, “黑色———是怪异!”   一般情况下,武装车附近出现需要特异组处理的情况闪动的都是红色, 但涉及到非人非妖非精非鬼的情况, 闪动的就是黑色。   “鸮朔!连内网估测怪异强度!”蓝徽羽迅速分开始分工, “百灵掉头!”   武装车的车轮在地面打了个旋儿, 直奔梧桐镇的方向, 栗色小卷毛的鸮朔从旁边掏出一个电脑, 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出残影,他的瞳孔微微放大, 有一种瘆人的专注感。   武装车开了十分钟左右,鸮朔慢吞吞地开口了:“强度F级?”   “别开玩笑了好吗?”屠骄骄的板寸脑袋凑过来, 在夜晚的车里,他两鬓的橙色也依旧亮得晃眼,“F级的强度根本就不会出现这种警告提示。”   “还没说完……”鸮朔继续慢吞吞,“强度F级到C级之间,峰值波动剧烈,无法进一步估测。”   正常情况下怪异的强度不会发生改变,出现剧烈波动的最大可能是怪异并非单独存在,而是有许多个个体。这些个体彼此之间距离极近,所以才会被车上加载的侦查系统判定为一个整体。   屠骄骄也意识到了他这句话里的隐含意思,看着电脑屏幕上那根宛如蹦迪的峰值线,他只觉得脑壳隐隐作痛:“怪异范围还能再圈细点吗?一个镇子面积也不小啊……”   虽然路遇突发情况已经是所有特异组都习惯了的事,但近两年突发的频率实在太高,高得让人有点吃不消了。   屠骄骄吐槽了一句后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打电话联系异归处值夜班的人,准备让他和鸮朔配合缩小范围,节省时间。   他们在全力以赴做准备,百灵已经将武装车开到了市区的最高限速,车载系统不时的发出【警告】的提示,一声接一声,让人忍不住越发焦虑。   屠骄骄和异归处的沟通不是很顺利,因为梧桐镇地处偏僻,有用的资料不多。驾驶位前的大屏上,闪动的黑光已经慢慢分散了,不知道是怪异的范围在蔓延,还是怪异的个体在移动,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个好消息。   车开了近一个小时,眼看着就要靠近地图上黑光闪动的边缘时,武装车忽然一震,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百灵紧急刹车,轮胎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还沉浸在数据里的鸮朔慢吞吞抬头,眼里漫上了惊恐:“不会是撞到人了吧?”   蓝徽羽凝视着前方的挡风玻璃没有说话,开车的百灵面色严肃,同样不言不语。   百灵作为特异组组九组的主要驾驶人员,绝对不会犯在大路上撞人这种低级错误,更别提车上还加载了生命监测仪,有人在车辆高速行驶的过程中靠近就会予以提示。   他们确实撞到了东西,生命监测仪却一声不吭,车辆外安装的实时摄像头画面也是一片漆黑。   “我下车去看看。”蓝徽羽检查了一番身上的武器,“你们警戒。”   “先等等。”屠骄骄忽然开口,“百灵,把实时摄像头的画面在屏幕上放大。”   虽然不知道屠骄骄为什么要看什么都照不到的实时摄像头,但百灵还是很快照做了。   实时摄像头的画面放大后,所有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摄像头的另一端,并不是完全漆黑一片,这片黑色……在动。   说得准确一点,是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正怼在摄像头前。   “卧槽!”隔得最近的百灵第一个遭受冲击,不太文明的话脱口而出。   蓝徽羽也被吓了一大跳。   “咚———!”   或许是他们在车里久不出来,车下的不明生物等不及了,九组众人只感觉车身一震,然后车前盖上多了一只手臂,手臂上长满了绿毛,紧接着,另一只手臂也伸了上来。   这一幕着实有些惊悚,有些挑战人的神经,百灵几乎是瞬间挂档松油门,那双手臂还没完全举起来,就又被碾了下去。然后百灵倒车、前进、倒车、前进……武装车因为不断地碾压不明生物,整个车身都在颠簸。   “灵灵你别ptsd啊!”屠骄骄本来还有点紧张,这下反倒有点哭笑不得,“只是一只绿僵而已!”   “别和我提这个词!”百灵只觉心理阴影再度重现,“世界上怎么会有僵尸这么恶心的东西啊啊啊啊啊————”   五分钟后,绿僵几乎已经半废掉了,九组的众人下车,看着趴伏在地上、长满了绿毛还有大半个人形的物体面面相觑。   百灵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她右手拿着个八卦镜,左手提着小半袋糯米,脖子上还挂了块百年桃木,全副武装地从车门那边过来了。   她的眼睛虚虚睁着,将八卦镜和糯米往屠骄骄怀里一塞:“交给你了组长!!!”   “速战速决,我们还得去怪异聚集地呢!”她塞完东西后就一溜烟跑了回去,“那边的时间耽误不起!”   屠骄骄:“……”   他和蓝徽羽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绿僵的出现大概率不是偶然,侦查系统检测到的怪异聚集地里的怪异,十有八九……就是僵尸。   *   虞荼从来没有痛恨自己的视线这么好过。即使老式居民楼楼道里的声控感应灯坏掉了,一片黑暗里,他依旧能看清左右两边的可怖的情况。   左侧的紫僵已经搅碎了里面的木门,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破门而出,右边靠近楼梯的那一侧,长满了白毛的怪异头颅正缓缓转动着方向,头颅身后的脚步声近了,能听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重重地敲击着地面。   虞荼看了眼那摇摇欲坠随时会报销的生锈镂空铁门,果断抄起脚边正在汪汪犬吠的小黑狗,绿色藤条瞬间固定在狭窄附楼梯扶手上,他纵身往下一跃,藤条带着他瞬间移动到顶楼和五楼之间的平台,虞荼还没落地,就听到头顶上方爆出一声巨响———右侧的铁门终于完成了它毕生的使命,彻底报废了。   得益于小时候跟着来做志愿者的哥哥姐姐看过的僵尸电影,虞荼也对这些东西有一定了解,但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电影上拍的假东西,居然会真的来到现实生活中!   虞荼欲哭无泪———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僵尸这么不科学的东西存在!   他跟着小黑狗看小黑狗努力捡矿塑料瓶子时,根本就没想过事情会像野马脱缰一样不受控制发展到眼下的局面!   到了五楼的平台,虞荼继续放出绿藤,在六楼的向下通道里布置了一张藤网,不管上面是什么僵,反正先拦一拦。   放完绿藤后,他以一种灵活的姿态从五六楼之间的平台墙壁上的小窗户里翻出去,绿藤迅速倚靠着墙面在他脚下凝结,一路给他作为缓冲,急速下坠的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翻飞,看起来颇有几分高人风范。   虞荼顶着不夜侯的壳子脸上面无表情,实则内心已经开始惨叫,别人玩蹦极时全套防护,他跳楼时什么安全措施都没有!   人在生死危急的关头潜力无穷,虞荼愣是靠着精准定位释放藤条,在短短几秒钟让自己安全地落到了老式居民楼前面的空地上。   腿软还没过去,头顶就笼下了一片阴影,虞荼身体反应比脑子还快,脚尖一点迅速向旁避让,有东西砸了下来,将水泥地面都砸出一个密密麻麻像蛛网一样的坑。   等砸起来的水泥烟尘散去,坑里躺着一个类似于人形的物体,长着长长的毛,从五楼砸下来,竟然还在动弹。   “咯吱——咯吱——”   这个类人形的物体在碎水泥之间挪动着,竟然一点点从坑里爬了起来!   虞荼看清他全身的时候,心下一沉。   毛僵。   行动敏捷,纵跳如飞,铜皮铁骨,不畏火光。   毛僵爬起来后头颅僵硬,只剩一片眼白的眼睛牢牢盯向虞荼的臂弯———   那里只有模样奇怪的小黑狗。   被一只怪异的生物这样盯着,小黑狗自然觉得危险,它龇起长出来没多久的尖牙,凶狠地发出威慑:“汪汪汪!汪汪汪汪!”   毛僵先是被震慑在了原地,但很快,它僵硬地往前跳了一步。   刚刚还表现得凶神恶煞的小黑狗忽然“汪呜”一声,它将脑袋朝虞荼身上一埋,假装自己不存在。 第58章   隔着一层衣服, 虞荼能感觉到小黑狗正在瑟瑟发抖,虽然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只小黑狗是个什么品种,但凭刚刚那几声能震慑住毛僵的犬吠, 想来也有一定来头。   可现在的问题是, 他和小黑狗菜得半斤八两, 谁都没把握能打过毛僵。   绿藤悄无声息地在毛僵脚边生长,然后顺着他的脚面一层层攀援,捆缚住了毛僵的双腿。智商并不算太高的毛僵往前蹦了几步后发现自己蹦不动了, 僵硬的头颅缓缓低下……   一簇簇绿藤被崩断后散落在地上,化成星星点点的碎屑。   在毛僵崩开绿藤的时候,虞荼已经抄着小黑狗迅速开溜,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毛僵不同于紫僵和白僵,他有一部分几乎已经快脱离了僵尸的范畴,行动起来根本不像普通僵尸那样僵硬。在虞荼感受到身后不对劲回过头去时,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了。   虞荼:“!!!”   积攒的能量在身体里流转得越来越快, 双眼又出现了熟悉的热感,追过来且面目可怖的毛僵身上忽然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黑光, 黑光均匀地分布在它的四肢上, 脑门的颜色格外浓郁。   虞荼果断一次性耗空身体里储藏的绝大部分能量, 瞬间暴涨而出的绿藤将毛僵暂时捆成了粽子, 就在这短短一秒, 崩裂之声不绝于耳。   藤条形成的牢笼里, 有一根绿藤高高扬起,尖端闪烁着金属似的锋利光泽, 它高速旋转着,像电钻一样钻开了毛僵的脑门!   或许是察觉到了生死危机, 毛僵疯狂挣扎起来,藤条纷纷断裂,只剩下一根坚硬得宛如金属般的绿藤,这根绿藤将毛僵卷起,狠狠往路口一摔———   直接摔在了一辆黑色武装车的车前盖上。   开着车刚赶到怪异爆发核心地的百灵还没在路口转弯呢,天上就掉下一只毛僵,这只毛僵的眉心被开了个洞,四肢正在疯狂挣扎着,狰狞可怖的脸和驾驶位上的百灵只隔着一面防弹玻璃。   如果不是多年战斗中形成的良好素养,头脑瞬间一片空白的百灵就该把车开到墙上去了。副驾驶上正握着枪警戒的蓝徽羽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关掉副驾驶旁的车窗玻璃,探出半个身子,对着车前盖上的毛僵持续射击。   因为信号收到得突然,他们车上并没有带针对僵尸的特效武器,之前绿僵身上用的那些,是百灵由于过去的阴影留下的个人习惯性储备。   蓝徽羽枪里安的是针对吸血类生物的特制银子弹,对僵尸也有一定克制效果,遭受重创的毛僵在持续不断的要害点射下,渐渐不再动弹。   “听说过天上掉馅饼,没听说过天上掉僵尸啊……”在毛僵彻底嗝屁后,百灵松开驾驶位上的方向盘,掌心布满了粘腻的冷汗,“为什么会这么离谱?”   蓝徽羽解决了这只毛僵,九组一众人又检查了一番武器后,才谨慎地下了车。   “谁在那里?!”屠骄骄打头走了没几步,目光便倏地锁定了居民楼下的一处阴影。   在九组齐刷刷竖起来的武器下,阴影中走出来一个人———黑发凤眸,左眼戴着片单片眼镜,金色的细镜链垂在脸颊边,身上的长衫盘扣扣到颈间。   这幅装扮落在屠骄骄眼里,总让他觉得有些眼熟:“……不夜侯?”   之前七组发出求救信号,在他们到来前,就是被一个叫不夜侯的神秘人救了。七组在报告里详细描述了不夜侯的外貌和穿着,这事才过去不久,屠骄骄印象深刻。   或许是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黑发凤眸的青年抬眼朝他看过来:“接着。”   一个黑色的东西在半空中划出弧度,径直落到屠骄骄怀里。   屠骄骄:“???”   怀里莫名多了个暖烘烘、毛茸茸的不明生物,屠骄骄低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晕晕乎乎的黑眼睛,是一只黑不溜秋长的有点像狗崽的生物。   “这是什么东———”   一个“西”字还没出口,他就看到月光下,疑似不夜侯的人身形慢慢淡去,他朝屠骄骄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眉心。   “能量……分身?”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屠骄骄的语气里充满了匪夷所思,“在表世界用能量分身?”   修为得深厚到什么地步才能这样肆意挥霍啊!   “眉心……”蓝徽羽没顾得上去感慨这奢侈的浪费行为,她在原地思考了几秒,忽然返回了武装车所在的位置。   那只死去的毛僵已经被他们掀到了地上,蓝徽羽将它翻过来,除了特制银子弹在要害留下的伤口外,它的眉心也有一个拇指大的洞。   她手腕一翻,腰侧的匕首便落到了掌心,匕首间沿着眉心那个洞深入毛僵的脑壳,不到两寸,匕首尖便碰到了硬物。   蓝徽羽将东西挑出来,是一块指甲盖大的黑色碎片,在月色下泛着隐隐的光泽,像是一块墨色的碎玉。   在蓝徽羽去翻毛僵尸体的时候,屠骄骄将被扔到怀里的不明生物塞到了鸮朔手中,他带着百灵去侦查系统检测到的其他位置处理僵尸了。   鸮朔怀里挟着个怪模怪样的小狗凑过来,慢吞吞道:“这个东西……能量很强。”   怀里的小狗在不安地躁动着,它忽然爆发出特别强大的力量一把蹬开鸮朔,一口便叼走了蓝徽羽手中的黑色碎片。   它爆发的力量大得惊人,速度快到不可思议,以至于在两个身经百战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小狗就已经将碎片吃下去了———他们甚至听到了清晰的吞咽声。   吞了碎片的小狗落在地上,四条小短腿跑出了残影,一眨眼就从他们眼前消失。   蓝徽羽:“??!”   鸮朔:“……?”   在小狗吞吃碎片之前,他们没有从小狗身上察觉到半分灵力波动,哪怕是它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它身上仍旧没有灵力波动———只有普通的存在才会没有灵力波动,但以那只小狗刚刚爆发的状态,怎么看都不普通啊!   蓝徽羽想追,可她甚至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小狗的速度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我想起来了。”鸮朔盯着毛僵头顶上那个洞,语气还是和平时一样慢吞吞的,“这种能量的波动,有点像是资料库里记载的不化骨。”   从毛僵头颅里挑出来的黑色碎片,极有可能是一块不化骨的残片。   *   虞荼砸毛僵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路口会出现一辆车,而且是一辆外形看起来很眼熟的车。在武装车里喜提“天降毛僵”的人反应速度很快,迅速解决了重伤的僵尸。   车里的人出来后,虞荼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因为这辆武装车里的人他之前见过———特异组九组组长屠骄骄板寸上的亮橙色,实在令人记忆深刻。   之前顶楼逃生,后面捆住毛僵金属化藤条重创它,已经耗尽了虞荼剩下能量的绝大部分,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能量只有一点点了,凝聚的马甲随时在消散的边缘。   虞荼本来还在苦恼到底怎么处理毛僵和这只奇怪的小狗,就看见冤大头,啊不,九组神兵天降。   这还等什么,赶紧甩锅啊!   做下决定后,虞荼立刻将奇怪的小狗扔给屠骄骄,然后散掉自己的马甲,在马甲散了一半时他忽然想起那个毛僵眉心凝聚的浓厚黑气,但散马甲的途中又不能说话他,只能指了指眉心,就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吧。   ……   惊险刺激的一夜过去,虞荼的意识回归本体立刻睡了个天昏地暗,等他再睁开眼睛时,都已经快十点了。   虞荼一跃而起,换好衣服洗漱完后就准备向门外跑———第二天就快把上午睡过去也太不礼貌了!   拉开门,虞荼撞上一片柔软的叶子,叶子闻起来香香的,有股让人提神醒脑的清冽香气。   被他一撞,这片叶子往后挪了一段距离,虞荼这才发现这片叶子悬浮在他腰高的位置,叶子的最前方有一颗闪着光的“露珠”。   或许是感应到了他的出现,这颗露珠自动变形,变成一面巴掌大的小水镜,水镜里传来族长帝屋的声音。   帝屋言简意赅地交代他不要不好意思赖床,想睡到几点睡到几点,睡醒后记得去饭堂吃饭就行,顺便交代了飞叶的使用方法。   虞荼听完后,这颗“露珠”就消失了。   柔软的绿色叶子飞得更低了点,虞荼坐上去,叶子表面竟然是温的,柔软得像是羊绒织物,飞叶先是凹成了一个圆圆的窝,见他不习惯后,又自己贴心地调整成了流线型椅子的形态。   虞荼按着帝屋的教程开口:“去饭堂?”   飞叶的叶柄晃了晃,然后喷出一小股打圈圈的气流,伴随着“biu~”的一声响,飞叶载着虞荼往前飞,有点像是童话里的飞毯。   昨天刚到草木族没有细看,今天坐着飞叶,虞荼才发现草木族族地特别漂亮,郁郁葱葱的树,四处盛开的花,到处都充斥着生机与活力。   草木族的饭堂是一棵巨大的榕树,气生根互相交错着,织出了精美的门和窗,宽大的窗户上没有玻璃,只笼着一层薄薄的“水”,在阳光下有五彩的粼光。   飞叶载着虞荼进到了饭堂内部,饭堂内部泾渭分明,右边是一扇扇不同的门,看起来应该是一个个小包间,左边则是桌子和肥沃的田互相间隔,每一块田都被划分成了数个小格子,有双数格,也有单数格。   虞荼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一株玫瑰花将自己的根从田里拔出来,它用叶子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微光一闪后,就变成了一个摇曳生姿的明艳大美人。 第59章   真·大变活人。   玫瑰花变成的大美人款款走来, 她身上是一条张扬鲜艳的修身红裙,膝盖的位置散开数层裙摆,走动的时候裙摆在她脚边环绕, 像是朵盛放的花。   她越是靠近, 便越是能闻到她身上馥郁的香气。雪肤、红裙、黑发, 放在表世界的娱乐圈,是可以出道即呼“神颜”的程度。   唯一和她这一身风华不相配的是她的眼神———眼神里满满的慈爱,都快要溢出来了。   “荼荼。”大美人摸了摸虞荼的脑袋, 顺便点了点他头上的小芽,笑道,“我是瑰玉,草木族长老之一。”   “还没来过草木族的饭堂吧?”她自然地牵起虞荼的手, 和幼儿园的老师牵小朋友一样,“我先带你转一转?”   草木族近百年来的八个幼崽一个都没化形,流落在表世界的虞荼是草木族目前最小的崽,昨天的聚餐瑰玉没赶上, 没想到今天在饭堂里遇到了。   “荼荼。”瑰玉领着他来到一个小格子前,这个格子里铺的土比不少格子里都黑, 隐隐散发着一股香气, “你会变成原型吗?”   虞荼头顶上的小芽和他的话一起同步耷拉下去:“……不会。”   瑰玉愣了一下。   她知道这个流落在外的幼崽很特殊, 以人类形态生长成年后又出现了幼化现象, 但她没想到的是, 幼崽竟然连变成原型都不会。   草木族人化形后想变回原形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而且原型扎根在特制的土壤里能够帮他们稳固灵力,增长修为, 虽然他们也经常像人类一样吃饭品尝美食,但对于草木族来说, 每天总还是要把自己种土里吃一顿的。   “不会变成原型就不变呗,有什么大不了的。”瑰玉伸出两根手指,将虞荼头顶蔫哒哒的小芽扶正,又挠挠它的痒痒,让它晃来晃去地躲避,“那八个崽快一百年了都没变成人形,还不是照样天天折腾?”   “不吃灵土也没事,每次把自己种完后还要起来拍泥巴也挺麻烦。”灵土是特制的土壤,附着在身上后不能用灵力或符咒去除,只能物理清洁,要么拍一拍,要么把自己扔到水里洗一洗,“走!带你尝尝草木族里的人类美食!”   瑰玉雷厉风行地将虞荼带到了小包间,小包间与外面的灵土田和小桌子……完全是两个画风。   门关上后,瑰玉拉着他坐到椅子上,椅子自动开启,按着人体曲线将人舒服地包裹起来,她用手指拍了拍桌面,墙上自动浮现出菜系的投影———川菜、鲁菜、粤菜……随便点进去一个,就能看到里面细致的分类,比如本土与海外、比如各种各样的帮派、比如烹煮煎烤炸……每一个分类下面,都有一长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菜名。   虞荼甚至还看到了国外的品种,除了常见的披萨汉堡炸鸡可乐薯条外,竟然还有仰望星空派、鲱鱼罐头等恐怖食物。   几乎快要将能吃的不能吃的一网打尽的菜单———真的是正常饭堂里该有的东西吗?!   贫穷了十八年的虞荼深受震撼。   “鱼香肉丝、水煮肉片、灯影牛肉、板栗烧鸡……”瑰玉只随便戳了两个菜系,像是在报菜名,“糖醋鲤鱼、芫爆鱿鱼卷、赛螃蟹———这些是这两个系列里比较受欢迎的,荼荼你想吃哪个?”   草木族不提倡铺张浪费,所以瑰玉没有一口气将这些菜全点上来,她按着自己的喜好进行推荐:“要不你尝尝油炸全蝎?黑蝎子用香油炸得酥酥脆脆的,可好吃了!”   虞荼:“……谢谢瑰玉长老,我吃板栗烧鸡,再来一份炒青菜。”   第N次没将油炸全蝎安利出去的瑰玉遗憾地叹了口气,决定自己独享这道美食。   于是等菜上到包间里,这位人前风姿动人的明艳大美人一人干掉了一盘油炸全蝎,一盘香酥鸡,一盘糖醋里脊,一条清蒸加吉鱼外带三碗饭。   虞荼:“……?”   他看了看瑰玉纤细的腰,感觉到了一丝茫然。   瑰玉优雅地擦了擦嘴:“你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修炼灵力,自然不懂灵力的妙用。”   在里世界只要将灵力一直运转,就可以加速身体消耗将食物转化为能量,不会吃撑,更不会长胖,所以不用减肥,更不用节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她朝虞荼眨眨眼:“等你今年上学了,老师会给你讲的。”   草木族提倡快乐童年,可不提倡给幼崽提前加压。   看虞荼明明没听懂却还又乖又茫然点头的样子,瑰玉忍不住又揉了一把他的头,她终于理解为什么小时候族长帝屋喜欢揉她的头了,手感真不错!   揉搓了好几把面前的幼崽后,瑰玉突然想起件事,她的嘴唇微掀,低低念了一些让人听不懂的东西,然后用手从虚空中取出了一张薄薄的请柬。   “这是前段时间有人送到帝休长老这里来的,长老要照顾那八个崽没时间,就把请柬给我了。”瑰玉问,“是屏障外的一场拍卖会,离草木族不太远,荼荼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玩?”   还有近一个月才开学,总不能一直把幼崽拘在族里不出门吧?   这种只存在于书里的拍卖会虞荼确实有点感兴趣,但他想想自己那诡异的运气,愣是有点不敢答应。   瑰玉看出了他的意动,将浅金色的请柬往虞荼手里一塞:“想去就去,想那么多干什么!”   浅金色的请柬在碰到虞荼指尖后,封面上似乎多出了一支无形的笔,用花体字书写出了一个符号【三】,然后封面最底下多了一行小字———   【已激活,仅限持柬人使用。】   “帮你激活好啦!”瑰玉笑眯眯,“不要有心理负担,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这里还有好几个空白名额呢!”   “荼荼要是希望朋友陪你一起,也可以问我再要请柬。”她说,“时间定在五天后。”   ……   虞荼被半强买强送了一张请柬,纠结着回到了自己住的小屋。   请柬除了编号外,翻过来只有两行字:   【百奇千珍,无所不有;   星罗万象,无所不包。】   【静待各位贵宾莅临拍卖场。】   虞荼盯着这张请柬瞧了好一会儿,莫名其妙地,双眼忽然传来熟悉的热意。   再睁开眼睛后,这张浅金色的请柬外,笼了一层很淡很淡、挺眼熟的黑光———昨天晚上半夜惊魂,毛僵浑身上下就是这样的黑光。   虞荼:“……”   突然烫手.JPG   他很想现在就和瑰玉长老发个消息,说这场拍卖会很可能有问题,但他又没办法解释消息的来源。   而且请柬外的黑光和毛僵身上的黑光虽然一样,但虞荼也不知道黑光具体代指什么,两者之间是不是有确定的关联。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头顶上的小芽往旁边一倒,做出一副想摆烂的姿态。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五天,虞荼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定切到茶馆那边,去查一查看一看。   勾动意识里和茶馆联系的那根“线”,不夜侯的身形在茶馆的柜台后从无到有缓缓浮现。   五感瞬间灵敏了数倍后,虞荼听到耳边传来似有若无的抓挠声,像是门外有什么东西似的。   走到大门边,虞荼将门打开了一条缝,缝里忽然探进来一只黑乎乎、毛茸茸的爪子。   紧接着,一只狗头出现在门缝边,正拼了命地想要挤进来,它的脸已经挤得变了形,很像网络上之前流行过的[妈!头皮紧]的表情包。   虞荼:“???”   这只奇怪的小黑狗为什么又跑到他这里来了!他不是已经交给九组组长屠骄骄了吗!   小黑狗实在挤得可怜,虞荼不忍心,将门缝开得大了点,把它放了进来。   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小黑狗摇着尾巴颠颠地跑到虞荼脚边一躺,露出了自己瘪瘪的小肚皮———它饿了。   虞荼:“……”   真的很难不怀疑是饕餮。   等到超大盆狗粮放在它旁边后,小黑狗迅速爬起来,宛如饿死鬼投胎一样直接扑到盆边,连盆一起吃,嚼狗粮的声音里时不时夹杂着令人牙酸的咬不锈钢声。   干掉两大盆狗粮,小黑狗终于吃饱了,它重新走回虞荼脚边躺下,左一圈右一圈,自娱自乐地打起滚来。   虞荼脑海里忽然冒出昨天晚上它翻垃圾的记忆———虽然现在的小黑狗一点都不臭,但不干净就是不干净啊!   滚得正开心的小黑狗忽然被藤条锁住了四肢。   小黑狗睁大了黑黑的眼睛:“汪?”   它认出了这是昨天晚上的绿藤,所以没有发动任何攻击。   绿藤将它卷起来,地上凭空出现了木盆和木刷,盆里的温水正在冒着热气。   “哗啦———”   小黑狗被绿藤按到了水里,绿藤气势汹汹地卷起大刷子,开始洗狗。   小黑狗四肢乱动,发出受惊的惨叫:“汪汪汪汪呜汪!!!”   连听不懂狗语的虞荼都能感觉到它的抗拒之心。   于是,冷酷无情不夜侯开口:“不洗干净没饭吃。”   小黑狗:“汪汪汪呜———”   它亮出的爪尖收了回去,呜呜汪汪的叫声不绝于耳,明明是一只小狗,却叫唤出了哈士奇的架势。   等绿藤换了好几盆水,好不容易将小黑狗洗干净露出真正的全貌后,虞荼才发现小黑狗不是黑色的,而是蓝灰色的。   它整体像一只两尺长小老虎,耳朵似猫耳,身上覆盖着蓝灰色的毛,脖颈那里尤为蓬松。头顶有双对称的小鼓包,牙齿有点像野猪,生着一对不细看就会忽略的迷你獠牙。   绿藤将小黑狗锁在半空中吹毛,虞荼转到柜台后,翻出了一本古书。饕餮的记载往后几面,是和它齐名的凶兽———梼杌。   【西方荒中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犬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搅乱荒中,名梼杌,一名傲狠,一名难训。 】   小黑狗,啊不,小灰狗确实符合梼杌的大部分记载,但———   虞荼的目光落在小黑狗头顶的鼓包和脖子上的鬃毛上……这又是什么?   神兽变异?   虞荼试探着喊:“梼杌?”   小黑狗正闭着眼睛视死如归地吹毛,没有任何反应。   待到绿藤将它放下来,又在它面前放了一面镜子后,小灰狗好奇地凑上去,转着圈看自己。   转着转着,它忽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的脸在发生变化,耳朵越来越长,狗脸越来越像人脸,还是极其狰狞的那种。   “汪———!!!”   “咚!”   小灰狗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镜子里的自己实在太丑,它被自己丑晕了。 第60章   虞荼还没来得及被小灰狗的变化吓一跳, 小灰狗自己就先晕过去了。它晕过去后身上的变化自然而然停止,耳朵和脸又恢复成了先前的样子。   绿藤用叶子戳了戳躺在地上的小灰狗,除了肚子还在起伏证明活着外, 它一动不动。   虞荼:“……”   在尝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叫醒它后, 虞荼只能无奈放弃, 他用能量造出了个毛绒的狗窝放到前台的柜子后,又操纵着绿藤将小灰狗放上去。   ———它既然能因为自己的变化而吓晕,估计十有八九不知道自己的品种。   在安置好它后, 虞荼坐在躺椅上,继续翻他手中的古书。与其指望小灰狗,不如指望他自己。   书一页页翻动着,虞荼忽然听到了呼吸声, 除了他和小灰狗外,第三人的呼吸声。   虞荼抬起头,透过前台的柜面看向门外———因为洗完狗后屋里有点潮,所以他把门半掩着透会儿气。   门外不是他预想的什么怪物或者与里世界有关的来客, 而是一个容貌清秀、脸上带着疲惫的女生。她一手虚虚撑在门框上,另一手拖着个银灰色的行李箱, 和虞荼对上视线后, 她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对不起, 我以为这是商业街上开的民宿……”   武羽澜坐了一天一夜的飞机, 中途又转了一道动车、一道火车, 一道公汽, 差不多两天一夜的路程简直折腾得她精疲力竭,好不容易回到梧桐镇, 她便径直来了这个镇子上最繁华的商业街,想要在这里找个酒店休息一晚———她不能直接回家, 因为回家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离开梧桐镇也有四五年了,这条街上的店铺有许多都已经与她记忆里的大不相同,武羽澜本来是打算拖着行李箱将这条街走个遍再下定夺的,但快到这条商业街的尽头时,她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到了一间店面上。   这间店一眼望过去与周围店铺格格不入,没有窗户,没有招牌,只有一扇刻着精美花纹的、显眼的宽大木门。木门上方盖着一层又一层黑色的瓦,瓦面在夕阳下反射出隐隐的光,翘起的檐角下各挂着一串造型古朴的钟型悬铃,在风里有稳沉的碰撞声。   一看就是那种很精美也很烧钱的中式装修风格。   正常情况下,武羽澜绝对不会把这间店铺当成新中式的民宿,但这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昏了头,明明别人的大门只是半掩着,她竟然会做出不敲门而是拖着行李箱从门外往里看这样没有教养的举动。   “实在不好意思。”   武羽澜简直不敢回想,越想越觉得丢脸,她又道了一遍歉后,提着行李箱准备开溜,却被喊住了,她听到一道很好听的声音,不疾不徐。   “稍等。”声音的主人说,“我这里不是民宿,是茶馆。”   有只修长的手按住了雕花门边,将半扇木门打开,夕阳的光透进来,在地面留下橙红的暖色。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留下来喝杯茶,休息休息再出发。”   武羽澜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尴尬缓解了不少,她决定无论这里的茶多少钱一杯,好不好喝,她一定要买一杯,就当给她刚刚的失礼行为道歉了。   她握了握行李箱上的提手,说:“那麻烦您给我来一杯吧。”   “好。”   听到回答后,武羽澜才转过身,看到了一个穿着长衫的背影没入到了一扇屏风之后。   她本来脑海里晃过“背影看起来很绝不知道正面怎么样”的念头,但目光落到那扇屏风上,就挪不动了。   屏风的线条并不规整,却有种自然的肆意,屏面的颜色多而不杂,缝隙的交接光晕流转,夕阳照射下美不胜收。   她站在店铺的中间,转动着头四处打量了一番,越看心里越凉,柜台精巧,花纹装饰好像都是螺钿镶嵌,墙上置物架拼凑成的图案比博物馆里的壁画还精美……武羽澜虽然不懂,但这个装修,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完蛋!   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在这样的装修里喝茶,一杯茶是得多贵啊!   武羽澜瞄了瞄开了半扇的门,内心开始了剧烈的思想斗争。   “怎么不找个位置坐?”   还没等她想清楚到底要不要抛弃内心的道德感逃之夭夭时,这间茶馆的主人便已经出来了。   撇开刚刚的尴尬,武羽澜看清店主的脸后,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店主长得很年轻,黑发凤眸,戴着片单片眼镜,他穿着时下年轻人不常穿的墨色长衫,衣衫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她不认识的花纹,整个人的气质就非常古意。   寥寥的雾气升腾,单片眼镜后的凤眼看起来深邃又神秘,店主将茶放到离她最近的茶桌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武羽澜上班时很少喝茶,一般是靠咖啡续命,所以摆在她面前的这杯茶她一时也认不出品种。不过据她人生中寥寥数次的喝茶体验来看,不管是红茶绿茶还是白茶,反正都不太好喝。   茶是她自己要的,还大概率是杯高价茶,她不可能一口都不尝,武羽澜视死如归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茶水初入口时有点微苦,下一秒就开始回甘,淡淡的甜味压过了苦味,但又不腻人,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在两天一夜赶路中疲惫的脑袋都清醒了不少,有种说不上来的舒爽。   好喝!   武羽澜宛如牛嚼牡丹,咕嘟咕嘟一口气将这杯茶喝了个干净。   她放下茶杯,才发现店主坐在茶桌的对面,将她的豪饮尽收眼中。   她先发制人,发出真诚的赞美:“茶很好喝。”   犹豫了一下,她又问:“我想问问您多少钱一斤……不是,多少钱一两?”   总感觉凭她自己不太可能买得起一斤的样子。   出乎武羽澜预料,店主摇了摇头:“店里的茶不对外售卖。”   “……啊?”武羽澜骤然听闻,不由得发出失望的叹息,“不对外卖啊……”   店主像是被她的举动逗笑了:“不售卖,但可以给你续水。”   他变戏法似的拎出一个极漂亮的紫砂壶,一注热腾腾的水落到她的茶杯里,馥郁的茶香蔓延开来,充盈整个室内。   武羽澜刚刚那一点遗憾霎时就抛却了。既然不能买茶叶回去自己泡,那她就多喝几杯来回本呗!   反正刚刚已经尴尬了好几次,她现在整个人脸皮都厚了起来,第二杯茶水倒好,水不太烫,她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缀饮起来。   可能是眼下的氛围太安静,很适合放松,茶喝着喝着,她的思绪就飘远了。   今天找的这处装修风格漂亮、茶很好喝的茶馆纯属意外之喜,现在偷会儿懒,明天估计就没空了。   武羽澜只要一想到自己在外打拼了四五年,好不容易有了点积蓄正在做计划,却忽然发现自家爸妈在家大搞封建迷信还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时就肝火上涌。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能让断肢再生的良药,哪里还会有那么多残疾人,发明的人估计早就举世闻名,配享太庙了好吗!   她一听就觉得荒唐得没边,她的爸妈竟然还在和她通话视频时满脸虔诚地给她讲那个药有多么多么神奇,他们拖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钱,才给她爸求了一个能断肢再生的名额。   她妈甚至拿出多年积攒的退休金,说给她求了一个平安镯,千叮咛万嘱咐她一定要戴在手上,每次和她视频通话时都要检查她有没有听话。   武羽澜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和公司请了年假,坐着飞机就杀回来了。   就算不能捣毁那个骗子窝点,也得把她爸妈的血汗钱拿回来,这和给老年人推销保健品有什么区别!   想着想着,她手里的茶又见了底,这次她觉得浑身上下回暖了不少,人也没那么紧绷了。   坐在她对面的店主给她续上了第三杯水。   “您的茶真的不对外卖吗?”茶实在太好喝,武羽澜还是不死心,“卖我一点点行不?”   迎着她期盼的眼神,店主残忍地摇了摇头。   武羽澜:“……您这是有钱都不赚啊。”   不过看看店主这店内的装修,估计也是个不差钱的主,开店可能就是个兴趣爱好。   “喝茶讲究一个缘分。”店主慢悠悠地开口,“缘分,不能强求。”   ———听起来很有几分神棍的风味。   武羽澜喝着茶,忽然感觉脚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她低下头,发现她的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蓝灰皮毛的小狗,这只小狗正踩着她的膝盖,试图扒拉她的手腕。   小狗长得和她认知的有点不一样,当然也不排除是面前这位财大气粗的店主弄回来的稀有品种狗。   武羽澜对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天生没什么抵抗力:“我可以摸摸您的养的小狗吗?”   “可以。”   武羽澜感觉店主同意时的表情有点奇怪,但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所以她没放在心上,而是伸出手,快乐地撸了几把小狗的狗头。   然后,她听到咔嚓一声响———   那只蓝灰皮毛的小狗一口咬住了她手腕镯子上的黑珠子,三下五除二嚼吧嚼吧咽肚子里去了!   武羽澜:“!!!”   她吓得直接站了起来,语无伦次道:“塑料、不是、犀角、不是,它把我镯子上的珠子吃了!”   虽然她妈强制要她带的这个穿了黑珠子的镯子她很不喜欢,也确实准备回去之后当他们的面丢了,但现在被一只小狗吃到肚子里,是不是要把小狗送到医院去啊?   说是什么生犀角珠子,鬼知道是不是这个材质!   “不好意思,它有点调皮。”与武羽澜的惊慌不同,店主的脸上带着歉意,“你的镯子多少钱?我赔给你。”   武羽澜看看吃完珠子后蹲在地上乖巧摇尾巴的小狗,又看看无比淡定的店主:“现在是赔镯子的问题吗?是要带它要去宠物医院看病啊!”   “它没有问题。”武羽澜看到店主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它只是把你的‘厄运’吃掉了。”   武羽澜:“……店主,现在不是我们该讲冷笑话的幽默时间。”   “没有骗你。”她听到店主说,“你看臂弯的黑线。”   武羽澜下意识地顺着他话中的含义去看自己的右手臂,手臂光滑洁白,毛线那么粗的青黑痕迹正在她的注视下像有生命似的退去,最后在她的手腕上凝成一个黑色的圆点。   青黑色线痕是她前几天睡醒后,莫名其妙出现在手臂上的,她本来准备解决完爸妈这边的事,再去医院做检查……   青天白日下,武羽澜莫名打了个寒颤。 第61章   她再回过头去看那只蹲坐在地上摇尾巴的乖巧小狗与坐在她对面的店主, 瞬间感觉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高人风范。   她一把扯下手上剩的黑圈丢在桌上,镯子与木头的桌面碰撞,发出“哐当”一声响。刚才那一幕实在太惊悚, 去掉黑珠后的镯子在她眼里宛如洪水猛兽。   “店主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黑色的线痕在她的手腕上缩成了一个黄豆大的圆点, 盘踞在白皙的肌肤上, 刺眼又吓人。   店主没说话,他只是捡起武羽澜丢在桌上的黑圈弯下腰去逗小狗,小狗的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它凑过来闻了闻,然后张开嘴,在武羽澜震惊的注视下,像吃零食一样将黑圈嘎巴嘎巴嚼碎咽了。   武羽澜:“……”   哪怕只是刚刚的场景再现, 还是很令人震惊,但震惊之外,又有种奇怪的安心感。   能被小狗当零食啃了的东西……应该没有多厉害吧?   “静心。”店主逗完小狗后直起身,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要不给你再续一杯?”   武羽澜手里的第三杯茶已经快见底了。   或许是被店主平和的态度所感染,武羽澜的害怕消失了不少, 她看了看杯子里剩的浅浅一层茶水, 果断道:“要!”   茶香蔓延, 茶水续上了第四杯。   在腾腾的雾气里, 她听到店主说:   “在解决它之前, 我得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武羽澜下意识地去摸手腕, 却摸了个空。她的手指蜷缩着,垂下眼睫:“我毕业之后一直在一线城市上班, 已经四年多了,这个镯子是我妈上个月快递给我的, 说是在很有名的大师那里求的平安镯,让我天天带着,有时候给她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她会检查我有没有听话。”   “我不觉得我妈要害我。”她说,“我觉得我爸妈应该是被骗了,他们去年还好好的,从今年三月份给我打电话开始,才一直频繁提到某个大师有多么多么厉害,说他手里有种特别的药,能让残疾人断肢再生。”   “我爸前两年出了场车祸,左胳膊截肢了,被迫提前退休。”武羽澜叹了一口气,“这大概是我们家最大的心病。”   她爸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知道,这是他心里永远的痛苦。   之前她一直觉得这些“神药”什么的都是骗子鼓捣出来骗钱的骗局,但见到了今天这灵异的一幕,她反而不确定起来。   “店主……”她轻声问,“这世界上……真的有能让人断肢再生的神药吗?”   “不排除这样的药物存在。”她听到店主平和的声音,“但万事万物有其规律,强行违背,自然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单片眼镜下细长的金色镜链微微晃动着,透过薄薄的镜面,丹凤眼黑沉的瞳孔看向她:   “你的父亲如果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也许能心想事成。”   武羽澜承认,她有一瞬被这句话蛊惑到,但很快她就清醒了。   就算这样逆天的神药真的存在,也绝不是他们这种小康家庭能负担得起的,更别说镯子神药都出自同一位“大师”,她带了镯子后身上出现的诡异反应,说明这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降临,而是不祥的厄运。   她顿了顿,苦笑道:“我们家是不是被人盯上了?”   她问完后就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如果不是被盯上了,她妈干嘛要千里迢迢给她快递这个不祥的镯子?   “可能最初盯上的只是你父亲。”店主说,“只是他后来发现,你的‘价值’更大。”   镯子上镶嵌的黑珠子里散发的黑光与毛僵眉心的光芒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浓郁一些。   “价值”这个词一出,武羽澜浑身上下开始起鸡皮疙瘩,她拿着茶杯的手有点抖:“我胆子小,您别吓我成吗?”   被这种搞玄学人盯上,谁不害怕啊?!   “您出手的酬金多少?我可以请您帮我把事情解决吗?”她哭丧着一张脸,“存款不够的话,我贷款分期还您也行。”   她脑海里也有一瞬间怀疑过面前的店主会不会是那个所谓“大师”的同伙,又或者也是个骗子,但那条线痕缩成圆点后,她浑身上下的轻松骗不了人,就好像一瞬间脱去了什么束缚着她的枷锁一样。   “暂时不行。”店主说,“打草惊蛇,可就糟了。”   ……   夜晚,武羽澜躺在自己找到的酒店的床上,睁着眼睛睡意全无。   傍晚那家店铺里的老板并没有替她驱除手腕上的黑点,但也告知她———这个黑点暂时不会威胁到她的生命。   她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腕,一模一样的“镯子”又重新回到她的腕间。   她本来想要给店主预付一笔定金,店主却说定金就拿她之前那个镯子抵了,因为小狗很喜欢。   武羽澜:“……”   总感觉她占了店主的便宜。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害怕之余却有种隐隐的兴奋,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初中。原来大家互相传阅过的那些幻想小说里的内容,现实里居然真的存在。   她实在睡不着,习惯性地想拿手机看点什么,却发现已经快两点了———这个点就算是加班的社畜,也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   *   “这本也没有……”虞荼瘫在躺椅上两眼无神,他将手里翻完的书搁到左边那一摞,又从右边顺手摸了本新的,自我鼓励道,“还剩三本,看完就可以睡了。”   他脚边的狗窝里,小灰狗翻着肚皮睡得四仰八叉,肚皮随着均匀的呼吸声起伏,香得不行。   虞荼:“……”   真·人不如狗.JPG   今天傍晚遇到那个女生,虞荼一开始是没打算多事喊住她的———前提是他没在那个女生身上看到与毛僵如出一辙的黑光。   虞荼突然意识到,老式居民楼最顶上的那两户人家都变成了僵尸或许不是什么偶然事件,而是已经做了很久的布置,他只是不幸撞破了其中的一环。   后院里那棵遮天蔽日的茶树上的茶叶竟然对里世界的孟自秋有用,那么对表世界的人应该也同样适用。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态度,虞荼说自己开的是茶馆,邀请那个女生留下来喝了一杯茶———如果喝茶途中小灰狗没有醒过来,一口将人家身上的危险源吃掉的话_(:з」∠)_。   虞荼发誓,他那个时候心里的尴尬达到了顶峰。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要用什么样的方法让那个女孩子相信她手腕上的镯子有问题而不是他的脑子有问题时,小灰狗就已经简单粗暴且另辟蹊径地证明了。   但更关键的来了———虽然那颗黑珠子很不对,但他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他端起高人的架子,故作深沉地告诉她,是“厄运”被吃掉了。   那一瞬,虞荼的脑子里都已经想好了以后攒点钱,给自己报名一下“演员的自我修养“的未来计划。   好在那颗珠子被吃掉后,女生手臂上那根一看就不对的线痕自己缩了回去,虞荼抓紧时间让她多灌了几杯茶水。尽管不知道茶是什么品种,但作为茶水的冲泡者,他能感觉到茶对那个黄豆大的黑点有强烈的压制作用,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至少一个月内,它不会再生长了。   后院里的博古架上有很多书,有的有目录,有的没有目录。等女生走后,虞荼自己艰难地甄别筛选,找出了一些记载了僵尸的古书,一本本查验。   翻到倒数第二本时,他终于寻到了一点蛛丝马迹,这本书上记载了一种罕见的尸变———   肥胖的人处于生死之间、一息尚存之际,以巫术控制,九九八十一日后,浑身上下的肥肉褶之间会渗出淡青色的液体,名为“汗青”。只要将汗青涂抹在断肢处,便会长出新的肢体,与之前别无二致。   这本书最后强调,虽说“汗青”是一味令断肢生长的良药,但制作方法太过阴毒,为天地不容。使用者虽能长出先前断裂的肢体,但也会因此尸毒入体,迅速缩短寿命,异变为僵。   *   “居民楼里都已经清理完毕,共计有一只紫僵、一只绿僵、三只白僵、一只毛僵,复核两遍,检查无误。”鸮朔坐在武装车的后座手指迅疾如飞,与他的手速不同,他的声音永远都是慢吞吞的,“我们之前路上遇到的绿僵和蓝姐杀死的毛僵都算在内。”   “六名死者的身份目前已经全部清晰。其中两名年轻死者对外声称死因是压力过大自杀,四名年老死者对外声称原因是年纪到了自然去世。”蓝徽羽面前同样搁着一台电脑,一边调阅资料一边汇报,“尸体均已进入特殊处理流程,无害化后会送至殡仪馆先行火化,随后等待家属认领,其中有一名老人无儿无女,处理完后会直接送到公墓。”   “异化为僵尸后,唤魂符检测不到他们的魂魄残留。”蓝徽羽顿了顿,道,“最重要的是,这六人都有或多或少有些残疾。这也一度导致他们生活困苦,只能租住得起老式居民楼。”   怪异事件的爆发总会有一个起因,这样明显的巧合,就已经近乎于将疑点直接摊在他们面前了。   “残疾……僵尸……”屠骄骄将这两个词在舌尖过了一遍。   他直觉这些人会变成僵尸和残疾脱不了干系,但两者之间少了一条能连起来的线。   “另外,异归处那边连夜加班,给我们弄来了两份拍卖会的请柬,预计两天后邮递到最近的分局站点,需要我们自己去取。”蓝徽羽将异归处的调查结果显示在电脑屏幕上,“他们怀疑这次以僵尸为核心的怪异事件与这场拍卖会有关。”   电脑里被展示出来的请柬是银灰色的,正面下半部分绘有精美的花纹,一直延伸到最顶上,中间留有一片圆形的空白。背面只有两行字———   【百奇千珍,无所不有;   星罗万象,无所不包。】   【欢迎持柬者前来拍卖场。】   屠骄骄:“……这口气真嚣张。”   “请柬是认主制。”蓝徽羽说,“我们九组只能去两个人,其他人在外接应。”   她将鼠标中的滚轮向下拨动,异归处调查里最重要的信息显示出来———   “据说他们压轴的拍品,名为[时光倒流]。” 第62章   “咔嚓———”   武羽澜用钥匙打开家门, 家里有些乱,看起来有好几天没收拾了。   她将自己的行李箱靠沙发放着,去柜子里翻出了自己的杯子, 想去饮水机那里接杯水喝, 按下饮水机上水龙头的开关, 水龙头吐出一股细细的水线,堪堪只没过杯底。   武羽澜伸手晃了晃饮水机上的桶———空的。   她的眉皱起来,掏出手机就给她妈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无人接听,第二个电话很快便被挂断,直到第三个电话才接通。   她压抑着心里的烦躁和不安,用一种尽量平和的语气:“妈, 我到家了,你和爸怎么不在家?”   “你回家了?怎么突然回家了?你先在家里等我们,我们现在有点事,挂了哈。”   电话的另一端背景似乎很吵, 她的妈妈也极其心不在焉,匆匆应付了两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端传出来的忙音, 武羽澜只觉得心里的不安感更严重了, 她又打过去一个电话, 只是这次电话无论如何也打不通。   有那么一瞬间, 她差点拨通110报警, 但她又很快克制下来。这种事情……警察也不见得能解决。   抱着坐立不安的心态在家等了一个多小时, 武羽澜终于听到了开锁的声音——她爸妈回来了。   两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推开门进来,虽然都是满脸疲惫, 但脸上却有怎么都压不住的灿烂笑容。   “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武妈妈轻声埋怨了一句, 不过语气里倒没多少责怪,“最近事多,你这回来家里乱糟糟的,我都没空收拾。”   “爸、妈———”武羽澜目光落在她爸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那个黑色小包,“你们去干什么了?”   “嘘。”他妈将手指竖在唇边,紧张兮兮地关上门,她将武羽澜拉到沙发边上,“小点声!”   “我跟你说,你爸的胳膊有救了!”武妈妈堪称喜形于色,“我们今天早上就是去买入场券的名额了!你是不知道那里的竞争有多激烈,要不是你妈我眼明手快,你爸第三轮估计都抢不到,得等第四轮了!”   “我知道你是怕我们被骗。”武爸爸也走过来,失去胳膊后,他脸上第一次露出那么灿烂的笑容,“澜澜啊,你放心,我和你妈有分寸。”   武羽澜:“……”   你们这全心全意陷进去的样子,真的很难说服我。   武爸爸坐在她的旁边,从他抱在怀里的小黑包里掏出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体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张银灰色的请柬。正面的下半部分绘有精美的银色花纹,一直延伸到最顶上,中间有圆形的空白,翻过来有两行字———   【百奇千珍,无所不有;   星罗万象,无所不包。】   【欢迎持柬者前来拍卖场。】   武爸爸捧着这张银灰色的请柬,像是捧着什么珍贵的宝贝,武羽澜拿过去想看,武爸爸就在旁一叠声地让她轻点,千万别弄坏了。   银灰色的请柬一入手,武羽澜就感觉到了莫名的阴冷,和之前镯子带在她身上的感觉很像。这种诡异的感觉和请柬最后的两行字给她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这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武羽澜作势要撕掉,她爸连忙按住她的手:“不行!!!”   武妈妈也在一旁惊呼:“澜澜你干嘛呀!这五万一张呢!”   武羽澜:“???”   她眼前一黑:“多少?!”   武爸爸从她的手里抢下了请柬:“这东西贵着呢,还有特殊的识别方式,你可别给我弄坏了,弄坏了补都没地方补!”   “澜澜你也是。”武妈妈轻轻地拍了她一下,“你爸好不容易才抢到这请柬的,你可别让他的欢喜落了空!”   “第一轮第二轮你爸都没赶上,第三轮我们可是花了不少钱,塞了不少东西才给你爸弄到了内部消息,今天总算顺利抢到了。”   武羽澜深呼吸,努力压下自己脑袋里“蹭”地一下窜出来的怒火。   之前在茶馆里她和店主约定好了,不能露出太大的异样,以免盯上他们家的人发现不对劲,但真的到了这一刻,看自己的亲人将自己养老的积蓄一笔笔赔进去,奔向一条很有可能是死亡的绝路还沾沾自喜时,真的很难不生气。   “你们听我说———”武羽澜从她爸手里抽走那张银灰色的请柬,“如果你们口里称呼的那个大师真的有能让断肢再生的神药,那他肯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他只要和国家合作,保管能名利双收,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蜗居在我们梧桐镇这个小地方,还搞什么隐蔽的拍卖会呢?”   “你不懂。”武妈妈说,“大师是高人,不慕名利,他就是想要真心来帮助像你爸这样肢体有残缺的人的。”   武羽澜:“……真心帮助请柬收五万一张?”   “你去医院还有挂号费呢。”武妈妈振振有词,“想看病总得有诚心。”   “是啊。”武爸爸也跟着附和,“大师也不是把药给我们就算了的,后期还要定期服药,定期复查。这就和买家电一样,有售后的,出问题了也不怕。”   “我和你爸不是傻子。”武妈妈说,“断肢再生这么神奇的事如果不是我们亲眼所见,怎么可能相信呢?”   武羽澜:“……”   她从小就不太擅长言辞,而且她爸妈明显被洗脑了,费再多口舌也没用,武羽澜决定从根源杜绝祸患。她迅速将捏在掌心的请柬狠狠一撕———   “住手!!!”   “澜澜别!!”   她爸妈一前一后扑过来抢她手里的请柬,请柬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在他们三人的争夺下愣是没坏,只是请柬被竖起来,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武羽澜的食指指背,渗出的血珠蹭到了请柬上。   在一家三口的注视下,请柬正面圆形的空白上,红色的花体字缓缓浮现———   【十三】。   “完了。”武妈妈喃喃自语道,“大师说了请柬不能沾血,一旦沾血就认主了……”   她和武爸爸本还在商量着谁去拍卖会买药,所以才没有让请柬先认主,但没想到他们闺女对这件事这么抗拒,阴差阳错又让闺女成了请柬的主人。   武羽澜看到那请柬凭空出字的时候就开始头皮发麻,再听到她妈的话,简直麻上加麻。一张请柬需要滴血认主,不觉得诡异和恐怖吗?!   心里发慌的同时她也暗暗庆幸,还好这血是滴的她的,真有什么问题她就去找店主求助,一事不烦二主,大不了她贷款给店主还出手酬金T^T   武妈妈和武爸爸两人对视一眼,最后,武妈妈严肃道:“澜澜,三天后的拍卖会,你去替你爸爸买药,我们已经把所有的保险取出来,这些年的积蓄也都转到一张银行卡里去了。”   “一共有五十七万,大师说这个价格肯定够买一份药。”武妈妈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她手中,“澜澜,你一定要替你爸爸将药买回来。”   *   三天后,梧桐镇正西方老槐树下,武羽澜在盛夏穿着长袖长裤,脸上戴着口罩,鼻梁上架着墨镜,手上戴着手套,身上罩着一件连帽防晒衫,头上又压了一个棒球帽,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丝肌肤都没露出来。   她身上挎着一个黑色的斜挎包,包里放着银灰色请柬,正揣揣不安地等待着。这棵巨大的老槐树附近还有一些和她装扮大同小异的人,每个人之间都隔了好一段距离,没人凑近闲聊,也没人讲话,在已经渐渐黑下来的夜色中,每一个人都像沉默的木头桩子。   武羽澜不断用手摩擦着自己斜挎包的肩带,这是她紧张时的惯用动作。   那张诡异的请柬认主后,武羽澜压根就没准备来,她准备直接放弃参加拍卖会,就当那五万块钱打了水漂,结果她妈告诉他请柬一旦认主后就必须去,不然会被视作心不诚,然后发生不好的事情。   武羽澜:“……”   这TM怎么和邪教一样?!   她欲哭无泪,在请柬认主的当天就跑到商业街上去向店主求助,结果茶馆大门紧闭,她在门口敲了半天都没有人出来。武羽澜怀疑店主是去处理和这有关的事去了,但糟糕的是,一连三天她都没能见到人。   到了请柬上的截止日期,武羽澜左思右想,还是按她爸转述给她的请柬着装要求来了,来了至少还有一定的缓冲余地,如果不来……她真怕那些“不好的事情”是指让她当场暴毙。   天彻底黑下来,四野最后一点光源陷落,没有人拿手机或手电筒照明,所有人穿着一身黑,站在槐树下静静等待。   “欢迎各位到来———”   黑暗会模糊人的感官,武羽澜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站了多久,才出现了一道沙哑得辨不清男女老幼也辨不清性别的声音。   “都到我这里来。”那道声音说。   月亮躲进云层里,周围很暗,武羽澜只能听到身边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所有人都在往那个声音的方向走。   武羽澜迟疑了一会儿,咬咬牙跟了上去。   那道声音的主人浑身上下像是笼了一团看不清的雾气,他引导着槐树下等待的人排成一长条绕着槐树转圈。   武羽澜也在队伍里跟着转,转着转着,她忽然闻到了一阵扑鼻的香味,闻起来浑身上下有种轻飘飘、意识好像都要飞走的错觉。   “停。”   引导着他们的那个人忽然站住。   乌云散开,月光洒下来,武羽澜看到大槐树前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口斜着的枯井,有条极窄极窄的楼梯,从枯井一直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你们心里都有数。”那道声音说,“去吧,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   面对这样诡异的场景,那些排队的人好像丝毫不觉得奇怪,没有交头接耳,没有窃窃私语,没有迟疑,他们一个接一个,像下饺子似的进了枯井。   武羽澜只略微迟疑了一会儿,便被那个浑身上下都笼罩着黑雾的人盯住了。   “咦?”他溢出一声疑惑的单音。   武羽澜没看清他是怎样走到她身边的,只感觉他伸手在自己肩膀上拍了拍,半边身体就像要被冻住了一样。   她忽然不受控制地走向枯井的入口,挎包里银灰色的请柬,血红的【十三】正在微微闪着光。 第63章   武羽澜挎包里请柬上数字闪光的时候, 和她隔了两名、已经迈入到枯井里人忽然脚步微顿。   [以血为媒介的短暂控制?]   排在第十的人用心音向前面的人传话。   [应该是。]他前面同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回应他,[控制的人估计学艺不精,不然不会需要肢体接触。]   这两个包裹严实的人是九组的组长屠骄骄和副组长蓝徽羽, 百灵和鸮朔在距离槐树五百米左右的位置, 准备随时接应。   [不要停, 先进去再说。]蓝徽羽感觉到后面的屠骄骄似乎有停下来的迹象,用心音提醒他,[这些普通人对他们还有用, 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知道那两份银灰色的请柬需要滴血认主后,九组的众人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正常情况下为了防止请柬遗失,会要求持柬人在请柬上留下自己的标识,即自己的灵力波动, 要求极严格的,会要求留下灵魂气息。   但无论是灵力波动还是灵魂气息,都只起一个辨识的作用,对本人无害。但滴血认主或灵魂印记在达成一定条件, 或辅以特殊媒介的情况下,可以对本人造成一定影响。   这所谓的拍卖场根本就是仗着普通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才敢肆意妄为。   他们顺着枯井一直向里走, 拐了许多个弯, 冷意与潮气越来越浓, 耳边好像有忽远忽近的滴水声。   忽然, 漆黑的通道里亮起了一线光, 昏黄的光看得人无端心里发毛。打头的人走到光暗交接的地方,他的身影闪了闪, 忽然就不见了———他们终于来到了所谓的拍卖场。   拍卖场呈椭圆形,如同一个漏斗, 光线昏暗到像是点着七八十年代的老式煤油灯。“漏斗”的最下端,椭圆形的中心,有雾气笼罩着拍卖台,一圈又一圈的座位将它环绕起来。   他们来的不算早也不算迟,座位上已经坐了一多半的人,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分不清性别,也看不出年龄。   他们这一行人浑浑噩噩地入座后,仿佛被解除了某种奇怪的定身咒语,之前木木僵僵的人里,忽然有人有了“活气”,虽然同样都没说话,但从走路的姿态和动作看,好像骤然“清醒”了。   [好浓厚的尸气。]   蓝徽羽眉头紧皱,她和屠骄骄挑了一个最靠近拍卖台的位置,才刚坐下,那种似有若无的腐臭味便穿过口罩萦绕在鼻尖。   [还好不是鸮朔和百灵过来。]灵力在身的人五感灵敏,屠骄骄隔着厚实的装扮,仍旧被熏得满脸菜色,[鸮朔估计进来就能被臭晕,百灵得当场吓傻。]   [组长,你别在脑子里想这些了。]蓝徽羽回复他,[先找尸气的来源吧。]   *   “怎么了?”瑰玉将自己纤长的手指在虞荼眼前晃了晃,“怎么突然愣着了?”   虞荼恍惚地轻摆了一下头,僵直在半空中的手才去接瑰玉手里的拍卖册:“……没什么。”   他刚才感觉到了“叶子”的气息———是武羽澜戴在手腕上的那个镯子。   武羽澜怎么会出现在拍卖场?   虞荼无心去看手里的拍卖册,他将脑袋转到窗外,窗外灯火通明,穹顶上布满了水晶,正将光线折射得绚烂多彩,精致华美的拍卖台上笼罩着天鹅绒的红帷幕,帷幕上浮着一个立体的光球,里面是拍卖开始的倒计时。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二楼的包间,从二楼往下看,能将一楼的大堂一览无余。虞荼仔仔细细看过一楼大堂里坐着的每一个人,反复看了两遍,也没有看到武羽澜。   可感应确实是从下面冒出来的。   “荼荼?”瑰玉长老往他手里塞了杯热茶,“你在找什么?”   “瑰玉长老。”虞荼迟疑了一瞬,“拍卖场只有这一处吗?地下是不是也有?”   “芜湖~”瑰玉明艳的脸上露出一个笑,“荼荼很懂嘛~”   “大部分情况下,拍卖场分地上和地下两种。地上拍卖场主要拍卖里世界里的人用得到的东西,比如符咒、丹药、法衣等。地下拍卖场则是拍卖屏障一重律允许卖到表世界的一些特殊药物,食材以及物品。”   虞荼很勇地继续问:“屏障一重律不允许的可以卖吗?”   “那叫黑拍———”瑰玉忽然倾身将手横在脖颈前,语气故作阴森,“被发现了是要被‘咔嚓’,然后连根拔起的哦~”   虞荼:“……”   “黑拍非常多吗?”   “不算多。”瑰玉说,“正规一点的拍卖场基本不涉及黑拍,一旦被发现,会在里世界失去信誉度。”   拍卖会失去了信誉度,就是走向覆亡的开始。   “要是哪天有黑拍的场地可以端,我偷偷瞒着帝休长老他们悄悄带你去见识一下。”瑰玉朝虞荼眨眨眼,带着一种要带人做坏事的狡猾,“不过一定要保密,说出去可就去不了!”   虞荼:“……”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离见识黑拍不远了。   “好啦,这事先放一边。”瑰玉点点虞荼手里的拍卖册,“荼荼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挑几件作为我补给你的见面礼?”   虞荼随手翻了翻,拍卖物的名字还没太看清楚,那些名称后跟着的零就已经可怕到吓人了。   *   [真的要被熏死了。]屠骄骄用心音给蓝徽羽哀嚎,[我要被臭昏过去了!]   [我感觉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到处都是尸臭———]   蓝徽羽:“……”   [组长,你不要在我脑子里嚎。]她极其冷静地回复,[嚎了也没用,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阿羽,你真是越来越冷酷了……]屠骄骄忍着越来越明显的臭气,小心翼翼地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查验,一边查验一边吐槽,[你是没有嗅觉吗?]   蓝徽羽其实也难熬,所以一边检查一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分散注意力:[我———]   她的心音忽然戛然而止。   就在她声音断掉的下一秒,意识到不对的屠骄骄立刻握住了她的手,源源不绝的灵力地从他身上渡到蓝徽羽身上。过了小半分钟,蓝徽羽紧绷的身体才忽然佝偻下来,她浑身上下冒着冷汗,像一条濒死的鱼,无助地发着抖。   [阿羽!阿羽!]   屠骄骄不断用心音喊着她,却没能得到她的回应,只是蓝徽羽反握着他的手格外用力,好像在抓绝望之中的最后一根浮木一样。   屠骄骄想起身和她换个位置,却被蓝徽羽按在了原地。   [别……动……]蓝徽羽心音断断续续,[毒傀师……在这里……]   毒傀师———里世界通缉榜排名第五,生性暴虐,心狠手辣,手中人命不计其数。   [艹!怎么是这个王八蛋?!]   心音里,屠骄骄狠狠地骂了一句,如果说僵尸是百灵的心理阴影,那毒傀师就是蓝徽羽一生的噩梦。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怀疑地下拍卖会是黑拍,在毒傀师出现后,就确凿无疑了。   *   “一百零六万一次!”   “一百零六万两次!”   “一百零六万三次!”   “成交!”   红色的天鹅绒帷幔已经尽数撤去,绚烂的光照里,拍卖会正式开始。开场的物品并没有太大价值,只是作为将气氛炒起来的引子,成交的价格自然也有限。   瑰玉咽下口中的糕点,奇怪道:“拍卖会都已经开始了,鸿影他们怎么还没来?”   之前她给了虞荼一份请柬后,也去草木族客人留居地特意邀请了将虞荼送来的一众人。特异组七组婉拒了,他们已经完成将虞荼护送到草木组的任务,完成任务后要归回总局,还有不少东西需要他们提交报告进行收尾。   蔺苏苏因为自己已经在回归族地的倒计时,这一次估计是漫长禁闭生涯前最后的放风机会,所以表示出了强烈想去的意愿;顾鸿影虽然爸妈都和里世界有关,但他本人也才刚推开新世界的大门,所以面对只在书里见过的拍卖会很是心动;殷莉倒是可有可无,但架不住蔺苏苏软磨硬泡,于是也跟着来了。   瑰玉带着虞荼他们到了VIP包厢,因为来的比较早,拍卖会还没开始,除了虞荼不太想动弹以外,其他人都打算在外面就近转转———这场拍卖会选在一处深山里,山里的风景很漂亮,拍卖会附近也布置了许多赏景的观赏台。   拍卖会的安保措施做得不错,瑰玉在他们身上一人放了一道灵识,确保他们在遇到危险后她能及时去救,就放他们出去闲逛了。   他们约定好的回来时间,是拍卖会开始前。   瑰玉感知了一下她放在他们身上的灵识,确定他们并没有遇到危险,大概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吧。里世界的孩子们大多活泼好动,遇到点突发状况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她还是征询了一下虞荼的意见:“荼荼要去找他们吗?”   来这场拍卖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草木族刚找回来的崽崽开心。   “我已经发过———”   虞荼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就听到底下激情澎湃的拍卖师在大声介绍第二件拍品。   “本次拍卖的物品是一面等人高的镜子,揽镜自照,有一定概率能看到今日运势,金光是大运,白光是常运,黑光是霉运,红光是犯劫———能看到运势的法宝有多难得,想必不用我多说!”   拍卖师简单介绍完毕后,一把拉下了蒙在镜子上的特质布帛,一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等身镜出现在了拍卖台上。   镜子下安置的特制底座沿着拍卖台360度转了一圈,向参与拍卖会的人全方位展示了一番后才回到原点。   拍卖师站到镜前:“我现在来给各位演示一番,先让镜子照照我,看看我能不能照出今天的运势呢?”   ———等身镜里映出他的身形,头顶上黑漆漆的一块。   拍卖师:“……”   好消息,一定的概率中了。   坏消息,是霉运罩顶。   拍卖师尴尬地笑了笑:“看样子我今天运气不好啊……”   一楼的大堂和二楼的包间里,传出来低低的笑声。   拍卖师准备后退,将自己的身影从镜子里去掉,半个身影还在镜子里呢,黑色就越来越浓郁。   拍卖师:“……?”   他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地震山摇,他的脚下突然一空,拍卖台……塌了。   懵逼的拍卖师连着镜子一起掉到了脚下的空洞中,清脆的碎裂声传来,然后———   刺眼到可怕的红光从洞中放射而出!   红光被成片的水晶折射着,整个拍卖场都蒙上了一片不详的血红。   整个拍卖场瞬间乱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虞荼的错觉,在一片混乱中,那个超级大的空洞里,他好像听到了某只狐狸很短促的一小声尖叫。   虞荼:“……?”   他掏出手机,他之前给顾鸿影发了条消息问他们在哪儿,却一直没有回复,空洞出现后,延迟的消息终于姗姗而来。   【我们在观景台上赏景,苏苏说她闻到了魂魄的香气,我们就跟着她去找了,结果找到了一颗老槐树。槐树的树心是空的,我们一进去就掉到地下去了!!!   [抱头痛哭.JPG]   现在我们正在挖洞,殷莉算了最短路径的方位,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过一会儿,我们就能挖出来了!】 第64章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蔺苏苏停下正在刨洞的爪子, 毛茸茸的脑袋向上抬,眼里带着疑惑。   漆黑一片的地下洞穴里,手机上手电筒自带的光芒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 其他位置都是一片黑暗。   “表世界会限制灵力, 只能测算出哪里最适合挖洞, 但洞外的场景———”殷莉说,“以我现在的灵力强度还算不出来。”   “空心老槐树怎么会被作为起始转接阵法啊!”蔺苏苏看着自己毛茸茸爪子上糊着的泥巴,悲愤道, “这一点儿都不合理!”   顾鸿影吐槽:“谁叫你拉着我们信誓旦旦地说闻到了‘魂魄的香气’?”   “是真的有生魂的味道嘛!”蔺苏苏摆了摆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不服气道,“离体很久的生魂在逐渐逸散的过程中会散发异香,这种香气对生灵有一定的滋补作用。但抽取生魂蕴养自身在屏障二重律里是被列入到死刑的规定, 几乎没人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她振振有词:“我们不可能那么倒霉,正好就遇到抽人生魂这样罕见的事吧!生魂离体虽然鲜有,但表世界人口这么多,总会有几个标新立异的倒霉蛋, 如果找到了正在逸散的生魂,把魂魄送回到肉身里, 也是功德一件呢!”   “你说的很有道理。”顾鸿影将手机朝上偏了偏, 给蔺苏苏照亮需要挖洞的地方, “前提是我们出得去。”   蔺苏苏:“瞧不起我打洞的本事是吧!”   她毛茸茸的尾巴狠狠一甩, 带起一捧新鲜的泥土:“我今儿个非得把它挖通不可!”   红色的狐狸爪子在阵法的加持下几乎挖出了残影,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 他们头顶上方透下了一丝亮光,还没等洞穴里的三个人高兴, 上方塌陷的洞口就掉下来了……一个人?!   顾鸿影:“……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殷莉:“你是对的。”   和那个人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样大约两米高的物品, 只是这个物品比人还要沉,直接将他们脚下的泥土砸穿了。   蔺苏苏举着自己糊满了泥巴的毛爪子:“……卧槽!我是在夹层里挖洞?!”   难怪她觉得土格外好刨呢!   将泥土砸穿的物品落到下方的空间里,清脆的碎裂声传来,霎时间,浓郁的红光从洞口冒出,将夹层狭窄的通道照成了血色。   一片红光里,有人喃喃自语:“不是霉运罩顶,是命中犯劫啊……”   “说什么呢这么不吉———”蔺苏苏下意识地反驳,驳到一半才发现开口的是那个因为她挖洞而掉下来的倒霉蛋。   被这场变故惊呆了的拍卖师满脸绝望:“黑光是霉运,红光是犯劫———这得是九转天劫才能红成这样吧!”   他觉得自己小命休矣时,突然感觉有人在戳他的肩膀,他转过头,满通道刺眼的红光中,一只毛发比红光还红的狐狸咧着一口森森的白牙:“亲,你刚刚说什么呢?”   “命劫化形?!”   拍卖师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蔺苏苏:“???”   “我发誓!”蔺苏苏的毛耳朵都快变成问号了,“我只是想问他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看这个人的装束,他们大概率……直接挖到了拍卖会的现场。   “我们现在是下去还是上去?”满通道的红光中,顾鸿影满脸沉痛地问。   不知道里世界拍卖会是怎么算场地费的,但估计修缮费还有刚刚掉下去的那一件拍品加在一起价值不菲。他还没入学,可能就要背上天价债务了。   两人一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上去很社死,下去估计也不遑多让。   “要不我们哪儿也不去……”蔺苏苏弱弱地提议,“原地束手就擒?”   *   光线昏暗到像是点着七八十年代老式煤油灯的拍卖会场地里,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们已经开始叫价了,这里的叫价并不像地上一样动不动就百万出去挥金如土,而是透露着一种普通人特有的谨慎与贫穷。   加价并不是以“万”为单位,而是用“百”甚至“十”来竞争。   最开始,一个浑身上下笼罩着诡异黑雾的人将一个坐着轮椅的人推到了简陋拍卖台的最中心,轮椅上的人失去了双腿,膝盖以下一片空荡,但他的神情却不见颓废阴郁,而是带着一种看起来就不对劲的狂热。   “我将给各位展示一下即将要拍卖的神药。”黑雾里的人举起枯瘦的手,他的手心有一个透明的圆柱形玻璃瓶,里面是有些浑浊粘腻的青色液体,“神药名叫[时光倒流],可以让你们断掉的肢体重新从身上长出来!我知道有很多人不信,所以我们找了一个志愿者来让大家见证奇迹的发生。”   他旋开玻璃瓶上的木塞,一股普通人闻不到的臭味蔓延开来,他将木塞里的青色液体倒在轮椅上的人膝盖末端,液体并没有像水一样流下去,而是以一种违反重力违反科学的状态包裹住了他的膝盖,在看台上众多人的注视下,膝盖末端、青色液体包裹着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蠕动着,随后,一双小腿慢慢地“长”了出来———先是长出泛着点绿的骨头,然后是肌肉血管表皮汗毛……短短一分钟,轮椅上的残疾人便重新拥有了双腿。   “起来走走吧?”   黑雾笼罩的人声音里露出一丝满意,疼得满头大大汗却不敢发出声音的志愿者看着自己膝盖以下完好无损的双腿,有种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   他的手撑着轮椅,新长出来的双腿刚接触到地面还有些不适应,但这并不妨碍他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他在原地走了几步后忽然跌倒在地,不住地摸着自己的腿,又哭又笑,像个癫狂的疯子,漏斗型的拍卖场地里回荡着他声嘶力竭的哭嚎与拥有双腿后的狂笑。   没有人去在意他的失态,所有人都被“神药”的药效给惊住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们终于在亲眼见证神药的药效后失去了最后的心理防线,如果不是已经在进来前再三了解了拍卖会的规矩,他们现在已经冲到拍卖台上去了。   “这就是[时光倒流]———大师最杰出的作品。”黑雾里的人喟叹,他枯瘦的手向上方指了指,“放在上面的拍卖会,起拍价都是五百万———”   他讥诮:“你们啊……一辈子干到死都买不起。”   “可大师是个仁慈又伟大的人,他不忍心你们一直生活在失去肢体的痛苦之中,所以他一方面高价给那些有钱人卖去神药,然后又用从有钱人身上挣到的钱做新的药,将神药低价卖给你们!”他说,“你们是不是应该感谢大师?”   “感谢大师!我一辈子都会感谢大师!”   “是大师给了我新生!”   “我永远不会忘记大师的大恩大德!”   ……   在这样狂热的氛围里,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武羽澜非但没被眼前这一幕洗脑,反而从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大的恐惧。   前后左右的人都在声嘶力竭地欢呼,在感谢大师的大恩大德,只有她觉得可怕。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那先长出来的、泛着微微绿光的骨头令人不安。   拍卖会的气氛被调动到了前所未有的狂热状态,黑雾里的人似是有些满意了,他举起双手往下压了压:“都安静。”   “看样子大家都很想要神药,我们话不多说。”他轻飘飘一挥手,身上笼罩着的黑雾瞬间向一边窜去,等雾气消失后,他旁边多了一个银灰色的铁台,铁台上摆了十个装着青色液体的玻璃瓶,“神药一共十份,起拍价一万,价高者得。”   他的音调微微扬起,即将到来的收割令他无比兴奋:“下面开始拍卖第一瓶!”   药只有十瓶,人却不止十人,一万的价格很快便翻了五十多倍,最后以五十六万七千六百成交。   “让我们恭喜第一瓶神药顺利———”   “轰隆!!!”   地动山摇的声音忽然在他头顶响起,头顶上被简单夯实的泥土簌簌往下掉,一个极大的物品砸了下来,正好落到那铁台上,将那十瓶神药砸了个稀巴烂,绿色的液体到处横流,玻璃碎片混合着镜子的碎片散了一地。   黑雾人:“……?”   在镜子碎片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霎时,冲天红光弥漫了整个会场,刺得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就在这时,两道影子像是轻柔的风一样急速掠上了拍卖台,直攻黑雾人。   是屠骄骄和蓝徽羽。   他们俩配合默契,几乎限制住了这古怪的黑雾人的行动,黑雾人见势不对想要开溜,可为了防止外面别有用心的人,入口已经被他封起来了,不到时间不会打开。   唯今之计,只有从那莫名其妙破开的顶上走!   他并不是完全打不过这两个突然从环形位置串出来的人,但和他们交手的途中,他感觉很像官方的人。   官方的人最是难缠,整体实力虽然参差不齐,但分布范围广,彼此之间消息又灵通,一旦被缠上,就如同一场不死不休的追击战。   在分出身上大半黑雾朝那两个官方的人扑过去后,黑雾人果断纵身跃起,从破开的洞口逃逸。   上下空间的夹层通道里,正坐着打算束手就擒的两人一狐发现底下那个长方形的洞里,忽然窜出来了一个黑漆漆的人。   这个黑漆漆的人忽然向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是三个灵力波动微弱、看起来刚成年的孩子。   新仇旧恨叠加,仇恨值瞬间累积。   黑雾人本来就担心这个洞口是一个新的陷阱,一看眼前有三个上好的人质,果断出手掐住了离他最近的顾鸿影的脖子。   在他手指微微内陷,灵力波动,想要将他扣在手里的人质先弄到失去行动能力时,手里的人质身上忽然爆发出极强烈的光芒。   白色的光芒中,一丛带刺的灌木席卷而出,狠狠地抽在黑雾人的脸上,将他身上仅剩小半雾气几乎抽散。   那带刺的灌木犹不解气,抓着他开始上下360度滚筒洗衣机,馥郁的玫瑰香气在狭小的通道里蔓延开来。   地下空间本就是搞黑拍的人临时挖掘的,加固时都加固得不太走心,先被顾鸿影他们一挖,又被灌木这样一抡,上下之间的夹层开始剧烈摇晃,随后……形成了更大的坍塌!   在地下空间追上来的屠骄骄和蓝徽羽没想到就几息的功夫,局势已经开始变得不可控制。他们不认识的黑雾人,更不认识那发狂的灌木,但东歪西倒的两人一狐———他们是认得清清楚楚!   “顾鸿影!你们怎么回事!”屠骄骄扯着嗓子喊,这他也顾不得什么伪装了,“让灌木停下来,地下空间里全是普通人,这里塌了会出人命的!”   “我不认识这个灌木啊啊啊啊啊———”顾鸿影差点因为通道的振动从新增的洞口甩出去,“我也不清楚情况,你等我打个电话先!”   顾鸿影的电话还没拨通呢,黑雾人起来的那个洞口底下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屠骄骄和蓝徽羽顾不得这边发狂的灌木,他们返回去,只见那个简陋的拍卖台全然碎裂了,烟尘过去后,一只只颜色各异的僵尸从里面跳了出来。   屠骄骄:“???”   蓝徽羽:“!!!”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上下空间夹层通道里的灌木终于停止了发狂,但这一片空间已经不堪重负,泥土簌簌下落,整片空间彻底坍塌!   地上金碧辉煌的拍卖场向下陷落,夹层中的灌木朝下方游弋,卷住拍卖场里的普通人将他们拢在一块,又在他们头顶上方织出保护的盖子,颜色各异僵尸被灌木挨个抽出去,有的被埋到土里还在往前蹦,有的差一点咬到人……   镜子的碎片锲而不舍地发着红光,刺得人生理性眼泪直流,“神药”的残渣被翻卷到泥土里,沾染到僵尸就令其长出怪异的肢体,上方拍卖场里华丽的装饰时不时就砸下来一块,有的落在灌木的保护盖上,有的落在僵尸上,主打一个不分敌我,平等攻击……   普通人的尖叫更是一阵大过一阵,一声高过一声———“混乱”这个词,根本不足以概括眼下的乱象。 第65章   “轰隆隆———”   这方庞大的拍卖场还在持续塌陷着, 建筑的残骸一直往地下空间里掉。   地上的拍卖场已经塌了一大半,好在拍卖场里的人基本都有灵力在身,就算在表世界受到制约不太用得出来, 至少不至于被坍塌的建筑物压伤。   虞荼在红光漫天的时候就已经被带着馥郁玫瑰香气的灌木裹成了一个球, 这个由灌木构成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球还贴心地给他留出了一道不大的缝隙来看外面的情况。   虞荼:“瑰玉长老?”   “荼荼你乖乖地呆着啊, 外面危险。”灌木构成的球外,瑰玉清亮的声音传来,“这边情况有点复杂, 我先去处理一下。”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但灌木球的最里层,枝叶之间忽然绽开好几朵漂亮的玫瑰,这几朵玫瑰舒展着叶子, 扭动着花茎,跳着当下最热门的舞蹈———瑰玉怕虞荼无聊,在把他用灌木球保护起来的同时,还给他准备了点打发时间的舞蹈节目。   虞荼:“……”   在热舞玫瑰的陪伴下, 虞荼透过缝隙看向外面,建筑仍在坍塌, 不时有残砖碎瓦砸到灌木球, 但瑰玉细心布置的灌木球显然性能良好, 冲击力还没让虞荼感受到, 便消失得几乎没有。   二楼已经塌陷到了灌木球下, 灌木球向半空中一歪, 但很快就稳住了———灌木球的底端自己长出了由灌木组成的双腿双脚,正撒开腿往安全的地方跑。   “出口到底在哪儿啊!”一个参加了拍卖会的倒霉蛋正忙着躲避漫天乱飞的残砖碎瓦, 余光忽然瞟到那个长了腿的灌木球,“卧槽!这是什么新品种的逃生装备?!”   只见那个绿色的灌木球底下的双腿正灵活地跳跃着, 躲过一面倒塌的墙,踹飞一扇变形的门,踹烂一扇落地的玻璃窗,主打一个谁拦谁死的稳定状态。   灌木球在前方暴力开辟出了一条暂时安全的路,后面找不到出口的一群倒霉蛋一个二个连滚带爬地跟了上来,谁都没有在这个时候讲什么面子和风度,跑得慢了十有八九是会被一起埋到地下,就算有灵力在身不会死,但被人灰头土脸地挖出来,某种意义上比死还丢人。   一群人跟着长腿的灌木球跑出了拍卖会堂,一直冲到山顶才敢停下,即使隔了很远,也能看到他们身后烟尘滚滚,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不像是建筑倒塌,简直像一场山崩地裂。   *   瑰玉安置好虞荼后,就从最初拍卖台的位置跳进了洞中。   她之前在那几个刚成年的孩子身上安了一道灵识,一旦遇到生命危险或者对他们怀有巨大恶意的人,灵识就会自动吸取她一部分本体力量,来对他们进行保护。   但她没想到的是,那几个孩子竟然在地下和地上空间之间的夹层里,灵识被触动,化成了破坏力最大的灌木开始发狂,等她将意识挪到灵识那里控制住灌木时,加固得一点都不走心的地下空间竟然塌了!   更要命的是,她在即将彻底塌陷的地下,感知到了大量普通人的气息!   作为这场拍卖会的VIP贵宾,她非常确定这次并没有附带地下拍卖场,也就是说,地下空间里,是一场临时黑拍!   瑰玉:“……”   地下黑拍塌陷,大量普通人遭受生命威胁,她的灌木至少得负一半的责任。瑰玉叹了口气,她迅速指挥灌木将普通人聚在一块,又结成保护盖罩在他们头上。   人实在太多,地下又还有僵尸,太过混乱,她不可能像虞荼的灌木球那样做到那么精细,只能尽可能地护着普通人不要遭受巨大的危险,但小磕小碰无法避免。   僵尸们没有痛觉,不需要呼吸,环境对他们只能造成阻碍,并不能彻底灭杀,但普通人即使不被倒塌建筑压伤,也会因为地下空间里空气逐渐稀薄而出现窒息问题。   瑰玉控制着灌木,先分出一部分人往地面上递,普通人的哭喊挣扎声更剧烈了,在混乱的地下,简直吵得人脑门生痛。   “都给我闭嘴!”瑰玉将灵力灌注到声音里,恶狠狠地威胁,“谁再嚎我把谁留下来喂僵尸!”   参与危险的黑拍时这些普通人不怕,遇到危险有人来救后,反倒一个个矫情起来———   “你们肯定是官方的人!你凭什么威胁我们?”   “你什么态度啊,信不信出去了之后投诉你?”   “老子要第一批走,先把老子救走,老子不想面对这些鬼东西!”   “我还没买到神药呢!”   “我受伤了!我的腿好痛!我的腿好痛!让我先走!”   “一个臭娘们拽什么拽?”   ……   瑰玉:“……?”   “我好心来救你们,你们就这破态度?”几丛灌木从保护盖上分出,精准找到那些嘴里不干不净还矫情的人,一个人啪啪给了几个大嘴巴子,抽得这些人脸上都红起来,“我没义务救你们,谁再多逼逼一句我就把他吊在这里给僵尸做干粮!”   作为曾经被族长折腾着长大的玫瑰花,瑰玉的火爆脾气一点就炸,她控制着灌木将人往地上空间送,态度好脾气好有点良心的,灌木运送过程就特别平稳,张嘴就骂趾高气昂的,扔上去时也格外不走心,拖着腿吊着胳膊捆着腰,反正能扔上去就行。   蓝徽羽打僵尸的途中抽空看了一眼灌木那边的场景———   [组长,我们要管一下吗?]   屠骄骄刚抽飞一只紫僵的脑壳,用心音回复她。   [管啥呀,人没死没伤没残的,遇到危险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我们是要对有危险的人员态度好,尽量去安抚。]他理直气壮,[但我们这边不是在给他们清除危险腾不出手嘛,好心群众见义勇为,我们应该鼓励,怎么能给人家泼冷水呢?]   蓝徽羽:“……”   她其实也不是很想管,只是例行公事问一句罢了。   特异组两个成员更加卖力地去清除僵尸,表明“不是我们不想管,是我们实在没空的”的态度。   另一边,操控着灌木的瑰玉见疑似官方成员的两个人毫不干涉她的行为后,就更加放得开了,灌木运人的过程中,时不时能听到一两声惊恐的尖叫。   “与其受气伤害自己,不如发疯伤害他人”———瑰玉一直认认真真践行着这个信条。   武羽澜是靠后被运输的那一批,灌木卷上她的腰时她还有些害怕,但灌木的动作非常轻柔,在她周围绕成了蛋壳样的外形,虽然有些晃荡,但却很安全。   在经过那个脚下踩着灌木、立在半空中的大美女身边,武羽澜大声喊了一句“谢谢”,但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地下轰隆隆的倒塌声。   顺利踏上地面后,地面上有一条灌木构筑而成的狭窄临时通道,武羽澜迅速沿着通道跑起来,给后面的人节省逃生的时间,等跑到通道的尽头,一片安全的山顶后,她才一屁股坐下来,劫后余生般地喘着粗气。   这一晚上过得实在是太刺激,她的心脏有点遭不住。   砰砰乱跳的心脏缓下来,呼吸间那种血的铁锈味退下去后,武羽澜才发现她的挎包上多了点东西———   一支开得正盛的红玫瑰,正卡在她的挎包上。   武羽澜小心地将玫瑰摘下来,凑到鼻端闻了闻,馥郁的玫瑰香气让她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她脸上露出一个傻笑。   救她的大美人人美心善,那些人挨打简直活该!   在武羽澜吸玫瑰时,周围一起从地上逃出来的人中,忽然有一块出现了小小的骚乱,有个人突然倒下去,捂着脑袋在地上痛苦地翻卷。   他周围的人刚刚经历过一番生死变故,看到他的变化第一反应不是凑近帮忙,而是像惊弓之鸟一样吓得四散开。   倒在地上的人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嘶吼,完全不像正常人能发出来的音调。他不断撕扯着自己脸上的口罩、眼镜、头上的帽子,但这样好像并不能让他的痛苦减轻,他撕扯过后裸露出来的皮肤已经由正常人的肤色转变为了青灰,看起来越发诡异。   “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好恐怖,离他远一点……”   “我们现在能往哪里跑?山下安全吗?”   ……   这个人周围的人离得越发远了,但大家也不敢跑得太远,因为怕遇到其他危险。经历过刚刚那一番几乎颠覆整个人生的魔幻场景,一切好像都蒙上了未知的恐怖。   人群散开后,那个人还在翻滚,武羽澜透过人群的空隙看清楚了他的样子,却觉得浑身发冷。那个人的手腕上……戴着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镯子,毛线粗的线痕顺着手腕,一直没入到衣服遮挡之中。   那个人终于停止了翻滚,他忽然抬起手,一口咬住了镯子上的黑珠,直接吞了下去!   吞下黑珠后,他的身体像过电似的抽搐了几下,以一种诡异僵硬的姿态站了起来。他扭动着脖子,隔着一段距离,牢牢地锁定了武羽澜。   他一开始是蹦着向武羽澜走来,但没蹦几步动作就越来越快,几乎接近了正常人跑步的速度!   武羽澜在看到他手腕上和她同款的黑珠后扭头就跑,她读书时也沉迷过一段时间的小说,这种情况下,发生问题的概率是百分百!   武羽澜的反应已经算是很快了,但架不住那个异变的人比她更快,武羽澜已经听到了身后诡异的脚步声,可怕的是,这个脚步声还越来越近。   武羽澜:“!!!”   这样刺激的生活,她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她的手死死的攥着那株盛开的玫瑰拼命奔跑。她发誓她上大学期间体测都没跑过这么快!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玉帝王母大圣三清———”武羽澜在心里疯狂哀嚎,“神秘店主漂亮大美人你们谁有空过来救我一下我要嘎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她在心里的哀嚎式祈祷起了作用,她忽然感觉到手腕上伪装的同款镯子正在微微发热。   淡淡的绿光从她腕间冒起,挂着黑珠的镯子,转瞬便变成了一株嫩芽。嫩芽在绿光中迅速生长,然后越过她的肩头……   武羽澜听到了狠狠的一声“啪”!   一路夺命狂奔的武羽澜终于敢回过头,她发现她身后那个怪异的人被抽歪了脸。   武羽澜:“……”   原来植物攻击都是先打脸吗?   好像学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冷知识呢。   嫩芽从她腕间跳到地上,迅速长成一棵树,树身上出现一片淡白漩涡,漩涡里,有一个人慢且从容地走了出来。   与漩涡里出来的人的从容不同,武羽澜几乎要喜极而泣:   “店主!!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66章   白色的漩涡在店主出来后便连同树一起化成满天的光点, 收束到店主脸上单片眼镜的链坠中。   武羽澜连滚带爬地躲到店主身后,从参加拍卖会到现在,她终于有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武羽澜一屁股坐在地上, 拿着玫瑰花像上香似的对着店主的背影拜了拜:“感谢玉皇大帝如来佛祖玉帝王母大圣三清听到了我的呼唤, 感谢店主救我小命!”   顶着不夜侯壳子被参拜的虞荼:“……”   有没有一种可能, 其实我也很害怕!   那个被藤蔓抽歪了脑袋的人此时已经僵硬地扭过了头,虞荼甚至能听到他的骨头摩擦发出的“咔哒”声。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裸露出来的青灰色皮肤上开始缓慢地长出同色系的长毛———真的很像在当场转变毛僵。   近距离被迫观赏这一幕的虞荼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好恐怖好恶心好可怕救命救命救命!!!   无论内心怎么翻江倒海, 但不夜侯的神情落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一派从容。   只见他抬起手,那个开始长毛的怪异的人脚下忽然凭空伸出数条藤蔓,牢牢将他捆缚在原地。   藤蔓缓缓收紧, 正在向毛僵转变的人察觉到了威胁,喉咙里发出低哑的、不似人的嘶吼,他的四肢胡乱地伸着,想要从藤蔓的缠绕里挣脱出来。   按理来说, 虞荼目前能量转化成藤蔓无法困住他,但他坐在瑰玉长老给他制作的灌木球里逃跑时, 莫名感觉自身的能量一直在上涨。透过灌木球留下来的那道缝, 他看到了身后一连串的尾巴。   虞荼:“……”   好的, 能量来源破案了。   藤蔓逐渐收紧, 柔韧的藤条和四肢摩擦, 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武羽澜拜完后就瘫坐在原地,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浑身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 看着这个威胁到她小命的诡异人被控制住,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人向后一倒,躺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只是……她茫然地眨眨眼,为什么她躺下来的视线上方,多了一双伸直的手?   她的身体反应比脑子快,迅速向旁边一滚,一个脑袋咬了个空。   人在受到极致惊吓的时候,往往是发不出声音的,武羽澜浑身上下沾满草屑,头晕脑胀地看见她之前位置的莫名多出了一个“人”。   比起之前那个衣服撕烂了一半但脸上还遮得比较严实的人,这个人就更恐怖了———他脸上没有任何遮拦,长着青灰泛白的长毛,一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眼白,正平举着双手,僵硬地盯着她。   武羽澜张了张嘴,试图喊救命,但她的喉咙里只是溢出几声微弱的气音。   在那个“人”又扑过来的时候,一根藤条破空而至,卷住了疑似僵尸的人的脖子,将他狠狠往后一扯。   危险源离远了,武羽澜好像才恢复了说话的功能:“店店店主,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毛僵。”她看店主随手一指,地上凭空长出藤蔓,那个将她吓得不轻的僵尸就被牢牢捆住了,“在电视剧和电影里,你应该见过。”   武羽澜:“……”   电视剧和电影里的是找人扮演的,和现实生活中真的出现僵尸的恐怖程度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武羽澜现在也不敢走神了,她扒拉着地面爬起来,像是只摇摇晃晃随时会倒下去的企鹅,艰难地跟在她的“家长”身后,刚刚她就是自觉安全了所以店主往前走了她没动,结果差点丢掉小命,虽然不知道这些僵尸为什么要逮着她啃,但她还不想跟着一块变僵尸TAT   虞荼不知道武羽澜丰富的心理活动,但他走一步,武羽澜就跟一步,坚决保证自己在离他三步远的位置,虞荼回头就能看到满脸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武羽澜。   虞荼:“……”   其实也没必要跟的这么紧,因为他也是个菜鸡QAQ   虞·菜鸡·荼在确定两处藤蔓里留下的能量足够困住毛僵一段时间后,又调转方向往其他位置走,刚刚那两只毛僵身上都有和武羽澜同款的镯子,只是上面的黑珠子不见了。   还没走出十米远,山顶一侧茂密的小树林里便传来嘈杂的声音,还有接二连三的惨叫,月色下,几个人踉踉跄跄地跑出来,脸上带着惊恐,身上沾着血迹,有一个人甚至断了一条胳膊,软哒哒地垂在身侧。   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向前窜,身后有一只毛僵追着他们,这只毛僵十指里挂着碎肉,唇边沾着血迹,藤蔓捆上去的时候整整多了一倍才制住它,伤过人的毛僵,比前两只的凶性更大。   虞荼微微皱眉,这只毛僵的手腕上同样有一个镯子,只是上面的黑珠子不翼而飞。   这只伤过人的毛僵挣扎得越来越厉害,耗费的能量也越来越多,虞荼迅速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成本,果断凝出一枝特殊的、如同金属的藤蔓,狠狠穿透了毛僵的眉心!   金属的藤蔓破开毛僵的脑壳,卷出了一枚指甲盖大的黑色碎片。虞荼怀疑那天他在老式居民楼里遇到的那只毛僵,它眉心浓郁的黑色就是这种类型的碎片散发出来。   碎片被挖出来后,毛僵停止了挣扎,变成了一具没有任何反应的恐怖尸体。   藤蔓缓缓缩回地里,只有那根卷着碎片的藤蔓仍旧在原地。   武羽澜看看藤蔓,又看看店主,恍然大悟———店主肯定是嫌这块从僵尸脑子里挖出来的碎片太脏了!   她从包里翻出一个口罩垫在手心,然后勇敢提议:“这个东西要不我来拿?”   虞荼震惊。   从毛僵脑子里挖出来的东西邪门得很,她就不怕这个类似于珠子的东西和她呆在一块儿,让她手往那个黑点继续疯长?   虞荼不想将危险转嫁在她身上,但虞荼盯上了她手里散发着淡淡灵气的玫瑰花———这种带着微弱灵气的东西,可以暂时隔绝碎片带来的危害。   虞荼果断操纵着藤蔓将那个黑色碎片放到了玫瑰花的花心,藤蔓还贴心地拍了拍,力求让碎片嵌到花里不掉出来。   武羽澜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玫瑰花,又抬头看了看店主,刚刚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的花,她的花脏了呜呜呜呜呜呜!   还没等她的痛苦神情表现在脸上,她就看到店主的身形逐渐虚化,像一道淡淡的影子一样消失了。   武羽澜瞬间慌了,除了花里这个诡异的碎片,她的前边儿还有一具恐怖的尸体呢!   但她还没有慌张几秒钟,就发现眼前多了一丛眼熟的灌木,这丛灌木啪啪两下将那具尸体抽地远远的。   “吓到了没?”她听了一道特别特别好听的女声。   武羽澜“刷”地一下回头,看到了极其明艳动人的大美女,红裙雪肤,卷发明眸,她的身后,张牙舞爪的灌木卷着三只生死不明的毛僵吊在半空中。   武羽澜确实是吓到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店主的离开和大美女的到来衔接的时间实在太好,她怕也没彻底怕起来,慌也没彻底慌上去:“还……还行?”   “胆子不错。”大美女弯起眉眼,浅笑着地夸了她一句。   武羽澜:“!!!”   怀疑颜狗,质疑颜狗,成为颜狗。   在漂亮大美人的笑容里,她晕晕乎乎地递出手里的玫瑰花。   瑰玉差点被她的举动逗笑,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古怪又不祥的气息。   她垂眼看向玫瑰花的花心,那里正躺着一块指甲盖大的黑色不规则碎片。   碎片的灵气波动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她招了招手,那朵玫瑰花凭空浮起来,落到她的掌心。   和黑色碎片隔得近了,她终于确定了碎片的身份———   不化骨残片。   *   眼前的场景从树林外转到灌木球内部,虞荼有一瞬间的不习惯。   他留在两只毛僵身边的藤蔓感知到了瑰玉长老的气息后就自动消失,藤蔓在她眼前消失,按瑰玉长老负责任的性格肯定要继续追查,只要她查到树林这边,虞荼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后续的麻烦丢给她了———就像之前将麻烦很不厚道地丢给特异组九组一样。   能量这一趟下去已经耗了个七七八八,好在一切顺利,没有节外生枝。   虞荼不急着离开这个灌木球,他的马甲还有一定的自保之力,本体真的菜的一批,他出去了也是添乱,还不如在这里乖乖等着。   只是地上拍卖场里的参拍人员和地下拍卖场里的普通群众加在一起数量不少,又还有毛僵,白僵,紫僵等各种僵尸,再加上拍卖场垮塌造成的轰动程度和山崩差不多……估计不到天明都理不出什么章程。   虞荼坐在灌木球里发了一会儿呆,欣赏了一会儿玫瑰花的舞蹈后,还是从灌木球的夹层里拔出了自己的手机。   瑰玉长老制作灌木球将他塞进去保平安时,除了给他带上手机,还给他在夹层里带了饮料零食,在到了安全的地方后,饮料和零食还牢牢地被灌木固定着,没泼也没撒。   山上的信号断断续续但还能用,虞荼借着这微弱的信号,坚强地打开了漫画网站X。   上次到了十天,他打开手机却发现漫画并没有更新,这次打开后,他却发现漫画已经更新了,而且更新的时间,是他抵达草木族的当天!   虞荼:“???”   怎么进了里世界,表世界的网就被屏蔽了吗?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猜测的准确性,他设置的特殊铃声响起,接着他不知道的那一话更新之后,又有了新的更新。   这一次的间隔时间,只有五天。 第67章   《山海之语》这部漫画虽然才连载两个多月, 但已经具有了很高的人气,漫画一更新,不到五分钟, 就多了不少评论。   [前排留爪~]   [这次的更新时间居然提前了一半!感动!]   [希望这次是提前五天, 下次就是提前六天!]   [距离这次更新已经过了两分钟, 下一话已经开始画了吧?]   [芜湖!让我来看看有没有我的老婆!]   ……   经历过好几话的洗礼,虞荼熟练地无视这些漫天飞的评论,点进了新一话的开头。   上一话的末尾结束于他们从警察局出来, 蔺苏苏的背后出现了谛长卿眼睛的虚影,这一话开头一转,就是在上一话里出现过的殷莉。   她站在一片空地上,许多散发着光芒的物品悬浮在她身侧, 她的手指到哪里,就会有一样散发着光芒的物品飞过去,物品停止后,便会蔓延出一条灵力线。所有的东西都各入其位, 各种各样的灵力线都被勾连到了一处,在阵心聚成一个点, 这个点反哺所有的灵力线, 将阵法渲染成同一个颜色, 莹光流转, 繁复华丽, 氤氲生辉。   漫画没有用过多的笔触去刻画那些物品, 但却着重画出了那个极漂亮的白色阵法,占据了大半页的阵法在漆黑的夜色中有种神秘的、令人惊叹的生机与美丽。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天衍老贼的画工震惊了, 但我还是想说,他的手是生吃了一个建模软件吗?]   [敲!前一话里出现的小姐姐果然不简单……]   [这个阵法一看就很贵, 因为看起来有种经费在燃烧的感觉!]   这个时候的评论还不太多,直到殷莉从阵法中心退出去,开始风卷残云干饭,甚至为了更方面干饭还一把拽下了嘴唇上的假唇钉,并透露自己还有红的绿的蓝的紫的七彩的镭射的———   [之前那种神秘叛逆天才少女的形象滤镜哗啦碎了一地!莉莉!你的形象啊———]   [请和我结婚———算了我自己一个人结!]   [天才少女变得接地气,滤镜碎掉后我反而觉得更可爱了呢OvO]   [奇怪,之前的那只红狐狸呢?]   一小半的评论都在哀嚎着滤镜碎掉,但漫画不会因为他们的哀嚎而停止,漫画里,虞荼将挂在身上的七个毛绒玩偶都摘了下来,放到了阵法的中心。   漫画给了一个大的分镜,阵法中心,小熊兔子小狗老虎等七个毛绒玩具挤在一起,每一个毛绒玩具的身上都有许多重叠在一起的黑团团的虚影。   阵法启动,越来越亮的光照亮了夜晚,一缕缕黑色的烟气从阵法中慢慢逸散出来,与此同时,黑团团的虚影越来越少,少到最后这些玩偶的头顶只剩下一大团盈盈的白,角落里有一个方框,标明了这个阵法的作用。   白色慢慢升空,化作满天光点,黑夜渐渐转为破晓,四散的光点有的选择做山间无拘无束的生命,有的却在城市游荡后,勇敢地选择再次步入人世间。   [净化阵法啊……好舍不得呜呜呜呜]   [可爱的宝宝们下辈子一定会过得幸福美满的!!!]   [即使只是漫画,看着这样的分别也好难过……]   但读者们谁都没能难过太久———因为送走婴灵后,画面瞬间转向了更加惊险刺激的方向。   这个分镜初始是一片漆黑,只有对话框里白色的倒计时。   “一、二、三———倒~”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结束,下一个分镜里,出现了一张读者们都挺熟悉的脸———之前布置阵法高深莫测,后来干饭风卷残云的殷莉。   她紧闭着眼睛歪着头,接住她的人是一个没有轮廓的虚影,但下一秒,这个虚影便从头到尾变成了她的模样。   这个“殷莉”将她扛在肩上,单手攀上了医院的院墙,翻到了一扇打开的窗户里,这个镜头的背后,一连串的小镜头解释了这件事的始末。   “殷莉”将人藏好,又返回去从绿化带里捞出了一只脏兮兮且同样晕过去的红狐狸。   她检查了一遍自身的装束后推开门,电梯运行到她所在的楼层,虞荼从电梯里走出来,漫画里,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虞荼偏了偏头。   从那个虚影变成“殷莉”开始,漫画的整体色调便是一种压抑的蓝黑色,虞荼偏头的时候,整体色调更是黑中泛红。   “你是去楼旁边的绿化丛了吗?”   “嗯?”   “殷莉”将自己的发丝别到耳后,眼里有丝煞气一闪而过,“什么绿化丛?”   他们之后还交谈了几句,好几个对话框压在一起,有种危机迫近的紧张感。   交谈结束,虞荼慢慢地向外走,“殷莉”则踏进了电梯间,就在电梯门要合拢的那一刻,“殷莉”宛若没有骨头似的,从门缝中迅速溜了出来,乌黑的鞭子如长蛇出鞘,一把袭向虞荼已经开始跑起来的背影!   [我真没想到温馨的场景一过,竟然是这样要命的危机!]   [菟菟快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到底是怎么倒霉到这种地步的啊!!]   “好敏锐的小朋友,差点连我都骗过了。”   乌黑的鞭子卷上虞荼的脖子,执鞭子“殷莉”一边说话,手里的鞭子一边慢慢收紧。就在这一刻,漫画配了一个“啪——”的爆炸型对话框,顾鸿影打开门,兴高采烈地窜出来,差点和“殷莉”撞个满怀。   “饿死了饿死了!卧槽谁在我门口!!”   顾鸿影被掐住了脖子,和虞荼成了一对难兄难弟。   漫画的色调复归明快,下一秒,秦斐出现,和“殷莉”开打,天衍的画功没得挑,两人交手时的动作流畅,好几页都是酣畅淋漓的打戏,刚的那一对小倒霉蛋,现在已经缩在房门口时不时探头,你一块我一块地开始吃水果看戏了。   [前一秒还在担心他们俩的生命安全,后一秒就要被他们俩笑死!]   [今天的水果还怪好吃的,确定不尝一口?   也不是不行。   谁懂啊我真的要被他们俩的对话笑死!]   [秦斐:小心谨慎,全力对敌。   嘤嘤菟菟:水果好吃,再来一块。]   等到“殷莉”不敌,变换成另一个陌生人,秦斐一口叫破她的来历后,漫画读者们的笑声就没停止过。   [哥哥~你打我的样子好迷人~]   [哥哥~我为你神魂颠倒痴心若狂哥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特么为爱变性,嘤嘤你可住嘴吧!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哈哈哈哈!]   这一幕惊险过去后,这一话的后半截也是紧张频起,有他们审问画皮,画皮在那里故意恶心人的,有孟自秋拿画皮做现场教学工具的,有提到“江局”后画皮突然自爆的,有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藤蔓,狐狸大摆锤的蔺苏苏,也有接到求救信号后迅速赶来的特异组九组……漫画一会儿搞笑,一会儿严肃,很快就到达了尾声。   这一话的最后一幕,是在医院病房里吊完水的一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孟自秋满脸凝重地提议他们趁夜赶路的事情。   虞荼:“……”   不用看他都知道这一话的末尾漫画读者们会笑得有多大声!   趁着评论还没浮现,他迅速翻过去,来到今天更新的那一话。   这一话的开头接着上一话提议趁夜赶路的末尾,武装车行驶在夜色里,路灯绵延着伸向远方。   而后漫画镜头一转,便是孟自秋脸上带着迷茫的神色,推开了一扇雕花的大门。门的上方盖着黑色的瓦,翘起的檐角下各挂着一串造型古朴大气的钟型悬铃。   门被推开,一扇极漂亮的屏风出现在漫画里,缝隙处光晕流转,好像隐约构成了一个模糊的图形。   孟自秋先是愣愣地盯着看了几秒,而后才转头。他的头上浮现出一个气泡框———   “……前辈?”   这个气泡框之后,是一幅精美到可以直接截图下来做壁纸的画面。   升腾的袅袅雾气后,是一双形状优美的丹凤眼,连眼睫都画得细腻清晰,眼睛的主人捧着杯茶,那指尖比白瓷的杯子还要细腻三分,他坐在躺椅上,姿态放松,从容惬意,好像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面着孟自秋的询问,他只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唇角勾起一个笑,神秘莫测的模样。   “选张桌子坐下吧。”   这个场景刻画得实在太过精美,也太过神秘,仿佛有许多秘密藏在那个笑容背后,等待着人去探查。   而孟自秋选了张桌子落座后,桌上的梅花转瞬便成了一株盛放的风信子。   [啊啊啊啊啊啊是老婆!我美丽强大神秘优雅的老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和老婆隔了十万八千个秋!!!]   [这是什么?是老婆!嘴一个!]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老婆!]   虞荼:“……?”   他用他良好的记忆力发誓,那天在梦中见到孟自秋后,他露出的是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和漫画里的完全两模两样!   漫画的后面,揭露了孟子秋一直缠在心间的“心魔”。   B级任务[贪泉]影响理智后组员间的相互攻击,伤人的话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刀刃,放弃同伴独自逃跑的最优解,也意味着他再用不出过去的剑———他的心是愧疚的,他的自厌束缚了他的剑。   在梦境的缝隙之外,一株风信子摇曳着,那片染了血的草地上本应出口伤人的同伴,说出的话语却不再与过去的噩梦重合,抹去贪泉效应后的真心,第一次出现在了噩梦中。   梦境与现实不断交替———昔日的战友、如今的同伴。   时间不会抹平伤痕,但人总要向前看。   分镜里,那被层层锁链捆缚哀鸣的长剑,终于挣脱开来,与此同时,孟自秋睁开了眼睛。他面前的桌上,空白处忽然抽出嫩芽,长大开花,绽开一株摇曳的风信子。   “可以请你饮茶了。”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被推到他面前,孟自秋一口饮尽,在风信子的摇曳里,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   不夜侯伸出手指,碰了碰风信子的花瓣,镜头撞入花瓣里,是孟自秋挥剑斩江的场景。   一剑止浪。   一剑平江。   风信子化成点点碎光,没入到桌上的茶垫中,有字迹缓缓浮现。不夜侯将竹简样的茶垫卷起来,竹简的最外层,凭空出现了风信子的花纹。   这一幕似乎勾起了不夜侯的回忆,他轻叹了一声,指尖摩挲着那片花纹,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起来竟有些寥落。 第68章   虞荼:“???”   他看着漫画里不夜侯那隐约的寥落, 再看看已经嚎开了的评论,只觉得自己的脑干开始萎缩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茶垫上面出现了字迹就意味着这个茶垫没法再用只能收起来,茶桌上原有的东西要复制一模一样的, 耗费的能量比他凭空造物要多好几倍!   他是在心痛他即将使用的能量!!!   [虽然不知道老婆在想什么, 但老婆肯定触景伤情了呜呜呜呜呜———]   [明明什么悲伤的回忆都没画, 为什么我感觉我吃到了刀子QAQ]   [老婆的过去真的越来越神秘了!]   [有种老婆在三次元抠不出来的无力感……]   虞荼:“……”   对于天衍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能力,他是服气的。   这一话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虞荼继续往后翻, 镜头又转回了顾鸿影他们那边。   在孟自秋那声势浩大、束缚尽去的一剑后,反噬回来的水浪将所有人都浇成了落汤鸡,一群落汤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爆发出欢乐的笑声。   在他们的欢笑声里, 镜头慢慢拉远,最后给了一个特别广大的画面———金乌升空,江水浩荡东流,人间烟火, 万象万事,日又复新。   等镜头从天空再次回到地面, 出现的就是一个带着点古意的小镇。   之前被淋成落汤鸡的一群人出现在了街道上, 连续好几页的画面都是他们吃吃喝喝, 给亲朋好友购买礼物的温馨场景。   细腻的画工在这里又如炫技一样被展示出来, 无论是漫画里人物鲜活的神色, 还是作为背景的青砖黛瓦, 又或者是道路上摆着的小摊子……每一处都画得无比细腻,完全没有使用一般漫画里突出主角虚化背景的处理技法。   [这个小镇真的好好看……]   [天衍老贼果然又是现实取材!   【小镇夜景图片.JPG】【民宿照片.JPG】【街道摊位照片.JPG】 ]   [妥妥的套路!用我们熟悉的现实场景来加深我们的印象, 然后告诉我们这些东西都是真实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   [可不!按漫画现在越来越火的趋势看,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coser去线下搞1比1还原了!]   [我懂了!画现实里的场景是为了方便大家搞二创!【狗头.JPG】 ]   虞荼他们去的这个小镇也算一个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 漫画的追更读者又多,自然就被认出来了,大家在评论里嘻嘻哈哈地发散着自己的观点———因为前段时间更有关游乐园那个帖子,目前没有人继续怀疑漫画是真的了,大家已经将天衍捶死在了缺德乐子人的定位上。   就在漫画读者们以为最后几页都会延续这样的温馨画风时,漫画忽然分镜一转,变成了晚上。   先是普通人的视角,说小镇晚上会有一场傩祭,然后就是数个小分镜,展示了小镇对于这场傩祭的重视。   山崖的江滩边,已经点起了一簇又一簇的篝火,江水拍打着山石,发出咆哮般的骇浪声,莫名强劲起来的风吹动着火焰,带起火星在半空中炸开。   围观傩祭的人都站得远远的,风里传来了古怪而厚重的鼓声。   一群傩者就是在这样的场景里登场的。   有人浑身缀满鲜艳的古怪面具,有人脸涂油彩头戴异饰,有人持钺斧,有人持师刀……木头和兽皮制成的面具戴在人脸上,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野性与恐怖交杂,却也不失神秘庄重。   这群舞蹈者的傩者里,有一人格外引人注目,他穿着与其他傩者一样鲜艳,戴着涂满了油彩、粗犷朴拙的木头面具,头顶是山羊头骨样的装饰,头发里编着彩色的丝线,线下悬坠着整齐的银白色铃铛,他每舞动一步,就有清浅的铃铛碰撞声传来。   漫画给了他的面部一个特写,着重描绘了木头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瑰丽的赤色瞳孔与眼尾。   [靠靠靠!又是这双眼睛!]   [我赌十包辣条,这个傩者就是谛长卿!]   [第一次是蔺苏苏背后的虚影,第二次出现在孟组的噩梦里,第三次出现在菟菟他们在的小镇上!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啊啊啊啊———]   无论漫画读者们怎么哀嚎 ,剧情仍在继续,连绵的火焰、时不时炸起来的火星,漆黑的天幕,高悬的明月,傩者们踏着水击山石的拍子,在月色下跳着神秘诡谲又带点神性的舞蹈。   舞蹈结束的最后一刻,鼓声也停止,有人往火焰里丢了些什么,于是漫天火光炸开,宛如很多人只在视频里见过的非遗炸铁花,夜放花千朵,美不胜收。   傩祭就在这样的场景里,安然谢幕。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震撼人心的一幕吸引去了全部的心神,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一棵树后一个脸色煞白的男人脚下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裂缝,将他整个人卷了进去。   傩者发间的银铃微微摆了摆,挡在面具后的那张脸,唇角勾起一个冷冷的笑。   傩祭结束还有一场巡游,于是刚刚那个出彩的傩者也混在队伍里,跟随着人流一起从郊外来到了小镇的街道上。   在经过某一条街道时,已经走远的傩者忽然回头———   漫画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三楼阳台上正在吃烧烤的一群人。   [没了???]   [断在这里人干事??]   [什么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这都能遇上?这都能遇上?]   [高楼、纸板、快逃!]   [下一话!下一话速来!!]   虞荼看完了漫画,转手又切进了论坛的【剧情讨论区】,今天的剧情讨论区也很热闹,有几个帖子牢牢地霸占了前排———   【扒一扒队伍里到底是谁的体质这么非酋】hot.1   【理智讨论,谛长卿是漫画最大boss的可能性】hot.2   【谛长卿这次到底是专程来找茬的还是正好遇到】hot.3   【老婆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伤心往事急急急】hot.4   【后续剧情走向推测,欢迎补充】hot.5   虞荼:“……”   大概是为了不要这么早被发现,漫画里画的已经比他们的现实进度落后很多了,但他还是很好奇漫画读者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虞荼想了想,先点进去了热度第一的帖子———   【扒一扒到底是谁的体质这么非酋】hot.1   1L 楼主   从第一话开始截止到目前的最新更新,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倒霉的主角团!   嘤嘤首次在漫画里露面,是穿着睡衣脚蹬鲨鱼嘴拖鞋,大半夜地被丢到了荒山上,和嘤嘤第一次见面的傻白甜菟菟,那运气不用说,大家心知肚明。   后面同样疑似主角团成员的殷莉,昆仑的天才阵法师,能力炫酷,布阵一流———也因为不明原因被通缉榜的榜一谛长卿盯上了。如果不是那只画皮翻了车,估计会很吃点苦头。   还有那只倒霉的红狐狸蔺苏苏,要不是回去之后有十年往上的禁闭在等着她,我觉得以她的非酋程度,在这个团里也有一席之地……我寻思也别叫什么主角团了,直接叫非酋团吧!   2L:有时候非到极致,何尝不是一种欧呢?   3L:嘤嘤:这欧气给你你要不要?   4L:菟菟:谁cue我?!   我明明在这事上比嘤嘤更有发言权!   5L:你们多损呐!八千里范围里大熊猫的口粮都让你们夺完了!   [指指点点.JPG]   6L:不说还好……把他们每个人单独拎出来,感觉每个人都非得两模两样呢!不愧是主角团!有排面!   [敲木鱼.GIF]   虞荼:“……”   看着从六楼往后跟着的敲木鱼图片和可以吵到眼睛的“哈哈哈哈哈”,他沉默着关掉了这个帖子,点开了另一个。   【理智讨论,谛长卿是漫画最大boss的可能性】hot.2   1L 楼主   谛长卿是漫画更新到现在,唯一一个明确出场的反派了,而且他的出场从游乐园蔺苏苏背后的眼睛虚影就开始做铺垫,虽然出场次数不多,但总感觉他在布一条很长很长的线。   而且他每一次出场漫画都着重强调他的眼睛,我大胆猜测一下———谛长卿的能力该不会和他那双眼睛有关吧?   2L:大胆猜,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3L:你们有没有发现天衍取名的规律?   比如草木族,草木族长帝屋,长老帝休,千度一下就知道,名字来源于《山海经》。漫画最开始出现过的两个妖族,一个叫豹胜虎,一个叫白霜,画皮自爆后赶来支援的特异组九组副组长叫蓝徽羽,组员是百灵和鸮朔。   4L:嘶……感觉好像摸到了点规律,但好像又什么都没看出来……   5L:全列出来后我明白了!   目前出现过的非人族,取名有三个规律,一是直接来源于一些古老的书籍,比如《山海经》;二是与本体种族有关,比如豹胜虎(本体黑豹),鸮朔(本体横斑腹小鸮);三是和本体的颜色有关,比如白霜原型白蛇,蓝徽羽原型铜蓝鹟。   6L:听起来是挺有道理的,但九组的组长屠骄骄好像不能套进任何一个规律里。   7L:根据我纵横小说漫画多年的经验推断,这种超脱于正常起名之外的名字,背后肯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8L:有故事+1   9L:有故事+2   10L:有故事+薯片辣条   11L:有故事+可乐瓜子   ……   34L:你不要在这里列队形了!我们已经偏题了啊喂!这个楼最开始讨论的是谛长卿到底是不是漫画的最大boss啊!   35L:从非人族名字的构成开始分析也不算偏题吧,最多算发散……   [理不直气也壮.JPG]   36L:“谛”这个字有道理、意义的意思,能和这个字沾边的,我思来想去,大概也就只有谛听了。   37L:谛听我知道!   谛听是具有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的瑞兽,貌似龙非龙、似虎非虎、似狮非狮、似麒麟非麒麟、似犬非犬,独角表公断力。   谛听是人们想象中的征物,所以又称“九不象”。   38L:???   你们确定反派的本体是一只谛听?会不会太离谱了点!   39L:虽然说反派本体谛听有点离谱,但我觉得离谱中透着合理耶……   40L:谛听是瑞兽!通人性避邪恶,消灾降福护身啊!据说佩戴谛听的雕刻,还能沾染它所具的九气呢!   41L: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哈,有没有一种可能?瑞兽魔化也是故事的看点之一?   42L:按天衍缺德乐子人的本性来看……我、我保持沉默。   ……   76L:你们怎么回事!漫画还没更新,感觉谛长卿的身份都要被锤实了!!   77L:大家说的也很有道理嘛,有的漫画家真的很恶趣味……   [诚恳.JPG]   78L:别说了!死去的记忆已经开始攻击我了呜呜呜呜———   79L:漫画必备款就是美强惨,现在“美”和“强”已经有了,我估计“惨”也脱不掉,磨刀霍霍向读者———他们这些挨千刀的漫画作者还画得少吗!   80L:真的不要低估漫画作者们发刀的能耐!什么品种的刀子他们都能想的出来!属实是丧心病狂丧尽天良!!!   ……   虞荼将这个帖子慢慢地往下翻,漫画读者们的脑洞很大,短短300多楼,已经给谛长卿臆测出了不下十种身世了。   虞荼正看得津津有味时,他所在的灌木球忽然变大,球身上出现了一道缝隙,一只狐狸两个人,灰头土脸地被塞了进来。   “你们这是挖出来了?”虞荼看着他们三个的状态,迟疑了一会儿,“你们看起来好像遇到了不少困难……”   顾鸿影呸呸呸吐掉嘴巴里的泥土,殷莉一言不发地解自己打了结的头发,蔺苏苏看着自己一身脏兮兮的皮毛,麻爪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掸灰。   听到虞荼的问题后,两人一狐一起抬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表情忧郁而沧桑,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平静。 第69章   这场兵荒马乱的事故一直持续到天明才稍微止歇。因为动静太大, 异处局派了专组过来处理这件事,参与了拍卖会的倒霉蛋们都蹲在异处局名下的医院里,等着各族长辈过来领人。   瑰玉作为草木族的长老在事故里力挽狂澜, 本来是不需要等族里的人过来领走的, 但介于这件事发生的“罪魁祸首”是草木族邀请来的客人, 他们又近距离接触了黑雾人,所以在做完检查后,还是得等着辈分更高的长辈过来确认他们的安全。   族长帝屋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 天亮时从草木族匆匆赶过来的。   在草木族的病房里,他看到了一群蔫哒哒的小崽子,长大了逗一逗已经不会再炸毛的瑰玉,正歪在沙发上愁眉苦脸。   “怎么一个二个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帝屋笑眯眯地调侃, “昨天晚上不是很能闹腾吗?”   瑰玉大惊失色:“怎么是你来啊族长!”   帝屋:“……?”   他用仙气飘飘的脸翻了个白眼:“怎么就不能是我了?”   瑰玉:“……”   她明艳的脸愁上加愁。   “行了!干嘛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帝屋屈起指节给瑰玉来了个脑瓜崩,“我有那么不靠谱吗?”   瑰玉捂着自己的脑门,气咻咻道:“你靠不靠谱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小时候她没被帝屋养死,那都是她自己生命力顽强!   “看在你们昨天晚上都辛苦的份上, 我不和你计较。”帝屋挥挥手,茶几上出现了一堆奶茶蛋糕, “你们自己挑着喜欢的垫垫肚子, 我去异处局那边问问情况。”   他交代完后又施施然地走了。   蔺苏苏摆了摆洗完澡后已经重新变得蓬松油亮的尾巴, 懵逼道:“我们不用挨骂吗?”   瑰玉:“又不是做了坏事, 挨什么骂?”   虽然拍卖场塌了, 但端掉了一个地下黑拍, 又制止了一场僵尸蔓延的灾难,还救了不少误入歧途的普通人, 功过相较,功大于过。   顾鸿影:“不用罚款吗?”   地上空间之所以这么容易塌, 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夹层中间打洞。   “地上拍卖场参拍者的精神损失费肯定是要赔的,不过估计一共也就赔个几百万。”瑰玉看着顾鸿影一瞬间垮下来的绝望脸色,笑道,“但考虑到地下拍卖场的潜在危险是你们拔除了,还及时发现了黑拍替拍卖场保住了名声,拖住了那个黑雾人,去除了僵尸蔓延的隐患,嗯……感谢费和奖金算起来,你们还能挣一点。”   房间里一瞬间响起了好几道松了口气的声音。挣钱他们是不想了,只要不赔到背负上巨额债务就好。   确定不用赔钱后,病房里的气氛霎时回暖,顾鸿影直接直挺挺地倒下去,摊成一个“大”字,咸鱼躺平了。   蔺苏苏用自己的尾巴从茶几上卷了几杯奶茶,一人塞了一杯:“为不用赔钱而干杯!”   几个人一人选了一杯奶茶,开始吨吨吨。   帝屋的效率很高,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定的,反正一个多小时后,他重新出现在了病房。   “都休息好了没?”他看着那桌上被喝了一小半的奶茶,眼里划过一缕笑,“休息好了要准备走了。”   他看到那几个崽一跃而起,开始麻溜地叠被子。   蔺苏苏刚用尾巴将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道让她毛骨悚然的声音———   “蔺苏苏。”   她僵硬地回过头,看到了打扮干练的蔺环佩,还有和蔺环佩形影不离的鸦羽。   蔺苏苏瞬间团成了一个红毛球:“……佩佩姐。”   “看样子把你送回去关禁闭这一路上玩得挺开心。”蔺环佩微笑,“从现在起,我亲自接手,送你回去。”   蔺苏苏:“……”   好日子到头了QAQ。   蔺环佩礼貌地和帝屋说明了情况后,直接将垂头丧气的红狐狸拎走了。   蔺环佩走后,昆仑也来人带走了殷莉,最后赶来的是顾鸿影的老爸霍寒枝,面容温文尔雅的男人先是和帝屋打了个招呼,然后揉了揉顾鸿影的脑袋:“桐崽,回家了。”   至此,虞荼一路上陪同前行的小伙伴各回各家。   瑰玉有点担心:“朋友们都回家了,荼荼会不会不习惯?”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加了联系方式,随时可以喊出来一起玩。”帝屋抱臂靠在门框上,懒洋洋道,“哦,除了那只回去要被关禁闭的小狐狸。”   被拎着走远的蔺苏苏打了个喷嚏。   “好了,我们也回去吧。”帝屋伸了个懒腰,美若谪仙的脸上露出一个笑,“荼荼好像很容易遇到危险啊,剩下的大半个月暑假,不如来个特训吧?”   *   武羽澜在凌晨进了警察局,下午才被放出来,确认自己安全后,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松懈,瞬间觉得自己的整个脑子都累成了浆糊。   她的爸爸妈妈跟在她身后,两个人满脸愧疚———他们俩是早上接到的电话,节省惯了的两个人被吓到打着车直奔警察局,在警察局里接受了大半天的批评教育。   “澜澜,是妈妈不对。”比起展露了“神迹”的大师,武妈妈作为一个普通人,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人民警察,“我们不该相信骗子,让你深陷危险,还差点将我们大半辈子的积蓄都搭进去。”   其实赶到警察局前,他们还怀抱着微弱的希望,展露出了那样神奇手段的大师,怎么可能是个骗子呢?   结果警察们拿出了极其详细的报告,说他们之所以看到“断肢再生”,是屋子里布置了催眠场景再配合高科技仪器,根据不同人的性格用不同的话术进行引导,就会让他们对一些场景深信不疑,并持续在潜意识中将其神化。   怕他们不信,警察们还专门将他们这些受害者轮流带到了一个屋子,还原了一部分他们那天受骗时的场景。   武妈妈武爸爸直到那时,才真正相信自己上当受骗。   “要谢谢警察他们那么负责任。”武爸爸疲惫的脸上带着庆幸,“骗子的骗术实在太真了。”   武羽澜:“……”   昨晚她在拍卖场见证了那么多魔幻场景,还签下了保密协议,那个诡异的药水让断肢再生的事儿其实是真的,后面那个屋里演示的估计才是假的。   但武羽澜还是板着脸:“我说了一遍又一遍这些都是假的,你们偏偏不信!要不是刚好碰上山崩骗子他们跑不了,警察又破案迅速,你们别说钱了,连我都回不来!”   “我们知道错了。”武妈妈和武爸爸一连串地向她保证,“我们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一定提前和你商量,保证再也不乱来了!如果你没空回我们,我们就报警!”   老实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进过警察局的两个人在里面被教育了大半日,又被塞了一大堆防诈骗的宣传资料后,真心实意地感觉到了后悔。   武羽澜确认自己的爸妈的确清醒后,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行了,你们都别哭丧着一张脸了。”事情解决,武羽澜脸上也露出点笑,“我们这次也算是长了教训,实在要不回来的那部分钱,就当破财消灾吧。”   “走!”她一边挽住一个,往家的方向走,“回家去吃晚饭了!”   ……   武羽澜在家美美睡了一觉后,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直奔商业街的茶馆,这一次她的运气挺好,茶馆的门正开着。   武羽澜进去后,店主正躺在躺椅上,悠哉游哉地看着书。   武羽澜抿了抿唇,向他鞠了个躬:“谢谢您。”   躺椅上的店主目光从古籍上挪开,唇边微微带了点笑:“事情解决了?”   武羽澜点点头,她手腕上的黑点在警察局里已经有高人给她去除了。   “帮我去掉手腕上黑点的人问我是谁帮我压制的。”武羽澜说,“我没有提您的名字,但我担心他们会查到您。”   店主翻书的手顿了顿:“无妨。”   在武羽澜担忧的视线里,他笑道:“我又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无需害怕。”   店主脚边的小狗摇摇尾巴,发出一声响亮的“汪”。   武羽澜看看店主,又看看他脚边那只古怪的小狗,觉得自己的担忧简直杞人忧天。   她紧绷的心弦也放松下来,但随之而来的又是另一种紧张:“我需要给您什么报酬?”   这种神秘又厉害的人物,真的只会需要金钱这种普通的东西吗?   “你存款的一半。”店主说,“门框旁那只小鸟脚下的花枝就是二维码。”   武羽澜的脸有点红,她吞吞吐吐道:“我银行卡里本来就没多少钱,一半的存款……是不是有点太少了?”   大城市虽然工资高,但用钱的地方也多,她这三四年工作下来,只攒了十来万,一半给店主,也只有五万多。   “向我寻求帮助的人,每个人所需要付出的代价都不同。”武羽澜看到店主温和的眼睛,“你要付出的代价,就是金钱。”   *   武羽澜扫码付款,店主要她存款的一半,她非常诚实地把各个软件里的钱都加在了一块,精准到了后面的分。   然后她晕晕乎乎地蹭了一杯香气飘飘的、令人通体舒泰的茶,又晕晕乎乎地出来了。   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晒得她舒服地眯起了眼。付出一半存款就能解决危及到生命的大事,实在是太划算啦!   店主真是个超级大好人!   另一边,顶着不夜侯壳子的虞荼正在思考———   要人家一半存款,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第70章   “草木族的生长阶段分别是什么?每个阶段有什么特点?”   “草木族生长共有五个阶段———生灵期、启智期、化形期、成熟期、归静期。生灵期是指草木从种子萌发成植物, 吸收日月精华后生出灵识,具体表现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能够根据周围环境的变化而做出类似于‘人’的反应;启智期是指植物可以和他人做出简单互动并出现……”   草木族一处风景优美的树屋内, 帝休长老正站在最前方盯着虞荼背书, 虞荼身边其他的椅子上, 放着其他草木族幼崽的小花盆。   牡荆幼崽淡紫色的小花穗悄悄凑过来,君子兰微微偏着叶子……这是比较害羞的幼崽,不太害羞的幼崽嘛———栀子花直接转过了硕大的花朵, 祝余草根茎拧了180度……很明显,一屋子的幼崽都在围观虞荼背书。   在帝屋突发奇想要给虞荼搞特训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虞荼对里世界的常识一片空白,于是他大手一挥, 直接将虞荼塞到了帝休专管的草木族幼崽小课堂。   一屋子还没化形的幼崽对虞荼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后,虞荼就过上了狂补常识的日常生活。   虽然幼崽们还没化形,目前智商也从幼儿园到小学三年级不等,但该上的课还是要上, 除了常识课,还有文学、音乐、体育等课程。因为幼崽的启智期到化形期是最难也最漫长的阶段, 课程排得并不紧凑, 除了几门固定的课程外, 大部分课程都由着幼崽们的兴趣来。   虞荼每天上完课后, 还有专属于他的“小灶”。   比如常识课结束后, 幼崽们有的坐着飞叶去闲逛, 有的去自己的兴趣屋,虞荼还要单独留下来补课。   最后一个走的栀栀蹦到虞荼身边, 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然后她打开小花盆下的夹层, 从里面掏出了一颗奶糖塞到他手心。   虞荼摸了摸栀栀的花瓣:“谢谢栀栀。”   给完糖的栀子花潇洒地一甩自己盛开的花朵,提溜着花盆蹦蹦哒哒往门口去了。   见她没有被门槛绊倒,虞荼才收回了目光,然后对上了帝休慈爱温和的眼神。   “荼荼这几天还适应吗?要不要减轻点强度?”   虞荼摇头:“不用减轻。”   这还没有他高三备考时辛苦呢!   帝休确定他说的是真心话不是勉强后,才伸手在虞荼面前的桌子上一挥———木制的桌面瞬间翻转,出现了一个显示屏。   “今天先默写三道题。”显示屏上自动分出三页白纸,随着帝休的话语开始徐徐浮现字迹,“第一题是草木族的生长周期及其特点,第二题是里世界四所学校的名称及其主要风格特色,第三题是里世界热门专业的优势与劣势。”   ———都是先围绕着虞荼需要的常识开始教的。   默写完,上午的补课就算结束,下午是体育课,教体育课的长老有事,于是由族长帝屋代课。   草木幼崽们已经熟练地找到了自己常用的位置,君子兰用叶子卷着把迷你的小弓箭,在张弓搭箭练习射靶,栀子花则抓着把迷你的长枪,一枪一枪戳那个同样迷你的草垛。   其他幼崽有的练习斧,有的练习鞭,五花八门,练什么的都有。   “不用急着和他们一起练。”帝屋把虞荼领到了正常版的兵器架前,兵器架上什么都有,武器的边缘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你可以每种都试试,看看你最喜欢什么。”   “里世界大多使用灵力,灵力耗尽后常用冷兵器,热武器在里世界并不好用。”帝屋抽了把坠着红缨的长枪在手里试了试手感,“除非是一开始就决定留在表世界生活,否则里世界各族对幼崽的要求,都是至少一样冷兵器精通。”   并不是所有人的灵力都能如山海磅礴,有时候决定胜负的,恰恰是灵力耗尽之后最原始的比拼。体魄、速度、反应力、对兵器的掌控程度———都会影响最终结果的走向。   “荼崽,你选几样最合眼的兵器。”帝屋说,“我给你演示一番。”   帝屋倒悬着一把剑,在收敛了自己的暴脾气后,他那张仙气飘飘的脸配上他这时凛冽起来的气势,才真正给人一种仙临凡尘的距离感。   他抬手挥剑,一举一动间都有种莫名的韵律,分散在四周练习的幼崽们在看到帝屋出剑后,叶子下的动作都慢起来,时不时停下来偷瞄两眼。   剑如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如臂指使,流畅自然,那好看的剑花与剑势落在场地的试剑石上,那试剑石的一角便变得粉碎———没有任何灵力加持,仅凭着最简单又基础的剑法。   在剑之后,帝屋还演示了刀、戟、斧、钺等兵器,迷得一群幼崽丢下了手里的武器,围成一圈给他当迷弟迷妹。   虞荼挑选最后一样兵器展示结束,帝屋气定神闲地随手一抛,那武器便稳稳地插到兵器架上,没有丝毫晃动。   栀子花带头开始用叶子啪啪鼓掌。   “怎么?厉害吧!”仙气飘飘的脸上肃然沉静的神色瞬间便被带点得瑟的炫耀取代,“我给你当体育课老师不亏吧?”   平心而论,虞荼从小到大无论是在电视剧和电影里,还是在现实生活中,都没有见过这样凌厉绚烂、但又攻击力极强的冷兵器———不单是一样,是所有的冷兵器都和帝屋的个人风格一脉相承。   但帝屋如今炫耀的神色和他刚刚是使用兵器时的冷冽———简直两模两样的像人格分裂!   “不会是被我帅傻了吧荼崽?”帝屋将虞荼的头顶揉成鸡窝,气得虞荼头顶的小芽甩着叶子揍他的手指,“这还真是没办法,谁叫我这么厉害呢?”   虞荼:“……”   他扒拉下帝屋的手,原来他们族长除了脾气暴以外,还很自恋。   “好了。”帝屋弹了一下虞荼头顶的小芽,弹得它左摇右晃,“你自己去挑着试试吧。真正适合你的兵器,是会和你有感应的。”   *   从这之后,虞荼就过上了上午在帝休长老的幼崽小课堂里补习常识,下午的课程随机的生活。   草木族一共有五位长老,除了游历在外、一时没办法回来的一位长老外,虞荼已经把剩下的长老见过好几轮了,顺便还收了一大堆礼物,说是奖励给爱学习的好孩子。   上下午的课程都结束后,虞荼的睡前活动就是读从草木族藏书阁里借出来的书,偶尔和顾鸿影他们线上聊聊天,然后入睡后切成不夜侯的马甲去茶馆里喂狗。   漫画在这期间也更新了一次,他陷入“魇”中的场景只简单地一笔带过,反而是谛长卿和不夜侯对峙的场景占了两页的画面,引得读者们嗷嗷大叫。   被读者们戏称“壕无人气”的草木族,也在这一话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可爱到爆炸的幼崽和草木族奇特的食堂转瞬就让【剧情讨论区】垒起了高楼。   这一画的末尾,是瑰玉长老带着“非酋团”到达了拍卖会的现场,然后顾鸿影表示想要出去转转,结果两人一狐循着“灵魂的香气”陷入了空心老槐树里的阵法中。   末尾漫画,读者们笑得比上一话更猖獗———   [哈哈哈哈哈哈他们真的不负非酋团的称呼我哭死!]   [我寻思着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版惹事生非型体质吗?]   [赌一包辣条,下一话肯定出事!!!]   [赌什么辣条啊,这不明摆着吗!唯一可惜的是菟菟竟然没有参与这场行动哈哈哈哈哈]   虞荼:“……”   你们幸灾乐祸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啊!   看完漫画后,虞荼的生活又恢复了日常的规律,在要开学的前两天,虞荼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眼前的视角出现了变化———他眼里的东西,好像都放大了好几圈。   一时间觉得情况相当不对的虞荼抬手,映入他眼中的是一片嫩生生的绿叶。   虞荼:“???”   他懵逼地从床上跳下去,来到了卧室的镜子前,镜子里,倒映出了一株绿油油的小芽,小芽下还连着白嫩的根须。   整株芽都像是玉石雕刻,格外漂亮,但这并不能掩盖一个令人惊悚的事实———   他变成一株真正的茶叶苗苗了!!!   大为震惊的虞荼一时间忘了自己还有通讯工具并且每天需要上课这件事。   等联系不上虞荼的帝休长老匆匆赶来,就在卧室的镜子前捡到了一株被自己吓到快风化的苗苗。   “荼荼会变成原型了!”帝休将地面僵硬的茶叶苗苗拎起来轻柔地抱到怀里,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虽然每天还跟着帝休长老练习一下怎么变回原形,但虞荼仍旧怀疑自己是个人类,结果一觉醒来……变苗了。   他竟然真的是草木族的幼崽!   虞荼摆动着自己的叶子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他忽然想起自己这几天学到的常识———植物没有嘴,是不能说话的!   不能说话,但能清周围,能跑能跳能弹琴写字画画,无论回忆这种“常识”多少次,他还是觉得相当不科学啊!!!   帝休长老给虞荼挑了个漂亮的玉石小花盆,又放了特制的营养土,接着将虞荼种好,一起端到了教室里。   一踏进教室的大门,其他草木幼崽齐刷刷地看过,虞荼从他们花开的频率和摆动的叶子幅度,无师自通的理解了他们想要表达的意思———完全不像之前连蒙带猜还经常出错。   帝休将虞荼的小花盆摆到他惯常坐的座位上,然后让桌椅都缩小,虞荼努力操纵着他认为是自己手的叶子,去卷桌上的笔,然后笔啪嗒啪嗒往下掉。   好不容易卷起来了,笔在纸上画的,全是他自己都认不出的鬼画符。   虞荼整株苗都呆住了。   斜后方忽然有什么拍了拍他的小花盆,虞荼扭过叶子,看到了栀栀对着他开了一朵花。   虞荼的大脑自动给他翻译———   【用叶子卷笔写字确实很难的啦,多练习几次就好了,不要灰心。】   【我告诉你个秘诀哦,如果实在学不会,就对着帝休长老可劲撒娇,他最心软啦,我可以装奶糖的小花盆还是他给我改造的呢!】   栀栀开完花后打开自己小花盆的夹层,掏出一颗奶糖埋到了虞荼的小花盆里,虞荼的根自动缠上奶糖,没几秒就吸收完了。   做人的时候吃这种奶糖感只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和甜味,但做植物的时候吃这种特制的奶糖,简直幸福到想摇摆!   虞荼摇了摇自己的叶子:【谢谢栀栀!】   栀栀又开了一朵花:   【吃完糖后晚上要记得给自己洗根须,不然糖会让根须腐烂掉的!敷药重新长可疼了!】   人类小孩吃糖坏牙,植物幼崽吃糖坏根。   可以,这很科学。   帝休在两个幼崽交流完后,才笑眯眯地开口:“好啦,栀栀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今天的课程要开始了。”   栀子花抱着自己的小花盆先蹦到了凳子上,然后把小花盆摆正,随后自己扎到了灵土里,她对着帝休晃了晃,意思是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今天上完课后,作业是用叶子卷着笔,写一首基础的古诗。   虞荼用叶子卷了又卷,笔还是掉得啪啪响,每次勉强卷起来后只能画出鬼画符,没有一个成型的字。   好消息:听得懂其他幼崽的话并能无障碍沟通了。   坏消息:不会用叶子拿笔写字,他好像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文盲。 第71章   “你别说, 原型还怪好看的。”帝屋盯着小花盆里的虞荼,“荼崽别害羞啊,害羞你的叶尖会变红。”   虞荼:“……”   或许是他的无语已经透出了体外, 帝屋笑眯眯道:“幼崽们不会讲话, 感觉少了好多乐趣啊。”   帝休在一旁伸手拦住了帝屋想犯贱的爪子:“别弹荼荼叶子, 不许挠他痒痒。”   ———很明显是之前这么对过其他幼崽的惯犯。   “他们皮实着呢,别把他们当玻璃护着好吧。”帝屋吐槽,“你看当年你忙得要命, 我养瑰玉不也好端端地把她养大了吗?”   他骄傲道:“里世界里,瑰玉这一辈能打得过她的屈指可数!”   帝休:“……我不是很想让你这个族长在荼荼面前颜面尽失。”   ———虽然和帝屋相处一段时间,什么滤镜都能稀碎。   “我和你的养崽儿观念不一样。”帝屋盯着虞荼看了一会儿,忽然问, “荼崽已经保持自己的原型一整天了吧?你该不会是化成原型之后,又不知道怎么变回人形了吧?!”   虞荼:“……”   他自闭地合上了所有的叶子。   帝屋:“……”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草木族会有一开始不会变成原型,变完后又不会变回人形的崽儿。变回原型和变成人形不是和呼吸一样,心念一动就可以了吗?   “荼荼不要急, 你先想象一下自己人形的样子,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到你人形的上———”帝休的声音平缓而温柔, “忘掉自己的本体, 立刻就能变成人形。”   自闭的叶子掀开了一条缝。   “不要怕。”帝休鼓励他, “慢慢来, 我们多试几次。”   帝休一边说一边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一根树枝凭空出现, 卷走了帝屋手中的留影珠:“荼荼情绪不稳定,你少刺激他。”   被卷走留影珠的帝屋磨牙:“你就宠他吧!”   然后, 他的手里被塞了两颗黑色的小圆果子。   帝屋将黑色小圆果子塞到嘴里,一边吃一边吐槽:“……你把我当幼崽糊弄呢?”   帝休:“……”   帝休树的果实可以平复情绪, 愉悦心灵,上能哄幼崽下能哄族长,实乃带崽必备神器。   将在一旁捣乱的族长哄走后,帝休抱着装虞荼的小花盆,耐心地摸摸虞荼苗苗的叶子,刚刚还强撑着的茶树苗苗吧唧一下往旁边一倒,看起来难过极了。   帝休心下明悟———应该是试了好几次,就是变不回人形。   指尖下的叶子变得有些湿漉,也不知道是不是气哭了。草木族变回本体后,在一定程度上会受到本体的影响,虞荼变回茶树幼苗,现在对情绪控制能力,估计比之前他头顶的小芽大不了多少。   “荼荼现在能变回原型,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帝休柔声道,“重新变回人形是早晚的事。”   “趁着现在是原型,我们试试去食堂扎根吃饭好不好?”帝休耐心地哄手里蔫巴巴的茶树苗,试图让他支棱起来,“松荣长老前两天刚刚研发出了水果味的灵土,据说今天的食堂里投放的是草莓味和荔枝味的。”   茶树苗悄悄竖起一片叶子。   帝休装作没有注意,继续道:“蒜蓉小龙虾和糖醋里脊味的灵土据说也研究的差不多了,荼荼开学前还可以赶上一顿呢。”   茶树苗悄悄竖起第二片叶子。   帝休笑眯眯地摸摸手里的茶树苗苗:“再不去,午饭的饭点就要过喽。”   茶树苗苗有一片叶子微微翻转,很轻地碰了碰他的指尖。   帝休和幼崽们相处久了,凭他们的动作意思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将小花盆抱起来,蔫哒哒的茶树苗苗半死不活地靠在他的肩上,叶片全部贴着茎,看起来异常自闭。   帝休将自闭的虞荼苗抱到了食堂,来吃饭来得比较迟的草木族成员,目光时不时就落到帝休怀里的苗苗上。   帝休对着他们轻轻地摇了摇头。   虞荼之前一直对自己是草木族幼崽这件事持以怀疑态度,现在变成了幼崽原型,按理来说证明了身份应该高兴,这么自闭……食堂里,草木族其他成员互相对视了一眼,大家秒懂。估计是变回了原型又不会变人形了。   接收到了帝休的明示,大家都不用眼神去瞄他怀里的苗苗了,就当作没看见,只是灵识放出,好笑地进行围观———原型人形切换都是刚学会呢,估计都意识不到灵识的存在。   他们族这百年来化形的第一个崽真可爱!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围观了的虞荼苗见周围的草木族来来往往就是没人注意到帝休长老怀里的他,不由得大松一口气。   自闭的叶子打开,他好奇的探头去看那些小格子里的灵土。   “要草莓味的还是荔枝味的?”   虞荼忽然听到一道声音,他转过叶子,看到了慈祥的松荣长老———松荣长老是完全的老人形象,一头白发,长长的白色胡须,脸上皱纹密布却和蔼可亲。   虞荼苗有点小纠结。   帝休提议:“要不来份草莓荔枝双拼?”   “荼荼要不要双拼啊?”松荣长老微微弯下腰,看向帝休怀里那株还有点蔫的小茶树苗,“要多吃饭才能长茂盛啊。”   虞荼苗弯了下叶子。   “好,做双拼。”松荣长老笑着摸了一把虞荼的嫩叶子,地上两个小格子里的灵土忽然浮起来,各分出一半重新组合,变成两格灵土双拼。   帝休将小花盆放下来,虞荼苗晃了晃,在他们俩的注视下,有点不好意思将自己的根从泥土里拔出来。   “正好我也没吃午饭,我陪荼荼一起尝尝新口味双拼吧。”帝休好像没看出虞荼的迟疑,他身上微微闪过一阵白光,一格灵土双拼里,突然多了一株缩小的树。   这棵树叶子形似杨树叶,宽阔的枝条自由舒展,伸向五方,树上开着黄色的漂亮小花,花叶间还隐约隐着些许黑色的小圆果实,即使缩小,也不减其气势。   虞荼苗看得呆住了。   树枝伸过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叶子,虞荼闻到了沁人心脾带着点淡淡甜味的花香,刚刚的不好意思和紧张尴尬,好像慢慢沉了下去。   虞荼从小花盆里拔出自己的根,然后“噗通”一下从花盆边缘跳下来,可能是植物本身就自带扎根的本能,虞荼顺顺利利地将自己的根扎到了灵土双拼里。   草莓味和荔枝味的灵土吸收起来就像是在喝奶茶,但又不腻,回味悠长。   茶树苗苗不知不觉舒展了紧闭的叶子,快乐地摇摆起来———吃好吃的饭,无论是人还是植物都会很快乐!   或许已经是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里干过了饭,饭后的虞荼苗反而没那么自闭了。才大半天,他已经开始接受了自己变回原形又暂时变不回人形的事。   唯一的问题是———还有两天,米勒克尔大学就开学了,他总不能以一株茶树苗的形象去上学吧?!   但这个问题……几乎无解。   因为草木族还没有出现过从人形变回原型,但从原型变不回人形的案例。   连学识渊博的帝休长老也只能采取鼓励式教学,翻译成人话就是让他自己努力,去感悟原型和人形之间那一瞬的区别。   虞荼:“……”   虞荼苗就这样自己在卧室里努力了两天,他终于———   学会了更加灵活地使用自己的叶子,甚至可以歪歪扭扭地写几个字了!   和变人不能说有点关系,只能说毫不相干。   又一次从睡梦里醒来,虞荼抬手,仍旧只看到一片嫩生生的叶子。   门外已经响起了族长帝屋的敲门声:   “荼崽起了没?今天要开学,我送你去报道!”   虞荼沉默地从床上跳下来,他操纵着自己的根,颠颠颠地跑到卧室的镜子前,经过这两天的细心养育,镜子里映出一株如翠玉雕琢、长得格外好的小茶树苗。   虞荼:“……”   他不要用茶树苗的形象去上大学!!!   门外,帝屋敲门声就如同催魂的音乐,门里,小茶树苗急得叶子乱摆。   “荼崽!变不回来就变不回来嘛!先去开学把名报了!”门外,帝屋的声音里极力压着笑,“我给你打包了好几个小花盆,到时候你一三五睡金玉的,二四六睡宝石的,多出来的那天睡非遗技艺的!”   虞荼:“……”   他才不要上学睡花盆!   帝屋的敲门声不疾不缓,像是催命的号钟。   在门口等了快一个小时后,虞荼的房门终于打开,一株垂头丧气的小茶树苗拖着一个比他大出很多倍的行李箱,蔫不拉几地走了出来。   帝屋转过头,肩膀耸动,努力忍住不笑出声。   早上就这样兵荒马乱地过去了,等坐上去米勒克尔大学的车后,虞荼内心一片绝望———谁家同学会是一株茶树苗啊!还是用叶子卷笔写出来的字有拳头大的茶树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乘坐的放大版豪华飞叶发出了可爱的提示:   【还有十分钟到达目的地,请不要着急哦~】   帝屋的笑容就没从脸上下来过,他悄悄藏在飞叶隐蔽角落里的留影珠已经记录下了茶树苗苗抓狂摇叶子、恨不得以头抢地的场景。   飞叶停住,目的地已到达。   坐在前面的帝屋刚准备回头给虞荼拎小花盆,就听到后面“砰”的一声响。   在以茶树苗形态亮相大学,社死四年的恐怖现实威逼下,虞荼终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艰难地变回了人形。 第72章   “变回来了?”帝屋一愣, 他的神色里隐约有几分遗憾和失望,“怎么这么不凑巧呢?”   虞荼:“……?”   他超凶地瞪了帝屋一眼。   帝屋完全没在怕的,他施施然打开车门:“既然变回来了, 那我们就去报名吧。”   虞荼从旁边拖过行李箱下了车, 心里庆幸自己变回来的及时。   米勒克尔大学的报名处在一片宽阔的草地上, 草地中央孤零零地竖着一扇三米多高,两米多宽的门,门格外具有西方的风格, 整体布满了华丽的浮雕,但门的一左一右却蹲着一对东方风格的石狮子。   虞荼走到三米内,左边的那尊石狮子先开口:“是来报名的娃子咋?”   “来来来。”他说,“录取通知书炫我嘴里, 我查一哈子。”   他的话音还未落,右边的石狮子便横了他一眼:“和新生交谈说普通话!半普半白不是所有孩子都听得懂的!”   “咳咳———”左边的石狮子挨了一眼刀后清清嗓子,“是来报名的新生吗?把录取通知书放在我嘴里,我查一下真伪。”   虞荼:“……好。”   他把行李箱放在原地, 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收好的灵页,搁到了石狮子嘴中。   石狮子狰狞的嘴巴合上, 几秒后又张开:“灵力是对滴, 阔以拿———灵力是对的, 可以拿走了。”   能看得出来, 这尊石狮子已经在尽力控制自己说普通话了。   “身份验证通过了。小同学过来我这边登记一下。”门右边蹲着石狮子开口, “我这边给你录入一下系统, 手放我脑袋上。”   在虞荼的手放上石狮子的脑袋后,他看到石狮子的双眼有淡淡的光晕流转, 这次的持续时间稍长,大约有半分钟的样子。   “米勒克尔大学东方部新生虞荼, 年龄十八,灵力木属性,种族草木族,【天赋】未觉醒。”   石狮子报完他的资料后又问:“核对一下,是否有误?”   虞荼:“没有问题。”   “没问题就拿着录取通知书和行李进去报到吧。”石狮子说,“家长止步,只能送到这里。”   虞荼回头看了帝屋一眼。   “看我干什么?”帝屋露出一个笑,“家长止步哦~”   “对了。”帝屋将一个小提包塞到他手里,“小花盆反正给你装好了,干脆一并带进去吧。”   “我走了!”他摆摆手,只往前随意走了几步,人却在视线中瞬间消失,豪华版飞叶启动,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你的家长对你还挺放心的嘞。”左边的石狮子瞅着那一溜烟就没了的飞叶,“我看有滴家长送孩子送滴特别舍不得,进去了还要在这里看好久。”   虞荼:“……”   这大半个月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对他们的屑族长有什么指望,他只对看幼崽的乐子乐此不疲!   在谢过一左一右两尊石狮子后,虞荼踏进了雕刻着华丽浮雕的大门。   前脚迈进去还是坚实的地面,后脚跟着进去后脚下就骤然腾空,宛如猝不及防误入了没有安全绳的蹦迪现场!   因为突变来得太过剧烈,虞荼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在满天云雾中往下落了好几秒后,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衣领被揪住了。   “学弟心态不错。”虞荼听到一道年轻又陌生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有人穿着一身广袖长衫,脚下踩着一把飞剑,正稳稳地浮在半空中,虞荼的后衣领被他揪在手中。   他低声念叨了些什么,脚下的飞剑慢慢变长,他将虞荼放在他身后,高空中的风吹得虞荼几乎睁不开眼。   “你带了行李又带了提包,从校门进来后居然没有吓得将它们扔下去。”用飞剑载着他的年轻人笑眯眯道,“你这个淡定的心态说不准能排到这届新生的前十呢。”   虞荼:“……”   有没有可能是他太害怕了,尖叫声卡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叫出来。   虞荼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到可以将人耳膜刺破的凄厉尖叫。   他们斜前方的位置,忽然极快地坠下一个人影,不过短短一秒,人影便坠到他们脚下的云雾中,再也看不见了。   那凄厉的尖叫声在达到一个分贝后骤然而止,几秒后,底下的云雾中冲出一个人,这个人戴着尖尖的巫师帽,身披黑斗篷,脚踩一把加长的扫帚,扫帚的扇形尾部,有一个小胖墩手脚并用地抱着扫帚,满脸都是眼泪。   他用良好的肺活量字正腔圆地喊:“呜呜呜呜呜呜这哪是入校,这就是谋杀———是谋杀啊呜呜呜呜———”   站在扫帚上,金色卷毛蓝色眼睛的男生冷哼一声:“方意,这就是你们东方部新生的素质?”   他撇了撇嘴:“进个校门而已,行李吓丢了先不说,现在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   “乔纳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意礼貌地微笑着,“半个小时前抵达校门的那个西方部新生,是直接被吓晕了过去吧?”   乔纳森·马修脸上高傲的表情一僵,他磨了磨牙:“新生的素质高低起伏不是很正常吗?”   “你说得对。”方意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微微偏了偏站位,露出了他身后的虞荼,“就像我刚刚遇到的这位学弟,全程非常淡定,素质极高。”   虞荼看到站在扫帚上的乔纳森一瞬间眼刀就过来了。   虞荼:“……”   为什么还没有进学校,他就感觉到了水火不容的硝烟氛围?!   趴在扫帚尾上的小胖墩抽空对他投送来一个同情的眼神。   打断这场尴尬交锋的,是同一时间响起来的好几声尖叫。云雾里悄无声息冲出飞剑与扫帚,将接受了开学“惊喜”的新生们稳稳接触。   凡是接到人的飞剑与扫帚,都在停留一阵后徐徐往下落,穿过遮挡视线的云层,底下是气派的操场,以操场白色的中轴为线,两边人马泾渭分明。   方意载着虞荼往左边落,靠近地面后飞剑骤缩,在离地面还有半米的高度时,方意让虞荼跳下去,等他站稳后,又贴心地把行李递到了他手中。   另一边趴在乔纳森扫帚上的小胖墩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扫帚在离地面还有半米的距离时,扫帚尾巴疯狂抖啊抖,将小胖墩从扫帚上抖了下去,小胖墩被抖下去的下一秒,扫帚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弧,咻地一下冲到了右边。   乔纳森还没来得及从扫帚上跳下来,就忽然感觉到周身魔力一滞,紧接着,他听到了他的老师暴跳如雷的声音———   “乔纳森·马修!我说了多少遍!我们魔法师是要骑在扫帚上,谁让你和东方一样踩上面的!我们是飞天扫帚,不是御剑飞行!”   因为动作太慢而被抓包的乔纳森痛苦面具:“……”   他小声嘀咕:“方意站着我坐着,我多没气势啊……”   “气势气势气势!”他的老师骑着扫帚追着他满操场赶,“你们用的都不是一个飞行工具,比什么比呢!”   “老师这是新生入学!!!”狼狈乱窜的乔纳森脸上那傲娇嚣张的表情一瞬间萎靡,“我不要面子的吗!!!”   虞荼看着在操场上方飞来飞去的两把扫帚,脸上的表情渐渐空白。   他见到活的魔法师了!只是……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场闹剧以乔纳森一头撞上一只长着翅膀的霸王龙而终结。   等所有新生都到齐后,操场上也才稀稀拉拉站了一百来个人,东方部多一点,西方部少一点。   在大家兴奋的交头接耳中,天忽然暗了一半———西方部那边的一半。   全体新生:“???”   他们还没来得及慌乱,西方部和东方部交接的中轴线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星空色的漩涡,一个女人缓缓从漩涡里走出来。   她的身后鱼贯而出两列队伍,一队穿着黑色的魔法袍,头戴尖尖的巫师帽,手里持着形态各异的法杖,来到了西方部的最前面;一队穿着东方的传统服饰,有的手里抱着乐器,有的腰侧悬着剑,有的身后浮着鼎,来到了东方部的前端。   在两队人都站定后,为首的女人的目光挨个看过东西两边的新生,开口道:   “米勒克尔是一所东西合办高校,以混合型学制为主,一百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向表世界输送各类优秀人才。”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响在每一个人耳边。   “西方部以炼金、驯兽、草药、魔杖制作、咒语施法等专业为主,东方部以灵修、练体、阵法、符咒、丹药等专业为主。入学后除主修课程外,还需选修另一部的部分课程。”   “你们最前方的每一位老师分别对应一门主修课,可以选择其中一位随同修习。”她说,“三个月以内,不合适允许转专业。”   西方部的天空更暗了,丝缕状的灰色云雾里,隐约出现了尖塔状的建筑。   坩埚咕嘟咕嘟沸腾起泡泡,长着蝙蝠翅膀的霸王龙低头俯首,魔杖顶端的晶石光芒四射,繁复的魔法阵在灰暗的天空下时不时亮起绚丽的光泽……   东方部的天空阳光普照,宏伟的轮廓似有若无。   地上的花草反季节茂盛,比人还高的岩石悄无声息化作粉尘,阵法里山海翻涌江河倒悬,朱砂绘制的黄符妙用横生……   百来个新生看得眼花缭乱。   知道新生们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了,现任校长唇边勾起一个笑,做了最后的简短总结———   “米勒克尔欢迎大家,正式步入新世界。” 第73章   晚上八点, 虞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和三青宣传的一样,米勒克尔大学住宿是单人间,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家电齐全且水电网费全免, 豪华得如同单身小公寓。   唯一的问题是学校秉承学生之间“友好交流, 互帮互助”的原则,东方部和西方部并没有像操场上的开学展示一样泾渭分明,两部的学生混住在同一片宿舍区。   他们这些刚入学的新生彼此不熟悉, 倒也没有太大的摩擦,反而是带着他们的学长学姐们之间的火药味浓得快冲出天际了。   虞荼在东方部的新生里找了又找,就是没有看到顾鸿影,他心里有点担忧, 于是就问了唯一一个他稍微熟悉点的学长方意。   在他报出顾鸿影的名字后,方意的脸色变得有点奇怪,像憋笑但没完全憋住:“咳……你的朋友叫顾鸿影是吧?”   虞荼点点头。   “你的那位朋友在医疗室昏着……”他将手握成拳头放在唇边咳了咳,将扬起来的嘴角强行压平, “他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就可以从医疗室出来了。”   “难怪你的心态这么好。”方意恍然大悟, “原来你和顾鸿影是朋友啊。”   虞荼:“……?”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当事人, 也是听的转述。”方意说, “等他明天醒了, 你可以自己问。”   “其实我们也挺好奇的。”他说完后对着虞荼招了招手, 压低了声音, “学弟来加个群,要是拿到一手消息, 挑着能说的给我们讲讲啊!”   虞荼就在这样茫然的情况下,喜提一个由学长学姐组成的聊天群。   当然, 用的是米勒克尔大学专用的联络手环———里表世界的网络并不完全相通。   因为前几天变茶树苗的缘故,虞荼几乎从线上消失了,无论是谁给他发消息回答都很简略———这还是将手机外接上了一个超大的、能用叶子敲击的蓝牙键盘,才避免了他直接失联。   顾鸿影的头像虽然亮着,但消息一直没有回复,学长方意说人在医疗室昏着,但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再过几个小时就差不多昏了一整天了!   时间慢慢越过了九点,虞荼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忽然,他感觉外面有不同寻常的波动,像是什么物体扇动着翅膀,带出强劲的气流。   暑假遭遇的危险实在太多,以至于虞荼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他一骨碌翻身起来,寻找到趁手的武器拿在手里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现在在学校里,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虞荼掂了掂手里实心的木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客厅前端附带一个小阳台,能够看到外面的情况。在安全的前提下,人的好奇心是怎么都抑制不住的。   虞荼走到阳台上,才发现天空中飞着两只巨大的生物,一只是长着蝙蝠翅膀的霸王龙,浑身上下肌肉遒劲,金色的竖瞳闪着顶端猎食者特有的冷光,一只是体态优雅的仙鹤,翅膀的羽毛由纯白渐变为墨黑。   霸王龙和仙鹤的背上各跳下两三个人影,他们几乎不怎么滞空,直接冲入到了有点远的一栋宿舍楼中,大约过了一分钟,进去的人肩膀上各扛着或软绵或僵硬的人飞出来,分别落回了仙鹤与霸王龙的背上。   最后出来的一个人手里拎着两个有点像锅、又有点像鼎的东西,隔得有些远,不太看得清。   虞荼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古怪的味道,有点像是熬烂的中药,又有点像是……火锅?   虞荼:“……?”   他的鼻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在虞荼自我怀疑的时候,仙鹤和霸王龙已经拍打着翅膀冲向天际,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在它们消失后,一些阳台上的光才纷纷熄灭———看热闹果然不分国界。   虞荼转身关上阳台上的玻璃门,手腕上的的手环忽然传出震动。虞荼点开,是他白天新加的学长学姐他们那个群。   「八卦传播中心4.0」   【凤箫声动胡光转】:老萧,今天宿舍区出什么事了?怎么医疗部的蝠翼霸王龙和玄明天鹤都来了?   [蝠翼霸王龙、玄明天鹤背影图.JPG]   【潇潇潇潇萧】:阿真今天执勤,她已经去那栋宿舍楼里查了。   【曲终方知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一片住的应该是二年级生吧?   【凤箫声动胡光转】:二年级生啊……那就不奇怪了,估计就是仗着宿舍管得并不算严,开始发挥脑瓜子里的奇思妙想了。   【潇潇潇潇萧】:说的好像去年你不是二年级生一样……   【真真假假假真真】:我已经到出事的宿舍南区了……真是开了眼了,草菅人命啊!   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凤箫声动胡光转】:阿真你这乱用成语的习惯要改!   [狗头叼玫瑰.JPG]   【真真假假假真真】:不,我觉得我的成语没有用错!你绝对想不到他们在宿舍干了什么!   他!们!拿!坩!埚!煮!火!锅!   西方部那边熬魔药的坩埚,他们拿来煮火锅———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疯了!!!   【真真假假假真真】:最奇葩的是,他们把坩埚里里外外刷了三遍还是担忧用了会中毒……   【曲终方知意】:然后呢?   【真真假假假真真】:然后他们又用鼎在旁边熬了一锅解毒的草药……   【曲终方知意】:……这火锅是非吃不可吗?   【凤箫声动胡光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每年都会有人尝试着用坩埚去煮火锅,十有八九会吃进医疗室———   【真真假假假真真】:胡光转你别笑了,刚刚徐老师点名让你去医务室检查一下他们的中毒情况。   【凤箫声动胡光转】:???   现在已经九点多了!!   【潇潇潇潇萧】:老胡啊,人在宿舍坐,任务天上来!啧啧啧大晚上去加班,也太惨了吧?   【凤箫声动胡光转】:上辈子天打雷劈,这辈子种药学医。   ……   半个小时后。   【凤箫声动胡光转】:@【潇潇潇潇萧】速来,老师找。   [幸灾乐祸.JPG]   这群学长学姐可能是已经忘记了将虞荼拉入了小群这件事,在群里爆出了很多一二年级新生们曾经干过的奇葩事件。   包括但不限于“把花坛里的观赏性植物拔了在里面种改良版姜葱蒜(酸姜咸蒜辣葱)”、“召唤出笔仙代写符咒课作业结果笔仙也不会惨遭嘲讽后笔仙恼羞成怒炸了寝室”、“两个人吵架用隐匿阵法潜入对方客厅拿开水浇死发财树”、“借着送生日礼物的理由要到了仇人的生辰八字下倒霉咒”……   虞荼本来只是因为好奇点进去了群里,现在———   学长学姐们麻烦多说点,我爱看!   虞荼正呲着牙乐呵着,十二点一到,他突然感觉身上有点不对劲。   手环“啪嗒”一下掉到柔软的床铺上,虞荼眼中的一切都放大了。他沉默地抬手,看到了一片嫩生生的叶子。   虞荼:“……?!”   他怎么又变回茶树苗了!   群里的消息还在翻滚着,虞荼已经无心去看,小茶树苗向后一倒,宛如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白玉似的根须垂在床边,晃晃荡荡卷上夏凉被,被子飞起裹住了整棵苗。   毁灭吧这个世界!!!   十分钟后,因为空气不流通,虞荼苗狼狈地掀开被子,他蹦达到提包边,从里面翻出了一个小花盆,然后又用叶子在提包里翻出灵土,选了一包黑胡椒牛排味的倒进去。   摆好花盆铺好土,虞荼苗蹦到土里开始扎根,根须舒展着向下,忽然在灵土里戳到了一样硬硬的东西。   虞荼:“……?”   他用根把灵土里的东西卷出来,是一张小纸条———   【我掐指一算,荼崽你现在肯定变回原形了。啧啧啧,我就说必须要带上小花盆吧~】   虞荼:“……”   这张小纸条在他看完后就自动卷成团,光芒一闪就变成了一颗糖掉到了花盆里。   虞荼的根卷起糖试着吸收,三秒后,整株小茶树苗像过电似的抖了抖。   柠檬味的!!!   呸呸呸!   小茶树苗无声地呸了好几下,才把那股酸味散掉,他又从花盆里蹦出来,去翻了翻其他的灵土———每一包灵土里,都有用糖变成的字条。   虞荼:“……”   族长他真的好屑啊!!!   被帝屋惊呆了的小茶树苗愤愤不平地将灵土一包包收好,然后气鼓鼓地回花盆里睡觉了。   在他睡着后,花盆忽然很轻地震了一下,这点微小的动静没有将小茶树苗吵醒———花盆底下长出了四个静音小滑轮。   静音小滑轮滑到了卧室的窗边停了一小会儿,然后又滑到房门边,一个小滑轮抬起,“啪嗒”一下踹开房门,然后骨碌骨碌穿过客厅,来到了阳台上,开始沐浴月光,吸收月之精华。   一无所觉的小茶树苗笔直地竖在盆中,如果现在的形象可以具象化到纸上,他的头上应该有“zzzzz……”的气泡框。   小茶树苗无意识地摆动自己的叶子,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舒服,等他的意识回笼,映入眼中的就是群山之间徐徐升起的太阳,大自然的瑰丽景色无论看多少次,依然魅力不减。   但现在,小茶树苗显然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份美景。他先抬头看了看日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花盆(静音滑轮已经自动消失了),完全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到阳台上来的!   难道他变回原型后还多了一个梦游的习惯吗!   虞荼苗震惊!   虞荼苗大为不解!   虞荼苗迅速将自己的根从灵土里拔出来,用叶子拎着花盆,撒根就往房间里跑! 第74章   跑到卧室后, 虞荼才“哐当”丢下花盆,整株苗仿佛劫后余生———还好今天他醒得早,附近阳台上没有活动的人!   虞荼走到卧室的穿衣镜前, 看着镜子里那株漂亮的小茶树苗身影, 绝望到恨不得薅自己的叶子。   报名的时候好不容易变成了人形, 怎么上学第一天就又变回原形了!他的形态这么不稳定的吗!   开学第一天没有排课,九点全体新生要去大礼堂参加开学典礼,最多能提前或推后半小时。虞荼苗用叶子拍拍根上的灰, 蹦到床上去看手环———现在的时间快五点,他还有四个小时左右。   小茶树苗坐在床边,晃悠着自己玉白色的根须,努力回想着被飞叶载到报名处马上要下车前那种强烈社死感。   身上好像有了一点莫名的变化, 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虞荼没来得及抓住。   但没关系,已经有进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种仿佛在赶ddl的紧迫感越来越强, 在八点半的时候,虞荼终于成功变回了人形!   他还没来得及庆幸, 就奔向衣柜的方向打算换下身上的睡衣, 感谢人形原型之间切换的不科学设定, 变形前身上的衣服, 变完后还在!   虞荼拉开衣柜, 米勒克尔大学的校服按春夏秋冬分别存放在四个柜子里, 柜子里的校服又分日常服、训练服、礼仪服,院服四种, 目前他的衣柜里只有日常服和训练服,礼仪服要在专业卷到前三, 院服则要在三个月后确定专业才会有。   日常服也就是校服,东方部和西方部几乎没有太大差别,最大的不同是西方部外面是魔法袍,东方部则是长褙子叠加纹锦半臂,裙子换成了织金马面裙。   虞荼抓了一套夏季的校服匆匆套上,然后洗脸刷牙一气呵成,开学典礼给了前后半小时的浮动时间,虞荼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吃个早饭———按他在表世界上了十多年学的经验看,开学典礼一般都要持续一上午,不填饱肚子真的扛不住。   米勒克尔大学一共有九个食堂,虞打荼开手环上的导航,选了离他最近的那个。   这个食堂的装修风格偏中式,木质的建筑分了上下两层,进去后里面还做了造景,小桥流水,假山花草,是出现在表世界就很容易被打卡拍照的漂亮。   虞荼在造型别致的窗口溜了一圈,选了一碗面,一楼为了做漂亮的造景几乎没留几张桌子,虞荼端着面碗准备去二楼看看。   一踏上二楼的楼梯,他就莫名感觉有点阴冷,但他没有感受到令他不舒服的恶意。爬到楼梯的尽头,好像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虞荼耳边骤然响起可以震破耳膜的尖叫,头上忽然投射下一片阴影,虞荼抬头———   一具狰狞恐怖、脸色青白的尸体从房梁上倒悬下来,长长的黑发自然垂落,有血迹不断顺着黑发往下滴。   虞荼和那具脸色青白的尸体对视了一秒,果断往旁边退了一步,伸手挡在了自己的面碗上!   这具尸体好像没什么智商,虞荼退开后没什么惊恐的反应它也不知道去追,反而是转去吓其他人了。   食堂的二楼比较空旷,植物装饰不多,摆着加高版的案几和中式风格的椅子,现在案几和椅子东歪西倒,四个人被这具房梁上垂下来的恐怖尸体追得嗷嗷乱叫满地乱窜。   虞荼:“……”   讲真,安佳佳当时在棺材里比这恐怖多了。   上面乱糟糟的,二楼的楼梯又只能进不能出,虞荼没办法,拖了张椅子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嗦面。   他是真的很饿!!!   在面嗦到一半时,二楼的楼梯口出现了一个虞荼熟悉的人,同样端着碗面,愣愣地看着房梁上的倒悬鬼追得人满地乱跑。   虞荼嗦面的空档对着楼梯口的人招了招手,端着面碗还没搞清楚情况的顾鸿影立刻就过来了。   顾鸿影单手拖了把椅子坐下:“这什么情况啊?”   “不太清楚。”虞荼说,“鬼不像假的,人不像演的。”   要是人人都能把惊恐演的这么真实,那表世界的演员估计早就失业了。   “我之前试了二楼目前只许进不许出,先吃面吧。”虞荼又抬头看了一眼房梁上追人追得正欢的倒悬鬼,“坨了就不好吃了。”   “行。”顾鸿影点点头,他之前起雾时深入槐林镇遇到的鬼新郎冯聪,他的形象比现在倒悬鬼不知恐怖上多少倍,经过那一吓,他已经基本对鬼怪脱敏了。   于是二楼的几个人被追的尖叫连连时,隐蔽角落里虞荼和顾鸿影淡定嗦面。   米勒克尔大学总控室内,有人发出“咦”的声音。   “九号食堂二楼有点不对劲。”发出疑惑的人指尖轻点,影幕上的画面瞬间切换,“九号食堂二楼一共有六个人,其中四个人的精神波动剧烈,还有两个一动不动,该不是睡着了吧?”   “拜托。”他旁边的人笑着撑上他的肩膀,“九号食堂二楼可是安排的厉鬼投影,以假乱真程度简直超绝,谁那么心大睡得着觉啊?八成是晕过去了!”   “来来来!详细画面切出来!”说话的人兴致勃勃,“今年的素材库又要增添一个常规素材了!”   影幕上瞬间从精神状态监控波动切成实时画面,占据了大半面墙,然后———   那两个精神波动极其平稳的点所在的角落,是两个坐在椅子上淡定嗦面的新生。   “卧槽!这态度也太嚣张了吧!”说话的人一拍桌子,“这能忍?”   之前发出惊讶声音的人安慰他:“也许他们发现了是假的,所以才不害怕。”   “这次的厉鬼投影是改良版的,里面还融入了迷幻阵,地面撒过迷魂类药水,厉鬼投影抓上他们虽然没有痛感,但这些辅助类东西的存在会让他们的感官欺骗自身。”总控室的一块影幕前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理论上来说,厉鬼投影非常难以识破,这两个新生要么精神力奇高,要么经历过许多类似的事。”   “把环境强化符启动,我就不信他们俩还撑得住!”   他们就着厉鬼吓人的画面吃早饭的行为着实刺痛了总控室内大部分人的心———他们在升上二年级前,就是被他们高一届的学姐学长布置的场地吓到哭爹喊娘,连滚带爬,这些画面还被剪成了高清vlog,在他们的开学典礼上当场播放。   米勒克尔大学传统,新生入学前,由高一级的学姐学长对学校进行临时改造,以便收集vlog的素材在开学典礼上放映,米勒克尔大学的开学典礼又称“试胆大会”,别名是“黑历史与表情包收集大赛”。   每一届入学的新生九成以上都被吓得够呛,贡献了各种各样的黑历史与表情包,以至于面对着下一届纯真无知的学弟学妹们,已经惨遭过上一届毒手的人纷纷摩拳擦掌,力图要给他们留下一生中最完美的回忆。   在这样爱的传递下,每一届都花样百出,别出心裁,主打一个“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也要把别人的伞撕得粉碎”。   环境强化符启动,刚吃完面的虞荼瞬间感觉到了空气的变化———如果说之前只是有些冷和阴森,现在就称得上骤变!   二楼食堂,无论是案几椅子,还是墙壁天花板和地面,全都在瞬间爬上了时光带来的腐朽痕迹,到处都是青苔与野草,年久失修的霉痕与斑驳大面积占据视野,二楼和一楼连接处的楼梯已经朽坏,入口那里只有一小片荒芜的黑土———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一楼。   好像什么米勒克尔大学、环境优美的住宿区、漂亮干净的食堂全都是他们的疯狂臆想,在自欺欺人的时候……梦醒了。   先是被厉鬼狂追仿佛永无尽头的马拉松,然后昼逢环境巨变,即使昨天报道时已经见识过了那些神奇的魔法与术法,还是很难转变人前十八年在表世界生活时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那四个被狂追的倒霉蛋终于在一惊一乍之下,直接晕过去了。   虞荼:“……”   顾鸿影:“……”   四个目标全部昏迷,厉鬼投影盯上了他们———整个二楼只剩他们俩还清醒了。   厉鬼从房梁迅速移到他们这边,滴滴答答的血水很快就在地上聚成了一小滩,但无论他他摆出怎样狰狞的姿态,只要不攻击,这两个人就不会躲,并且无动于衷到有闲心点评。   “我觉得这个肤色差点意思。”   “外表保持得太完整了,惊悚感不够。”   “吊在房梁上,不如阴暗爬行来的恐怖。”   “这个滴血量一看就很假。”   ……   或许是因为吓不到他们,又或许是觉得他们俩太过聒噪,在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点评中,二楼的食堂恢复了原样,只进不出的楼梯也恢复了正常。   顾鸿影看着前方离他们几步远吊在房梁上毫无动静的厉鬼,礼貌地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厉鬼不理他。   于是顾鸿影自问自答:“那就是可以走了。”   他转过身招呼虞荼:“走了荼荼!”   他们俩一前一后地出了食堂,却发现信号被屏蔽,手环不能用了。   “怎么?外星人攻打学校了?”顾鸿影嘀嘀咕咕,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手环,就和电脑死机时拍主机一样,“信号呢?怎么没信号?”   虞荼:“我有点不好的预———”   顾鸿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深沉道:“荼荼,你先别说话。”   但……迟了。   他们的脚下忽然震动着,一朵巨大的花破土而出,花瓣一卷将他们包了进去。   总控室里,这块屏幕前的人和其他凑过来一起观看的人纷纷击掌相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灾乐祸笑容。   精神攻击不行,那就来物理的!   “这是我们前段时间刚研发出来的整蛊设备‘食人花’。”影幕前有人骄傲地介绍,“花将人吞下去后会牢牢闭合花瓣将人困在其中,如果无动于衷人就会一直困在里面,如果攻击,花瓣便会越收越紧直至昏迷。”   “食人花非常灵敏,能够感知花苞里人的情况,我们也给它加载了模拟人情感的内置设备,所以想要花言巧语骗食人花将花苞打开,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把屏幕切过去吧。”介绍的人露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谁炒了瓜子?给我来一把!” 第75章   视线骤然天旋地转, 等这种急剧的变化停止后,虞荼和顾鸿影两个人坐在花苞里面面相觑。   顾鸿影尝试着伸手捶了捶花瓣,被他锤的位置忽然向内鼓进来一块。   顾鸿影:“……?”   他将鼓进来的那块继续捶, 它往内鼓得更厉害了, 本来就不大的内部空间直接少了一小方。   顾鸿影疑惑:“越是反抗活动空间越小?谁设计的?这么丧心病狂?”   虞荼也伸手捶了捶花瓣, 但他遇到的情况和顾鸿影截然不同———他锤了一下后,坚硬的内壁不仅变得柔软,还没有鼓起来。   顾鸿影:“……?”   他不信邪地又锤了一下, 这一次的鼓包直接顶到了他的脑袋。   顾鸿影:“……”   他瞪大了眼睛,大声吐槽:“这双标得太明目张胆了吧!”   虞荼沉思:“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和这朵花同出一族?”   在草木族生活了大半个月,族人到底对幼崽有多爱护他已经见识过了,除了族长(重音), 如果这朵花真的和草木族沾点边,大概也延续了草木族的习性?   它虽然没有将虞荼放出去,但顾鸿影捶花瓣的时候手下的触感坚硬如铁,虞荼锤的时候软绵绵的还有点Q弹。   虞荼想了想, 试探着说:“我觉得里面的光线有点暗。”   下一秒,花苞内部光线陡然明亮了三分。   顾鸿影也随之加入试探的队伍:“我觉得有点太亮了, 能不能暗一点?”   毫无反应。   “我觉得有点太暗了, 能不能亮一点?”   继续毫无反应。   虞荼:“能再调亮一点吗?”   花苞内部的光线再次亮了不少。   顾鸿影:“这是歧视!!!”   后脑勺位置的花瓣忽然鼓起来, 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顾鸿影:“小气花!”   刚刚鼓起来的花瓣连着撞了他两三下。   顾鸿影:“小气还霸———”   这次轮到虞荼捂他的嘴了。   “不好意思他没有恶意, 我代他向你道歉。”虞荼牢牢捂住顾鸿影的嘴后, 诚恳地问, “可以麻烦你把我们放出去吗?”   有点轻微晃动的花瓣忽然停止,闭合的花瓣打开一道缝隙, 迟疑了几秒后,又缓缓合上。   “食人花”是医修联合器修一起鼓捣出来的整蛊设备, 严格来说并不算自然界正常生长的植物,但也具有一部分草木的习性,虽然不能违背核心指令,但除核心指令以外,其他的附加条款都不会在幼崽身上实行。   “空间不大但现在还没有感觉到窒息,目的大概率是将我们困住。”顾鸿影扒拉下虞荼的手,虽然有被刚刚的双标震惊到,但他的脑袋瓜还是很好用的,“从对你对我截然不同的态度来看,这个仿照草木族习性制作的产物,应该也具有一部分草木族的特性,比如爱护幼崽。”   “嗯……”顾鸿影沉思了一会儿,发出了一个非常犯贱的提议,“荼荼,要不你现在在花瓣里面撒泼打滚地哭吧?”   连锤花瓣都当心他伤到手把花瓣变得柔软,他就不信这朵具有一部分草木族特性的花能够眼睁睁看到幼崽哭到快背过气去也不放他出去!   虞荼:“……你能给个做点人的提议吗?”   顾鸿影理直气壮:“你也不是人啊!”   这个提议在虞荼的强烈抗议下被无情地pass了。   两个人嘀嘀咕咕小声商量了一阵,最后顾鸿影拍板———让虞荼给这朵花讲冷笑话。   既然能够对虞荼的话做出反应,那肯定是能沟通的,只要这朵花get到了笑点,笑起来的时候花抖动必然有缝隙,他们就见机行事!   虞荼:“……”   虽然觉得有点不靠谱,但又感觉有点合理。   虞荼清清嗓子,把顾鸿影精心挑选出来的几个冷笑话大声背出:“一个猎人开枪打狐狸,结果猎人中枪死了,狐狸得意地说:‘我是反射狐!’”   第一个没有反应,虞荼继续第二个:“香菇走在路上被橙子撞了一下。香菇大怒道:‘你个没长眼的,去死吧!’然后橙子就死了。因为菌要橙死,橙不得不死。”   花内部空间的光闪了闪。   “有反应了!”顾鸿影鼓励虞荼,“快!继续!”   虞荼开始背第三个和第四个:“有一只公鹿,它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变成了高速公鹿。”   “食人族抓了一个打工人,然后又给放了,因为打工人太苦了。”   这次没有任何反应。   顾鸿影皱眉:“这都不能让它真正笑起来,看样子该用我藏起来的杀手锏了!”   虞荼:“……确定吗?”   顾鸿影:“确定!我的杀手锏必然成功!”   虞荼觉得杀手锏一点也不好笑,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背:“一只北极熊太无聊了,然后它开始拔自己的毛玩,它拔呀拔呀,在拔掉了最后一根之后,北极熊说:‘好冷呀~’”   顾鸿影牌杀手锏背完后,困住他们的这朵花忽然震动起来,花茎下移,花瓣贴着地面徐徐打开———竟然真的成功了!   虞荼:“!!!”   他万分震惊:“竟然真的可以?!”   顾鸿影的眼神心虚地漂移了一瞬:“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成功脱困了,还是赶快去大礼堂吧!”   虞荼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讲冷笑话这么不靠谱的方案无比成功,但总而言之是件好事,他点点头:“行!”   于是两个人凭借着记忆中大礼堂的方位,直奔而去了。   另一边的总控室,屏幕前一片沉默。   有人抓狂:“‘食人花’已经实验过很多次了,为什么他们能这么轻松地脱困啊!这不科学!!!”   他手里的一把瓜子都还没磕完呢,“食人花”就主动把他们放下去了!   放!下!去!了!   “老戚啊,人都跑远了,现在也抓不回来了。”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抓紧时间复盘‘食人花’的漏洞,趁早堵上吧。”   因为花朵的内部空间有限,加载的东西又多,信号传输比较困难,监测会有十分钟左右的延迟,但谁都没想到不到十分钟,这两个新生就出来!   实时监测画面传输过来后,屏幕前的人都感觉到了匪夷所思,尤其是“食人花”的主要研发者———   “‘食人花’怎么可能会因为几个冷笑话就主动放人啊!这不科学!”   “食人花”在校园里不止投放了一朵,其他被困住的新生在发现花的智能很高后也会尝试用沟通话术、讲冷笑话之类的方式来寻机脱困,但无一例外没有成功。   主要研发者崩溃道:“关键是这些冷笑话它也不好笑啊!”   在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非人族的二年级倒是看出了些许端倪:“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了……”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他摸了摸下巴,道:“戚砚的‘食人花’为了能让效果最大化,应该参考了很大一部分草木族的特性吧?草木族成员稀少,幼崽更是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爱护幼崽几乎已经成了本能。”   “如果你们族只有几个幼崽,在每一个幼崽都是宝贝的情况下,一个幼崽在你面前一本正经地和人密谋,努力讲冷笑话逗你开心———”他反问,“应该很难不心软吧?”   “你说得很对。”戚砚已经调出了食人花的数据,咬牙切齿道,“冷笑话根本就没引起它的波动,它是被草木族的幼崽萌翻了,主动放行的!”   ……   虞荼和顾鸿影在校园里转了一刻钟后,顺利找到了大礼堂,大礼堂的门大开着,但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   顾鸿影没急着进去,他左顾右盼,然后眼前一亮———大礼堂的墙根边有一些碎石头。   顾鸿影跑过去捡了一块,然后又回到大礼堂的门口,他将碎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扔到了打开着的门里,黑暗里传来石头“啪嗒”落地的声音。   “居然没有做陷阱?”顾鸿影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是我把他们想的太坏了?”   但下一秒,顾鸿影就知道不是,因为打开着的大礼堂门里,忽然传来一股恐怖的吸力!   顾鸿影瞬间双脚离开地面,手胡乱挥舞挣扎间一把抓上虞荼的胳膊,两个人立刻被吸进了黑洞洞的门内。   伴随着顾鸿影“啊啊啊啊啊————”的惊声惨叫,门迅速合拢再打开,他的尖叫声就消失了。   大礼堂的墙根边,被顾鸿影拿走的小石块又出现在了原位置,等待着下一个聪明人的到来。   *   “喂?戚砚?你们那边能听到吗?”大礼堂一个隐蔽的房间里突然传出说话的声音,暗掉的影幕依次亮起,整个房间瞬间明如白昼。   “能!”浮空的黄符上,艳红朱砂绘制的笔画正在闪闪发光,“那两个新生到了吗?”   除了遍布整个校园的总控室,最容易布置出效果的就是大礼堂的分控室。因为展示性汇报通常都在这里,所以大礼堂的建筑本身材料用得极好,还具有很高的容纳性,翻译成通俗易懂的话,就是这里很适合拿来做最后的“惊喜”。   “到了。”浮空符纸的一端有人回答他,“果然是扔石头进来的。”   作为为新生整蛊,不是,开学典礼前的最后一环,大礼堂的布置常常是重头戏,无论是运气够好直接避开了一路危险来到大礼堂的幸运儿,还是过关斩将艰难抵达大礼堂的倒霉蛋儿,都一视同仁地被卷入到重头戏里———不在这场活动里参与一下,那该多遗憾呐!   “你们都布置好了吗?可别出什么岔子了。”符纸上艳红的朱砂闪光闪得极其急促,“如果有和草木族相关的通关关键点,记得提前撤出来,那两个新生里,有一个来自草木族!”   米勒克尔大学的每届新生基本都以人族为主,辅以少量的妖族,还从来没有招收过草木族的成员,以至于极其难缠的新武器“食人花”折戟沉沙。   他们虽然是高一届的学长学姐,手里却并没有这一届新生的详细资料。   因为他们在学校里修习了一年,又提前做好了布置,如果还让他们针对每个人的弱点做陷阱,那就太绝对、太没意思了,反而是这样的未知更加有趣。   尽管每年大部分新生都留下了“完美”的回忆,但仍有几个出类拔萃的新生让人眼前一亮,拍案叫绝。   “草木族?行,知道了。”符纸另一端的人都这样强调了,大礼堂分控室里的人也不会不听,“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点吗?”   “没了。”符纸上鲜红的朱砂痕迹开始黯淡,“你们记得实时上传素材,剪辑那边的人在催了。”   朱砂彻底黯淡,符纸化为飞烟。   通话结束。   *   “我手呢?我脚呢?” 一张洁白的大餐桌上,一个金边瓷壶忽然蹦哒起来,壶盖和壶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它用顾鸿影的声音嚷嚷着,“我怎么360度都能看得见?!”   他在桌上蹦来蹦去,桌上铺着的洁白桌布都被他弄得皱巴巴的,金边茶壶蹦到桌边,壶嘴朝下瞄了一眼:“卧槽!好高!”   它又怂怂地蹦哒了回来,他身后的青瓷茶杯如果不是闪得快,估计就要被他撞倒了。   金边茶壶在桌上转了个圈,看到了离他好一截远的青瓷茶杯,迟疑道:“……荼荼?”   青瓷茶杯无奈地“嗯”了一声。   虞荼真是没想到,继自己变成茶树苗后,居然还有一天能变成青瓷茶杯,他才学会用根走路没几天,居然就要适应用茶杯底座走路了。   虞·青瓷茶杯·荼忍不住看他对面的金边茶壶,也就是顾鸿影———他那蹦哒的流畅劲儿,不像是没当过茶壶的。   虞荼现才刚刚能控制自己走路和说话,顾鸿影已经能连蹦带跑顺带大喊大叫了。   这就是独属于漫画主角的天赋吗!   震惊.JPG   “我就知道恶作剧的人没安好心!”金边茶壶顾鸿影叭叭叭吐槽,“这咋的,还要拿我们吃饭喝茶啊?”   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巨大的餐桌摆放在正中间,餐桌上有各种各样的餐具,墙面光滑洁白,没有装饰,只有一面墙上有扇门,门把手是圆形的,打磨得光滑到反光。   任务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一目了然。   “指望我们用这么易碎的身体蹦下餐桌开门出去?”金边茶壶的壶盖打得啪啪响,顾茶壶简直难以置信,“门把手是圆的啊,他们疯了吗?!”   “呵,只会怨天尤人,嘴里抱怨的弱鸡。”顾茶壶的不远处,一把金色的刻着浮雕花纹的餐叉发出一声冷笑,“既然设置了这样的困难,那必然有相应的解法。”   顾茶壶:“……?”   “你谁啊?”   “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金色浮雕花纹餐叉发出一声震惊的反问,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气得整个餐叉都立起来了,“你竟然认不出我?!”   顾茶壶:“不是,我真的不认识你啊!”   金色浮雕花纹餐叉的声音都气高了:“昨天开学报名你把我撞进医疗室今天你居然翻脸不认人?!”   他说话的声音高昂一气呵成,让人明白这把餐叉的肺活量真的很好。   顾茶壶恍然大悟:“哦哦对不起,我想起来了,你是艾克里·安东尼是吧?”   金色浮雕花纹餐叉:“……”   他暴跳如雷:“我叫埃里克·安东尼!”   顾茶壶诚恳道歉:“对不起,你的名字有点长,不小心记错了。”   顾鸿影已经道过歉,埃里克也不可能继续咄咄逼人,他又冷哼了一声,用餐叉柄蹦到桌子边,然后……自由落体。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音传来,还有一声小小的、忍痛的抽气声。   顾茶壶:“……”   虞茶杯:“……”   他们蹦到餐桌的边缘,那地上躺着一把金色的餐叉,或许是刚刚那一下摔得有点痛,餐叉现在立不起来了,于是顾鸿影和虞荼有幸见到了……   一把餐叉在大理石地面上,健康地爬行。   看餐叉艰难又坚定地爬向门边,虞荼小声问:“你们俩是有仇吗?”   虞荼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餐桌上其他餐具纷纷有了点反应,比如盘子悄悄往前面挪了几毫米,烛台上有根蜡烛微微弯腰,银白色的餐刀蹬了一下洁白的桌布……   顾鸿影同样小声回复:“呃……也不算有仇吧,就是有点误会,情况挺复杂的,从这儿出去了我再给你讲。”   盘子失望地停在原地,蜡烛的腰弯得更低,银白色的餐刀气鼓鼓地翻了个身……人哪怕变成了餐具,也依旧改不了凑热闹的习惯。   顾茶壶忽然转了个身,他一蹦老高,落到了银色餐刀的旁边,壶嘴弯下来,敲了敲餐刀的刀身:“我知道你也是人!别给我装死,你蹬桌布的时候我感觉到了!”   银白色餐刀:“……”   好奇心果然害死刀!   他大声哀嚎:“我什么都没听见,我没有耳朵———”   顾茶壶:“别装了,你要不现在跳下去,去试试开门?”   银白色餐刀发出激烈的声音:“我不要!”   那把餐叉掉下去时的响动听着就好痛!   顾鸿影将目光移向烛台上的一根蜡烛,那根白色的蜡烛在他的注视下慢慢融化成一滩烛泪,摆明了就一个词———装死。   顾茶壶:“……”   在大理石地面上健康爬行的餐叉已经爬到了门边,他立起来,弯了弯自己的餐叉柄,然后“咻”一下弹到了门把手上。门把手本身就光滑到反光,餐叉又是金属,上去了不到一秒餐叉就光荣地再次摔在地上。   餐叉躺在地上不动了。   金边茶壶蹦到离门最近的那一端的桌子边缘:“艾克里你还好吗?”   金色餐叉愤怒且中气十足的声音遥遥传来:“是埃里克!!!”   他躺在地上翻了个身,拒绝继续和顾鸿影这个傻缺茶壶交流。   金边茶壶又蹦回来,壶盖啪嗒啪嗒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蹦到虞荼旁边:“荼荼,我们怎么开门啊?”   虞荼:“我只是一只茶杯,我也不知道。”   顾鸿影沉思:“变成人形肯定是变不了了,不然艾克里早就变回来了,不会用餐叉的形态去开———”   金色餐叉愤怒且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遥遥传来:“是埃里克!!!”   餐桌上其他餐具:“……”   你耳朵真好使。   “限制人形总不至于限制原型吧?”顾鸿影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金边茶壶蹦起来,在各种餐具之间穿行,“有没有不是人的餐具啊?麻烦吱一声!”   融化成一滩的蜡烛发出一声轻微的“吱”。   金边茶壶乒乒乓乓地蹦过来:“刚刚只是我的猜测,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你愿意试试变成原型吗?不愿意也没关系,不用勉强。”   一滩烛泪没说话,但他开始聚成一团,在其他餐具期待的注视下,烛泪渐渐有了轮廓,微光一闪,变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珍珠鸟。   “完了,我比他原型还重!”   “还有谁不是人吗?急急急急!”   “你们是怎么操纵餐具身体的?我现在还不能挪动!”   ……   在惊喜过后又面临绝望的打击下,其他餐具也纷纷出声,谁都不能指望一只体长只有几厘米,体重不过十多克的小鸟能打开门,然后将一桌子餐具都运出去。   顾鸿影又溜达了一圈后,回来盯上了虞荼。   虞荼是草木族成员的事情,新生里目前除了顾鸿影还没人知道,但顾鸿影没有直接点出他的身份,他将选择权交给了虞荼本人——知道归知道,但他不能道德绑架他的朋友。   青瓷茶杯沉痛地问:“真的只有这一个妖族了吗?”   “还有一个本体是大型猛兽,不过现在说话都只能单个字往外蹦。”顾鸿影补充,“要不是被他绊了一脚,我都没发现他是个人,阿不,是个妖。”   当餐具都艰难到这个程度,就不要指望能变回原型了。   虞荼:“真的没办法了吗?”   顾鸿影点了点自己的壶盖。   青瓷茶杯往后一仰,装死了几秒后艰难地爬起来,微光一闪,原地出现了一株青翠挺拔的小茶树苗。   餐桌上的其他餐具激动起来,能动的都往前蹦,噼里啪啦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啊啊啊啊啊终于看到了离开的希望!”   “求求大佬赶紧带我走吧,我不想当杯垫子了!!”   “还有我还有我!能把我一起带走吗?”   ……   这场混乱最后的收场方式是珍珠鸟在上面将不能自己动的餐具用力推到边缘,虞荼用叶子接下来放到地上,能动的就自己在桌边排成一排由虞荼一个个拿下来。   能动的下来后自己往门边蹦,不能蹦的则由珍珠鸟和虞荼一起用桌布打包成了包袱。   打包完毕后,虞荼看着那个比自己大上N倍的包裹,感受到了什么叫苗生无常。   虞荼用树枝拖着那个包裹往前走,包裹里时不时就传出声音———虽然不少餐具不能动,但除了极个别的餐具以外,其他餐具都能开口交流。   “你的刀尖别对着我,我的漆都要给你刮掉了!”   “哈哈哈哈高脚杯你的杯口挪一挪,你挠我痒痒肉了哈哈哈哈!”   “我的头发!不对我的壶盖!别蹬我天灵盖儿!!!”   ……   在这样吵吵嚷嚷的对话里,虞荼终于拖着大包裹来到了门边。门把手很光滑,珍珠鸟已经用翅膀和爪子试过了,完全拧不开。   小茶树苗的高度不够,几个不怕摔的茶壶自发玩起了叠壶壶,虞荼苗艰难地爬到最顶端,伸着叶子去够那个光滑的门把手,打滑了好几次后,终于将门转开了一条缝,虞荼苗一鼓作气,用树枝将门向外推开!   就在门推开的这一刻,门外忽然炸开礼花,细细的彩色丝带和碎纸花倾刻便挂了小茶树苗一身。   虞荼听到一道带着笑的声音:“恭喜大家通关最后的惊喜,顺利完成[餐具大逃亡]!让我们鼓掌!”   噼里啪啦的热烈掌声在门外响起,时不时夹杂着一两声忍不住的喷笑。   顶着一身彩色丝带和碎纸花的小茶树苗:“……”   暴躁的情绪达到了顶峰.JPG   但这还没完,等一屋子的各种餐具都变回人形并平复完情绪后,脸上笑得快开花的师兄师姐们引导着他们离开了这间充满了难忘回忆的屋子,来到了大礼堂的前台。   米勒克尔大学的大礼堂修得极其豪华,最前方巨大的舞台后,有一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型光幕,看起来比按摩椅还要舒服的座椅分布在周围,形成了半弧形。   被狠狠折腾了一番的新生们落座后,座椅旁边忽然弹开一个格子,格子伸出一个小桌板,桌板上里面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垃圾食品”———高热量不营养,但吃了能让人心情愉悦。   他们这一批“餐具”落座后,门外又陆陆续续进来了一些人,估计也是新生。   等所有人都到齐,大礼堂的门轰然合上。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型光幕开始发亮。光幕上,出现了一张张能在座位里找到的脸———   有的被厉鬼吓到哭爹喊娘连滚带爬;有的被湖中爬上岸的锦鲤追在屁股后面一顿乱叨惨叫连连;有的在食人花里拳打脚踢被挤压到当场昏厥;有的被白骨抓住脚踝拖到了棺材里嚎到白骨当场失聪……   总而言之,光幕里的vlog 一视同仁,每个人都给了至少五到十秒的精彩瞬间,格外精彩的,时间还能延长。   正在笑嘻嘻吃东西的新生们:“……”   笑容渐渐从每一张脸上消失,转移到了幕后的学长学姐们脸上。   在这个充满着一年级新生们所有黑历史的vlog播放完之后,再出现在屏幕上的,就是一张张表情包。   比如被鹈鹕叼住脑袋的,就是[醍醐灌顶],被锦鲤咬住手的,就是[束手就擒],被蜘蛛网捆起来吊在蛛网中间的,就是[我把舞台让给你]……五花八门的真人表情包放到最后,是一行更加杀人诛心的大字———   【庚戌年系列表情包,欢迎进入学院官网下载~】 第76章   根据笑容守恒定律,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大礼堂里一百来个新生,没有一个笑的出来的, 包括虞荼和顾鸿影。   在高清黑历史vlog的剪辑里没看到自己时, 虞荼还在心里暗暗庆幸, 但很快他发现———他高兴得太早了。   vlog剪辑里没有他,但表情包里他一个人就有三张。一张是他和顾鸿影在食堂二楼的角落嗦面的截图,叫做[淡定得一批.JPG], 一张是他和顾鸿影在食人花里交头接耳,图片叫[大声密谋.JPG],最后一张是他的小茶树苗原型拖着一个比他大上N倍的大包裹艰难行走,每一片叶子都在用力, 叫做[负重人生.GIF]。   ———他原型的那张甚至不是图片,而是一个动图!   虞荼:“……”   这个糟心的世界还是趁早毁灭吧!   顾鸿影也笑不出来,因为除了和虞荼共有的那两张表情包以外,他还有两张单人的, 一张是他端着面站在食堂二楼的楼梯口,名为[我不应该在这里, 我应该在车底.JPG], 一张是他在大礼堂门口扔完小石头后被吸力吸到半空中的正脸截图, 叫做[呐喊与彷徨.JPG]。   顾鸿影:“……”   在分控室和总控室里老实呆着, 根本没有去前台和新生交流的学长学姐们看着占据了四面墙的影幕, 笑得乐不可支。   有人明知故问:“我们精心做出来的欢乐剪辑和图片, 他们怎么看了不笑啊?”   旁边人回答他:“可能是天生不爱笑吧。”   一时间,室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处刑完毕后, 大礼堂内响起了一道听不出男女的机械音———因为这一波仇恨值拉得太高,没人敢用自己的真声给新生讲话, 全都是变音。   这道机械音用没有起伏的语调宣布了这是他们给新生准备的惊喜时,底下一百多个新生牙齿咬得咯咯响———   硬了!拳头硬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犯贱的传统啊!   在调戏过新生们的血压后,机械音话锋一转,提到了新生们将要参与为期一月的军训。   虽然不知道里世界的军训是什么内容,但经过刚刚那一遭,傻子都知道肯定和表世界大不相同。   机械音用没有任何波动的声音念出浮夸的表扬台词,赞美他们是未来的希望,洋洋洒洒两三千字后,他们才听到了最关键的信息,军训将于明天晚上开始,他们差不多还有一天一夜的休整时间,但关于军训的具体内容,机械音只字未提———很难不怀疑他们是憋着坏水。   兵荒马乱的上午总算是过去了,为了抚慰各位新生受伤的心灵,一到九号食堂都准备了格外丰盛的菜肴,新生们已经自动分成了好几个小团体———整蛊来得突然,有些人被困在一处通力合作或一起倒霉后,总会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情谊。   人最多的是虞荼和顾鸿影所在的位置,大家都有一起当餐具的经历,彼此之间相较其他人会更熟悉些。   都是刚成年的学生,交起朋友来没有那么多考量,在感谢虞荼和锦华(珍珠鸟)相助后,大家就开始一致声讨起没有良心的学长学姐们了。   正好走进食堂的二年级生们:“……”   他们默默地将自己胸口的级徽挡了挡,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学长学姐们做的事,和他们二年级生有什么关系呢_(:з」∠)_   *   晚上,虞荼躺在床上睡不着———学院官网里,【庚戌年表情包系列】的下载量已经达到了三位数,他那张茶树苗拖包裹的负重人生动图,下载量更是一骑绝尘。   当然,他会注意到这个事,是因为某个屑族长在临睡前给他发了这张动图,并附文字如下———   【呀~这是谁家的小茶树苗啊?怪可爱的,也不知道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虞荼:“……”   怎么学校官网的图都传到外头去了?!   特意找校长要了今年表情包下载授权的某位族长深藏功与名。   虞荼气鼓鼓地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他干脆闭上眼睛,意识勾连脑海里与茶馆连着的“线”,切成了不夜侯的身份。   小灰狗见他出现,“汪呜”一声就扑了上来,身后的尾巴疯狂摇动着,像一个小号螺旋桨。   虞荼之前因为意外变回原型,时间又紧迫,每天只能匆匆出现给小灰狗准备一大盆狗粮和水后又匆匆下线,算起来虞荼已经有三四天没怎么搭理它了。   虞荼本来以为僵尸事件解决后会有人到茶馆里来找他,这样他就可以顺势把奇怪的小灰狗移交给专业人士,可他等了又等,所有人都好像忘记了他的出现似的,毫无动静。   虞荼对着瑰玉长老侧敲旁击过,只得到一个“小孩子不要那操心那么多,当心营养不良长不高,我们这些大人会解决的”回答。   想到这里,虞荼叹了一口气,他从膝盖上捡起小灰狗叼过来的小球,开始陪它扔球玩。   小球扔出去,小灰狗就撒开四爪扑过去咬住,然后又乐颠颠地摇着尾巴叼回来。虽然怪模怪样,但不能否认确实很可爱,也确实很治愈。   陪它玩了好几轮后,虞荼听到小灰狗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它饿了。   虞荼:“……”   他熟练地变出一盆狗粮,小灰狗扑过去开始狂炫。   养狗真烧能量,尤其是这只狗还格外能吃。   小灰狗快乐狂炫两大盆后终于心满意足地躺下来,翻着肚皮哼哼唧唧,看起来有点像是吃撑了。   虞荼蹲下来将它抱到怀里,无奈地给它揉肚子,揉着揉着忽然感觉指尖一痛———小灰狗咬住了虞荼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多了一道契约。   虞荼将契约的内容读完后,看着怀里正用一双黑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他,明显有点紧张的小灰狗,无语扶额。   小灰狗用虞荼的血构筑的是一道同伴契约,契约的内容大致可以归纳为三项,一是签订契约后两个人可以彼此召唤;二是契约开启的状态下双方心声共享;三是一方受到威胁生命的重伤时,另一方可以选择分担一半的伤势。   后面还有第四项,是小灰狗自己补充的———契约存续期间,虞荼要保证它不能饿肚子!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小灰狗在契约后面强调了三遍!甚至为了把第四项写上去,它还在在前面三项上做了让步,在前三项发生的情况下,虞荼可以选择单方面拒绝。   虞荼没有接受这道对他相当有利的契约,他盯着小灰狗的眼睛,板着脸将利害关系给它说清楚:“我可以单方面拒绝你,你不能拒绝我,契约对你来说不公平。就算不签订同伴契约,我也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小灰狗的眼睛更湿漉了:“汪呜~”   随着它这一声叫,虞荼脑海里的契约又发生了变化,第四项“契约存续期间,虞荼要保证它不能饿肚子”后面多了一行字———   【谁反悔谁是小狗!】   虞荼:“……”   合着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不过……虞荼问:“你不是小狗的话,你是什么?”   小灰狗“汪呜”“嗷呜”地叫着,因为言语不通,他们只能大眼瞪小眼———契约的内容本来就很难删减修改,用这个来回答问题,未免显得太过丧心病狂。   见虞荼不签,他脑海里那道契约急了,开始气势汹汹强买强卖,然后被虞荼意识里勾连与茶馆契约的那条白线狠狠地抽了一下,转成了陀螺———神似他那抽僵尸脸抽得极其顺畅的藤蔓。   虞荼怀里的小灰狗瞬间痛叫一声,然后意识里的陀螺,不是,同伴契约继续莽上来,带着一种修勾式的执着。   最后言语不通的一人一狗比划着,同伴契约定成了虞荼平时可以单方面拒绝,但遇到重大危险和危及到生命的情况下,必须回应召唤。   他们磕磕绊绊地签完同伴契约后,小灰狗直接陷入了昏迷式睡眠———它的精神力本就不太稳定,还追着人签契约,消耗太大已经扛不住了。   小灰狗在虞荼的膝盖上呼呼大睡,虞荼终于在喂了一个月的狗后,弄清楚了它的品种———情况着实有点复杂。   小灰狗只是一只普通的流浪小狗,每天都在城市边缘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直到有一次遭遇生命危险,濒死之时,它意外激活了稀薄到几乎没有的梼杌血脉,神兽血脉的激活,使得它的外形发生了改变,毛变成了蓝灰色,耳朵变得像猫耳,四肢又有点像老虎……总而言之,它变得不太像一只小狗了。   但坑狗的是,因为梼杌血脉实在是太太太太淡了,在改造完它的外形后就基本用完了,小狗除了力气比普通成年狗大上不少,小脑袋瓜变得聪明了点以外,什么特殊能力都没继承下来。   小狗原本的外貌很普通,但变得怪模怪样后就在其他流浪狗那里被开除了“狗籍”,本来还可以在垃圾桶里捡剩饭,凭借着乖巧温顺的性格从好心的路人身上讨吃的,现在通通化成了泡影。   小狗被熊孩子扔过石头和垃圾,他们大声嚷嚷着骂小狗是“怪物”,变聪明的小狗不仅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恶意,还能理解这些熊孩子话里的意思———小狗越来越不敢出现在人前。   所以它白天避着人群,晚上小心绕开流浪狗们刨食的地点,一天到晚几乎找不到什么吃的,肚子从来都没饱过,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剩饭,狼吞虎咽吃完后,小狗还是觉得饿,但它的肚子又确实鼓起来了。   小狗不明白。   但有一天它醒来后,它忽然发现它变小了,很像那些流浪的狗妈妈身边带着的、才跌跌撞撞会走路的小狗崽。   可是那些小狗崽有妈妈,小狗没有。   小狗变小了,它的力气也好像随之变小了,小狗在垃圾堆里捡不到食物,又长得怪模怪样,它快要饿死了。   在快要饿死的那天,它鼓足勇气从藏身的角落跑出来,一个正在捡垃圾的老头身边放着半个馒头,正仰着头在喝水,馒头是那么白,那么香,小狗忽然有了力气,它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它凶狠地扑过去,一口咬住了那半个吃剩的白馒头。   捡垃圾的老头狠狠给了小狗一巴掌,拍得小狗头晕目眩,但它的嘴里死死的叼着那半个馒头,就算摔在了地上也没有松开口。   捡垃圾的老头本来还准备补上一脚的,但看了看小狗的体型,他又收回脚,最后骂骂咧咧几句,拖着塑料瓶和纸壳箱一瘸一拐地走了。   小狗吃掉了那半个白馒头,但它还是好饿好饿。小狗饿得睡不着,到处翻垃圾桶,没找到残羹剩饭,却找到了一些零散的快递箱和塑料瓶,他将这些破烂从垃圾箱里运出来,运到一个隐蔽的小角落藏好。   等到第二天遇到捡垃圾的老头时,小狗引着他看到了那一小堆它忙活了半夜的成果,老头毫不客气地将快递箱和塑料瓶都踩扁塞到了自己的大编织袋里,小狗悄悄跟在他身后,老头翻垃圾桶时翻到有剩饭的便会丢在地上,小狗便扑上去开始狂吃。   小狗很高兴,虽然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吃饱了还会饿,但这种饿是可以忍受的。   小狗捡了好几夜快递箱和塑料瓶,每天早上攒起来给捡垃圾的老头,老头好像也默认了小狗跟在他身后,虽然他从来不会把自己吃的东西分给小狗,但垃圾桶只要有剩饭,他就会捡出来扔到地上。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小狗大着胆子跟在老头身后,去了他住的老式居民楼,老头拖着个大编织袋艰难地爬楼梯,并没有注意到悄悄跟在他身后的小狗。   等他打开了门,脚边忽然窜过去一个脏兮兮的东西,把老头吓了一跳。   小狗正蹲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冲着他欢乐地摇尾巴。   呆愣过后的老头瞬间暴怒,抄起放在门边的扫帚朝小狗打过去,将小狗赶出了门外,狠狠摔上了门。   小狗被打了好几下,疼得直叫唤,老头打它的过程中嘴里骂着“怪东西”“晦气”“滚出去”,小狗听得半懂不懂,但它知道,它让老头不高兴了。   小狗之前摇得欢乐的尾巴现在已经垂在了地上,像一根烂布条,小狗还以为……自己要有家了呢。   小狗从老式居民楼出去,天已经黑了,每一个垃圾房都是附近流浪动物的领地,小狗长得不像狗,也不像猫,双方遇到它都会驱赶扑咬。   小狗无地可去,无家可归。   它只是沉默地在路边的垃圾桶里捡瓶子,捡纸壳,然后在夜色中一个一个运到老式居民楼的顶层,堆在老头的门边。忙活了大半宿后,小狗才在纸壳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老头推开门,门外零零散散堆着五六个瓶子和两三个纸箱,他抬头一瞅,小狗就睡在它捡回来的纸壳上。   小狗耳朵很灵敏,睡得很浅,他听到老头说:“畜生就是畜生。”   小狗不太懂,但小狗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小狗仍旧跟在老头身后和他一起捡瓶子纸壳,晚上跟着老头回去睡在老式楼梯的平台上,只是再也没冲他摇过尾巴。   有一天小狗在路边的花坛里看到了一块黑黑的小石头,小石头特别特别香,比它吃过的剩饭里冷却了的肉还要香,小狗吃掉了黑黑的小石头。   那天晚上月光之下,小狗的肚子好痛好痛,痛得它在楼梯上打起滚来,一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它实在是太痛了,所以那天晚上没有去垃圾桶里捡瓶子和纸壳。   老头第二天醒来后脸色特别不好看,一瘸一拐从小狗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嘴里骂骂咧咧说“没良心的小畜生”,小狗听懂了他的嫌弃,哪怕第二天还是很痛,小狗也依然爬起来去垃圾桶里捡瓶子了。   吞下黑黑的小石头后,小狗的外貌也发生了变化,它身上很难看的蓝灰色毛变成了手感柔软的蓝灰绒毛,脖颈那里蓬松地炸开了一圈,头顶多了两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小鼓包。小狗舔了舔自己的牙,发现自己长了一对小小的、迷你的獠牙。   虽然还是怪模怪样,但小狗变得好看了不少,尽管流浪狗们还是排斥它,但小狗又能和往常一样,偶尔从好心人手里讨到吃的了。   它知道自己长得奇怪,所以尽可能地温顺,得到好心人给予的食物后,它又活泼地表达自己的感谢。   艰难的求生已经让小狗意识到,无论得到什么都是有代价的,所以讨食的过程中被掐被打被踢都是很正常的,如果没有这些,只是被正常地给予食物,或者被摸一摸头———简直是再棒不过的事了!   小狗的生活就这样一天天过了下来,直到它又捡到了第二块小石头,这次是在老式居民楼里捡到的。小狗吃掉石头后没有像上次那么疼了,它反而觉得很舒服。   唯一让小狗觉得奇怪的是,捡垃圾的老头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但小狗仍然保留了捡半宿水瓶和纸壳的习惯。它观察过人类社会,人类得到食物是要付钱的,小狗没有钱,所以小狗用水瓶和纸壳来抵扣住在这里的费用。小狗每天晚上都会用爪子拍拍门、挠挠门,意思是“今天的住宿费已经给你放在这里了哦”。   虽然要捡半宿的垃圾才能住在楼道里,但小狗不用遭受风吹雨淋,不用被其他的流浪狗欺负,已经很好了。   捡垃圾的老头不出门,小狗能得到的食物急剧变少,小狗饿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晚上总是在街边悄悄晃荡着,希望能从垃圾桶翻出点人类扔掉的食物来———直到它晃荡到一条商店已经全部关闭的商业街上。   这条街上只有一间店铺的门缝里微微透出点光,里面应该是有人在的。饿得头昏眼花的小狗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用脑袋去顶门缝,门里的人给它打开门后,小狗因为冲得太用力,一脑袋撞在了桌腿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狗顾不得自己剧痛的鼻尖,它拿出毕生的演技“汪呜汪呜”撒起娇来,给它开门的人实在太好心了,小狗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只有吃了小黑石头后才会停止的饿,也慢慢消失了!   小狗越吃越高兴,越吃越开心,一不小心就将装食物的盆给吃掉了一大半,小狗以为自己会挨打,结果那个很好看的人类不仅没有打他,还又给了它两大盆食物。   小狗第一次吃到撑,它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它抬起自己的前爪,在那个好心人类的膝盖上按了两个梅花印———它看到很多小狗都会和人类握手表示友好,可它的爪子实在太脏了,就印两个爪印吧!   做了坏事的小狗摇了摇尾巴,迅速从门缝里开溜了。他本来以为好心的漂亮人类会生气,会拦住它,结果直到它跑出来,什么都没发生。小狗忽然有点难过,但小狗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   回去的途中,在经过垃圾房时,小狗发现那些流浪狗不在,它决定进去找一找自己明天的饭,才找到大半盒剩饭,那些凶神恶煞的流浪狗就悄无声息四出现,小狗很害怕。   不过……它被给他吃饭的漂亮人类救了!   后面发生的一切,小狗都觉得像是在做梦,虽然它不理解为什么漂亮人类要把它扔给别人,但看到那种熟悉的黑石头后,小狗就明白啦!   漂亮人类是让它吃了黑石头后再去找他!   小狗果断吃掉黑石头,又跑去了他那天夜里去过的店铺中,明明只和这个漂亮人类见过一次,但小狗就是想相信他!   ———修勾的信任,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之后的记忆,就都是很好很好的啦!   小狗白吃白喝也不会挨打,吃完饭后可以在店铺随意溜达,神出鬼没的漂亮人类看起来很不好接近,却会耐心的陪小狗玩游戏!   小狗超级喜欢他!!!   好吃好喝一个月,小狗感觉自己的小脑袋瓜又变聪明了,脑海里还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它好像不是一只小狗,是一只血脉稀薄的梼杌,比如他吃的小黑石头是不化骨的碎片,稀薄的梼杌血脉和不化骨里残存的吼精血在他的身体里打架,所以它才会这么痛,外表才会变化……但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它找到了超级超级棒的同伴契约耶!   只要和漂亮人类签订同伴契约,小狗就有家了!   ……   虞荼以小狗的视角看完了它的全部经历,这是签订契约的过程中的一道流程,如果不愿意也可以拒绝。   可是小狗没有拒绝他,它昏睡前向虞荼,或者说不夜侯开放了自己的所有记忆,当然,也包括那一大堆梼杌血脉留在他脑海里的各种信息与传承。   虞荼摸了摸小狗的头。   比起小狗的坦诚,他就隐瞒得太多了,涉及到掉马的记忆一律关闭开放,只留下了在茶馆中的寥寥数段,但小狗完全没有介意———   它快乐兴奋的心情已经透过契约传过来了!   它的情绪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大概是一句话:   【我郑重宣布,我有家啦!】 第77章   小狗在虞荼的膝盖上翻着肚皮睡得很香, 不用凑近都能听到欢快的小呼噜。   虞荼摸了一把它鼓鼓的小肚子,将小狗放回到了它的专属小窝里。   本体在宿舍里休息,养精蓄锐以备明天晚上开始的军训, 不夜侯则又从博古架上搬了些古籍, 准备晚上看看书———只要身体休息够了, 在没有大消耗的前提下,他的意识并不会特别疲倦。   在这段时间的学习下,他虽然不能把古书上的字全部认全, 但也能囫囵吞枣、大差不差地啃下来了。阅读不像之前那样磕磕绊绊后,虞荼反而有点看书入迷。   只是今天晚上手里的书才看了三四页,虞荼便听到雕花木门那里传来砸门的声音,那声音慌乱极了, 隐约好像还有惊慌失措的求救声。   虞荼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之前那一波餐具大逃亡虽然给他留下了表情包的黑历史,但虞荼却从周围的“餐具”身上获得了不少能量,如果再遇到之前那样僵尸袭击的事件,他使用能量时就不用抠抠搜搜, 斟酌计算了。   虞荼心念一动,门打开了一扇, 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孩子扑进来。   “救命!有人一直跟着我!”   慌不择路的女孩子扑进来后, 才发现这间隐约透着微光的店铺里只有一个人。   在晚上和一个陌生的异性同处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但两权相害取其轻, 燕沫沫咬牙回身, 想要将身后的雕花木门合上, 这个店老板看起来不像什么坏人的样子,未必也会和后面跟着她的人一样对她动歪心思, 在商业街上有铺面,总归还得考虑以后, 心里肯定有几分顾忌!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拍了几下后就打开的大门,往回推时竟然这样沉重,她几乎费尽了全身的力气,竟然合不上这扇门!   燕沫沫:“……”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燕沫沫发了狠,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门扉上,可门仍旧纹丝不动。   在她气喘吁吁时,忽然有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浑身一僵,尖叫声差点脱口而出!燕沫沫惊恐地回头,发现搭上她肩膀的是刚刚在柜台后的人。   一开始求救时惊慌失措,人又站在不太明亮的光线里,燕沫沫只感觉店主并不算健硕,所以才打算关上门来应对背后跟着她的恐怖骚扰。   如今店主自己走到了光线明亮的地方,燕沫沫才发现店主生着一张让人惊艳的脸,以至于他那身基本只民国电视剧里出现的服装,也因为这张脸的存在而变得无比和谐。   容貌惊艳的店主微笑着将手指竖到唇边:“嘘。”   燕沫沫跟随着他的动作乖乖地安静了下来,心中的慌张都少了大半———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她的确是不折不扣的颜狗,但都到危及小命的地步了,她居然还能因为这个好看店主的安抚而警惕性直接下降?   这也太离谱了吧!   虽然脑子里思绪乱成了风暴,但燕沫沫推着门的手慢慢垂下来。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燕沫沫掌心渗出冷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很快,打开的门外出现了一个喝得醉醺醺,走路东歪西倒,穿得流里流气的男人,他正皱着眉四处张望着,眼里闪动着不怀好意的邪光。   奇怪的是,明明店铺的门已经开了半扇,店铺里的光甚至已经照亮了一部分外面的台阶,跟踪她的男人却熟视无睹———他甚至在店门口站着张望了好一会儿,却看不见和他不过五步距离的燕沫沫!   流里流气的男人走远了,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后,燕沫沫才松了一口气,强撑着的那股勇气散了后,她四肢都开始发软:“谢谢。”   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刚刚和她离得那么近都没看见她,但燕沫沫的直觉告诉她,一定和她身后的店主脱不了干系。   店主对着她笑了笑:“以后小姑娘一个人走夜路,不要那么晚回家。”   “您看起来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嘛……”燕沫沫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干嘛这么老气横秋的?”   危机解除后,燕沫沫倒是没那么紧张了,不过刚刚容貌惊艳的店主,现在在她眼里又多了一层神秘的滤镜。   燕沫沫想回家,但又怕那个醉醺醺的男人在哪个角落里守着,她想出钱请店主护送她一程,但她又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脸都快皱成了包子。   “你现在可以回家了。”或许是店主看出了她的纠结,他笑着说,“无论回去的路上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要说话,就能平安到家。”   燕沫沫心里本来有很多顾虑的,但她看着店主那双在灯光下好像流光溢彩的眼眸时,忽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谢谢。”   她又道了一遍谢后,在门口踌躇了几秒,继而踏入了门外的黑暗中。   在黑暗中越走越远,店铺那一点温暖的光也消失不见后,燕沫沫刚刚莫名生出的勇气也一点点消失殆尽。   她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了。   今天本来是给朋友过生日,爸爸妈妈也问过要不要给等聚会结束后来接她,她想着爸爸妈妈劳累了一天不如早点休息,就谎称有同学会在聚会结束后将她送回来。聚会结束得迟,手机在半路上打过电话报平安后又电量告罄,偏僻小城市深夜路上几乎没有出租车,燕沫沫只能自己咬牙往回走,在心里祈祷着自己千万不要遇上什么麻烦。   但人往往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在经过一条路上时,燕沫沫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起初她以为是和她同路的人,但没想到她走了两条街,那个脚步声仍然跟在她身后,燕沫沫越走越快,越走越慌,到最后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开始跑起来,可那脚步声如附骨之蛆似的,一直跟在她身后。   燕沫沫在恐惧之中很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手里拎着酒瓶,带着一脸怪笑,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人的男人,他的眼睛还一直往燕沫沫的裙子和大腿上扫。   看见燕沫沫回头,那个男人醉醺醺地说:“小美女跑什么呢?我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他的手往身后指了指:“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喝两杯?”   燕沫沫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冷,还恶心得想吐。她回家的路比这里更偏,慌乱之下,她想到离她不远的、他们这里一条还算繁华的商业街,说不定这个点,街上还有商铺没关门呢!   慌不择路的燕沫沫一咬牙就跑到了这条商业街上,慌乱地像唯一一间好像有人的店铺求助,这才躲开了那个恶心的男人。   但现在,燕沫沫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应该在店铺里向店主借手机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让他们来接她的!   昏暗的路灯和路灯外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让燕沫沫心里的退堂鼓打得越来越响,她决定倒回去找店主借电话,却发现斜前方的巷子里,那个醉醺醺的男人……正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恐惧一瞬间席卷了燕沫沫的大脑,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尖叫出声,只是这电光石火间,她脑海里忽然晃过店主刚刚说的话———   【无论回去的路上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要说话,就能平安到家。】   遇到这个男人……也在店主的预料之中吗?   逸出的一点气音被她卡在喉咙里,燕沫沫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明明只是晚上匆匆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非常可靠。   燕沫沫僵在原地不敢走动,害怕得浑身发抖,那个男人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和她在极不远的地方擦肩而过,燕沫沫能清楚地听到他嘴里骂骂咧咧的、不干净的话。   燕沫沫一直目送着他远去,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才敢大口大口地呼吸,真的……真的躲过一劫了!   或许是她刚刚恐惧的情绪太过剧烈,燕沫沫余光看到自己的肩膀正在发亮,有星星点点的光从她的肩膀上浮起来,光点越升越高,在半空中聚成了一只拖着星点尾巴的蝴蝶。   蝴蝶向前飞了一截,见燕沫沫仍旧站在原地不动,它拍打着翅膀停在空中,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燕沫沫睁大了眼睛,她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那蝴蝶便往前飞一截,她停下后,蝴蝶就会静静等她。   好……好神奇!   这奇异的一幕冲淡了她刚刚直面那个恶心男人时心里难言的恐惧。   眼角还挂着泪珠的燕沫沫,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   “那个臭婊子跑哪里去了?”醉醺醺的男人嘴里嘟囔着不干不净的话,“不就是想和她玩玩吗?跑什么跑!陪我玩是她的福气!”   说着说着他又懊悔:“早知道这么能躲,之前就该把她直接抓起来!”   他今天和家里两个老不死的吵了一架,跑出来和哥们喝酒喝到了半夜,回去的路上看到了孤零零一个人走的燕沫沫。   裙子下的大白腿看得他心里直痒痒,晚上出来晃荡的,能是什么好女人?   或许是酒精有点上头,他干脆跟在了她身后,跟了两条街后,他感觉那女的明显急了,开始连走带跑,抱着点猫戏老鼠的心态,他就一直这样不紧不慢地坠在她身后。   等那女的回过头,他才发现他错估了她的年龄,明显就是个未成年的小妮子。小妮子不仅脸生得好看,发育得也不错,他随口调戏了两句,人就更慌了。   本来是准备找个没监控的地方和她聊聊,谁知那小妮子跑到商业街上,他追着追着就不见人影了,他寻思着这条商业街上也没哪家店铺开门啊?   他提着酒瓶,不信邪地在这条街上晃荡着———小妮子肯定是藏在哪儿了,他非得把她找出来好好聊聊不可!   在这条街上来回晃荡了两遍,他忽然发现一间店铺的门半开着,有灯光从店铺里透出来。   他之前在这里晃荡了两遍,也从这里经过了两趟,却没看到这间明晃晃开门还亮着灯的店铺———这本该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但酒精已经侵蚀了男人的大脑,让他不能做出理智的判断,那点仅剩的心思全往不好的东西上去了,他看到这间店铺后,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   那小妮子肯定是躲这里了!   醉醺醺的男人从打开的门里进去,还没看清里面的摆设,就蛮横地嚷嚷:“小妮子滚出来,我看见你躲这里了!”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他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   “不可能!”他把酒瓶子在雕花木门上一砸,姿态比刚刚更凶狠,“我看到那小妮子进来了,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小心我让你在这里混不下去!”   他用朦胧的醉眼看过去,灯光半明半暗的地方站着一道清瘦的人影,他没看清他的脸,却看清了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的丹凤眼里,带着莫名的冷意。   他心里忽然有点发凉,刚刚凶狠的气势弱了不少,他虚张声势道:“你把那个小妮子交出来,我马上就走!反正、反正你和她又不认识,干嘛要给自己找麻烦呢?”   “只会欺负女孩的渣滓……”   醉醺醺的男人听到这个陌生的店主好像说了些什么,但声音太轻,他没听清楚:“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那个让人心头发凉的店主道,“你想一夜暴富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男人心里的恐惧都消散了点,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至极的笑话,轻蔑又讽刺地反问:“现在谁不想一夜暴富啊?”   他嘲讽道:“你不会告诉我你有这个能力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陌生的店主点了点头。   “哟~”醉熏熏的男人乐了,“那你就让我一夜暴富呗!”   “当然可以。”陌生的店主往前走了几步,男人这才发现这个店主穿着一身正常人都不会穿的衣服,“只要你能付得起代价。”   男人只当他在拖时间,斜着眼睛问:“什么代价啊?”   “三十年的气运和寿命。”   “我看你是脑子有病。”男人嗤笑了一声,明显不相信,“还三十年的气运和寿命?搞不搞笑啊你!”   他将半个碎酒瓶拎在手里掂了掂:“要是三十年的气运和寿命能换我一夜暴富,那就换呗!”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到那个店主唇边勾起点笑,像是冷笑。   浅金色和淡白色的光点从男人身体里流泻而出,转瞬便散在茶馆里。虞荼意识里牵连与茶馆契约的那条“线”上分出一缕细细的、黑色的“丝”,没入到了男人的手腕中。   恶缘缔结,契约成立。 第78章   签完契约后, 醉醺醺男人浑浑噩噩地走了,他刚走没多久,柜台下小狗便窜出来, 它跑到门边嗅了嗅, 超凶地“嗷呜”了两声。“嗷呜”完后它又跑回虞荼脚边, 有点点小委屈。   虞荼在意识里打开了和小狗的契约,契约瞬间翻译了小狗的嗷呜声———   【刚刚有人欺负你,你为什么不让我咬他!】   在男人砸酒瓶的时候, 本来陷入到深度睡眠中的小狗惊醒,下意识就想扑出来,却被一堵由能量构筑的、无形的墙拦住。   小狗急得汪汪叫,但声音却传不过去, 于是它一张嘴开始啃这堵能量墙———反正能量构成的物品小狗吃了不会闹肚子!   等它好不容易将能量墙啃了一个能钻过去的洞,结果那个人已经走了。   小狗超级生气!   “咬那样的垃圾也太委屈你了。”虞荼弯腰将小狗抱到怀里,“人在做,天在看呢。”   能量比灵气更加纯粹, 使用的方式也更灵活多变,在僵尸事件后, 虞荼琢磨练习了好几种能量的应用, 比如男人对开着门的店铺视而不见, 就是他用能量形成了屏蔽场, 将店铺从普通人的感官里隐去, 将能量小范围浓缩到一定程度, 就形成了普通人可见的、在肩膀上引路的蝴蝶。   在送走那个女孩后,虞荼本来准备直接关店门的, 但那个男人再次经过他店铺门前时,维系着他和茶馆之间的那根“线”动了。   虞荼脑海里瞬间多了点新的知识。   他通过和人结缘来获取能量, 但结缘也分两种,一种是结善缘,一种是结恶缘。   像之前帮孟自秋破除心中的枷锁,帮武羽澜躲过僵尸索命的危机,都是结善缘,善缘所需的代价,无形的东西也好,有形的东西也罢,他可以自己随意更改,但结恶缘则不同。与人结恶缘,茶馆便会自动评估这个人最想要的东西并衡定所需付出的代价,虞荼可以进行调整,但却不能进行大的更改,比如茶馆要那个男人的寿命与气运,虞荼便不能更改为最常见的金钱,但可以调整代价的时间。   虞荼撤掉了茶馆外的屏蔽场,男人果然推门进来了,虞荼在恶缘缔结完毕的那一刻,看到了他的寿命和本应有的结局———青年作恶,中年入狱,老年晚景凄凉,病痛而死。   但和茶馆缔结契约后,男人的未来便只剩下一片模糊,泛着不详的黑。   *   混乱还带点臭气的房间里,黄朴睁开了眼睛,因为没拉窗帘的缘故,太阳透过窗户直直地照到他脸上,他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因为宿醉的缘故,脑袋像炸了一样疼。   他懒洋洋地爬起来,拖鞋在地面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房子里空无一人,他熟门熟路地拐进厨房,八角形的饭罩里,留着一碗稀饭、两个包子、一碟咸菜。   他伸手拿了个包子塞嘴里咬了一口——素的。他勉强将嘴里的那口咽下去后,剩下了大半个包子便直接丢回了餐盘里。   “老不死的!不是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吃白菜包子吗!”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走到门口换了双鞋,摸了摸自己的兜里还有三四十来块,决定出去吃碗牛肉面,他可不稀罕吃这难吃的菜包子!   美滋滋地吃一碗牛肉面后,他又在路边的小商店里买了罐啤酒,用自以为潇洒的动作拉开易拉罐环,一口啤酒下肚,他觉得脑子都没那么疼了。   在路过一家彩票店时,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天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张彩票,今天就是开奖的日子。他这两天都没换外套,伸手往兜里一摸,黄朴咧了咧嘴,彩票还在。   抱着几分“进去看看,万一中奖了呢”的心态,他随意地迈了进去,中奖的号码正贴在墙上,他掏出彩票随意地瞄了几眼,目光却忽然凝住了。   他的手几乎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墙上的数字好像忽然变成了他不认识的符号,第一个5,第二个8,第三个7……对上了,全部对上了!   这期的奖金可是有2400万!   巨额财富从天而降,他被砸得头晕目眩!   两千四百万!   他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他从穷鬼一跃而成千万富翁了!   站在小小的彩票店里,他几乎要仰天狂笑,但又要拼命忍住,于是整张脸扭曲得像得了帕金森,彩票店的老板都被他这副模样吓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兄弟,你没事吧?”   黄朴警惕提防的目光移向他。   价值2400万的彩票被他死死地攥在手里,手心忍不住沁出汗,他只觉得自己呼吸急促,脑海里像在放烟花,周围的一切都有种荒诞的不真实感———他总觉得彩票店里那零零散散两三个人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中了一等奖,每一个人都想要抢走他手中的巨额财富!   他忽然大声朝彩票店老板怒吼:“不要你管!”   他转身向门外跑,经过老板身边时狠狠将他撞开,有点小胖的老板被撞得差点摔倒,看着黄朴癫狂的背影,老板皱着眉头:“这人有病吧?!”   ……   黄朴不知道老板在背后对他的吐槽,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   2400万!   这可是2400万!   从今天起,以前瞧不起他的那些人给他等着吧!全都要跪下来求他的原谅!   还有家里那两个老不死的,天天就因为钱钱钱的事和他吵嘴,也不想想他是他们儿子,他们当爹妈的养他不是应该的吗!要是不养,当初有本事就不要生啊!   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有钱之后别人对他卑躬屈膝的画面,马路上的红灯还没转绿,他就闷着脑袋往前冲,然后———   他感觉自己飞起来了,剧痛席卷了他的大脑,他想要哀嚎,想要大喊,可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视线里有蔓延开来的红色———是血。   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血。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血有那么多,死亡快要降临的时候那么可怕。   浑身的剧痛里,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兴致来了在路上跟着个小妮子,结果进了一家诡异店铺的事。   他想起自己那时的话———   【要是三十年的寿命和气运能换我一夜暴富,那就换呗!】   怎么可能?那不是开玩笑的吗!   周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有的在打电话叫救护车,有的在拍照,他看到了好多居高临下的人。   他拼命睁大眼睛,想要握住手里那张能救他命的彩票,他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   没关系,我有很多很多钱!一定能治好,等我好了,我想干什么干什么!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医护人员小心抬动他的时候,他手里的彩票轻飘飘地落下去,落到了他的血泊中,暗色的血很快便吞没了它,救护车“呜呜——呜呜——”开走后,洒水车过来清洗地面,血泊里的一等奖,变成了一张模糊不清的废纸。   ……   他被救护车带到医院抢救后,茶馆里正在给小狗梳毛的不夜侯若有所感地抬头。怀里的小狗见他的动作停了,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掌心,发出疑惑的:“汪呜?”   不夜侯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我只是有点惊讶,代价来得这么快。”   他的意识里,代表着恶缘的契约光芒突然变得很淡,淡到这种程度最多十个小时便会消散———光芒消散,意味着契约结束,也意味着缔结恶缘的人生命终止。   扣除三十年寿命,男人的寿命所剩无几,如果这是扣除之后自然发展,那么他还能再活十个小时。   虞荼闭眼感受了一下,很奇怪,明明十个小时便会消散的契约光芒,却在他去感应时明确地告诉他,至少还有两天。   这是虞荼第一次以不夜侯的身份去缔结恶缘,出现的一切问题都只能靠自己探索。   “要不……”不夜侯又摸了几下小狗的头,金色的细长镜链轻轻晃荡着,惹得小狗忍不住伸爪去拍,“我们去医院看看?”   总要弄清楚问题,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时才不会慌张。   最重要的是,在创造了用能量开屏蔽场的技能后,虞荼莫名有点小骄傲———悄悄潜入到医院去观察,绝对没问题!   小狗摇着尾巴,毫不犹豫地和不夜侯统一战线:“汪!”   就在不夜侯起身,准备抱着小狗踏出茶馆大门的那一刻,他的脚步忽然一顿。   米勒克尔大学里,新生宿舍内,虞荼突然一把抓过手机———特殊的提示音响了,漫画更新了。   是先去观察缔结恶缘后的特殊情况,还是先看漫画呢?   虞荼只纠结了一秒。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都要!   于是不夜侯抱着小狗在短暂的迟疑后慢悠悠地跨到了门外,虞荼则在宿舍里深吸一口气后,点开了《山海之语》的最新更新。   这一话的最开始,是拍卖师在滔滔不绝地介绍一面有一定概率能看到自身运势的落地镜,在拍卖师自我演示这面镜子的功效时,镜子里出现了拍卖师头顶漆黑一片的身形。   还没等漫画读者们开始“哈哈哈哈”,漫画的分镜里忽然地动山摇,拍卖师连着镜子一起落到了突然出现的空洞中,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刺眼到可怕的红光瞬间占据了读者的全部视野!   然后漫画镜头一转,虞荼出现在了分镜中,他皱着眉,手里的手机屏幕被放大,是一张由顾鸿影发过来的抱头痛哭的表情包,表情包后是一段话———   【我们现在正在挖洞,殷莉算了最短路径的方位,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过一会儿,我们就能挖出来了!】   在网络没有卡顿的情况下,足足过了十来秒,才刷出了一大片问号。   [这个最短路径的方位算得真好啊……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JPG】]   [直接挖到万众瞩目的拍卖台最下端,怎么能不叫顺利呢?   【狗头.JPG】]   [是挖出来了……挖得挺好,下次不要挖了!!!]   [拍卖师:拴Q了家人们!]   [镜子牛逼!]   ……   在这炸裂的开场后,是顾鸿影的单人特写,他正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头顶上方巨大的空洞,喃喃自语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他的旁边,测算出了最短距离的殷莉满脸沉痛:“你是对的。”   他们这边愁云惨雾,漫画读者们已经笑成了一团———   [哈哈哈哈哈哈哈嘤嘤你说得很对!恭喜你逐渐菟化了哈哈哈哈哈!] 第79章   混乱就此拉开序幕。   地上拍卖场不断坍塌的建筑残块从顾鸿影他们挖通的夹层里直直砸入地下, 激起一阵又一阵烟尘,突然出现的黑雾人与发狂的灌木占据了地下空间,一整个群魔乱舞。   漫画里, 诡谲的颜色占据人的全部视野, 地上与地下的混乱被并列着画出来, 仿佛世界末日。   镜子的残片在各个角落反射剧烈红光,不断坍塌的空间、救人的灌木、扑咬人的僵尸、惊慌失措的普通人……一切都蒙上了层诡异的红。   仿佛是还嫌这样的状态不够混乱,漫画里蒙太奇式地展示了一段拍卖师对镜子的介绍———   “金光是大运, 白光是常运,黑光是霉运,红光是犯劫……”   光芒昏暗的地下,红光浓郁得如同血, 普通人在灌木的缝隙间露出一双双绝望的眼睛;光芒明亮点的地上烟尘四起,红光从裂缝中投射而出,映照出连滚带爬躲避危险的各族———   在滚滚烟尘中,突然跃出一个灌木球!   这个灌木球长着一双类似于人的、由灌木组成的大长腿, 此时正撒腿往安全的地方拼命奔跑,视角拉近, 灌木球里坐着一脸懵逼的虞荼, 视角再拉远, 躲避危险的各族纷纷跟在了球后, 一股脑的往外面冲去!   在最后一个跟随的人背影消失后, 地下空间里, 忽然又跃出一个大长腿灌木球!   这个灌木球里装的是顾鸿影、蔺苏苏和殷莉,可能是球做得仓促, 三个人被迫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蔺苏苏的右前爪将顾鸿影的脸颊挤得扭曲到嘟嘴, 尾巴一条和殷莉的头发搅在一块,一条勒在顾鸿影的脖子上,左后腿勾在灌木球的内层,整只狐狸被挤到变形!   灌木球在摇摇欲坠的建筑上潇洒且不顾内部人员死活地跳跃,两人一狐的眼里都出现了具象化的蚊香圈,他们晕车……阿不,晕球了。   [嘤嘤果然是主角待遇呢~]   [哈哈哈哈哈哈他们这个待遇还不如地下空间的普通人,至少普通人还有一条安全点的临时通道哈哈哈哈哈!]   [菟菟这是否极泰来吗?第一次嘤嘤比他更惨哈哈哈哈!]   [菟菟:安全且平稳地逃生.JPG   嘤嘤:安全且晕球的逃生.JPG]   两组并列的画面还在继续,一组是灌木球撒腿跑到了虞荼所在的灌木球旁,两个灌木球贴贴后瞬间融合,虞荼和灰头土脸三人组汇合;另一组的视线则跟着一个被藤蔓送起来的普通女生,目睹了到达安全的山顶后,一个普通人忽然倒地不起,瞬间异化的过程。   顾鸿影那一组的画面在他被送到灌木球里后就暂时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漫画读者们在前几话里见过的人———虞荼回归草木族后在食堂里遇见的大美人长老,画皮自爆后赶来救援的特异组九组。   他们每个人的神色都严肃而警惕,在将地下空间的僵尸们都精准毙命后,大美人长老脚下忽然凭空生出纠缠的灌木,将她送往地上空间,她的身影几息就消失,只有一句话在回荡,占据了一整个画面的发言框,边缘生出了尖锐的棱角———   “地上灵力波动异常,普通人那边可能有人在变异!”   对话框的旁边,另一组画面里,目睹了异化的女生已经在逃跑途中被僵尸追上了,漫画给了她的心理活动一个特写———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玉帝王母大圣三清神秘店主漂亮大美人你们谁有空过来救一下我要嘎了啊!!!】   漫画读者们一开始还为她紧张,但很快就被她的心理活动逗笑了。   [哎呀,妹子不要紧张,我掐指一算,漫画给你这样的分镜就不会让你嘎的!]   [哈哈哈哈哈她这个心理活动我笑死!没有标点符号的心理活动似曾相识呢~]   [嘤嘤:谁cue我?]   [前面的祈祷我都能理解哈,毕竟是大家平时用惯了的,后面的大美人我也知道是谁,神秘店主……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我压十包辣条,肯定是我老婆!]   漫画并不准备吊读者的胃口,就在那个僵尸离女生只有两三步的距离时,她手腕上的镯子忽然冒出淡淡的绿光,挂着黑珠的镯子转瞬变成嫩芽,嫩芽不断延长,越过女生的肩头,给了她身后的僵尸狠狠一个大比兜!   [???]   [我也要说———这似曾相识的方式啊!]   [刚刚草木族的瑰玉长老也是用灌木给了满口脏话的人一个大比兜是吧?!]   [我老婆果然是草木族的,连打人方式都如出一辙!]   [笑死了!好像学到了什么新知识呢!]   但这些调侃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变成了统一的啊啊啊啊,因为漫画里嫩芽落地,迅速长成一棵树,树上白光骤起化作漩涡,有读者们熟悉的人慢且从容,缓步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个出场好炫酷!不愧是我的老婆!]   [中二之魂熊熊燃烧!]   [这就是传说中的植物大战僵尸吗!]   [前面那个说植物大战僵尸的叉出去,脑子里有画面了!!!]   在漫画读者们“嗷嗷嗷”“啊啊啊”的尖叫里,白色的漩涡和树一起化成漫天光点,收束到不夜侯单片眼镜的链坠中,接着藤蔓破土而出,轻描淡写地困住了那个僵尸。   被救下的女生拿着朵玫瑰花对着不夜侯后的背影拜了拜,碎碎念的声音里很有几分虔诚,看漫画的读者们纷纷笑翻。   [哈哈哈哈关键时刻还是得拜我们老婆!]   [老婆就是最靠谱的!yyds!]   [瑰玉宝贝给玫瑰花,老婆亲自出手救人,酸了酸了,这是什么神仙级待遇?我也想要!]   [说想要的那个,你是想和毛僵近距离贴贴吗?   【狗头叼玫瑰.JPG】]   漫画里,不夜侯制服僵尸轻而易举,在击杀一个伤过人的毛僵后,藤蔓从僵尸眉心卷出一个黑色的碎片,放到了女生手中玫瑰花的花心里。   [哈哈哈哈哈我甚至能脑补出那个妹子在想什么!]   [哈哈哈哈哈脏了!玫瑰花脏了!]   [老婆的藤蔓好可爱哦= v =,它把碎片放上去还贴心地拍了拍,是怕碎片掉了吗?]   [怀疑这里是老婆的恶趣味耶……]   在评论们的嘻嘻哈哈中,两组并行的画面终于合二为一,被瑰玉笑容迷得神魂颠倒的女生晕晕乎乎地递出了手中的玫瑰,玫瑰落到瑰玉掌心的那一刻,她的脸上却失去了笑容。   漫画将她的心理活动呈现在纸上———   【这是……不化骨残片?】   虞荼翻页的手一顿。   武羽澜镯子上的那颗黑珠子,竟然是不化骨的残片?   托这段时间恶补的福,虞荼对僵尸体系也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僵尸集天地怨气,取天地死气,晦气而生,不化骨为僵尸最高等级之一。   人死后身体某些部位因为精神灌注而使其部位尸骨不化,不化的部位就是不化骨,吸收日月精气后,不化骨就拥有作祟的能力。   或许就是让僵尸变得更厉害,以及普通人和碎片长时间接触后异变为僵?   虞荼只能根据他之前的遭遇和见闻来进行推测,但看漫画里瑰玉那样严肃的神色,他又觉得没这么简单。   虞荼将漫画又翻过一页,漫画简明扼要地交代了这件事的处理后续———地上地下空间同时坍塌引起了小范围的山崩,动静太大根本瞒不住,于是异处局在进行了紧急处理后,将这件事对外定性为“因为山上的植被遭受严重破坏致使水土流失,土壤松散以至于山体小范围垮塌”。   表世界范围广阔,每天不同的地方都在发生不同的灾难,一场小小的山崩,简直再正常不过了,除了这座山所在的县城,都没太多人去关心这条毫无水花的新闻。   对外好解决,对内则就麻烦了。   虞荼看到漫画里凡是参与进后续会议的人均是一脸沉重,连两鬓两大团腮橙的屠骄骄,眉头皱得都可以夹死苍蝇。   ———这是一场投影连线会议。   坐在最主位的人只有一团浅淡的光晕,只能隐约看出类似于女性的轮廓,以她为分界线,左右两侧一侧坐着以瑰玉为首的妖族,另一侧则是特异组九组,每一侧都有许多虞荼不认识的生面孔。   对话框堆叠在一起,显得气氛有些焦灼。   最先发难的是右侧的成员,他的服饰与特异组相似又有不同,他从厚厚的蓝色文件夹里抽出了几张印满了字的纸:“我想请问各位,为什么不化骨的残片时隔十八年,又出现在了表世界?”   他的态度极其礼貌,但话语里的内容却不算友好,甚至有点咄咄逼人:“根据十八年前的协定,不化骨在出事后已由长安学府移至昆仑再度镇压,是昆仑在玩忽职守吗?”   “说话就说话,别在这里乱扣帽子!”左侧一个头上有着王字印的魁梧男人一巴掌拍在桌上,“谁知道这些碎片到底是昆仑流落出来的,还是十八年前碎片从长安学府逃逸后你们根本没收集全,现在出事了就倒打一耙?!”   “当年毁坏碎片七枚,收集碎片二十六枚,共计三十三枚,三十三枚碎片如能成功归位,不化骨残缺复原。”被挑衅的人冷冰冰地报着数据,“二十六枚未毁坏碎片已在十六年前同样移交至昆仑,长安学府只派人辅助看守。”   魁梧男人冷哼了一声,眼里有着不善:“你们人族心眼子密密麻麻和马蜂窝似的,谁知道你们有没有造假?这场拍卖会几乎是妖族专场,小崽子不少,要是都折在里面,你们该偷着乐———”   “虎靖。”眼看着火药味要升级,坐在最主位上的、光晕里的人开口了,“说话就说话,不要夹带个人情绪,孩子们都怎么样了?”   虎靖悻悻地将手收回来:“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问题。”   “参加了那么多年的拍卖会,黑拍也不是没见过,但这种恶劣程度还是少有。”虎靖旁边看起来瘦弱斯文的人开口,“我们并不是想闹事。江局,我们只是想要一个满意的结果。”   [江局???]   [表世界正方首领出现了耶!]   [是江绛吗?上一代的双星之一!]   [可恶我好好奇!干嘛要搞得这么神秘啊!天衍老贼快让我看看江局长什么样!]   虞荼也被漫画里的称呼惊了一下。   或许是已经点明了江局的身份,又或许是为了保留神秘感,漫画对她接下来的行为反而着墨不多。   她三言两语便平息了可能发生的争端,最后,会议里的人反倒一同等待起来———不化骨的残片已经送到了异归处进行检验,究竟是不是十八年前丢失的那批碎片,很快就能看到结果。   在他们等待的途中,漫画也交代了顾鸿影的后续,蔺苏苏被蔺环佩带回族地关禁闭,殷莉被昆仑的人接走,顾鸿影则被他爸霍寒枝领回了家,说要对他展开“特训”。   与这几页的轻松不同,漫画的最后,检测结果出来了,会议室里一片凝重。   不化骨的残片共计二十二枚,其中,九枚与十六年前丢失又寻回的灵力波动一致,十枚则是新出现的。   漫画里,有急性子的人已经问了:“还有三枚碎片呢?”   “怪异爆发由我们小组首先发现。”特异组九组的副组长蓝徽羽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们击杀毛僵掉落的一枚不化骨残片,被一只蓝灰皮毛的小狗叼走了。”   提问的人:“???”   狗吃掉不化骨残片轻则横死,重则变成僵尸狗啊!   在他说完后,一直坐在靠前方没发言的瑰玉懒洋洋开口:“我救了一个人族小姑娘,她说她镯子上的不化骨残片被救她的神秘大佬养的小狗吃了,不过神秘大佬是谁,她不肯说。”   至此,两枚碎片的下落已然清晰,可还有一枚去处不明。   “不明去向的最后一枚碎片,是不化骨上最重要的眉心骨。”江绛说,“里面大概率含有‘犼’的精血。”   瑰玉摊手:“别问我,我知道的已经说了,在这样的事情上,我没必要隐瞒。”   这场对话后,漫画又切到了警局,快速地过了几个画面,有侥幸存活下来的普通人在警局里放声痛哭的;有扮演成“警察”的里世界成员用表世界能解释的方法绞尽脑汁弄了一场诈骗科普的;有亲属异化成僵尸的人过来满脸痛苦绝望认领尸体的;也有那个经历最惊险的女生领着自己爸妈回去,在路上一家人和解的……   这几个画面的最后,是她在向不夜侯道谢,不夜侯收取了她的报酬。   这个画面与议室里的某个画面重叠———会议里的人整合了警局的资料,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唯一一个没有因为佩戴过不化骨残片而变成僵尸的女生所说的神秘前辈,就是两个多月前莫名出现在表世界,查不到任何来历的不夜侯!   会议室里,有人询问江绛:“江局,我们需要和这位前辈接触吗?”   江绛的投影沉默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暂时不。”   漫画到这里,戛然而止。   没人知道江绛在那一会儿的迟疑里究竟考虑了些什么,或许是警惕,或许是担忧,又或许是些别的什么东西。   但本应对她的迟疑作出合理分析的【剧情讨论区】,现在全都在关注另一件事———漫画的末尾,出现了一个滚动式公告!   《山海之语》的漫画读者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名账号进行每月人气投票,每月人气投票第一名,将会拥有一段单独的个人小传,伴随着下次漫画的更新一起放出。 第80章   虞荼没有将注意力分散到读者投票上, 他将漫画往前翻,翻到了江绛的一段发言。   【不明去向的最后一枚碎片,是不化骨上最重要的眉心骨, 里面大概率含有‘犼’的精血。】   虞荼:“……”   他稍微有点心虚。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除了那两枚被小狗吃掉的碎片外, 最重要的眉心骨碎片,貌似、可能、大概……已经被小狗在捡垃圾的途中吃掉了……   虞荼看了小狗的全部经历,它作为一只含有梼杌血脉的崽, 意外吞了同为神兽的犼的精血,为了活命,这两种血脉已经融合了,以至于它的外貌也被改造成了“两不像”———既不像梼杌, 也不像犼。   而犼又称“蹬龙”,是古代神话中的僵尸始祖,据说旱魃、将臣、赢勾、后卿这四大僵尸王都是由犼一手创造出来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小狗吃不化骨碎片和吃小零食一样———位居这条生物链顶端,自然吃嘛嘛香。   虞荼还在思考着漫画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不夜侯已经用能量开着屏蔽,踏入了黄朴所在的医院。   似有若无的黑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隐隐连向抢救室的方向。   隔得近了, 意识里的契约感应更加清晰———黄朴剩余的生命时间波动起伏很大, 但最低的峰值, 也已经超过了十小时。   不夜侯微微闭上眼睛, 比虞荼更加灵敏的五感告诉他, 这间医院里,大量的死气之中, 夹杂着一股凝实的生机。   不是灵气,也不是能量, 而是生机。   他没有直接去抢救室,而是先去普通病房转了一圈。   这间医院名叫仁心医院,虽然坐落在偏僻的梧桐镇上,却是全国首屈一指的、能够和死神抢人命的存在,仁心医院里收治了大量来自五湖四海的绝症病人,随便进一间病房,都能看到满目的仪器,“滴滴滴”的机器声听得人心发慌。   有肺癌、有胃癌、有骨癌;有尿毒症、有白血病、有帕金森……各种各样必死绝症和折磨人的疾病,在这里都可以见到。   来往的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总是行色匆匆,希冀和担忧交织着,出现在一张张疲惫的脸上。   忽然,整个医院响起广播声:   “所有人员请注意,A3六楼脑外科发生999事件,请各科室立即启动相关应急预案……”   “所有人员请注意,A3六楼脑外科发生999事件……”   “所有人员请注意……”   有些嘈杂的医院里,广播一连响了三次,每一个楼层都有科室的门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急匆匆地奔向A3栋的六楼,仿佛白色洪流归海。   这三道广播通知结束后,以不夜侯的视线看去,A3六楼所在的位置,“生机”好像浓郁了几分。   真奇怪啊……   顶着不夜侯冷静沉稳壳子的虞荼想了想,决定去A3六楼看一看。   短短五分钟,六楼就已经聚集了各科室目前所暂时空闲的医生,不同年龄的医生围在一起,满脸凝重地进行会诊。   他们言谈之间泄露出来的词语太过专业,虞荼驻足了一会儿,不太听得懂,他想了想,去了会诊室旁的急救室。   不夜侯的躯体由能量构成,将能量虚化后散开,穿过墙后再凝聚,因为转换太过迅速,以第三方视角看,就好像他信步闲庭地穿过了厚厚的白墙。   急救室外多名专家在进行会诊,急救室里抢救的人也忙忙碌碌,绿色的急救服在并不算大的空间里来回穿梭着,与死神抢着时间。   将能量集中在双眼,在熟悉的热感到来后,虞荼看到了许多白色中夹杂一点浅金的光点,这些光点颜色很淡很淡,淡得几乎有些看不清,它们慢悠悠地穿过墙,又慢悠悠地落在被抢救的人身上,融到了他的肌肤里。   “心跳和呼吸趋于正常———”   “颅内出血状况好转———”   ……   这些代表着生机的光点,一瞬便让急救室里传来了喜报。   虞荼截流下一个光点,记下气息后便松开手,让它飘落到病人的身上。   气息很温暖、很平和,却总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代表着生机的光点只飘了一阵后就消失了,虞荼离开急救室,去其他楼转了转,却再也没有看到像刚刚那样的光点。   在转到某一处时,虞荼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一台正在运行的ECMO,这台ECMO的救治对象是一个小小的婴儿,她的身上插着许多管子,红色的血液在其中流淌,监测系统的屏幕上,亮着许多难懂的东西。   不夜侯镜片下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的眼中,映出一个淡白色的、虚幻的身影,刚刚急救室里如出一辙的光点,正从这道身影上不断飘落,落在那个婴儿身上。   操纵ECOM的医护人员似乎并不知晓他的存在,有人走动时从那道身影里穿了过去,却无知无觉。   在光点飘落到一定数量后,那道淡白色的虚幻身影默默收回了手,他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这时,感应到了能够看见他的存在。   虞荼,或者说不夜侯,看到了一张很平常的脸,好像路边随意一个路人,都能在这张脸上找到一点相似之处。   唯一奇异的是,他的眼睫毛、瞳孔、头发全都是淡淡的白色,整体看起来像一道虚幻的半透明影子。   这道半透明的虚影微微愣了一下。   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他微微抬起手,却在下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   “他到底是什么啊?”米勒克尔大学的宿舍里,虞荼喃喃自语,“难道是什么珍稀品种的妖吗?”   尽管当时并没有真正接触,但虞荼直觉这道虚影并不是什么坏人。里世界想要连上表世界的网操纵比较麻烦,虞荼只能用不夜侯的身份去查仁心医院的资料。   仁心医院成立于一百多年前,建立地点较为偏僻,除了周边的居民,很少有人过来就诊,就这样不温不火地经营了七八十年后,不少人突然发现这家医院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只要在这间医院里救治的病人,很多人都是重症转轻症,轻症直接痊愈,哪怕设备破旧,效果却不比那些排不上号的大医院差!   一般需要千里迢迢去超一线城市挂号求救的病人,大多是身具小地方难以解决的棘手难题,甚至是绝症。在这样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了曾经默默无闻的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真真假假的宣传里说只要踏进医院的大门就能得到救治,反正在这里救治的病人,很多人确实得到了明显好转,尽管每天都有人因为绝症死去,但也有不少人情况稳定,不再恶化。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仁心医院的名气越来越大,千里迢迢赶来治病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形成了以医院为核心的生活圈。   在资料查得差不多时,虞荼眼前又出现了似有若无的黑线———黄朴上午送来抢救,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终于抢救结束了。   在辗转联系上他的父母后,一对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已经在急救室的门口等着了,急救室的大门一打开,他们就慌里慌张地围上去,最先出来的医生对着他们摇了摇头。   这对夫妻直接瘫软在了地上,老泪纵横。   黄朴已经被转移到了病房,鼻子里插着呼吸管,胸膛正在微微起伏,医生已经宣告了他的脑死亡,只要拔掉呼吸机,他的生命体征就会停止。   虞荼走到他所在的病房门前时,听到从里面出来的护士叹气:   “唉……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病房里的这个闯红灯被撞到脑死亡,卡车司机在肇事逃逸后经过市区时魂不守舍,又出一桩命案……”   叹息没有穿过病房的门,但病房里老人尖利的哀嚎却透过了门板。   虞荼穿过门来到了黄朴床边,他微微低下头,看着那对伤心欲绝的老人。   他们的手指皮肤粗糙发黑,关节变形,指甲缝里都是污脏,身上的衣服有些褪色,经常活动的肘弯之类的位置布料很薄,四周起了毛边,一看便知生活艰难。   虞荼看着他们三个人身上纠缠的线,忽然很轻地问:“后悔吗?”   声音是直接传到两个老人耳朵里的。   两个老人的哭泣声停了停,他们以为是自己伤心太过出现的幻觉。   后悔吗?   他们当然后悔!   “我的儿子很好的……”老妪满脸都是眼泪,她抓着病床上男人的手,“他只是脾气爆了点,贪玩了点,但本性并不坏啊!”   “早知道这样我前几天就不骂他了,不想上班就不上班呗……”另一个老人也是眼眶通红,“我们俩每天多干几个小时,给他多攒点不就好了吗……”   “老天呀!你如果真的有眼睛,就救救我的儿子吧……”   他们的哭嚎一声比一声剧烈,一声比一声难过,虞荼开着能量屏蔽场,静静站在一旁。   如果仅仅是因为尾随小姑娘意图不轨未遂,根据因果论的论迹不论心,缔结恶缘根本不可能给出这么重的惩罚。   他身上除了这一桩外,早已背上了其他的业债,业债化作密密麻麻的线,盘旋在眉心,遮住了最后一点残留的生机。   他们三人之间的线纠缠往复,虞荼忽然明白,有时候一些人是自讨苦吃,旁人劝不动,也劝不了。   擅自干涉他人的因果,是会反噬的。   虞荼的手指动了动,忽然,他的手背上多了点温凉———他之前看见过的那道半透明虚影,出现在了他身侧。   “不要救。”虞荼说。 第81章   那道半透明的虚影微微怔了一下, 抬到一半的手被按住,手的主人缓缓地、坚定地将他的手往下压。   “不要救。”虞荼又强调了一遍。   虚影只是站在这里,身上就无意识地溢出浅白夹金的光点, 这些光点融入到虞荼眼中似有若无的黑线里, 黑线微不可见地凝实了一点———黄朴存活的时间, 被无意识延长了。   虚影侧过头看他,纤长的白色眼睫下,银白色的眼瞳里带着些许不解, 他缓慢而困惑地眨了下眼睛。   “你不想救他吗?”虚影问。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润,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一些不会引起人警惕、不会让人心生抗拒的、平和而美好的事物。   虞荼摇了摇头,单片眼镜下的链坠也跟着微微晃动。   虚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门外带, 虞荼没有抗拒,他也想看看,这个虚影究竟要将他带到哪里。   出乎预料的是,虚影牵着他的手腕, 将他带到了一栋特殊的楼里———虞荼之前在这栋楼里匆匆走过,这栋楼里收治的都是一些晚期的癌症病人。   虚影先带着他到了一楼, 一楼是肿瘤科, 四个病人一间房, 病人枯瘦如柴地躺在病床上, 身上插着呼吸管, 每个人的身上都连接着他看不懂的仪器。   虞荼一直用能量开着屏蔽场, 其他人又看不见虚影,所以他们顺利到达病人的床边也没有被发现。   只是……很难形容近距离看见癌症晚期病人的那种感觉。   病床上躺着的人有的还很年轻, 却瘦得可怕,皮包着骨头, 仿佛中间的肌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比这幅尊容更吓人的,却是他们脸上的神情———麻木痛苦、以及快要藏不住的绝望。   比病房里药味更令人窒息的,是在仪器运转的嗡鸣声中无声无息蔓延开的衰败死气。这栋楼里所有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倒计时。   “癌症晚期的病人往往都很疼。”虚影说,“疼的受不了的时候,医生们会给他们上镇痛的药物。剂量越来越大,效果也越来越差。”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只是他身体里不断溢散出光点落入到病房里的人身上,他们紧皱的眉会微微舒展,有些人的呻吟声也会渐渐低下去,难得地陷入几分钟的沉睡。   “医院里的镇痛药物有很多,杜冷丁、地佐辛、吗啡、美沙酮、芬太尼……”虚影缓慢地报着一个个令人陌生的药物名称,“但无论什么药,都不能阻止人走向死亡。”   病人的身影倒映在他白色的瞳孔里,他脸上神色怅然,竟有种悲悯的神性。   虞荼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虚影。   虚影好像也不是要他说出什么感受,做出什么评价,他只是在做一件很简单也很纯粹的事———带着虞荼看一看。   他们离开了一楼,没有坐电梯,而是爬楼梯往上走,楼梯间里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一个简陋的地铺,棉被上铺着床单,放着枕头,随意堆成一团的被子上搁着饼干和水壶,有的铺盖干净,有的铺盖很脏。许多人生活的痕迹聚在一起,即使楼梯间通风状况良好,也依旧有股难闻的味道。   二楼和一楼的状况差不多,三楼的楼梯间里,他们听到了哭声。   有人蹲在楼道里,刚刚挂断了电话,抱着脑袋咬着嘴唇,死死压抑着痛哭的声音,那种小声压抑的绝望甚至让人模糊了性别,好像是许许多多个曾在楼梯间里哭泣过的身影重叠在此刻。   “躺在医院里治疗的,都是家人砸锅卖铁也不愿意放弃的。”虚影说,“有的人倾家荡产,却人财两空。”   他们在这栋楼里呆了几个小时,却见到了许多场景,有病人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与世长辞;有病人的情况恶化,被推进抢救室;有人日复一日地交着天价的治疗费,最后被账单压垮;有人在轻描淡写的聊天中,选择了放弃后续治疗出院回家……   医院是人世间最痛苦的缩影。   “我最不喜欢这栋楼。”虚影说,“但我没有任何办法。”   它是生和死之间的交界线,是希望与绝望的合集。   “整整十八年,没有人能看到我的存在,也没人能听到我的声音。”他说,“谢谢你。”   在ECOM附近对视上的时候,虚影以为只是一个巧合,直到病床前,这个神秘人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救人的动作。   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能触碰到他。   原来人的体温……是热的。   他本来以为拉着人四处走会被拒绝,会被疑问,他也准备好了解释,却没想到被无声地纵容。   他们在医院里走的时候,他碎碎念的时候,一转头就能看到有人跟在他旁边,虽然没说话,但总觉得他有在认真听,认真听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好像他们是阔别许久的朋友,只是今日才见面。   他喜欢这种感觉。   虚影说:“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他看到面前这个容貌过分俊秀、看起来很年轻的人沉默了一会:“……你的名字?”   说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虞荼其实慌了一下,但询问对方名字,应该是正常的社交礼仪吧?刚刚他在那里说了这么多虞荼没有回答,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称呼,总觉得“你”不太礼貌,“您”又太怪异。   直到虚影短暂地停下来,并反向发出疑问,虞荼才见缝插针地将自己的问题问出。   “问名字不问身份……”虚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的来历,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   虞·其实头脑一片空白·荼:“……嗯?”   “我没有名字。”虚影的面上有点苦恼,“我想想……不如———”   他说:“你叫我‘藏生’吧。”   很久很久之前,他这样称呼他自己。   *   “人呢??!”虞荼从宿舍的沙发上猛地坐直,脸上的表情堪称怀疑人生,“怎么又消失了?”   在不夜侯的视角那端,虚影在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后,就忽然从他眼前消失了。   毫无预兆,毫无缘由。   宛如在ECOM附近那一次短暂的见面。   虞荼的直觉告诉他,虚影,不对,藏生,他应该不是这样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掉的性格。   不夜侯在他消失的那一层找了好几圈,却始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腕表在不停地震动,开学典礼后,庚戌的新生们组建了一个新生群,此时群聊消息已经达到了99+。   虞荼点开新生群,稍微往上拉了拉群聊记录,是有人在问今天晚上的军训背包应该准备些什么东西———开学典礼上那个让所有人都预感不妙的军训,里面有用的提示总结起来只有三句话。   一、天黑后,军训随时随地开始,集合地点未知。   二、军训期间,每个人允许携带一个背包,背包内容自定。   三、军训时长一个月,提前完成任务者可提前结束。   一众新生:“……?”   害怕的情绪达到了顶峰.JPG   因为被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整蛊过,此刻新生们分外团结。在有人问出这个问题后,底下立刻就有不少热心人晒出了自己的背包内容。   有的人准备了几瓶矿泉水和小半书包的压缩饼干,里面还见缝插针地塞着一些简易的医疗急救用品,比如创可贴、绷带、碘伏等。   有的人除了一点简易的食水外,更多的是手电筒、火柴、指南针、急救毯等物品,看起来有种学术的严谨。   有的人就更夸张了,直接整了一个轻量化生存包,什么柴火炉过滤瓶吹火棒,太阳能板打火石小锯子、撬棍应急灯防割手套……仿佛他们不是去军训,而是去搞灾难求生。   虞荼:“……”   你们真的好严谨。   他瞄了一下手环上的时间,才发现在已经快五点了,夏天七点多就要天黑,他现在只有两个多小时了。   虞荼:“!!!”   一瞬间,什么契约什么医院都被他抛之脑后,他现在要赶紧准备东西,度过开学的第二关!   新生群里发出来的可供参考的背包实在太多,虞荼迅速翻着过了一下,果断选择跟风轻量化生存包———因为这个看起来最有安全感。   在轻量化生存包的基础上,虞荼思考了一阵,又加了一些种子,每种种子都加得不多,只有巴掌大的、扁扁的一小袋。   万幸的是,每个新生都可以在手环上提交自己所需的物品,只要不太离谱,半个小时后就会有人送到门外。   在确定好背包内容,等待半小时拿到背包后,虞荼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在衣柜里翻检了一番,换了一身轻便的防护服,坐下来重新打开腕表———群里的消息又99+了。   到米勒克尔上学,虽然开学就惨遭整蛊,但依然没有浇灭大家的热情———这可是修仙和魔法并存的学校耶!   在太阳落山,黑暗逐渐笼罩天空的时候,好不容易安静了点的新生群,忽然又像井喷一样涌出许多条消息!   【卧槽卧槽卧槽!军训地点出来了!】   【急急急!“古月照水水长流,水伴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耀古月,碧波深处可泛舟”这地点到底在哪儿啊?!怎么军训还带解谜的卧槽?!】   ……   【别嚎了,别嚎了,前面那个带古月的谜底是“湖”,宿舍区就一个湖,你自己过去就行了!倒是我的谜底,谁知道哪儿有点燃着的蜡烛啊!】   【前边那个问蜡烛的同学我们对一下谜面,你是不是“堂中琦罗人,席上歌舞儿,待我光泛艳,为君照参差。”是的话我们报一下寝室号互相约着过去吧,我害怕啊!!】   【敲,怎么还有古诗词解谜?!不所有人都是化学公式吗?我的就是4HgS + 2CS2 + 3(CN)2↑ + N2↑ 】   【???什么化学公式,不是物理题吗?!】   【什么物理题?不是外国文学欣赏吗?!】   【???】   【!!!】   【这都是谁想出来的变态招数啊!!】   ……   新生每个人的腕表上都收到了军训地点的谜题通知,会解的自己就解出了答案,不会解就的在群里疯狂刷屏求助,从新生点开军训通知后,腕表上就会出现一个小时的倒计时,所有人必在一个小时内解出题目并到达指定地点。   新生群里热热闹闹,虞荼只想打三个问号。   他茫然地刷新了一遍自己的腕表,发现什么通知也没收到,如果不是新生群的消息一直在弹出,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腕表坏了。   为什么他没有通知呢?   其实直接在群里问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但虞荼手指落到对话框上却忽然迟疑了———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这件事一旦说出去,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虞荼又等了几分钟,在新生群里热热闹闹的解密活动如火如荼时,他的通知终于姗姗来迟。   【亲爱的新生虞荼:   你好~   鉴于你在开学典礼上表现优异,军训时我们为你准备了特别优待,你将会拥有一个有别于其他新生的特殊身份。   希望你能喜欢这份惊喜。   链接:xxxxxx   军训行动组敬上】   虞荼:“……?”   表现优异是指一个人拥有三张表情包,其中一张还是动图的优异吗?是指下载量一骑绝尘,族长找他聊天时还甩他表情包的优异吗?   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虞荼沉默了一会儿,去点那个唯一能点开的链接———是的,这个通知做的特别流氓,虞荼甚至没有看到关掉的按钮。   这简直是强买强卖!   链接点进去后是一个群聊,群聊里只有三个人,他是第四个。除他以外,另外三个人一个是顾鸿影,一个是埃里克·安东尼,还有一个是郝芝芝。   在虞荼加入群聊后,一直是一串乱码的群名忽然变了,改成了【一网打尽】,然后一个通知自行弹出,以裸眼3D的状态出现在虞荼眼前。   【猎人组成员已全部到齐,下面颁发行动通知。】   虞荼:“……”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世界弱肉强食,世界适者生存,猎人是狼,是鹰,是豹!   猎人在刀尖上跳舞,猎人在暗地里游荡,猎人追踪每一个猎物,让他们明白什么是恐惧,什么是战栗,什么是泪水!   拿起你的武器,运用你的智慧,抓捕亲爱的猎物吧!   让我们尽情享受猎物绝望的眼神,因为失败而落下的泪水!   要让他们知道,猎人———   永远的无冕之王!】   虞荼、虞荼痛苦面具,虞荼脚趾抓地!   这么羞耻且中二的通知,到底是谁写的啊啊啊啊啊啊!!! 第82章   中二的通知弹出去后, 足足好几分钟,群里都没有人发言。   问就是尬住了,脚趾头正在造城堡呢。   一网打尽小组里, 最后还是顾鸿影首次发了言———   【所以猎人的规则是什么?总不能我们直接4 vs 112吧?】   他第一个发言终于打破了这种尴尬, 郝芝芝也顺着他的问题回复:   【猎人和猎物……如果猎人只有我们四个, 不可能不给我们提供帮助。】   她斟酌了一下,终究没有把意思说得太明显———就算他们四个比普通新生稍微强一点,也不能直接干出4打112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吧!   埃里克也参与了话题:【一看就是高年级玩的花招。】   虽然他和顾鸿影之间有点恩怨, 但现在猎人任务已经将他们暂时绑定成了队友,要算账也得等这个任务结束后。   顾鸿影:【我翻了一下人员列表,群里只有我们四个人,连一个机器人都没有, 通知栏也没看见,不知道刚刚的猎人通知是从哪里弹出来的。】   郝芝芝:【我这一层楼的同学都在解开谜底后去各自军训地点集合了,如果我们首先要融入猎物中,缺席太久就会变得被动。】   埃里克:【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等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的规则,二是随便挑一个集合地点先混进去再说。】   前者保险但被动, 后者主动但危险系数高。   他们在无语过后, 很快就开始像模像样地讨论起来, 虞荼沉思了一会儿, 开始打字:   【我比较赞成先混进去, 之前在礼堂那里, 军训通知说完之后进行总结,又强调了一遍校规———“在不可能之中创造奇迹”。感觉按学校的校风应该更希望我们主动出击, 而不是被动防守。】   顾鸿影:【有道理。猎人小组如果只有我们四个人,对上那么多新生就够艰难了, 所以我们的淘汰规则肯定会相应放宽。】   郝芝芝:【懂了,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要一股脑将希望都压在同一种选择上。】   埃里克:【所以现在迫在眉睫的是,谁去试?】   虽然四个人都猜测大概率他们是要混进去,但第一个去试探的人总要承担更多未知的风险。   虞荼:【我去吧。】   虞荼决定第一个去也有他自己的考量,之前大礼堂的[餐具大逃亡]他被迫变回了小茶树苗原型,上演了一出“负重前行”,再加上之后的庚戌年系列表情包,估计一年级新生中不少人都知道他是草木族的了。   他们作为猎人,抓捕“猎物”的前期肯定会很小心,但中后期绝对藏不住。如果他不在一开始就将自己隐藏好,到时候大家自证起来他恐怕会很麻烦———毕竟整个年级就他一个草木族,简直就是个行走的显眼包。   聪明人总是容易对上脑电波,其他三个人略一思考,也明白了虞荼为什么要提议自己最先去,于是三个人纷纷同意。   顾鸿影:【那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一个了———荼荼去军训地点是挑离他最近的去,还是挑喜欢的去,还是挑和属性相合的去?】   别看只是一个军训地点,里面也大有讲究,新生群里都是实名制,大家估计都没想到还会有猎人猎物这一出,再加上也不是所有人都擅长解谜,很多人都将自己的迷面暴露出来了。比如有的同学是水属性,他的集合地点就是湖边;有的同学明明是土属性,集合地点却在化学实验室……让人很难分清地点究竟是随机的,还是刻意分了属性或者爱好。   不到半分钟,四个人都有了决策。   顾鸿影:【我觉得属性靠谱点。】   虞荼:【属性更保险。】   埃里克:【属性大多与发展方向挂钩。】   郝芝芝:【新生没确定方向时,属性影响占比更大。】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一个选择。   在新生群里说军训地点出来时,虞荼就已经收拾好了,连背包都背在了背上,在确定方向后,他直接推开门,迅速朝着离宿舍楼最近的树林中跑去———新生群里有一个人的谜面解出来的谜底,就是树林。   前后不过三分钟,虞荼就跑到了树林里,踏进树林后,他的脚下直接出现了一条石板路,路的尽头是一棵郁郁葱葱的树,最下端的树枝弯成了一个拱形,最尖端的树枝直接戳到泥土里,形成了大约两米高的树枝拱门。   虞荼没有直接冲进去,他先是伸出一只脚,试探性地伸进了门中———他的脚没有穿透这个拱门,反而像是伸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地方,唯一的问题是,伸进去的脚拔不出来了。   虞荼在心里一阵庆幸,还好他伸进去的不是手。他维持着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迅速在一网打尽小组群里发言:   【我目前从北区树林登录,没有遇到阻碍,但军训登录地点许进不许出,不知道信号是不是和人同理。】   发完消息后他立刻扎进了门中,他们耽误了有一会儿,再不抓紧时间,虞荼就不能混到最后一批进去的人里了。   在整个人都踏进门中后,虞荼忽然眼前一花,等晕眩的感觉结束,他发现眼前的景象大变样———他出现在了一片夜晚的雨林里,四周都是高耸到一眼望不到头的植物,脚下是堆积得厚厚的枯枝败叶。   头上看不到月亮,但却有昏暗的光源,虞荼的腕表不断振动,他打开一看,新生群里正产出源源不断的消息。   之前他们在小组里讨论的时候新生群里基本已经趋于安静了,他还以为是大家忙着去找军训地点所以没怎么聊天,现在看来,是因为真正进入军训地信号传不出去,所以他们才没收到消息。   新生群里现在很是热闹,显然关于“猎人和猎物”他们都被蒙在鼓里。大家在群里悲愤地晒着自己的抵达地点———   【同学们谁懂啊!一脚进来被丢到冰川上!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连绵冰山.JPG][波澜壮阔的海面.JPG]】   【我比你强点,但也强不了多少……   [蓝天白云.JPG][一望无际乱石滩.JPG]】   【别说了别说!谁先来救救我啊!!!一脚出来直接栽到沼泽里啊啊啊啊快来救我我要沉下去了———】   ……   消息五花八门,无比混乱。   虞荼:“……”   比起军训,这真的很像野外求生呢。   虞荼点开小组群聊,发现一网打尽小组里三个灰着的头像中,顾鸿影的头像最先亮起来,估计是已经进了军训地。   他心里心念一动,忽然点进新生群,点开了列表,列表不能被查看,上面有把小锁,小锁下有一个鲜红的倒计时,时间还有五分钟。   虞荼:“!!!”   他们在宿舍区,相对于军训地来说等于被迫掉线,倒计时结束后如果有人点开列表,他们的头像肯定是灰色的,后期如果要查猎人,这个灰头像的疑点简直一查一个准!   好歹毒的设计!   他现在只期望另外两个人动作快点,一定要在五分钟之内进来!   ……   在倒计时还有十秒钟的时候,郝芝芝和埃里克的头像先后亮起,险而又险地度过了这歹毒的设计。   在四个人的头像都亮起后,群里立刻弹出了一个猎人守则,可能是为了隐蔽,这一次的猎人守则没有采用裸眼3D模式,而是化成了腕表可查看文字:   【猎人守则:   1.你是黑夜中的无冕之王,黑夜是你的主场,你可以尽情享受美妙的一切。   2.白天的猎人总会觉得疲惫,狡猾的猎物也许能识破你的伪装。   3.糟糕的猎人不再被团队承认,猎物中会诞生新的猎人。   4.日升月落,循环是永恒的命题。】   虞荼:“……?”   为什么每个字他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呢?   群里,其他人几乎和他心念同步———   顾鸿影:【能不能说一下人话?】   郝芝芝:【怎么搞得跟规则类怪谈一样?】   埃里克:【好歹毒的文字!】   虞荼的手按在对话框上,刚准备发言时,他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响动。虞荼立刻关掉群聊,瞬间警惕起来。   他被投放到了一片雨林里,雨林里到处都是植物,草木族的本能在运转着,使得他的五感要比在外时灵敏许多。   他紧紧盯着声源的方向,几秒后,一道手电筒的光晃过来,接着是一道惊喜的声音:“走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人了!”   刚刚那细微的响动瞬间变大,一个背着包的高个子颠颠颠跑过来,虞荼立刻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乖巧笑容。   那个高个子跑到近前,手电筒的光让他看清了虞荼的脸,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小声抱怨道:“终于遇到人了,我还以为走错地方了呢!”   他挠了挠脑袋,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虞荼用手挡住眼睛,小声说:“可以麻烦你把手电筒的挪一挪吗?有点晃眼睛。”   “哦哦,不好意思哈,我看到有人太激动了。”高个子立刻将手电筒转了个方向,他毫无戒心地四处张望着,“同学,你有没有看见其他人啊?我们要往哪里走才能和别的同学汇合?军训就军训嘛,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烦不———”   “对不起。”   正在碎碎念的高个子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句轻轻的道歉。   他脑海里“为什么突然向我道歉”的念头还没问出口,就感觉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高个子:???   他忽然感觉眼前一黑,接着什么就不知道了。   在虞荼的视线里,高个子忽然化成漫天光点从他眼前消失,只有他的背包陡然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响,亮着的手电筒摔在枯枝败叶中,射出斜斜的一道光线。   一网打尽小组群聊里刷出一条提示:   【78号钟鸣已淘汰。   淘汰者:虞荼。】   顾鸿影:【荼荼你这下手速度也太快了吧?这么快就淘汰了一个人?】   郝芝芝:【你怎么淘汰他的呀?】   埃里克:【实力不错,小看你了。】   虞荼:【……】   虞荼:【@郝芝芝 你只要见到人,就知道要怎么淘汰他。】   虞荼想起刚刚的大高个,他跑过来的时候,他的身旁飘着一行比荧光笔还亮的字迹———   【黑暗中的无冕之王啊,请拍他的左肩膀,让猎物成为您的囊中之物,为您的功绩再添一道勋章吧!】   甚至怕虞荼不注意,那行字下还画了一个单箭头,牢牢地指向高个子的左肩膀。   虞荼:“……”   很难形容他看到这行字的心情。   他用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没在高个子跑过来的那一刻露出扭曲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虞荼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了手电筒,然后又去捡高个子的包。   虞荼将高个子的包简单地翻了翻,挑出他包里没有的塞进去,然后将包埋到了枯枝败叶下。   他举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林中行走,突然听到“啊啊啊啊啊”的惨叫声由远及近。   他悄悄地潜过去,看到了一个新生和蛇对峙的惊恐背影———没办法,空气中漂浮的荧光字实在太显眼了。   虞荼猫猫祟祟悄悄前进,靠近后推了一把新生的背,新生淘汰的瞬间那条蛇也扑上来,被虞荼一手电筒抡到了七寸,直接瘫成了一根蛇条。   【103号许诺已淘汰。   淘汰者:虞荼。】   虞荼照例捡了许诺的包。   翻包的时候他想,干掉两人全靠偷袭,他真是好卑鄙一茶树苗哦。   许诺的包还没翻完,昏暗到接近黑的光线里,有几道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亮到显眼,这几道手电筒的光近了,是三个碰巧遇到的学生。   “这怎么有两个包丢在一起?”走在最前方的人在手电筒的光照到树下后发出疑问,“有人吗?”   “这鬼地方别乱喊。”他旁边的人手电筒扫到蛇时吓了一跳,“说不定是有包的这两个人和蛇搏斗时被蛇咬了,所以被淘汰了?”   他们本来遇到时是四个人,有一个人因为好奇所以在一棵树上扯了颗果子尝了尝,结果立刻化成光点消失。他们的手环上同步收到了一条消息———   【107号赵杰已淘汰。】   三人:“……”   好奇心害死人,古人诚不欺我。   “这片林子里肯定有危险。”第三个人说,“我都已收到两道通知了。”   他们三个觉得大家聚在一起后更安全,所以才在雨林里寻找落单的同伴,接连两道的淘汰提示让他们的警惕绷到了最高。   “这条蛇现在重伤,看周围胡乱丢着的手电筒,估计那两个人就是因为没有和蛇对敌的经验,才被蛇咬了。”最先发现的人说,“两个包,正好对应上了之前淘汰的两个人。”   他的分析有理有据,另外两个人也稍微松了口气,三个紧紧靠在一起的人也略微分散了点。在绕过一颗体积较大的树时,落在最后的人忽然感觉自己的腰侧有点痒,像是被什么树枝之类的东西拍了拍,他还没伸手去挠,就忽然眼前一黑。   【96号乌镇海已淘汰。】   这道淘汰的提示音来得又恐怖又突兀,前面两个人的身影几乎瞬间僵了起来,撒腿就狂奔,还没跑几步,最前方的人便被绊倒,然后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尖被什么戳了戳,后面那个人看见同伴摔倒了想过来拉人,腿上便被路边的树枝一抽———   地上最后只剩下了东歪西倒的三个包。   路边的“树枝”抖抖叶子,慢吞吞地拔出自己的根,重新变回虞荼的模样。   他果然是卑鄙的茶树苗呢= v =。 第83章   【67号陈书书已淘汰。】   【59号杨文综已淘汰。】   【88号楼岚已淘汰。】   ……   黑夜的雨林里, 幸存的新生们手腕上不断亮起淘汰的提示,新生群里的发言越来越少,大家好像陷入到了莫名的惶恐之中。   【所有在雨林的人赶紧撤出去, 雨林里有古怪!】   【往其他地方跑, 要空阔没有遮挡的!】   【雨林里到底有什么啊啊啊啊———杀得警告提示都出来了!!!】   时间倒退回十分钟前, 在接连不断的淘汰提示音中,新生们的腕表上忽然刷出血红的警告———   【各位新生请注意,雨林区域存活人数已下降至57%!雨林危险程度上升, 请谨慎行事!】   一众新生:“……”   哪怕折损了十几个人,他们在黑暗中仍然一头雾水,根本都不知道危险是什么,甚至有的人都没看清身边的同学, 便莫名其妙被淘汰了。   在两个多小时的混乱黑夜里,一众新生们终于在惨痛的教训中得出了一个血泪经验———越是落单,越容易被淘汰。   幸运值还算在线的新生们纷纷在群里呼朋引伴进行定位集结,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一旦某个地方新生人数聚集到一定数量, 就又会开启莫名其妙的淘汰模式,xxx已淘汰的提示就像是死神跟在身后的催命符, 令人抓狂且崩溃。   在这样的事反复了两次后, 终于有些意识灵敏的同学意识到了不对。   【大家不要在群里互相发定位了, 我怀疑我们之间有叛徒!一旦所在位置暴露或者聚集到一定人数, 叛徒便会悄悄混进来对我们下手了!】   【啊啊啊啊啊救命!这到底是军训还是荒野求生还是狼人杀啊!】   【这简直比灵异现象还恐怖, 好像有人追着我们猎杀一样, 该不会是军训区域有鬼吧!!!】   群里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大家都惶恐不安。   他们考上的学校本来就特殊, 军训进入方式和常规不同就已经令他们心生不妙,进来两个多小时大家所处的地方天差地别就算了, 还一个老师都没有,同学们又莫名其妙接连淘汰,要不是之前的开学典礼已经提高了他们的心理阈值,现在估计都有人被这样灵异的情况吓崩溃了。   【大家别慌,我们这边集结的同学已经做出了目前区域的大致地图,雨林区往西是乱石滩,往北是沙漠,西北方向是冰川,大家按方向跑到觉得自己能应付的区域就行了!】   【我觉得哪个区域都比雨林区更恶劣啊啊啊啊———】   【救命啊救命啊!我后面有鬼在追我!!!】   ……   新生群里慌得一批,一网打尽猎人组却没有很高兴,在他们淘汰了不少新生后,群里就出来了一个总提示———   【目前人数:79112】   两个小时他们共计淘汰了33名新生,听起来战果相当不菲,军训时长一个月,按这个速度,他们今天晚上就可以将新生淘汰大半。   但没人觉得放松,大家反而都不约而同地警惕起来———因为太简单了。   黑暗之中悬浮在空中的荧光字比手电筒都好使,在保证“猎物”不用腕表发送消息的前提下,只要轻轻一拍,就可以轻松将人淘汰掉,只要动作足够小心,哪怕是三两成群也可以简单干掉。   但越是是简单,大家的警惕心就越强。在开学典礼上他们也领教过一点学长学姐们的恶趣味,纵然人数差异巨大,也不可能给猎人这边开这么大的后门啊!   虞荼在又淘汰掉一个新生后,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茶树苗抬头看了看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天好像亮了点。   虞荼苗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斟酌一番后,他还是放弃了继续去追击他刚刚看到的新生背影。   虞荼蹦达到一堆厚厚的落叶边,从落叶里刨出了他的腕表———正常情况下,带在身上的东西都会跟着原型的变化而变化,但不知道他们的腕表是不是被做了手脚,虞荼变回原形后,腕表像套圈一样从天而降,砸在了小树苗玉白色的根上。   虞荼:“……”   虞荼不可能放弃自己的联络工具,只能把腕表找个地方藏好,淘汰完附近的同学后,又将腕表换个地方继续藏。   雨林里植被茂密,厚厚的枯枝落叶又可以消减声音,再加上是黑夜,虞荼变回原形后堪称嘎嘎乱杀,淘汰的新生中,有一半的倒霉蛋都来自于雨林区域。   但莫名的直觉让虞荼停下了乘胜追击的脚步,他用树叶按亮屏幕,开始用叶尖在他已经提前设定好的老人键盘(字特大)上噼里啪啦打字。   虞荼:【感觉天不对劲,小心。】   一网打尽猎人组里,在乱石滩上用原型“干掉” 两个人的郝芝芝吹了吹自己生痛的爪垫,艰难地弹出指甲,敲字回复———   【同意。】   她怀疑天要亮了,军训区域的昼夜转换可能与外界并不同步,是被提前设定好的。   埃里克:【要集合吗?】   天亮之后,以白色为主的荧光字浮在空中便很不明显了,没有黑夜的遮挡,要淘汰人也会变得困难。   顾鸿影:【要不我们先集合一下交换各区的情报?】   他们四个人分别进入到了四个对应他们属性的区域。   虞荼:【在雨林区集合吧,白天这边新生最少。】   在抛却掉一定的羞耻心后,茶树苗本体在黑夜中真的很好用。   其他三个人表示了同意,于是虞荼在小组里发了个定位后就像挎包一样,斜挎着手环蹭蹭蹭爬到一棵高大的树上去了。   才刚爬到树顶,虞荼将叶子搭在树枝上准备打会儿瞌睡,忽然感觉自己像一轮太阳,把周围都照亮了。   虞荼:“……?!”   他的叶子360度转了一圈,发现这不是他的错觉,天色在三秒内,从黑夜转为了白昼。   虞荼晃了晃自己的叶子,发现发光不是他的错觉,即使已经切成了白昼,他看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晃眼。   虞荼脑子里忽然冒出猎人守则第二条:【白天的猎人总会觉得疲惫,狡猾的猎物也许能识破你的伪装。】   虞荼:“……”   这光都发到刺眼的地步了,这是伪装吗?这简直就是明装!   在黑夜转白昼,他们四个人都开始发光的时候,除他们以外的新生们,腕表上都收到了同一条消息———   【你们幸福地生活在这片区域,却不曾想,噩梦一夜降临。   心怀叵测的人将你们视作猎物,在黑夜中任意戏耍,你们在恐惧中,失去了许多同伴。   但黑暗总会过去,黎明总会到来。   白天,倍受伤害的你们鼓足勇气,决定为你们的同伴报仇雪恨,你们内心的信念化作了指路的明灯,让可恶的猎人无所遁形。   来吧!亲爱的同伴们!   让我们打倒猎人!扬眉吐气!】   新生们:“……”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JPG   通知的内容和风格……很难评。   但刨除掉某些一言难尽的部分外,新生们很快弄懂了眼下的情况———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痛失四十来位同学后,剩下的幸存者们学乖了,他们没有将通知的内容直接在群里说,而是用了一种很隐晦的方式。   【我在冰川区,咳咳,明白我意思的同学们向我这里集合。   [定位.JPG] 】   【我在戈壁区,也就是乱石滩,懂我意思同学们向我这里集合。   [定位.JPG] 】   【沙漠区热死了,懂,速来!   [定位.JPG] 】   ……   新生群里这样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通知让一网打尽猎人组很是不安。   埃里克:【天亮的那一瞬间我开始发光了,和电灯泡一样。】   顾鸿影:【我也是,亮得我生理性眼泪都要下来了!】   郝芝芝:【+1】   虞荼:【+2】   虽然同学们说得很隐晦,但他们四个也明白,黑夜是他们的主场,那白天肯定就双方颠倒。   顾鸿影:【晚上他们旁边飘荧光字,白天我们发光,这种设计我真的服了,我试了一下,物理遮光没用,什么东西都盖不住我身上的光。】   埃里克:【我们现在必须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他们一旦集合,去掉所有淘汰人数后,我们四个就暴露了。】   如果不发光,他们四个是绝对要混到人群里趁机弄清楚他们的位置,晚上直接下黑手的。   顾鸿影:【干嘛要搞得这么简单粗暴!玩谍中谍中谍不更有意思吗?】   吐槽了几句后他们谁都没再说话,只剩下专心致志观察周边环境,他们身上的光太亮了,在没有遮挡的去处下,隔个百米都能看到,四个区域里最适合躲藏的,也的确是虞荼所在的雨林区。   郝芝芝:【@虞荼 我已经到了,你在哪儿呢?】   虞荼:【抬头,树上。】   虞荼会用叶尖回完郝芝芝的消息,等了一会儿后,忽然听到旁边有点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扭过叶子,看到一朵灵芝正用细细的根须攀着树干,缓缓往他的方向爬,灵芝的芝盖翘起一个角,按着一个虞荼眼熟的腕表。   虞荼:“???”   叶子地震.JPG   这一届新生里,不是只有他一个草木族吗!   虞荼晃了晃叶子,试图用草木族的方式和灵芝交流。   灵芝爬到虞荼所在的那根树枝上,用芝盖将腕表放下来固定住,芝盖对腕表键盘一顿撞击后转过来,上面只有一行字———   【语言不通,看不懂。】   虞荼:【……】   他也用叶尖噼里啪啦敲字:【你是郝芝芝吗?】   灵芝懒得打字,于是晃了晃自己的盖。   一株发光的茶树苗,一颗发光的灵芝,他们面对面地坐了一会儿后,虞荼默默操纵自己的根,跑到了这棵树的另一端———光实在是太刺眼睛了!   虽然很好奇郝芝芝的种族,但眼下的情况也不太方便问。虞荼按耐下自己的好奇心又等了一阵子,顾鸿影和埃里克还是没有来,群里也没有收到他们发的任何一条消息。   虞荼抖了抖自己的叶子,又往上爬了一点———他把自己的背包挂在另一根树枝上了。   虞荼用叶子打开背包,从里面卷出一个望远镜,然后嘿咻嘿咻地爬到了这棵树的最顶端。   这棵树在附近属于比较高的,虞荼通过望远镜看到了远处的一片金光,金光后,隐隐还有……烟尘?   树苗苗往前伸了伸,试图以这样的方式通过望远镜看清究竟是什么情况。   忽然,有毛茸茸的爪子拍了拍他,虞荼的叶子扭了180度,看清后,树枝灵活地弯出一个问号。   他的背后,为什么会有一只雪白的……兔子?   这只疑似兔子的生物脖子上挂着眼熟的腕表,开口道:“我是郝芝芝,望远镜能借我看下情况吗?”   变成灵芝时她没法开口,变回本体后就方便多了。   虞荼摇了摇叶子,卷着望远镜塞到她手中。   他们交流的这一会儿,金光和烟尘已经越来越近了,雪白的兔子用爪垫举起望远镜,看清后……沉默。   顾鸿影和埃里克不知什么时候碰到了一块儿,两个人在前方飞奔着,后面追着满脸狰狞的同学们,目测至少有三四十个,快到这片地点时他们俩分开,一人身后坠了一串尾巴,跟着他们蛇形走位,仿佛在跑一场另类马拉松,四片金光汇聚在一起后,这片空间亮得仿佛演唱会聚光灯现场。   郝芝芝:“……”   雪白的兔子在树顶上有点扎眼,她身上微光一闪,立刻变回了颜色古朴的灵芝,但她忘了手里有东西,芝盖只显而又显的勾住了腕表,望远镜则垂直掉落,砸在了顾鸿影从树下窜过时最前方那人的头上。   人被当场砸晕。   追在顾鸿影身后的那批人被吓得立刻停住脚步,他们看了看窜出去好一截的顾鸿影,又看了看地上晕倒的人,怒火瞬间充斥在心头。   “难怪到这里就开始蛇形走位,原来是早就布置好了陷阱!”   “高空抛物,不讲武德!”   “黑心啊黑心!”   “大家小心头顶和脚下,有危险!”   “以身作诱饵!好深沉的心机!”   ……   窜出去好大一截、满脸茫然状况外的顾鸿影:“……蛤?”   仇恨拉满,天外飞锅。 第84章   底下的讨伐声如鼎沸, 树上那朵颜色古朴的灵芝默默地将自己变小了点,假装自己不存在。   底下追逐的人群越这个地方跑远,宛如聚光灯的范围终于暗淡了点, 过了一会儿, 虞荼和郝芝芝的手环疯狂震动, 是顾鸿影在一网打尽猎人组里发语音,点开就是他的哀嚎:   【到底是谁丢的望远镜仇恨值全到我身上了天降黑锅背得冤死了啊啊啊啊啊———】   虞荼:【实在不行你就当跑马拉松锻————】   虞荼的字还没打完,就忽然感觉自己苗体腾空, 仿佛有什么东西捆在他的苗上,视野瞬间下坠。   虞荼:“???”   360度无死角视野让虞荼懵逼地发现一对柔软的长耳朵正牢牢地缠着他,先是下坠,然后半空中一个腾跃跳到了另一棵树上, 瞬间开始跑酷。   头晕脑胀下,虞荼只来得及牢牢用枝叶卷住自己的腕表,然后就被耳朵捆着当了一株飘荡的小苗。   头顶上传来羽翅煽动的声音,虞荼抬头看到了一只颜色艳丽的鸟———晃得太厉害, 他看不清品种,只有手腕上的手环在疯狂震动, 不知道是新生群还是小组群。   “我把你放在一个树密集点的地方, 你落地后就赶快跑!”   虞荼听到身后传来郝芝芝的声音, 郝芝芝行动极其利索, 话才说一大半, 虞荼便被她柔软的长耳朵甩了出去, 如果不是虞荼最近对本体操纵得熟了点用叶子挂住了树枝,他应该可以给郝芝芝当场表演一个无绳蹦极。   郝芝芝将虞荼甩出去的位置也极其巧妙, 以那只颜色艳丽的鸟的体型,想要越过交错的树枝去抓虞荼, 必然会刮到羽毛———鸟类对自己羽毛的爱惜程度,堪比人类对自己日益减少的头发。   她将虞荼甩完后瞬间提速,雪白的身影在树梢上蹦来蹦去,套在脖子上的腕表嗡嗡震动,再配合着她浑身上下散发的光芒,宛如一个会移动的高瓦数电灯泡。   虞荼挂在树枝上后根本来不及去查看腕表的消息,他迅速将腕表一斜挎,撒根便往树枝更密集的地方钻,但他去的地方越黑,他发的光就越亮,危急万分的情况下,虞荼无师自通了感应技能,周围的植物好像都在冥冥之中告诉他,往哪里跑才能得到暂时的安全。   虞荼沿着植物告诉他的安全地夺路狂奔,跑到一半后又一个急刹车,叶子一甩,蹭蹭蹭就往反方向跑,他跑出几十步后,原定的位置地面的枯枝败叶忽然炸开,一只长着浅褐色鳞片的穿山甲从地里爬出来,摇头摆尾地追在虞荼苗身后。   虞荼没细看也知道追在他身后的那只穿山甲绝对不是雨林产物,肯定是他们哪个同学的原型!   虞荼撒根跑得更卖力了,身上的腕表都快转成了呼啦圈。   穿山甲一会儿在地面上追,一会儿又潜入地下,虞荼经常跑着跑着就得换方向,如果从上空俯视地面,就会发现这一片的地上到处都是洞,仿佛某种打地鼠游戏。   虞荼不能上树,因为会飞的同学全都追着在树梢上跳跃的郝芝芝,他也不能去太空旷的空地,因为没有原型的同学全都在林间围堵顾鸿影和埃里克,体型娇小的会挖洞会打洞的全都在堵他!   茶树苗没有嘴不能出声,但虞荼内心的惨叫已经连绵成了一片,他发誓他现在跑得比他初中高中加起来的体育课上的圈都多!   这是什么真人版逃杀游戏吗!   四个发光“灯泡”一会儿重合,一会儿分散,追逐着他们的人偶尔也会交换追逐对象。   “不是……呼……”有人追着追着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四个电灯泡也太能跑了吧!这体能简直、呼呼——简直不是人!”   “虞荼和郝芝芝本来、本来就不是人……”旁边的人同样累得要命,“卧槽卧槽……累死我了,我现在觉得,我可以……吐出一口血来……”   他们抖着手打开腕表,之前新生群里还有人在激烈抒发被阴的愤怒,到后面长期追逐战拉响后,已经没人顾得上聊天了———谁在四个区域里窜了三遍后还有力气讲话啊!   【不行了不行了,真的跑不动了,这样下去他们还没抓到,我们就先累死了……】   【我感觉他们要力竭了,大家再坚持一下!】   【半个小时前你也是这么说的!真的跑不动了,我感觉我的四肢都已经不是我的了!】   【你们都不饿的吗?我感觉我已经快要饿死了,我现在饿得可以吃掉整个军训基地!】   【要吃军训基地的那个你吃吧,吃完了我们就再也不用搞这样的训练了。这是哪个丧心病狂的人提出来的主意啊?!】   双方在两三个小时的高强度追逐中渐渐双向歇菜,大家默契地暂时停战,毫无形象地瘫在地上开始喘气。   喘着喘着,所有人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大家参与军训的时间是晚上,军训地点里,黑夜白昼转过一轮也差不多六个小时了,相当于他们通宵跑高强度马拉松。   顾鸿影躺在离这些人大概一百多米的地方,满脸生无可恋,如果不是他爸在拍卖会后把他领回家特训了一个月,他估计早就被逮住了。   他打开自己的腕表,还小组群里发言:【还活着吗各位?】   三个人每个人都回了他一串省略号。   虞荼在一丛灌木里摊成一株“死苗”,灌木外面穿山甲翻着肚皮吐着舌头,同样累得半死。   虞荼瞄了一下灌木外,发现他没什么动静才警惕地点开新生群,用了几分钟弄清楚了情况。   之前追逐时,顾鸿影和埃里克跑开后有细心的人发现那边的亮度仍然很亮,怀疑还有人躲在了树上,所以大家假装追逐着他们两人散开后,妖族能飞的同学全都变成原型去树梢上逮人,如果不是郝芝芝警惕,反应又快,四个猎人得折一半。   在他们这边集体休息的时候,明亮的天幕忽然暗了点,三秒后,白昼切换成了黑夜。   猎人身上的光芒熄灭,同学们身侧开始浮现荧光字迹,追逐和被追逐的身份瞬间逆转。   但……没有人动。   实在是太累了。   如果说之前大家还是提着一口气搞追逐战,在躺下来后,浑身肌肉的酸痛反馈到大脑,人就很容易摆烂。   “打个商量行不行———”和顾鸿影距离一百多米的人群里,领头的那个有气无力地喊,“我们休战一昼夜。”   这一次的昼夜转换他们也摸出了点规律,大概是三小时转换一次,六个小时转换一轮。   顾鸿影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往人群这边走,东歪西倒的人群瞬间有点慌乱,有人想挣扎着爬起来,动了几下后又躺回去,像一条搁浅在岸上的鱼。   “我不是来淘汰你们的,休战也行。”顾鸿影的声音同样透着一股有气无力,“我就是过来吐个槽,你们体能也太好了,追了我三小时,有那么大仇恨吗?”   “不蒸馒头争口气。”领头的人和他唠嗑,“这口气现在不是累散了吗?你真的很能跑啊兄弟。”   “嗐……”顾鸿影在他旁边躺下去,“我感觉我都要累吐血了……休战两昼夜都行。”   他侧过脑袋,很真诚地问:“好兄弟,你有吃的吗?”   领头人:“……你要不要听听我肚子在讲什么?”   顾鸿影:“……”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绝望咸鱼的味道:“我觉得我饿到在阎王殿前若隐若现。”   领头人:“我背包里有根能量棒,最多分你三分之一。”   *   虞荼耷拉着叶子从地上爬起来,他身上的光芒已经消失了,灌木外穿山甲的身旁,渐渐浮出荧光字迹。   穿山甲看了看转黑的天空,叹了口气,伸爪子刨了个小洞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去,主打一个看不见等于不存在。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什么戳了戳他背部的鳞甲,穿山甲圆嘟嘟的身体往旁边挪了挪,闷声闷气道:“你直接把我淘汰算了。”   话说完后,他感觉背部有点痛。   穿山甲反手一爪子,摸到了滑溜溜的鳞片。   穿山甲:“……?”   他追的不是一株小茶树苗吗?   他将埋在土里的脑袋拔出来,回过头——   背后是一条调整试探着想要将他绞杀的蟒蛇!   穿山甲:“!!!”   他现在是头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肉也不痛了,他狠狠一爪子抓在蛇的身上,趁着它吃痛放松,穿山甲爪子挥出残影,直接挖洞开逃,然后……蟒蛇咬住了他的尾巴尖。   剧痛炸开,穿山甲高亢的嗓音响彻整个雨林区,正变成灵芝模样在隐蔽角落休息的郝芝芝吓得一抖:“……闹鬼了?”   正常淘汰的人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被雨林中危险淘汰的人基本也是一击毙命,这样的惨叫,只可能出现在有能力反抗的途中。   郝芝芝虽然不认识惨叫的同学,但秉承着同学一场的精神,她决定过去看看,实在不行就把人淘汰掉,至少不用在雨林里受苦了。   惨叫的声音时断时续,时远时近,郝芝芝追着追着简直心头发毛,她脑海里一瞬间晃过很多鬼片,直到她追到目的地———   一小堆燃起来的火旁,一只浅褐鳞甲的穿山甲趴在虞荼膝头,一边哭得抽抽噎噎,一边啃果子,虞荼正在给他的尾巴尖上药,裹绷带时顺手打了个蝴蝶结。   郝芝芝:“……俘虏走前的人道主义关怀?”   穿山甲:“……”   虞荼:“……”   同时沉默.JPG   尴尬的气氛蔓延了一会儿后,虞荼从包里掏出一把小果子:“黄松咩,吃吗?”   同样被追了三个小时滴水未进的郝芝芝:“……吃。”   半个小时后,简易自制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开始冒泡,汤的香味四散开来,在夜晚勾的人口水不停分泌。   虞荼用自制筷子在锅里搅了搅,往里面加了一点灵魂葱花。   不算大的火摇曳着,火旁两个人盘腿坐在地上嘎吱嘎吱啃果子。   郝芝芝:“太感动了,我居然还能喝上一口热汤!我真的没有白救你啊荼荼!”   穿山甲:“过几个小时昼夜转换,我们打假赛吧!”   管伤管饭管心理辅导,多完美的军训搭档啊! 第85章   穿山甲理直气壮的“打假赛”提议, 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沉默了。   郝芝芝:“……很有想法啊小同学。”   穿山甲嘿嘿一笑,默默低头喝汤。   虞荼捧着自制的汤碗,若有所思。   “你不会真的动心了吧?”郝芝芝侧过头看了虞荼一眼, 语重心长道, “虽然我猜军训场地大概率是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弄出来的, 但你这个想法他们肯定考虑过。”   从开学典礼就知道他们的学长学姐们纯纯乐子人,都大费周章地搞出了猎人和猎物的活动了,怎么可能让他们打假赛划水摸鱼?   “芝芝。”虞荼忽然问, “军训只有四个区吗?”   因为雨林区最适合他藏匿,他又要尽可能多地淘汰新生,所以并没有涉足其他区,具体是哪几个区, 都是从新生群里知道的。   “雨林、乱石滩、冰川、沙漠。”郝芝芝做一个列出来,“确实只有四个区。”   “不对。”虞荼从燃起的火苗边抽了根树枝在清扫完落叶的地方写写画画,“灵力属性有五种,分别是金木水火土。雨林代表木、冰川代表水, 沙漠代表火、假设乱石滩代表土,那么金呢?金属性为什么没有区域?”   其实这个问题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很容易被注意到, 但最初猎人到位时就差点暴露, 后面三个小时他们又忙着趁新生们什么都不明白时淘汰人, 昼夜转换后又被新生马拉松式追杀, 就算脑子里隐约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也很难静下心来去细想。   虞荼和郝芝芝对视一眼, 异口同声道:“隐藏区域!”   只有四个猎人这件事让四个区域看起来相当合理,也拖延了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间。   虞荼问:“你是什么灵力属性?”   “土。”郝芝芝一点就通, 立刻明白他想问什么,“埃里克是火, 顾鸿影是金。”   虞荼之前和殷莉相处久了,虽然依旧不懂阵法,但一些基础规则还是知道的:“那先找个水属性的人试一试?”   旁边的穿山甲小声敲了敲碗。   虞荼中止了和郝芝芝的讨论,转头问:“怎么了?是尾巴又疼了吗?”   “不是。”穿山甲用爪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如果不限制一定是人类的话,我是水属性诶。”   虞荼:“……啊?”   他惊讶过后迅速反应过来:“你是变异穿山甲?”   在草木族小课堂上课时,帝休长老也给他科普过其他妖族,其中就有穿山甲。穿山甲属于妖族中妖口比较兴旺的种族之一,一般以土属性为主,偶尔会有几个变异成水属性或金属性。   穿山甲点点头。   猎人和猎物的身份本就相互对立,想要找出一个愿意和猎人合作的“猎物”简直难上加难,他们四个猎人只能凑够四种灵力属性,本来还在头疼水属性去哪找,现在问题也解决了。   “要不———”郝芝芝提议,“试试?”   虞荼拍板:“行!”   *   顾鸿影啃完三分之一根能量,坚果和糖的香气充斥在他口中,他感觉……更饿了!   他用手肘拐了拐躺在他旁边半死不活的领头人:“兄弟,你还有吃的吗?”   “军训最长一个月呢,别打我背包的主意。”领头人和他一样有气无力,“我想吃热的,我快饿死了……”   “军训最长一个月,又不是一定要到一个月。”顾鸿影乐观且自信,“说不定三四个昼夜下来,你们就被我们淘汰光了呢。”   领头人:“……你现在还在我们的包围圈里。”   “你现在又淘汰不了我。”顾鸿影在昏沉的光线中眯了眯眼睛,故意压低声音,营造出一种阴森森的氛围,“倒是你……只要我轻轻一拍———你、就、淘、汰、了!”   领头人:“……”   他默默往旁边挪了两厘米。   顾鸿影饿得慌,现在正想要找点事干转移注意力,刚准备继续恐吓时,突然感觉有什么在拽他的衣角。   顾鸿影:“……?”   他疑惑地爬起来,看到自己腰旁的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拳头大的洞,一只带浅褐鳞甲的爪子先从里面伸出来,接着一只穿山甲探了出头。他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将目光定格在顾鸿影身上。   从地里探出头的穿山甲长舒一口气,小声道:“终于挖对地方了!”   “你等等哈。”   穿山甲从身后的洞里拽出个腕表,先将前肢从洞里扒拉出来,然后维持着大半个身体都在洞里的姿势,开始噼里啪啦打字。   顾鸿影迷惑:“这位同学,我们俩认识吗?”   “不认识啊。”穿山甲理直气壮,“要不然我找你干嘛找了这么长时间!”   顾鸿影愈发迷惑:“我们不认识,你找我干嘛?”   穿山甲说:“我完美的军训搭……阿不,虞荼要找你。”   “荼荼找我没给我发消息吗?”   顾鸿影奇怪地抬起手腕,这才发现在之前和领头人他们的追逐战中他夺路狂奔时,腕表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地方,被他自己设置成了拒收消息。   顾鸿影赶紧把设置改过来,又回复了信息,发了定位。   大约过了五分钟,他忽然听到头上的树有动静,闭目养神的顾鸿影睁开眼睛,他看到了坐在树上冷笑的埃里克,还有他旁边类似兔子的雪白毛团,毛团的长耳朵上捆着一株蔫不拉几的小茶树苗。   ———很像劫持人质的现场。   埃里克从树上一跃而下,顾鸿影鲤鱼打挺果断爬起,顺手还拉走了状况外的领头人。   地面上沉寂了不知多久的落叶乱飞,挡住了埃里克落地时那一瞬的扭曲表情———从高处跳下来,脚震麻了。   “啧。”郝芝芝用耳朵卷着虞荼苗噌噌噌下树,动作轻盈得像漂浮的云团,“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的小声嘀咕没有被底下的人群听见,所有人只看见埃里克落地后抱臂地站在原地,有着碧绿双瞳的脸上满是高傲。   但很快,他的高傲就被打破了。   雨林里除了“猎人”和“猎物”们外,还有真正的危险,比如毒蜘蛛、比如眼镜王蛇、比如红火蚁……只是之前他们并没有遇到这些危险,现在却好像危险被触发了一样,这些东西纷纷从暗处游弋过来,想要给这些聚集在一起的新生们来一个难忘的回忆。   各种各样的危险涌过来,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危机迅速被激发,不管是飞天遁地还是当场逃命,夜间的雨林都不再安静,一大群人闹出的动静,轰隆隆堪比推土机。   虞荼人形跑步不快,原型就更不必提,郝芝芝直接没让他落地,一双柔韧的长耳朵继续卷着他夺路狂奔,小茶树苗直面着背后一双双在黑夜中发着幽光、时远时近的竖瞳,感觉到了一种晕乎乎的生无可恋。   人多引发的后果相当明显,大家夺路狂奔的时候,有人不小心踩到了一片毒鹅膏菌群,菌群里极其不科学的包含了玫瑰红鹅膏、绿盖鹅膏等剧毒鹅膏菌,摔在菌群里的人喊都没来得及喊,当场就被淘汰;有人跑到雨林和乱石滩的交界处摔在水里,被电鳗当场送走……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林间栖息的———全都被他们的动静惊醒,加入了围剿大军。   不断在腕表上刷新出的【xxx已淘汰】伴随着新生们撕心裂肺的惨叫:   “谁这么有病把不同雨林的动物混在一起出现啊!考虑过生态环境不允许吗!!!”   “追我看屁股后面那只豹子到底是同学还是雨林生物啊!!”   “嗷草草草卧槽!救命啊!!!”   ……   在这样接二连三的惊恐尖叫里,侥幸活下来的倒霉蛋们从雨林的边缘窜入乱石滩,跑着跑着迎面同样来了一群人,他们身后烟尘浩浩荡荡,明显是从沙漠方向跑过来的,雨林幸存者们听到了节肢动物在石头上穿行的声音。   双方互相对视一眼。   双方再次对视一眼。   从雨林那方逃窜出来的人,身后跟着包括但不限于成群结队的蚊子、巨蜈蚣、毒蜘蛛、眼镜王蛇等生物;   从沙漠那方逃窜出来的人,身后跟着包括但不限于避日蛛、角蝰蛇、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黄蝎子等生物。   雨林方:“……”   沙漠方:“……”   双方均发出尖锐的爆鸣。 第86章   一片冰川上, 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尸体”,一只企鹅在冰川后摇摇晃晃地探头,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冰面上瘫软着的不明生物们。   “这辈子都没想到, 有一天我可以豹口逃生……”   “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才叫猎杀时刻!”   “心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这句话不是夸张, 是写实!”   “四个区域果然还是冰川友好一点, 就是太冷了!谁有急救毯借一下救我小命!   ……   经过刚刚的聚众逃生后,幸存者们一个不落全都聚集到了冰川,猎人和猎物之间的“仇恨”已经在这场追逐中暂时握手言和———毕竟谁都没有精力在逃命之中还顾得上去下黑手。   “还、还试吗?”郝芝芝在冰面上摊成一摊毛茸茸, 声音里难得透出有气无力,“这样的追逐再来两轮,我估计我会当场歇菜。”   她旁边的小茶树苗像一株不会动的标本:“算了吧,隐藏区域可能是我想多了。”   郝芝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小茶树苗似乎没看见她奇怪的眼神, 他只是问:“芝芝,你的包里准备了帐篷吗?”   在之前的猎杀时刻里,不少人的包都在混乱中遗失了,只有寥寥几个还记着保护自己的包。   郝芝芝不知道虞荼要做什么, 但之前短暂的合作也培养出了一点微弱的默契,她“嗯”了一声, 勉强爬起来在冰面上支开一个单人帐篷。   虞荼道过谢后进去休息了一会儿, 过会儿又出来, 示意郝芝芝进去。   他们猎人小组四个人都在帐篷里休息了两轮后, 其他人终于从追逐战的后遗症慢慢缓和过来。   大家在冰面上, 泾渭分明地坐成了两波。   “不到一个小时就会天亮。”郝芝芝眉眼间带着警惕, “我们去四个区交界处看看,准备撤退, 他们都在冰川区,这里可不安全。”   在共同危机解除后, 他们又恢复到猎人和猎物的身份。   他们四个人缓慢地退着,冰川的另一端还剩下的四十多个新生慢慢逼近。他们就这样隔着一段安全距离,缓缓地、缓缓地退到了四个区域的交界处。   天空中暗淡的光线好像亮了点,预示着白昼黑夜即将进行转换。   在虞荼的脚踏上雨林区,郝芝芝步入乱石区,埃里克进入沙漠区,顾鸿影走到四区交界线的界点上时,穿山甲忽然从戒备者的新生群里窜出,落到冰川区的最前端。   一直黑着一张脸的臭屁埃里克忽然大声喊:“就是现在!”   五个人同时转身念念有词,四个区域里的灵气开始波动,结成最基础的属性阵,木水火土四元素的灵气在空中翻卷着,唯独缺少了金元素。   空气开始震荡,一片区域的虚影在他们身侧若隐若现。   “什么情况!”   呆在[军舰残骸]区域的三年级生忽然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灵气波动,好像是属性为金的区域要被召唤出来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召唤金属性区域的方法简单,但第一个昼夜猎人和猎物在相互追逐,第二个昼夜,他们引发了区域中的危险,至少要轮换到第三个昼夜,新生中敏锐些的人才能意识到区域元素缺失,然后再通过几个昼夜的转换抓住规律才对!   为了迷惑他们,他们甚至将金属性的学生分散投了进去,猎人位也只安排了四个!   震荡越来越明显,呆在金属性区域的三年级生们已经有了直观感受———五行属性阵开始结阵,作为军训场核心的[军舰残骸]就无法隐藏了!   “他们怎么会这么快!”有三年级生在[军舰残骸]即将出现的空隙打开影幕,“之前不是只有虞荼和郝芝芝怀疑过有隐藏区域吗?”   为了让他们不继续深入怀疑,他们甚至提前引发了四域暴动,最重要的是在[冰天雪地]的时候,虞荼亲口说是他想多了啊!   “四个猎人都站他们面前,猎物人数是十多倍。”有三年级生抓狂,“干嘛就是远远地跟着,死活不动手啊啊啊啊啊———”   因为没有考虑过新生们会这么快发现隐藏区域,他们这些[军舰残骸]里的人,陷阱都还没布置完呢!   核心区域影幕控制室里,鲜红的倒计时高高悬挂,三分钟后,隐藏区域全面解锁,[军舰废墟]对新生全面开放。   每个三年级生身上都背上了好几个负面buff———新生们发现隐藏区域的时间越早,核心区域就对三年级生们压制越狠。   再加上他们托大根本就没布置完的陷阱……属实是雪上加霜。   *   虞荼听到震动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身边若隐若现的建筑也在逐渐凝实。   从他从和郝芝芝猜测有隐藏区域开始,后面就顺利得过分,第一次昼夜轮转,他淘汰其他同学时雨林中还能遇到危险,这一次找顾鸿影他们准备集合,路上居然安安生生,什么都没有———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希望他们所有人都集合,然后一波送走一样。后面发生的危险,简直就是在一比一验证这个猜测。   因为是郝芝芝带着虞荼逃跑,虽然对那一双双猎食者的眼睛有点心悸,但虞荼反而有了更多的思考时间。   他怀疑就和开学典礼时一样,学长学姐们可以通过特殊的装备来探知他们的一举一动,但他们本人却毫无察觉,但虞荼觉得他们应该是有底线的———至少隐私的时候不能拍吧!   所以在帐篷里留纸条,就成了最好的交流方式。第一次他们轮流进帐篷,将自己的猜测和疑点都写下来,第二轮就进去查缺补漏,准备最后的执行。其实三轮更保险,但时间过长,怕被学长学姐们看出来,又冒坏水阻止。   刚入学的新生们对里世界而言堪称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想要引出隐藏区,绝对不会是什么复杂的方法———他们还没正式上课呢!   最重要的是,每个人的背包上都有一个小装饰,虞荼一开始还以为是品牌方的logo,直到帐篷里郝芝芝在纸条上留言,虞荼才知道这是五行属性阵的意思。   虞荼知道他们所有人都跑到冰川区后,隐藏起来的学长学姐们必然会紧盯“猎人”,对猎物自然没那么上心,善于挖洞隐藏且为水属性穿山甲这时便发挥了作用,开始在“猎物”里进行游说。   同为一年级的新生,大家彼此间没什么仇恨和矛盾,比起互相攻击,大家其实更乐意看到学长学姐们吃瘪。   于是,一个暂时的同盟就形成了。   震动的声音在攀上顶峰后逐渐消失,虞荼发现周围已经换了个环境,头顶是浩瀚无垠的星空,脚下是寸草不生的沙土,沙土中到处斜插着大大小小的金属碎块,仿佛这里发生过一场异常恐怖的战争。   所有人的腕表在这时同步震动———   【欢迎各位新生到达最后一站,军训核心区域[军舰残骸]已向各位开放。】   【一、新生提前进入核心区域。   二、猎人满位且为原序。   三、猎物数量大于猎人数量十倍以上。   以上三条均满足,触发双方身份倒置。   猎人猎物合并为[追捕者],原核心区域潜伏者更名为[逃匿者]。】   【请各位追捕者跟随指引,三小时后,[军舰残骸]正式开启。】   *   【检测到新生提前进入核心区域,触发血量降低buff。】   【检测到陷阱布置未完成,触发行动减缓buff。】   【检测到猎人为原序,触发思维迟钝buff。】   【检测到猎物数量为猎人十倍以上,触发……】   叮叮当当七八道负面buff的触发音后,三年级生的脸都快绿了。   因为新生们进来的时间实在是提前到夸张,种种因素叠加下,他们的身份从[潜伏者]更改为[逃匿者],翻译成人话就是从他们抓新生,改成了新生抓他们。   “谁当初提议为了跟紧时代潮流,从废弃矿洞改成星际对战啊!”三年级生里有人哀嚎,“把核心区域改造成了游戏模式,三个小时里他们只要刷到一半熟悉度,我们不被他们撵得上天入地啊!”   金属性作为这次军训的核心区域,之前的原名是[金属矿洞],弯弯曲曲的黑暗矿洞极其适合打“地道战”,最初的方案是利用矿洞的特性,给新生们来一个难忘的回忆———军训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让新生们知道这个世界是很危险的,敌人不一定是敌人,同伴也不一定是同伴,周围艰苦的环境随时会让他们陷入危机之中,要时刻保持警惕之心,不要太过依赖他人。   但这个方案被驳回了。   反驳的理由也非常正当———四个区域的环境已经足够艰苦,就算昼夜六个小时一轮转,新生他们至少也要里面要呆几十个昼夜,绝对是身心俱疲,好不容易看到了点希望的曙光还要把人拖到地下继续去搞军训,未免也太惨了。   反正都是狠狠给他们上一课,不如改成年轻人都喜欢还感兴趣的机甲战舰这种类全息游戏的模式,新生们上手稍微简单点。虽然他们肯定会惨败,但至少不会因为毫无反抗之力,留下毁灭性的心理阴影。   现在嘛……只能说自己挖的坑,自己含泪跳下去。   顶着快把人减成筛子的负面Buff,三年级生们差点执手相看泪眼,他们彼此对视,进入了紧张的赛前准备模式。   *   “我的麻鸭,这是些什么啊!!”   “AK-47突击步枪?! P90冲锋枪?!M24狙击步枪?!”有人震惊的对着墙壁如数家珍,“倍尼多、华尔瑟、伯莱塔———离不离谱啊!”   “你那都不算什么,我这里还看到了火箭炮、迫击炮、坦克炮……”   “我这边更夸张,星际武器都出现了,量子电离炮、曲间诱变器、磁力护盾,能量粒子剑———我靠!学长学姐们真会玩!”   在腕表提示结束后,地上便出现了一长串发光箭头,大家跟随着箭头的指引来到了一块巨大的金属碎块前,金属碎块表面荡漾着如水一样的波纹,他们踏步进去后,便来到了这处让人震惊的武器库。   武器库一分为二,一半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一半是空旷的训练场,从踏进武器库开始,每个人腕表上就出现了三小时倒计时———他们需要在三小时内挑到适合自己的武器,并磨合熟练度。   核心区域[军舰残骸],看起来真的很像游戏模式,只是转成了全息,大家信心大增,纷纷挑选看起来极为炫酷的武器,有的人选了火箭筒,有的人选了量子电离炮……   第一次使用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强大的武器……好像也不是人人都能用的。   选了手枪之类的还好点,只是手腕有些发酸,选了火箭筒和量子电离炮这种单人大型武器的,被后座力崩出去了好几米远,差点未战先伤。   “挑武器的时候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埃里克从架子上拿了把冲锋枪,“别白白浪费时间。”   虽然话说的不好听,但确实是事实。   第一次使用后,物品旁边会飘一个小小的熟练度,大部分情况下,东西越不靠近所处时代越难用。比如第一次用量子电离炮的那个人,熟练度目前是0.000……1%。   剑匕锤刀这些冷兵器的熟练度反而刷得会比较快。   能站在这里的新生除了极个别纯靠运气的,大部分人都有一定能力,在确定那些威力大的武器不好用以后也没人执拗,反而是赶紧去挑选威力小易上手的了———虽然武器库确实很吸引人,但想让学长学姐们吃瘪的心还是占了上风。   三个小时很快就在训练场轰隆隆的爆炸声中一晃而过,腕表上的倒计时归零后,武器库隐蔽的角落里,忽然滑出一个只有膝盖高的小机器人,机械的电子音响起:   【各位好,我是武器库管家。请于十分钟内穿好防护装备,携带武器,我将带领各位前往[军舰残骸]核心区域,为大家进行半小时战斗指引。】   “战斗指引是什么?”埃里克穿着一身防弹服,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他肩上扛着一把冲锋枪,腰侧挂着子弹盒,眯着一双碧绿的眼睛,弯腰问,“半个小时内,你要是被爆头了怎么办?”   【武器库管家有两套系统,即使被爆头,躯干部分依旧能作为指引。】   “原来如此。”埃里克慢慢蹲下身,手搭在小机器人脑袋上,“分头行动,你同意吗?”   机器人在自己的词库里检索了一阵,机械音回复道:   【武器库管家只负责进行为期半小时的战斗指引,不负责战斗策略,如若参与者觉得合理,可自行决定。】   “很好。”面罩后的埃里克脸上露出一个冷酷的笑,他的手咔嚓一用力,小机器人就头身分离,他将小机器人的身体丢到站在一旁的顾鸿影怀里,脑袋拿在自己手中。   埃里克直视门外,身上的胜负欲逐渐高涨:“顾鸿影,我们比比谁狙击的人数多。”   郝芝芝目瞪口呆:“……”   虞荼目瞪口呆:“……”   其他人同样目瞪口呆:“……”   谁也没想到埃里克所说的分头行动,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分头”。   顾鸿影看着怀里小机器人的身体,匪夷所思道:“你属阎王的吗?” 第87章   离出发还有两分钟, 武器库里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大家都被这种阎王行为惊呆了。   阎王本人反而是最镇定的一个,他将手里小机器人脑袋面向他,看小机器人显示器上的表情从^—^变成了=~=。   “是你说我觉得合理就可以自行决定的。”埃里克慢条斯理道, “我征询过你的意见了。”   武器库里的其他人:“……”   谁知道你的分头行动是这么分的啊!   “你们都不走?”埃里克拿着小机器人的脑袋, 肩上扛着冲锋枪, 径直站到了武器库的出口,“那我就先走了。”   他往前跨了一步,身影没入到门中, 就从众人眼前消失了。   顾鸿影挟着小机器人的身体,脸上的表情都垮下来了:“……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开学报到时的恩怨,有必要记到现在吗!   虞荼在左,郝芝芝在右, 两人同情地拍了拍顾鸿影的肩。   “想开点。”郝芝芝说,“往好点想,也许他一进去就被干掉了呢?”   顾鸿影:“……”   以埃里克那副自信的样子,估计不太可能。   顾鸿影叹了口气, 他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装备,带着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痛:“我走了。”   虞荼选的装备已经将自己武装到了脑袋, 只露出一双眼睛, 闻言, 他往顾鸿影手里塞了一枚手榴弹:“走好。”   顾鸿影:“……”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个从门口消失了。   倒计时还剩下不到一分钟, 武器库里的人都准备出去了, 经过之前那一通“猎杀时刻”,每个人都对学长学姐们充满了怨念———是个人被这么一通折腾, 还有人在暗处看笑话等着录黑历史,都很难不生气吧!   他们也不奢想着能把学长学姐们团灭, 干掉一个够本,干掉两个是赚,反正要让学长学姐们见识一下新生的愤怒!   倒计时归零的最后几秒,郝芝芝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叮嘱:“训练途中我们商量过的战术,大家进去后随机应变,以保存自己为主,要不要杀红眼了啊。”   但看每个人重重装备后好像有具象化火苗的眼睛,她觉得有点悬。   算了。   郝芝芝心想。   他们本来就是提前打开了金属性区域[军舰残骸],就算团灭……应该也能有一个好成绩吧?   *   新生们登录倒计时的时候,三年级也很紧张。   “呼叫老张——呼叫老张——”有人紧急调试着耳边的微型通讯器,“二楼的陷阱布置好了吗?新生登录倒计时三分钟了!”   “别催了别催了!之前你们都不布置,现在着起急来了!”被催促的人满头大汗,“我是学阵法的,又不是学星际大战的!要把阵法融到这种星际设置里去还不能被人看出来,你知道有多难吗!”   将军训核心区域改成星际模式的类全息游戏本来就是他们三年级在开学前一个多月冒出来的灵感,大家光是将[金属矿洞]的大背景修改为[军舰残骸]就已经天天熬夜了,时间紧迫,很多细节根本无从兼顾,再加上大背景里融入了很多变换的阵法———虽然他们不知道三层军舰里的细节,但大致的布局他们是知道的。   这本来是他们的优势,可因为新生提前打开了核心区域,他们每个人身上被迫叠了一大堆buff,又将优势给拉回去了。   就很气!   没听说过哪一届的新生这么难缠啊!   “能布置多少布置多少!”微型通讯器里已经传来滴滴滴的声音,这预示着新生准备的三小时已经结束,“布置完后马上找地方隐———”   “轰!!!”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楼便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爆炸的强度让呆在三楼、戴着微型通讯器的人都有轻微的感觉。   “倒计时一结束他们就开始了?!”他睁大了眼睛,“这么虎的吗?几个人?”   微型通讯器里有一阵嘈杂,过了一会儿后,有人小声回复他:“……一个。”   *   【军训核心区域[军舰残骸]已正式开启,请各位新生做好准备。】   金属方块前,银灰的波光不断闪动着,催促的新生们踏进“军舰”内部。   虞荼刚迈进去,强烈的震动就从脚下传来,他一抬头,半空中的金属廊桥劈头盖脸。   虞荼:“???”   瞳孔地震.JPG   “趴下———”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声大吼。   虞荼抓着枪迅速往角落一缩,然后抱头蹲下,就在下一秒,金属廊桥从天而降,在轰隆隆的烟尘中,将虞荼盖了个严实。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震耳欲聋的爆炸让顾鸿影耳朵嗡嗡作响,他以为自己一进来会看到一个双方互相试探,小心放冷枪的画面,没想到进来就直接真枪开干!   子弹好像比心跳的声音还要响,顾鸿影有点头晕目眩,然后———他飞起来了!   郝芝芝从背后踹了他一脚,将他踹向一个角落,顾鸿影刚刚待的地面上,立刻被重机枪扫成了一小片筛子。   顾鸿影:“???”   至于凶残成这样吗!!!   还没等他从这种难以置信中回过神来,他忽然感觉浑身发冷,在自家老爸手里那一个月的特训受益匪浅,顾鸿影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他就地向旁边一滚,一连串子弹立刻跟上他脚边,一直到他躲到废墟里的掩体后才稍微休止。   但他一冒头,不是点对点狙击,就是火力倾泻。   这一轮凶险的交锋下来,反应稍慢一点的新生们立刻领了爱的号码牌,化成了漫天光点,刚刚还有点拥挤的一层入口,霎时变空旷了许多。   一层最佳狙击点,狙击手一边瞄准着掩体后的顾鸿影,一边听到耳中微信通讯器里有人在问:“最棘手的四个,干掉了几个?”   “虞荼被埋到废墟里,不淘汰也应该重伤了,郝芝芝反应快,没有逮到,埃里克进来得太早,放给你们二楼处理了。”狙击手眯着眼盯着试探冒头的顾鸿影放枪,“我在蹲顾鸿影的人头,没事别敲我,我怕分心。”   “砰!砰砰——砰!”   顾鸿影听着自己耳边不断炸响的声音,抱着枪满脸生无可恋———他好像被人盯上了,只要他一冒头就会被狙,要不是穿着防弹衣,他早都被送回老家了。   一直被堵在这儿叫什么事儿啊!   顾鸿影冥思苦想自己怎么才能突破这个困境时,余光忽然瞄到了一堆废墟中的一点绿意,这点绿意如果不是他眼睛好,根本就不会注意。   顾鸿影悄悄挪动着身形,努力辨认了一下那堆废墟,应该是虞荼最初被埋进去的那堆———毕竟后面一层塌到面目全非,到处都是弹壳弹孔,还有倾倒的钢铁建筑,在这样乱七八糟的地形里,他真的有点拿不准。   废墟狭小的空隙间,那一点绿意,或者说一片茶叶,点了点腕表。   顾鸿影条件反射去看自己的手腕,这才发现一网打尽猎人小组里,虞荼@了他———   【五秒后扔个东西,记得打。】   耳边枪声和爆炸声震耳欲聋,顾鸿影对着废墟点点头。   在这样大的动静里,废墟里忽然消失了一块砖石,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洞口。   顾鸿影在心里默数着:“五、四、三、二、一!”   废墟缝隙中一团东西被抛了出来,顾鸿影迅速起身,打完一枪后看都不看又迅速蹲下!   子弹和他头顶的防弹盔摩擦,带出“der~”一声响。   几乎是他蹲下去的同一秒,他忽然嗅闻到一股极其刺激的味道,顾鸿影被呛得连连咳嗽,面罩后眼泪浸满了眼睛。   他知道他刚刚那一枪打的是什么了———催泪烟雾弹!   顾鸿影感觉自己被呛得失去了半条命,但心口不断有股暖流涌过来,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缓解他的不适。   能见度极低的滚滚烟雾里,顾鸿影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奇怪身影,等近了才发现,是灰色的兔子用长耳朵卷着一株绿色的苗。   “你们俩上二楼去帮埃里克那个蠢货,二楼的陷阱他是横冲直撞啊!”灰兔子的声音咬牙切齿,“我留在一楼救几个人,免得我们真成了光杆司令。”   三年级的学长学姐们到底有多凶残,顾鸿影已经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切身领教了一番,他有些犹豫:“你一个人能行吗?”   “能行。”郝芝芝的兔子眼都变红了,示意了一下他们拖过来的包,冷笑道,“我和荼荼的包凑一起,二十三枚催泪烟雾弹,够陪学长学姐们玩一阵子了。”   顾鸿影:“……”   他大为震撼。   三个人谁都不是故意逞能的人,郝芝芝确定自己留守后,顾鸿影就将虞荼苗放在了自己肩上,猫着腰鬼鬼祟祟地往二层的交接口去了。   一层和二层的交接位置本来应该有人把守,但在埃里克的之前强冲之下,没人顾得上这块,顾鸿影快速窜过的时候,忽然感觉周边有点不同寻常的波动。   挂在腰间的、小机器人的身体发出机械音提示———   【检测到军舰内随机掉落物资,可拾取。】   他们每个人进来时,除了手里拿的身上穿的,就是在包里背了点补充武器,顾鸿影之前还在思考过万一用完了岂不是束手就擒,没想到军舰里居然是用随机掉落的方式来让他们补充的。   原来这就是战斗指引啊。   顾鸿影有点遗憾地想,可惜只能用半个小时,还只能拆两份,要是能多拆几份人手一个就好了。   心里这一点遗憾被他很快抛弃,顾鸿影眼前浮现出红箭头,他在弥漫的烟雾里迅速拆了四方的金属盒,运气很好,拆出全是他能用的武器。   十分钟后。   顾鸿影换了一身更抗弹的装备,手持一把突突突冒蓝光的加特林,悍然登上了二层。 第88章   埃里克是最早进入军舰之中的, 他来的时候一层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在以一点轻微伤势作为代价后,他迅速冲过了一层, 进入了二层, 然后……被困住了。   二层不知道是谁布置的, 阴险到了极点,连最寻常的金属墙壁上都是陷阱,人只要触碰到金属墙壁, 墙壁便会发出尖锐且极具穿透力的警报声,选的掩体上摸起来有灰,居然是用以追踪的粉末……   饶是埃里克身手上佳,能够在沙漠区将三四十个人溜了三小时都没被逮, 这时候也觉得有些吃力了。   稚嫩的新生怎么会和三年级的老油条一个水平呢?   腰侧挂着的小机器人的脑袋提示他有物资掉落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时,埃里克已经被逼到了死角,他的前后左右分别都有人包抄过来———他们甚至将一层和二层之间看守的人都暂时调回来围堵他了。   在这种不利的环境里,埃里克碧绿的眸子里一片阴沉, 他从来就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很难接受自己比别人差, 哪怕面对的是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   “学弟束手就擒吧。”离他十米开外忽然有人喊话, “我们可以让你走的体面点。”   埃里克:“……”   他知道这是他们的激将法, 因为他们不确定他具体在哪个位置, 不想以损失人手为代价干掉他。   即使很生气, 他也咬着自己的腮帮子肉没作声。   “小学弟不要这么想不开嘛。”又有人开口, “怎么?怕顾鸿影超过你啊?”   埃里克呼吸一窒。   即使知道这说的是故意激他的话,他也很难不在意。   人一旦有了情绪波动, 手上便会有破绽,他的枪捏紧了一瞬, 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声音在嘈杂之中很轻,但落在蹲守他的几个三年级的人耳中,清晰得有如天籁。   “轰轰轰———”   一连串的火力倾泻而出,埃里克的方位瞬间暴露———他的腿被击中了。   但三年级这边也没讨到什么好,有一个人被他打中了胳膊。   被打中了倒霉蛋龇牙咧嘴:“卧槽!枪法可真准!”   就算他们身上叠加了多个buff,也不至于菜到和新生同一水平。   “赶紧把他淘汰了。”二层明显是领头的人说,“一层和二层那里没人守着我不放心。”   埃里克难缠,其他几个人也未必好对付,不一定像狙击手说的那样轻松。他们要抓紧时间能解决一个是一个,不然他们这次的考评分数就很难看了。   包围圈越缩越小,埃里克的双臂均有不同程度的受伤,然后东边和他们一起包抄的人……忽然没有回音了。   “崔滔?崔滔!那边什么情况?”   微型耳麦里一直传来呼喊声,掩体之后,一棵茶树苗甩着叶子从晕倒的人耳朵里拽出微型通讯器摔在地上,细微的呼唤声戛然而止。   虞荼用叶子吃力的拽出一把消音手枪,拉下保险栓,将这位学长直接一票送回,化成光点消失。   他忽然发现,本体真的很适合在这种混乱战场偷袭,只可惜偷袭这种伎俩不能重复使用。   在呼唤没有回应后,其他三个买埋伏的人就意识到了不对,正准备抽调一个人去看看时,南边忽然就传来突突突的声音。   “卧槽!加特林!这小子搞到物资箱了?!”   最南边埋伏着的、差点被加特林轰了的学长悚然回头,看到一个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宛如悍匪的人子弹从脖子上挂到腰上,手里抓着一把突突突冒蓝光的加特林。   幸存的三个学长:“……”   局势因为这位悍匪的加入而变得紧张起来,被包围在最中心的埃里克忽然向前一窜,和悍匪一起给最南边的倒霉学长来了个“夹心饼干”。   埃里克被判定为重伤的同时,南边的学长已经被合力送回了快乐老家。   因为[军舰残骸]属于核心区域,正常情况下等新生们找到时人都剩不了多少,再加上老生和新生之间能力差异巨大,所以核心区域一共只安排了十个三年级生,以三四三的形式均匀分布在三层中。   二层四个学长已经被送走了两个,局势立即变成了三对,阿不,二点五对二,重伤的埃里克只能算半个。   东边的位置忽然隐隐约约有动静,一看就知道有人在后面。北边和西边剩下的两个学长心下一沉,刚刚的呼唤没有回应,想必人已经淘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哀嚎,这届的新生真的好难缠!   *   “咳咳、咳咳咳———我真的要被呛死了!”穿山甲,或者说甲朗正甩着自己有浅褐鳞甲的尾巴,疯狂咳嗽着,“老大!芝姐!你还有几个催泪烟雾弹啊!”   妖族的五感比人类更灵敏,在一层炸得到处都是的催泪烟雾弹,真的要了妖命了。   “还有十一个。”郝芝芝将自己的皮毛调成了和金属一样的颜色,“什么时候剩下的那个人解决了,什么时候我就不投放了。”   甲朗:“……芝姐你快收了神通吧!”   埃里克、虞荼、顾鸿影三个能打的都去了二楼后,一楼侥幸存活的新生们自然都以郝芝芝马首是瞻,但郝芝芝……真的好凶残啊!   从第一个烟雾弹开始,一层的烟雾弹就没停过,甚至因为烟雾浓度过高,已经达到了睁眼瞎的效果,别说狙击人了,他们和学长学姐几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两方都快呛死了!   郝芝芝:“我们还有几个人?”   “连你我在内不算楼上三个———”甲朗迅速将一楼的人在脑海里过了一圈,“还有九个。”   他们进来的时候一楼的学长学姐们都埋伏好了,一开始便损失了快二十个人,后面在催泪烟雾弹里双方互相偷袭,虽然干掉了一个学长加一个学姐,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狙击手,但他们又损失了十来个人,能剩下的基本都是体型娇小的妖族,变回原形后往废墟角落里一钻,狙击手就很难找到了。   “催泪烟雾我只带两个走,剩的都留给你。”郝芝芝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眉头紧皱,“二层他们三个要撑不住了,我得去支援。”   甲朗:“……啊?!”   “你们八个人唯一的任务就是解决她。”郝芝芝眯了一下红彤彤的眼睛,“二层三层的,不用再管。”   *   “顾鸿影你是瞎了吗!他在十点方位不是十一点!”   “这是会走会动的人!不是固定靶和移动靶!你知道他窜得有多快吗!”   “我重伤都能解决一个?你一打二一个都没干掉你还有理了!”   “那可是两个人!我和两个人周旋还没挂我已经很牛逼了好不好!”   ……   顾鸿影和埃里克一边且战且退,一边互相压低了声音对骂,话语里的火药味比外面的硝烟都重。   虞荼抓狂:“……你们俩能不能消停点!”   顾鸿影埃里克:“谁叫他先嘴贱的!”   虞荼:“……”   真想给这两人一人来一枪麻醉针!   他们在三层三打二,眼看着两个学长就要撑不住的时候,他们摇人了。   三层潜伏着的两位学姐一位学长下来了两个,局面一下变成了四打三,三个里面还有一个重伤号,他们应付得相当艰难。   顾鸿影将埃里克的挑衅勉强摒弃到脑后:“荼荼,芝芝有说我们还要坚持多久吗?”   “不知道!”虞荼迅速给自己换了弹夹,“她还没给我发消息。”   之前在武器库里训练时,他们也紧急商讨了几种战术,但进来后先是兜头一通火力屠杀,后面又是被追着打,接着是催泪烟雾弹,大家都已经杀红了眼,谁都顾不得临时商量出来的战术了,主打就是一个随机应变。   好消息:一楼没有三年级生上来加入围攻。   坏消息:一楼也没有新生上来支援。   “不会他们在底下一群人打三个全军覆没了吧?”   埃里克已经快要拿不动冲锋枪了,如果不是他意志力惊人,他现在已经化成光点消失了,只是他现在整个人若隐若现,在噶掉的边缘。   顾鸿影:“你不要乌鸦嘴,三打四已经够难了,再加几个我选择原地去世。”   他们正在说话间,二层和三层的入口处忽然出来一个人,同样是全副武装,但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像受了伤。   顾鸿影:“……艾克里你乌鸦嘴真厉害。”   埃里克:“再说一遍,是埃里克!”   虞荼:“……要不你们等死出去了再聊?”   入口处出来的那个人好像是腿上受了伤,她往前走了几步:“苏原!摸上三楼的人我已经解决了,明珠在一楼要撑不住了,你们倒是快点啊!”   “三个学弟滑不溜手,你来得正好!”被称呼为苏原的人对她招了招手,“快来帮我们掠阵!”   新加入的学姐让他们本就糟糕的情况雪上加霜。包围圈越缩越小,在缩到一定程度后,他们看到被他们包抄的地方出现了一面小小的白旗。   三年级生:“???”   掩体后,顾鸿影睁大了眼睛,他小声问:“荼荼,哪来的白旗?”   虞荼微微偏过头,竖起食指:“嘘。”   “学弟你们这是干什么啊?”苏原举着枪笑道,“举白旗我们也不会心软的哦~”   苏原听到掩体后有人问:“在被淘汰之前,我们可以说遗言吗?”   苏原差点被活宝学弟逗乐:“行,你说。”   他们这方现在有五个人,对方三个人还一个重伤一个轻伤,他们占据了绝对优势,不怕他们搞鬼。   “你们一直集中火力围攻我们,就不担心一楼的担任狙击手的学姐吗?”   “担心啊。”苏原笑眯眯道,“如果南明珠挂了,我们会给她报仇的。”   掩体后面的学弟似乎噎了一下:“……你们感情真好。”   “还有什么遗言吗?”苏原扣上了扳机,“没有的话我们就区域外见喽!”   “有。”出乎他意料的是,掩体后的学弟还在说话,“我还想继续说。”   学弟还有遗言,苏原却已经快耐心告罄了:“还让你说最后一句。”   “学长你们真是大好人!”   苏原:“……?”   从三楼下来的沐倩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兵不厌诈啊,学长。”   在苏原反应过来不对的那一秒,震天响的爆炸席卷了整个二层!   新生们在武器库商量出来的战术,最后都可以归为一个理念———   打不过没关系,大家可以同归于尽!   超值! 第89章   “学弟你们简直太不讲武德了!”一片纯白的空间里, 被炸出来的苏原悲愤控诉,“你们是在玩什么爆炸艺术吗!”   “咳……”顾鸿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反正我们也打不过, 干脆谁都别活嘛。”   苏原:“……?”   你自己听听这叫人话吗?   “本来我们三年级是占优势的, 还不是你蠢, 轻信于人。”苏原不远处,颇为冷艳的美女狠狠地刮了他一眼,“二层你们四对三, 三个里面还有个重伤号,居然还被拖着同归于尽,丢脸都要丢到天边去了!”   “不能光找我的原因吧!”苏原叫屈,“要不是假扮沐倩的学妹说你要撑不住了, 我们至于这么放松警惕吗!”   三年级生通过那场开学典礼认识了不少一年级生的面孔———开学典礼时表现得格外突出的,都是他们军训时要重点关照的对象。   但一年级生是不会认识三年级生的,尤其是在军训核心区域的这批人。   所以“沐倩”从三层下来,用他们熟悉的声音准确地点出一楼狙击手南明珠的名字时, 他们心中的怀疑就去了大半,再加上每个人都包得严严实实, “沐倩”又明显受了伤, 对狙时能分出点心力关注一下是熟人就不错了, 谁想到就是这一点时间差, “沐倩”会浑身绑满炸药和他们同归于尽啊!   二层连他在内一共八个人, 全被炸出来了!   他发誓, 纵观前后五届的录像,都没有哪届新生这么凶残!   “你们还是先想想我们跟新生平局这件事要怎么收场吧?”被顶了包的倒霉学姐沐倩幽幽开口, “真不知道你们是自信还是自负,把我一个辅助单独留在三层, 就没想过有人会摸上去抄家吗!”   就算她是三年级生,可她是搞灵修的啊!类星际的背景她的能力根本发挥不了一半!   其他九个人:“……对不起。”   这边十个三年级生愁云惨淡,轮番检讨,新生这边倒是快乐得像过年。   在甲朗的带领下,底下活着的新生坚强地顶着催泪烟雾弹,同样用爆炸艺术堆死了狙击手南明珠。   “芝姐牛逼!”在复盘过[军舰残骸]里面的场景后,不少新生纷纷竖起大拇指,“太强了!”   假扮三年级生这神来一笔最终奠定了双方平局这可喜可贺的局面。   在一同被送入这片纯白的空间后,大家才知道郝芝芝的本体是讹兽,难怪她变回原形后长得和兔子有些相似。   “我有个问题———”危险解除,虞荼的好奇心也活络起来,“为什么芝芝你的本体是讹兽,你变灵芝变得这么熟练啊?”   第一眼看见灵芝的时候,虞荼还以为又是哪个流落在外的草木族幼崽呢!   “和草木族还是有点关系的啦!”郝芝芝说,“我的监护人是芝淮长老!”   草木族一共有五位长老,其中一位游历在外没有回来的,名字就叫芝淮。   当然,本体如其名,就是一株灵芝。   虞荼瞬间懂了。   还没等他继续问,这方纯白的空间便不断波动起来,在报道那天的操场上见过的两位老师,瞬间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十个三年级生脸都皱成了苦瓜皮。   教音律的周铁面!教刀兵的鬼见愁!   要了命了!   教音律的周燃抱着把琵琶往前几步,目光扫过三年级生,扫谁谁低头,宛如可怜又无助的鹌鹑。   “军训二十四小时就结束,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军训虽说时长一个月,但正常情况下除非这一届差到极点,否则大多在七到十天结束,人才辈出的,也需要三至五天。   但这一届!先不提时间问题短到离谱,光是平局就已经非常丢脸了———哪怕有各种负面buff的叠加、临时修改核心区域背景等原因,依旧不能改变这个结果。   十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小声嘀咕:“我们有好多精妙的设计……”   ———就是还没来得及使用。   “你们已经修习了两年,却还会败给刚入学的学弟学妹。”周燃说,“主场是你们定的,核心区域是你们设计的,主场优势在身,你们应该赢,还要漂亮的赢才对。”   “不用和他们废话那么多,他们就是仗着自己多学两年,骄傲自满了。”周燃的话才说完,他旁边脚踩飞剑的人就冷冰冰地开口,“苏原、南明珠、沐倩、崔滔……”   他将十个人的名字一个个点过去,每点到一个,就有人哆嗦一下,直到将十个人的名字都点完:“跟我来。军训还剩二十九天,你们就加训二十九天。”   十个三年级生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大写的“完蛋”二字。   但谁都没勇气说出一个“不”,只能蔫头蔫脑地跟在他身后,从这方纯白空间里出去了。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后,抱着琵琶的周燃环视了一圈有点好奇,又有点害怕的新生们,脸上露出点笑模样:   “恭喜你们提前完成军训,这一月剩下的时间,你们可以提前熟悉一下接下来要生活五年的校园,比如图书馆、食堂、修习室。如果对某个学习方向感兴趣,也可以在空闲时间去找老师请教,在老师的指导下进行尝试。”   或许是周燃此时的态度足够好,新生里有人在人群后大声问了一句:   “您的意思是我们九月份放假咯?”   “你们这次军训表现优异———”周燃迎着一大群亮晶晶的眼神,故意拖了一下音,吊足了胃口后,才慢悠悠地回答,“所以……差不多算吧。”   *   这次军训差不多轮转了快两昼夜,折合成正常的时间流速就是近24小时。虽说听起来短暂,但这24个小时几乎没有什么时候在休息,不是在四个区域乱窜,就是在核心区里枪战。   确定军训结束后,大家纷纷奔回自己的宿舍,洗了个热水澡,狼吞虎咽地干了顿饭后,全体倒下去睡了个天昏地暗———当然,这种幸运只有进入了[军舰残骸]的四十多个人有。   在雨林、沙漠、乱石滩、冰川这四个区里被淘汰出去的同学们,要和三年级一样“加训”,被淘汰出去的越早,加训越惨,甚至他们这批免于军训之苦、甚至还半放假一个月的同学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哪训,不过想想应该很惨就对了。   虞荼裹着被子睡了个天昏地暗,等他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这次短暂的军训对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在军训那样危险的环境里,他已经能熟练地切换人形和原型了———在危险之中,苗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高强度二十四小时后遗症在醒来后就全数通过身体反馈到了大脑,虞荼只觉得自己连手指头都累得抬不起来。   他勉强翻身爬起来,去零食柜那里叼了个面包后继续回床上躺尸。   本体实在太累了,虞荼啃完一个面包后,勾连了意识里和茶馆的那根“线”,切成了不夜侯的视角。   之前在仁心医院里藏生莫名其妙消失了两次的事令他很是在意,但军训迫在眉睫,他实在顾不上,现在军训一结束,他立刻切成了不夜侯的身份。   但奇怪的是,他找遍仁心医院的每一栋楼,都没有发现半点藏生的踪影,反倒是有人濒危时,医院的墙壁上便会飘出浅白夹金的光点,为病人挽回几分生机。   藏生……究竟在哪儿呢?   虞荼找到半夜也没有找到,只能在回茶馆喂了狗后,无奈地散去不夜侯的能量体。   第二天一早,虞荼感觉身上没那么疼了,他就近找食堂吃了个早饭,拿着自己的灵页直奔图书馆。   昨天教音律的那位周老师说了,虽然他们军训结束的速度快有了可喜的“假期”,但也不是让他们纯玩,还是要多了解些东西,哪怕是自己感兴趣的方向也行,不能平白荒废时间。   虞荼那天和顾鸿影直奔大礼堂时经过了图书馆,匆匆一瞥只记得米勒克尔大学的图书馆很大,但具体有多大,直到他今天正式站在这座图书馆面前,才算是有了真正的感触。   虞荼刷灵页进了一楼,一楼建得很有些玄幻色彩,进去后有数排不同颜色的光柱围成一个半弧,半弧的前面是张很长的桌子,桌子上凌乱的堆着许多书,还摊着笔墨纸砚,桌子后躺着个人,用书盖着脸。   虞荼先在一楼转了一圈,一楼除了光柱和办公桌外,没有楼梯,没有电梯,什么都没有。   “别看了。”用书盖着脸的人懒洋洋道,“没有楼梯,没有电梯,光柱是传送通道。”   虞荼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像被他预料到了似的:“不用谢我,也不用提问。”   “红橙黄绿青蓝紫,分别是一楼到七楼。看历史走红、看妖族分类走橙……”那人说话一气呵成,根本不给人打断的时间,说完后直接给自己带了个耳罩,“你自己按兴趣去找,晚安。”   虞荼:“……”   虽然一楼这位疑似图书馆管理员的人看起来很不好相处,但很负责,该说的都给他说了。   虞荼想了想,走入了橙色的传送通道。   他记得在表世界时,孟组在逮到画皮后给他们做过科普,里世界除人族外,分为“妖精鬼怪”四大类,其中山川草木、古祠名胜之灵为精。   虽然建成一百余年的医院并不符合古祠名胜的标准,但虞荼对比自己认知中的“妖精鬼怪”,比起“怪”,他觉得藏生好像更符合“精”的定义。   明明看起来类似于透明玻璃柱,但站到通道里后,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淡且不刺眼的橙,根本看不清外界,橙色的雾气聚拢了几秒后忽然散开,虞荼眼前已不再是一楼那片空阔的场地,而是变成了一层敞开的图书馆。   虞荼迈出了柱子,低头,他的脚下全然透明,一本本书摞在一起螺旋向下,形成了幽深黑暗的“井”。每个“井”中间有通道相连,巴掌大的生灵正拍打着透明的双翼,在不同的“井”中穿行。   抬头,他的身前,全是活泼的书架。   这些高低不同、形态各异的书架仿佛都有自己的意识,它们在宽敞的地面上旋转、跳跃,有的在跳华尔兹,有的在扭秧歌,有的在跳芭蕾……情感充沛,身姿优雅。   虞荼:“……?”   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眼神.JPG 第90章   虞荼的出现吸引了这群“舞蹈家”的注意, 有一个底部尖尖的圆架像陀螺一样旋转着来到虞荼面前。   虞荼只看到一片越来越大的阴影倾斜过来,在倾斜到一定角度后,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旁边伸出, 硬生生将这个圆柜重新推回了90度。   “你是来看书的学生?”手的主人穿着一袭白色缀黑边的广袖长袍, 头上有道竖起来的冠, 冠的正中间镶嵌了一枚半个拳头大的红宝石,看起来一副飘逸的打扮,语气却充满了阴郁, 和他眼下那对黑眼圈相得益彰。   和虞荼说话的空档他也没闲着,一袖子抽飞了一个正在跳芭蕾的书架,书架在半空中来了个优美的360度转体后落地,一些书也被抽得飞出来, 呼啦啦绕着这个柜子飞了一圈后,又重新回到了架子上。   虞荼:“……”   好一个群魔乱舞。   “我是二层的图书管理员。”自称图书管理员的这位以优雅的身姿拍散了一对正在跳华尔兹的书架,“你———找什么书?”   这阴测测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在说“你———想怎么死”。   虞荼:“……”   他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才问:“米勒克尔的图书馆……都是这个样子吗?”   “二层是特殊情况。”满脸阴郁的管理员抬手镇压了凑过来的书架, “四年级那帮傻——学生搞了个论文,叫什么‘赋予有形的物品以无形的生命’, 最容易被赋予生命的东西除了纸就是木头, 所以他们拿二层的书架做了实验———”   管理员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他们的实验成果。”   虞荼看满屋子圆的方的菱形的书架自由而奔放的姿态, 由衷地发现, 做图书管理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那就让它们———”虞荼迅速侧身避过了一个正在演示耍花枪的书柜, “……一直这样吗?!”   “轰!!!”   二层的图书管理员抬手拍散了一个书架, 书被宛如薄膜一样的光圈保护下来,木头散了一地, 再也没了动静。   “打散之后再重组,可以暂时管个一两天。”   虞荼:“……”   他好像知道管理员这阴郁的神情和眼下的黑眼圈是从哪来的了。   管理员满脸阴郁地变出个锤子, 从地上捡起两块木板开始捶打,在没有钉子也没有胶的情况下,两块木板被锤了锤,就自动合二为一。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管理员就将这个书架修好了,被薄膜托着悬浮在他周围的书也在他挥手之间全部复位,这个书架彻底安静下来了。   但———   虞荼抬着头看那最前方目测至少三十多个在跳舞的书架,替管理员感到心累。   管理员抬手又拍散了三四个,跳舞的书架们终于给他们俩让出了一条路。   “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完,先给你找书吧。”青黑的眼圈在管理员白皙的脸上分外显眼,“有书名吗?”   虞荼摇了摇头:“我想找一些记载精怪类的书籍,您有什么推荐的吗?”   “建国前还是建国后?”   虞荼:“……啊?”   “建国前‘精’比较多,建国后‘怪’比较多。”管理员说,“你总要有个侧重点。”   虞荼想了想:“建国前吧,谢———”   他忽然被管理员扯住衣领向后一拎。   一块木板就这样从他的后脑勺险而又险地划过———这个书架正在跳着高难度的柘枝舞,它的两侧分别有两个纤瘦的书架,一左一右地跳着胡旋舞和胡腾舞。   虽然是由木板构成的书架,但僵硬的木板抛来抛去,在观者的视线中竟然柔软得像水袖,木板每一次和地面相触,竟然还是有韵律的节拍。   它们的舞姿时而刚健明快,时而婀娜多姿,书架上的每一个部分好像都可以随意拆卸组合,带着那么多本书的书架跳舞,竟然还能跳出轻盈明快的感觉。   虞荼瞳孔地震:“亚身踏节鸾形转,背面羞人凤影娇?”   他竟然能从书架跳舞的姿态里,感受到了对柘枝舞舞实打实的还原!   “完了。”他突然听到扯着他衣领的管理员喃喃自语,接着,一张清俊且带着黑眼圈的面庞在他眼前放大,“你不要开口夸它们啊!”   虞荼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了吗?”   管理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走不了了。”   他扯着虞荼的衣领将他带到了安全的角落:“自己看吧。”   几秒后,虞荼忽然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笨重的东西在向这边奔来,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里出现了更多的书架,这些奔来的书架三三两两地站着,但却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左右两个阵营。   在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氛围里,虞荼压低了声音:“它们这是要干嘛?”   图书管理员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脚尖一点,身形轻掠出去,薄薄的烟雾升腾,瞬间便化作一只丹顶鹤,丹顶鹤振翅,翅尖掠过三个书架上的某本书,这三本书便脱离书架悬浮在他身侧,跟随着他一起回来了。   丹顶鹤落地后瞬间变回广袖飘飘头顶宝石冠的管理员,他将两本书塞到虞荼手中:“一本翻译成中文的西方名著,一本中国的诗句大集,一本和‘精’有关的书。”   他阴郁地望向东西两个阵营,这两个阵营一边出列了一个书架,两个书架已经开始面对面地跳起来了。   虞荼看看两个跳舞的书架,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三本书,心里浮现出一个离谱的猜测:“……斗舞?”   管理员向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它们一旦开始斗舞,至少要斗半天,到时候无论是哪方赢了,你都要对胜出的那个舞种进行不少于五百字的彩虹屁夸赞。”管理员的脸上似乎有点沧桑,“你也不想半夜睡醒的时候,书架们站在你床头吧?”   虞荼:“……”   虞荼唯唯诺诺:“……好的。”   “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最后胜出的那个舞种我会提醒你的。”管理员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作为这次斗舞的发起人,你现在出不去,就坐地上先凑合着看半天书吧。”   谁夸这些书架的舞姿,谁就是这次斗舞的发起人。   也不要指望在斗舞时能有桌子和椅子坐,桌子和椅子也自己选了阵营,有的充当了乐器,有的充当了道具,总而言之,大家都很忙,没空发挥自己的本职功能。   虞荼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这些形状各异的书架认真地跳舞,西边有跳四小天鹅的、有来鬼步舞的、有跳卡塔克的、甚至还有跳肚皮舞的……天知道一个书架站在场地上灵活地抖来抖去时他的心情。   东边比西边更加丰富,有跳盘鼓舞的(桌子和椅子友情出演了盘子和鼓),有跳长袖舞的(图书充当了长长的舞袖),有跳巴渝舞的,甚至还有跳十六天魔舞的。   虞荼的表情已经从震惊走向了呆滞。   “赋予有形的物品以无形的生命……”虞荼喃喃道,“每一个生命都这么活泼吗?”   “不,这是他们的选题。”盘腿坐在他旁边的管理员拖着腮,阴郁道,“‘赋予有形的物品以无形的生命’是论文方向,‘从古至今的舞种’是他们的选题。”   虞荼看了眼地上的凹坑和被摩擦得光滑的部分,小声问:“持续很长时间了吗?”   这个问题一出,管理员身上几乎要冒出黑气:“快三个月了。”   这群傻逼四年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解除的药水做出来啊!天天看书架跳舞,天天维修二楼他也很累的好不好!   最惨的是这是东西两部合作的选题,洒了魔药的全跳西方舞,喷了丹液的全跳东方舞,谁夸一句都要被迫接受一场至少长达半天的斗舞,搁谁都受不了啊!   虞荼看了眼管理员那几乎快有形的黑气,默默地闭上了嘴,翻开了书。   除了那两本给他当彩虹屁参考的书外,另一本书叫《成精猜想》,前言写得格外不正经———   【提前声明,这本书均为本人猜想。闲暇图一乐,吃瓜不保真。】   “前言虽然写得不正经,但里面的猜想都挺有趣,如果你要找的精怪闻所未闻,它值得一看。”管理员看虞荼的目光停留在前言上,好心提醒道,“虽然内容有些天马行空,但不少都附上了经得起推敲的依据。”   虞荼谢过管理员后,在书架咚咚咚的斗舞声里翻开了第一页,书的内容对比前言风格迥异,甚至有些严肃:   【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   【万物有灵。】 第91章   到吃午饭的时候, 这场斗舞到了尾声,无论是虞荼还是管理员,两个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咚咚擦”“擦擦咚““咚咚恰恰咚”节拍里, 最后一场斗舞落幕, 虞荼向胜出的书架东拼西凑了五百字彩虹屁,顺利过关。   满脸阴郁的图书管理员将部分过于活跃的书架敲散,又将脾气好点的书架赶回图书馆二层深处, 让局面处于可控状态内。   他指了指虞荼手里的书:“如果要借走就刷一下灵页,我做个登记。”   虞荼把那两本彩虹屁参考资料还回去,借走了《成精猜想》,重新回到一楼时, 他发现前台脸上盖着书的人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虞荼看了看自己的腕表,顾鸿影给他发了条留言,说这个月他都不会在学校里, 如果有事就直接给他打电话,留言可能很久都不会看见。   回复了一个表情包后, 虞荼去食堂吃了顿饭, 回到宿舍后又继续看《成精猜想》。   这本书他才看了三分之一, 里面有一个观点虞荼忍不住看了好几遍:   【人心驳杂, 欲望驱使, 愿力聚集, 灵由此生。因人而生,因人而灭, 非大善,即大恶。】   这本书并不是印刷的, 而是手写的,这句话后被黑色的墨重重地涂掉了一行字,只剩下最后一句———   【凡物生灵,难有善终。】   这句话不知为什么,看得虞荼心头一跳。   凡物生灵……   难有善终。   *   茶馆内,不夜侯的身影渐渐出现,小灰狗“汪叽”一声扑了上来,正好卡在他由虚化时的时间点上。   虞荼低头揉了揉它的脑袋,笑道:“小灰。”   里世界里,每一种上古血脉都是单独传承,只有上一个继承者死去后,才会有承袭同样血脉的下一任诞生。   举个虞荼熟悉的例子,草木族的族长帝屋与长老帝休都是这样的情况,在继承上古血脉的同时,也继承了唯一的名字。   同样,也不是所有的上古血脉都能得以传承,有的传着传着就失传了,没人知道怎样才能传承某种血脉,也没人知道有些传承为什么会消失。   小狗身具梼杌与犼两种神兽血脉,这种情况相当罕见,它继承哪个名字,就代表它已经在血脉传承中有了偏好,被继承的血脉会在日复一日中压过另一种血脉,然后又在漫长的时间中将它吞噬、融合。   所以他们一人一狗经过慎重的商讨,决定先不继承任何一个名字,不表露出任何偏好,先起个小名喊着,于是在磨磨唧唧选了好一阵后,最终敲定叫“小灰”。   虞荼很满意,小狗也很满意,双方都觉得他们商讨出来的这个名字简直棒呆!   “汪嗷!”小灰已经比初来时胖了一圈,整只小狗长出了喜人的奶膘,走起路来四肢都胖嘟嘟的,显得略有怪异的长相都憨态可掬起来。   “饿了吗?”即使不打开双方的契约,虞荼也能从它不同的汪呜声中领略它的意思,这是他们这段时间磨合的成果,虞荼甚至能从它的音调中听出它要几碗。   “汪嗷”的音调,应该是三碗。   虞荼指尖一点,能量造物,地上凭空长出了三个一模一样的狗粮碗。   小灰每次连粮带碗一起吃个干净,相当省心。毕竟碗也是由能量构成的,和狗粮是一个性质,只是形态不同。不和其他家具一样,即使啃了也不能消化。   在小灰埋头苦吃的时候,虞荼顶着不夜侯的壳子,打开了自制的能量屏蔽场,再次进入了仁心医院。   或许是那二十四小时高强度人形原型切换起了作用,虞荼发现他以不夜侯的视角去看,居然能看到空中游荡着的稀薄灵气,还有……气运。   仁心医院的上端,飘荡着一层浓浓的黑气与灰气,像厚厚的云,云里夹杂着许多暗绿色的气,只有少许红色的气和白色的气像丝线一样穿插在其中,隐约闪过些许浅金光芒。   黑灰二色最浓郁的区域,是医院的停尸间———占据了整整一层楼。   一踏进这层楼,铺天盖地的寒意便汹涌而至,这并不是空调所带来的正常凉爽,而是一种从人的脚下一直往上攀爬,将膝盖、胸腔、指尖都冻麻的寒气。   整层楼只有不夜侯的脚步声在回荡,他径直往黑气最浓郁的地方走,一直到这层楼的尽头,尽头房间的门锁已然锈蚀,布满了灰尘与蛛网,好像许久没有人打理。可门的最下端,地面拖得蹭亮,并不是没人清洁,只是好像清洁这里的人,已然忘了有这么个房间。   他的指尖轻碰上门扉,门锁掉落,门向里打开,门后一片空荡,窗框与地面都布满了灰尘。   不夜侯走到房间最里面的角落蹲下,手指向前伸,在要挨到地面上时,手背上忽然有微凉的触感,有半透明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碰。”   藏生半透明的手坚定地将不夜侯的手往后拉:“很危险。”   就好像前几天的情景再现,那时不夜侯抓住藏生的手腕,对他说“不要救”时一样坚定。   不夜侯微微偏过头,他和藏生离得很近,能够看到他半透明的白色发丝反重力般地悬浮在空中,正微微发着光:   “为什么危险?”   藏生眨了眨眼睛,银白的瞳孔里有些难过:“角落那些黑色的粉末一旦进入人体,就会让人变成无知无觉的僵尸。”   他不希望这个唯一能和他交流的人,变成那样的怪物。   “十八年前,不化骨残片全数回收。”他忽然听到旁边的人问,“为什么这里还会有粉末?”   单片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平和之中隐有锐利,仿佛能洞悉人心,辨别真假。   “原来你认识这些东西啊……”藏生微微怔了怔,随后,他脸上绽开一个笑,明明是一张极寻常的脸,却在笑起来后有种温柔的圣洁,“那我就不担心你会受伤了。”   十八年前醒来,这些让他陷入沉睡的粉末被他想尽一切办法收集后锁在了这间房子里,他又努力影响医院里的清洁工,让他们忘记这间房的存在。   过去的记忆好像蒙上了层灰色的纱,但他依稀记得蔓延开的血色、惊惶的尖叫、碎了满地的玻璃、慌乱四逃的人群……他没有办法消灭掉这些粉末,只能用最笨的办法隔绝。   这些粉末对于普通人而言是致命的,轻而易举就能摧毁他们的生机。   “如果你没办法处理,不如交给我。”   地面上起了一阵小小的风,风没有扬起灰尘,而是将那些细小的黑色粉末尽数卷入其中,最后落在不夜侯掌心的一片绿叶上。   “真的不会伤到你吗?”藏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   绿叶自动包裹,折叠后卷成一个迷你的小包袱。   不夜侯摇头:“不会。”   藏生周身的光点溢散得更快了些,他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发生这样的现象。   “真好啊……”   一桩一直悬在心间的事情解决,藏生半透明的身影忽而若隐若现,只是这一次,一股能量注入到了他的身体里,稳住了他的形态,让他没有像之前一样突然消失。   他眨了眨眼睛,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似的,绕着不夜侯飘了一圈:“我本来以为赶不上今天和小朋友告别了。”   他眉眼弯弯:“谢谢你。”   藏生半透明的身影好像因为没有消失这点事很是惊喜,四散的光点似乎都夹杂着快乐的意味,他往前飘了几步后忽然转头,发光的发丝悬浮在他的脸颊边。   他向不夜侯发出诚恳的邀请: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   藏生带着不夜侯来到了产科,这是整所医院里生机最浓郁的地方。   他说要告别的小朋友,是一个躺在培育箱里的婴儿,隔着一层玻璃,藏生悬浮在她身侧,浅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婴儿睁着一双眼睛,手臂挥舞着,嘴里咿咿呀呀,仿佛是真的在回应他。   “这个小朋友很健康,今天就要出院了。”藏生的手穿透玻璃,和她碰了碰指尖,“她刚出生的时候,浑身皱巴巴的,哭声特别洪亮。”   浅白夹金的光点从藏生指尖溢散到她身上,婴儿的瞳孔里空无一物,映不出他的身影。   他并不在意。   他送别每一个从这里诞生的孩子,给予他们最真挚的祝福。   “小朋友,无病无灾,好好长大呀。” 第92章   除了不夜侯, 没人能听到他真挚的祝福,那些浅白夹金的光点绕着小婴儿飞了一圈后,没入到了她的身体里。   她的小胳膊小腿好像变得更有力了, 咿咿呀呀的婴语响得更欢。   忽然有双手伸过来, 打开了育婴箱上的盖子, 护士将婴儿从育婴箱里抱起。   她戴着口罩,但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里却盈满了笑意:“又是个很健康活泼的孩子啊!”   婴儿的父母从护士手里接过他们爱的结晶,妈妈亲在婴儿有点胖嘟嘟的脸上:“宝贝走!我们回家啦!”   产妇和孩子都平安健康,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确认没有问题后,她们就准备出院了。   小声而欢快的语调从育婴箱附近一直到门口,让听到的人仿佛都对这样的幸福感同身受。   这所医院里聚集了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和生命要走到尽头的人, 他们在死亡的边缘苦苦挣扎,唯有此处,是新生命的诞生,是起点, 是幸福,也是唯一一处不同的亮色。   “遗憾吗?”   藏生忽然听到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欸?”他微微侧过头, 白色的睫毛像是欲坠的蝶翼, “遗憾?”   “因为没人看得见我吗?”他想了想, 然后又笑起来, “有一点。”   他在医院里游荡了十八年, 见过生生死死, 告别过很多诞生的孩子,送走过许多生命停滞的病人。   此处生, 彼处死。   生与死,俱别离。   他说:“我已经习惯了。”   不夜侯静静地看着他, 半透明的藏生,有一颗罕见的赤子之心。   他想到那本《成精猜想》,藏生的身份,好像在此时已经呼之欲出———   他是这所医院的灵。   无数人求生的欲望与执念凝聚到这所不过建立百余年的医院上,造就出了他。   凡物生灵。   “不要用这么难过的眼神看我啊……”藏生忽然倾身戳了戳不夜侯的脸颊,让他的嘴角向上扬,“我是仁心医院的灵,这都是我该做的。”   如果医院的墙壁能够记录,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中,墙壁所能听到的祈祷与哭泣,大约胜过任何一座教堂、任何一间寺庙。   生与死的鸿沟前,生命脆弱得就像浮游或泡沫。   在藏生眼中,他唯一的朋友没有因为他戳他脸颊的动作而笑起来,他镜片后的眼睛里好像承载着许多东西,厚重、压抑、好像他整个人都被困住,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藏生不懂,可他却为他的朋友感到难过。   藏生抓住他的手,轻声道:“我带你去其他地方,好不好?”   半透明的灵简直有些手足无措,他只能拉着他的朋友穿行在看不见他的人群中,然后一直到医院最高楼的最高层。   他们轻而易举穿过落了三层锁链的铁门,铁门后是宽阔的天台,天边的太阳正在西坠,将云彩染得绚烂无比。   “我最喜欢来这里。”藏生说,“可以看到医院外。”   从这里放眼远眺,占地面积极大的医院外是四通八达的马路,红绿灯前停着长长的车队,有人在过马路,有人在路边摊上吃东西,有人在散步,有人在聊天……热闹的声音飘得很远,是和医院沉沉死气截然不同的活泼生机。   *   “汪呜?”   小灰发出一声茫然的叫,然后得到了一个温柔的摸头,但摸他头的人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   小灰无聊地伸出爪子去勾那垂下来的链坠,却听到链坠的主人轻声自言自语:“我想请他喝一杯茶……”   茶馆的契约有两种,一种是结善缘,一种是结恶缘。结善缘需要以茶为引,结恶缘则百无禁忌。   “……汪?”   小灰不太明白,只是请人喝茶为什么要这么纠结。   虞荼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小灰顺着毛:“你不懂……”   在确定藏生是医院的灵后,虞荼就知道那些浅白夹金的光点是什么了,浅白是藏生有形后自带的生机,细微到快看不见的碎金,是他救人的功德。   他固然可以请藏生喝茶,与他结善缘,弥补他的亏空,但前提是,他再也不能出手救人。   每溢散一个光点,他的生机就消失一分。世间的命运就如能量一样恒常,干涉谁的命运,就要背负谁的因果。   哪怕因果线细微到忽略不计,可常年日积月累下来,他已在茧中,再难脱身。   虞荼又叹了一口气。   这是他开门到现在,最最纠结的一次。   小灰已经放弃了去挠链坠,转而去拱他的掌心,它总觉得虞荼的掌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熟悉香味。   小灰乐颠颠不知愁地持续拱掌心,虞荼终于想起来被他遗忘的东西———他收起来带走的不化骨粉末。   “又不是真正的小狗,鼻子怎么这么灵?”虞荼戳了戳小灰的脑袋,戳得它差点从虞荼膝盖上滑下去,“不化骨粉末我还有用,暂时不能让你吃。”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漫画更新里,投影连线会议中,不化骨碎片第一次从长安学府中逃逸,也是十八年前———和藏生的意识从混沌中骤然苏醒的时间一样。   十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虞荼将手在眼前摊开,掌心泛起微光,由绿叶裹成的小包袱出现在他手中,包袱自动散开,露出叶子上的黑色粉末。   “不能吃———”虞荼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果断盖在了小灰脑袋上,被遮住视线的小灰四只爪子胡乱扑腾着,像只在岸上搁浅的小乌龟。   能量聚集到双眼,再去看掌心的黑色粉末时,一条似有若无的线凭空生出,弯弯曲曲,一直没入到虚空之中。   虞荼喃喃道:“在里世界……”   他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追逐着这条线,去它的终点看一看。   虞荼单手将小灰放到地上,掌心的绿叶卷曲,包裹住了黑色的不化骨粉末,叶子开始变得枯黄,接着在他掌心开始燃烧,不夜侯的身影忽明忽暗,像水波一样散去了。   ……   追逐着那条似有若无的线,时间好像变得很长,又好像变得很短,感知中,距离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呼吸之中慢慢模糊,人又在模糊中渐渐醒来。   虞荼感觉脸颊有点凉意,他睁开眼,九月的天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发梢、脸颊、肩上。   地上早已有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一望无际的雪白中,不见半点生灵活动的踪影,唯有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同样被积雪覆盖的山。   掌心枯叶包裹着的黑色粉末已经燃烧了一大半,线的颜色似乎变得深了点,仿佛预示着目的地就在不远处。   虞荼在雪中跋涉着,地上留下一长串脚印,纷纷扬扬的大雪又很快将印记尽数淹没。   虞荼终于来到了山脚下,线连在一面山壁之上,能量在掌心聚集,空无一物的山壁上有了波动,虞荼一步迈进去———山壁之内别有洞天。   他看到了一片由冰雪构筑的世界。   头顶是密密麻麻的竖直冰棱,尖端锋利到似乎手按上去便会划伤皮肉血流如注,脚下是碎裂的冰块,狰狞锋利的冰块大大小小堆叠在一起,铺成了崎岖的路面。   弯弯曲曲的线在冰雪的世界里向前延伸,没入到更厚的冰层中。   虞荼一直在往前走,他不知道越过了多少块冰,拐过多少个弯,终于走到这条由冰构筑而成的道路尽头。   尽头的这方空间里,比人还粗的冰锁链交杂盘旋着汇向同一个中心,五米多高的冰台上,锁着一个少年。   他的眼睛紧闭着,皮肤比冰雪还要透明,好像只是吊着一口气,随时都会散掉。他右耳有一枚红色流苏坠,流苏很长,一直散落到他肩上,是他身上唯一的色彩。   线到了这里便分成了两股,一股连向被锁住的少年,一股连向他脚下的冰台。   粉末几乎要燃烧殆尽,线也开始断断续续。虞荼将能量集中到双眼,他看到少年躯干中有一大团黑色,冰台中冻着一颗黑色的骷髅头,头旁散落着许多碎片。   虞荼微微睁大眼睛,他忽然意识到他跟着线进入到了何处。   漫画里说过,不化骨碎片第一次逃逸后,找回来的碎片和其他不化骨一起交给了昆仑镇守。   他现在是在……昆仑!   或许是他在冰台前站的时间久了,冰台上被锁住的少年忽然眼睫轻颤,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却只看到满目的锁链。   “呵……”他嘴里吐出一团白色的雾气,又慢慢地垂下了头颅。   他还以为……是有人来看他了……   他的动作仿佛惊醒了他耳旁的红色流苏,流苏的丝线飞舞起来,径直扎入了他的脊背,血珠从他后背渗出,又很快被寒冷冻结为血红的冰印。   这是对他擅动的警告。   ……   虞荼只觉眼前一花,目光所及之处的景物便熟悉起来———他回到了茶馆。   小灰在他的脚边转来转去,柔和的光线洒遍室内,袅袅雾气从茶杯中升腾而起,虞荼的掌心却空无一物。   枯叶也好,黑色粉末也罢,它们通通消失殆尽,只有那冰雪中所附带的寒意,仿佛还在身上残留几分。   不化骨,究竟是活物还是死物?   为什么以人身承载不化骨,那个少年却没有化作僵尸?   一个问题还没解决,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虞荼面无表情地给自己灌了一杯茶,自己劝自己冷静下来。   开店赚能量的日子,真是太难过了。 第93章   一连喝了三杯茶后, 虞荼彻底冷静了,本体那边的手机响起了特殊的提示音。   漫画更新了。   这一次的漫画更新并没有续接上一次江绛迟疑的末尾,而是从顾鸿影的暑期“特训”开始。   他的爸爸霍寒枝特意告了一个月的假, 将他带到了深山老林中。   顾鸿影在深山老林里进行了包括但不限于丛林负重、惊险追逐、荒野求生等仿佛特种兵一样的训练, 还学习了冷兵器的使用和热兵器的组装。   场地和设备之齐全, 仿佛霍寒枝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真的好奇怪啊……嘤嘤真的是普通人吗?]   [用后脑勺想想都知道不是,他可是漫画男主啊喂!你什么时候见过主角平平无奇的?【狗头.JPG】]   [嘤嘤的爸爸感觉秘密好多,果然小说里“男主身世并不简单”定律漫画里同样适用!]   [你们都在关心嘤嘤的身世, 只有我在关心嘤嘤的体能……正常情况下的高三毕业生,身体素质有这么好吗?!嘤嘤体能已经好到离谱了吧?五千米长跑、悬崖攀岩、动态射击……他要去上学的地方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啊!]   [我高三毕业那年别说跑五千米了,你就是让我跑五百米,我都得给你表演个半死不活……]   [附议!!!]   在漫画读者们的惊叹里, 顾鸿影每天的作息比高三学生还规律,各种训练时间排得满满当当,睡眠时间都只有五个小时。   虞荼想起顾鸿影在[军舰残骸]里熟练的射击动作,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漫画男主学什么都快的光环在发挥作用, 没想到在开学前,他就已经这样魔鬼特训了一个月了。   虞荼皱了皱眉。   顾鸿影的体能到底怎么样虞荼不清楚, 但从开学前他们一路上的经历来看, 顾鸿影的体能确实不错, 但这个不错, 是建立在普通人的基础上。   虞荼将目光转到漫画上, 看着漫画用利落的线条勾勒出的那些困难训练, 现在的顾鸿影……高低是个特种兵。   这一话用了一半的篇幅来描绘顾鸿影的那些训练,当然, 严肃的训练中也不乏搞笑,比如悬崖攀岩的途中被猴子拿果子砸脑袋, 一连多次后顾鸿影化身“人猿泰山”,拽着树藤在树上荡来荡去地抓猴子;比如尝试孤身一人游过三十米来宽的河流,和河里的鳄鱼面面相觑,最后顾鸿影惊吓之下,给了张嘴的鳄鱼一个大逼兜;又比如某种型号的枪械顾鸿影闭眼都可以组装后,他尝试着改良,然后射击时枪炸膛,喜提一身乞丐装……   [嘤嘤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活宝哈哈哈哈哈————]   [(果子砸脑袋) (怒视) (又被果子砸脑袋) (怒瞪) (还被果子砸脑袋) (发出尖锐的爆鸣) (化成人猿泰山) (在树上荡来荡去) (在树上荡去荡来) (怒抓猴子尾巴) (猴子发出尖锐爆鸣) (召唤猴群) (落荒而逃)]   [鳄鱼睡觉半夜坐起来:不是那个人类有病吧!]   [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到方圆八百里都要靠助听器生活!]   [敲!枪炸膛了本人毫发无损,嘤嘤铜皮铁骨???]   [不,是铁齿铜牙纪……错频道了!]   漫画读者们嘻嘻哈哈之余,也逐渐意识到了不对。   [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感觉越来越离谱了,嘤嘤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吗?]   没等他们疑惑多久,漫画就给出了答案———   某一天的训练结束后,顾鸿影裹着被子,疲惫地陷入了睡眠,他的周身,出现了星星点点银色的光。   这些银色的光点像灵活的游鱼一样绕着他的身体游弋,银色光点越来越少,他的身体便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极浅的、七彩的光。   顾鸿影也许是睡得不太安稳,他在迷蒙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嗷”了一嗓子。   漫画里,顾鸿影定神之后细看,才发现那些银色的光点有些眼熟,他绞尽脑汁地回忆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他吸收帝流浆到尾声的时候,睁开眼睛时也看到了同样的光点。   还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肚子便发出震天响的抗议,极致的饥饿席卷了他的大脑。   漫画将他的心理活动清晰地呈现在读者眼前———   饿饿饿饿饿饿!!!   顾鸿影从床上一跃而起,拖着一双卡通拖鞋,风风火火地冲到了厨房。   这是什么?   大列巴。   一整个全干掉!   这是什么?   准备当第二天早饭的一盆凉面。   一盆全吃完!   这是什么?   刚卤好还没来得及切片的三斤牛肉。   即切即吃,只剩卤料!   ……   一番风卷残云后,饥饿感被压下,顾鸿影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傻眼了。   [我的妈呀……嘤嘤要是去参加大胃王,能给人家主办方干破产!]   [大晚上的给我看饿了,不行,下单两个外卖,今天就吃卤牛肉和烤鸭!]   [虽然嘤嘤吃的很多,但厨房里的东西真的好齐全,面包零食烧烤卤肉,干锅蛋炒饭炸鸡烤鸭糖醋鱼……这丰盛程度,总感觉像是特意准备的……]   果然,在顾鸿影对着一片狼藉发呆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顾鸿影的老爸霍寒枝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鸡汤,和顾鸿影面面相觑。   嘤嘤老爸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能人,他只是微微一愣,笑着问:“桐崽,还饿吗?”   “不饿了……”顾鸿影小声说,“但还能吃。”   霍寒枝进来后,在厨房的台面上找了个位置放下汤锅,又从柜子里抽出一个大海碗。   锅盖掀开,炖得金黄的鸡汤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在厨房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金色,雪白的山药与黄色的玉米在汤中若隐若现,香味揭盖时嚣张地占据了整个厨房,香得人直咽口水。   霍寒枝给顾鸿影盛了一海碗汤,又捞了许多山药、玉米和鸡肉,在等汤放凉的时间,霍寒枝看着顾鸿影的眼睛问:“害怕吗?”   顾鸿影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汤弥漫的热气里,他小声嘟囔:“有点儿,但你又不会害我。”   顾鸿影忧虑地环视了一下被他霍霍的厨房,如同壮士断腕般沉痛地问:“爸,你老实告诉我,我真的是人类吗?”   分镜旁的小方框,画出了他的心理活动———   人类吃这么多东西早就进医院了我的胃口居然还挺好我感觉我还能吃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是不是人我是不是有什么身世之谜现在成年了瞒不住了啊啊啊啊啊救命我要怎么办?!   [很好,熟悉的晕心理活动环节又来了……]   [嘤嘤麻烦你心理活动的时候断个句吧,我晕字……]   打断顾鸿影胡思乱想的,是霍寒枝的忍俊不禁。   “之前自秋带你们去异处局名下的医院,你在那里吸收了一整块帝流浆,还记得吗?”   顾鸿影点了点头。   “帝流浆只是全数进入了你的身体里。”霍寒枝说,“这一个月的训练,就是为了让它被你彻底吸收。”   “它是一种很温和的能量。”他将冷得差不多的汤推到顾鸿影面前,“对你以后的修炼大有帮助。”   “想要帝流浆被身体彻底吸收,需要调用能量,表世界灵气稀薄,食物简单易得,最适合用来作转换。”面容温文尔雅的霍寒枝将手握成拳,挡在唇前掩饰他上翘的嘴角,“不要胡思乱想啊桐崽,你当然是人类。”   “呼~吓死我了。”顾鸿影差点以为自己被开除了人籍,得到自己是人类确切的回答后,他就开始没心没肺,吨吨吨喝鸡汤去了。   虞荼将漫画又翻过一页,却是天衍用与厨房的暖色截然不同的冷色调,画了霍寒枝的心理活动。   【桐崽啊,谁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变故成为不是人的东西,只有你……永远、永远都不会成为人类之外的存在。】   厨房这晚过后,顾鸿影又恢复到了日常的规律训练中,晚上睡觉时漂浮在他身侧的银色光点越来越少,全部消失殆尽时,开学的时间也到了。   虞荼终于从漫画上知道了顾鸿影和埃里克到底是怎么结下的恩怨。   报名处不止一个,形态也不止一种。   顾鸿影从报名处门后的高空中坠下时,与同样从门后坠落的埃里克来了个“脑袋对对碰”,两个人在磕上的那一瞬间,埃里克身上爆发出一阵光芒,顾鸿影身上则是之前在漫画里出现过的、浅色的七彩光,两种不同的光芒对撞之后,他们俩双双晕了过去,被随后赶到了学长学姐们在双方即将落地毁容前抓到手里,形象全无。   虞荼:“……”   埃里克好胜心强又记仇,顾鸿影先是和他一起撞晕后让他丢脸,又被屡次喊错名字———不过,他们现在已经从单方面看不顺眼,进化成了双方面看不顺眼了。   允悲.JPG   这一话的最后,是顾鸿影从医务室里醒来,去食堂吃饭遇全息鬼,在学校道路上被食人花吞进去惨遭歧视,最后参与了兵荒马乱、状况百出的餐具大逃亡。   那个一蹦三尺高的金边茶壶,在漫画里显得格外可爱活泼,还有那把和顾鸿影结了仇的金色浮雕花纹餐叉埃里克,一遇事就装融化的蜡烛,都收获了密密麻麻、几乎将漫画人物都淹没的“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好了知道了,是埃里克不是艾克里!不用给我强调这么多遍【狗头.JPG】]   [打开漫画埃里克,合上漫画艾克里。   很好没毛病!]   [我第一次看到一把金色浮雕花纹餐叉在大理石地面上表演健康的爬行!六!]   [他们这些餐具真的好努力哈哈哈哈哈!]   漫画往后翻,虞荼看到他和顾鸿影一起,顶着一张几乎同款的毫无表情脸坐在大礼堂座位上,前方的屏幕,一张又一张表情包闪过,顾鸿影的表情包每一张都被拎出来单独刻画。   [【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JPG】   新款表情包用上了用上了!]   [我喜欢这个———   【淡定得一批.JPG】   真的好好笑!]   [嘤嘤和菟菟一起的这张爱了爱了!   【大声密谋.JPG】   哈哈哈哈哈你们俩是准备可爱死谁啊?]   虞荼:“……”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和顾鸿影,好一对难兄难弟。   ……   漫画的最后,以军训的开始为结束。   顾鸿影背着自己准备好的包,来到了一个金属构成的魔方前,将手按在了魔方之上。   虞荼微微愣了一会儿。   之前的漫画更新,和现实几乎隔了有两话的距离,但从他进入里世界正式上学开始,漫画与现实的距离好像就缩短了。   按天衍的更新进度和更新内容来看,军训显然不够下一话的素材,也就是说,下一话有很大概率,漫画会和现实持平。   虞荼有点不敢想象,“持平”所代表的意味。   漫画的最后一页很是热闹,上一话的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正以滚动式公告的形式在漫画末尾当显眼包———   【本月人气第一名:不夜侯。   不夜侯个人小传,将随下一次漫画更新一同放出。   请大家多多支持哟~】 第94章   “芜湖!我老、我男神要有个人小传啦!”   “我就说拼人气值, 他肯定是投票第一!”   今天下雨,长达四十分钟的课间操时间,同学们都在教室里休息, 燕沫沫听到她的同桌和前桌的两个女生正压低声音, 兴奋地分享着什么。   她迷迷糊糊地听了一耳朵, 什么“男神”“投票第一”“人气值”之类的,听起来好像是在给他们目前挺喜欢的一部漫画投票。   学校规定学生上学期间不能带手机,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总有学生和老师斗智斗勇,将带来的手机藏在各个角落。比如用宽胶布粘在凳子下、放在空调后面、将厚字典掏空……为了能够保留自己的课间娱乐,大家可谓绞尽脑汁。   燕沫沫的同桌和她前桌两个人的脑袋鬼鬼祟祟地凑在一块儿,头顶上欲盖弥彰地顶着件校服, 她同桌一边翻页一边警惕地注意着窗户和门口的动静,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收手机,燕沫沫光看着就替她觉得累。   但这明显质量不佳的娱乐因为肾上腺素的飙升被抹去了缺点,两个人就这样做贼心虚地看, 还看得特别欢乐。最新更新追完,燕沫沫的同桌和前桌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燕沫沫听着她们动静渐小, 刚刚褪去了点的睡意又汹涌而至, 她眼皮打架着, 慢慢合上眼睛。还没等她睡着, 她就感觉她的同桌在戳她胳膊。   “沫沫……沫沫———”她的同桌小声道, “你这几天怎么了?怎么天天精神这么差?”   燕沫沫眼睛都没睁开, 含含糊糊地回应:“没什么,就是有点失眠。”   其实不是。   从那天晚上她被不怀好意的醉鬼尾随后, 她慌不择路地窜进了商业街末尾的一家店中,遇到了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店主。   之后发生的一切, 让她觉得就好像在做梦一样———对她视而不见的坏人、为她引路的、拖着星点尾巴的蝴蝶……害怕和震惊交织,恐惧与激动混合,她隐约觉得她好像触碰到了这个平凡世界里、不普通的一面。   燕沫沫喜欢看各种小说和漫画,也曾幻想过魔法、修仙、玄学之类的存在,但当她好像真的隐约接触到了这些东西后,兴奋之余,她还有点隐隐的退缩。   这可能就是老师上课讲过的“叶公好龙”吧。   燕沫沫在心里无声地叹气,她这几天之所以这样睡眠不足,是因为每天晚上等爸爸妈妈睡着后,她就会悄悄掏出自己的手机,蒙在被子里千度,搜索一些与这相关的东西———   【魔法是真实存在的吗?】   【人眼看不见的小道具,可以制作出裸眼全息效果吗?比如蝴蝶。】   【卖东西的商业街上藏着高人的可能性是多少?】   【“大隐隐于市”这种说法靠谱吗?】   ……   一查就是好几个小时,靠谱的答案没收到几个,小说的安利倒是吃了一堆。所以她查着查着,就去看小说了orz。   燕沫沫将自己发散的思维收回来,才发现她的同桌还在说话:   “……虽然你漫画追的少,不过我这次给你强烈安利!保证入坑不亏!”   燕沫沫心虚地睁开眼睛,小声问:“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她刚刚没有认真听QAQ   卖安利的人一般都很有耐心,燕沫沫的同桌也一样。她直接将桌兜里的手机掏出来,往燕沫沫眼前一放:“你看!我、我男神!看这精细的画功,看这保质保量的更新,快点入坑吧沫沫!他值得!”   她的同桌说完后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好险,她差一点就把那句“我老婆”喊出口了。网上口嗨可以,线下真的有点不好意思。   她看燕沫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机,不由涌上了一股自豪:“我就说吧,你———哎哎?沫沫你抢我手机干嘛?不要拿那么明显,你这么嚣张当心被老班逮到了!”   她的同桌小声哀嚎:“我已经被他收过一回了,这次再收了今年学期末才能给我了!”   燕沫沫在同桌的哀嚎声里将面前的书竖起来,手机放在书后,但做这些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手机屏幕。   好像。   燕沫沫在心里惊叹。   那天晚上的神秘的店主,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她同桌的新晋男神?   店主身上的打扮与漫画里有八分像,但真人和漫画总归是有所区别,说像倒也不是那么像。可只要看过漫画再对比真人,那种相似的感觉就会越来越明显,完全无法忽略掉。   燕沫沫的心忽然砰砰跳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窥探到了一个大秘密。   “雨桐———”燕沫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个漫画叫什么名字啊?”   “我就知道这画风你肯定喜欢!”同桌项雨桐完全没感觉到燕沫沫有哪里不对,她高兴自己于的安利顺利卖了出去,“叫《山海之语》!漫画X里新晋榜第一呢!”   燕沫沫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雨桐,你男神叫什么名字啊?”   “不夜侯!”她的同桌拉着她滔滔不绝,“你现在入坑运气可真好,下一次漫画更新,还有我男神的单人小传呢!”   她的同桌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燕沫沫觉得自己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   晚上回到家,写完作业后,燕沫沫迫不及待的掏出手机,找到了漫画网站X,新晋榜第一,《山海之语》的封面格外清晰。   她点开第一话,一口气追到最新章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眼睛干涩酸痛,掌心布满了冷汗。   对上了……全部都对上了。   漫画并没有画出太多背景,有大篇幅背景的地方也是虚虚处理,只画了个大概轮廓,但从这些大概轮廓里,燕沫沫发现漫画里出现的那条商业街轮廓,几乎是她那天晚上逃过去的商业街一比一的还原。   燕沫沫的心脏跳得飞快,有那么一瞬,她怀疑这个漫画里所画的东西,全都是真实存在的!   有了漫画作为参考,很多东西都有迹可循,比如漫画里的摩天轮事故,千度里的社会新闻板块虽然搜不到任何痕迹,但点进本地的论坛能发现确有其事;比如不化骨碎片逃逸让普通人变成僵尸,她最近确实感觉街上的灵车多了不少;地上拍卖场塌陷对外宣称是因水土流失造成山崩,她也确实在网上找到了山崩的新闻……   一桩桩一件件好像都在告诉她,漫画里所画的一切都是真的。   燕沫沫脑子一片乱麻,她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不小心戳进了一个藤蔓花纹里,随后她发现了《山海之语》的漫画论坛。   漫画论坛一共分为两个板块,【剧情讨论区】和【同人创作区】。燕沫沫先进入了【剧情讨论区】,过往的热帖都有痕迹残留,她轻而易举便找到了一个名叫【理智讨论,《山海之语》存在现实世界的可能性】的帖子。   燕沫沫以为遇到了和她一样有所怀疑的人,兴奋地点进去后,她发现这个帖子的走向……好像和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晕晕乎乎地接受完大量信息灌输后,燕沫沫一瞬间觉得是漫画作者天衍是故意在现实中取材的,就是为了让读者们混淆现实和漫画的边界,让漫画“以假乱真”,以满足他乐子人的恶趣味。   这个帖子真的说的很有道理啊!   燕沫沫差点就被说服了。   但很快她意识到不对,这个帖子的楼主只是在游乐园里拍到了一张背影照,六个人结伴去游乐园本来就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如果天衍那天确实去了游乐园,把那六个人当成素材也很正常。   但她这边不一样啊!   她可是亲眼目睹了和漫画里高度相似的“不夜侯”,他们装扮几乎一样,都开着一家店铺,还在同一条商业街……这种完全重合的概率,比小行星撞地球还小吧!   刚发现新世界的燕沫沫只觉满心复杂,字在对话框里敲了删,删了敲,反反复复好几次后,她终于犹犹豫豫地在这个帖子里留言———   【楼主,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是真的,不要被帖子里的其他人带偏了,相信你的直觉。】   如果天衍是崇明市的人,对那里了如指掌,那漫画里呈现出的、有关梧桐镇的一切,又该怎么解释呢?   总不能是天衍幼时长在梧桐镇,长大了之后去了崇明市吧?   那也太离谱了!   燕沫沫丢下手机,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发出小声的“啊啊啊啊啊———”,她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在论坛发帖子,将她的经历讲出来。   总不会论坛的其他漫友们也能给她掰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吧,那天晚上那只拖着星点尾巴的蝴蝶,她可是亲眼确认了的……   燕沫沫在床上滚了两三圈,披头散发地抓起手机,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如果大家都在玩梗其实怎么发都无所谓,如果是真的,那把这些神秘的存在以漫画的形式公之于众,为什么到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真正感觉不对呢?   燕·资深小说爱好者·沫沫一瞬间脑补了很多东西,甚至脑补出了许多可怕的第三方势力。   她打了个寒颤,退出了让她觉得有些压力【剧情讨论区】,点进了【同人创作区】,各式各样的帖子就像琳琅满目的商品,让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哇唔!这是她可以看的吗~ 第95章   虞荼并不知道他前几天救下的女孩子阴差阳错地看到了漫画, 开始怀疑起漫画就是真实世界里发生过的事。   他这几天读完了《成精猜想》,又去了一趟图书馆二楼,拜托表情因为睡眠不足而越发阴郁的丹顶鹤管理员给他找了更多与精怪有关的书籍。   反正整个九月都处在半放假的状态里, 虞荼干脆就窝在寝室看书, 除了一日三餐, 没有踏出宿舍一步。   本体老老实实在宿舍里看书,弥补自己知识上的不足,作为马甲的不夜侯就要轻松多了。   他这几天先是抽空检查了一遍“背景墙”———也就是宅邸里那棵遮天蔽日的茶树。茶树郁郁葱葱很是茂盛, 按理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但虞荼将感知探到内部,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虚无。   但这个问题以他目前的水平没办法解决,只能暂时放在一边。   检查完茶树后, 虞荼又去了仁心医院,藏生依旧神出鬼没,虞荼有时和他说话说着说着发现旁边没有声音,一转头, 他就消失了。   这样的事情持续了好几次后,虞荼带着茶具在藏生最喜欢的天台, 请他喝了一杯茶。   那是个阳光很好的晴天。   白瓷胎里, 淡绿色的茶水中, 一片片茶叶自由舒展, 阳光洒下来, 在茶桌上投射出浅浅的影子。藏生浮在半空中, 阳光同样穿过他,让他也散发出温暖的光泽。   他半透明的手指捏着一枚精致的茶糕, 像只花栗鼠一样啃啃啃,却不会有多余的糕点碎渣, 一口茶糕一口茶,吃得眉眼弯弯,好像是什么无上的美味。   “人类的东西真好吃。”藏生在天台上飘了一圈,阳光下每一根发丝都镀着一层耀眼的金色,白色睫毛下银白的瞳孔里,都好似附上了一层鎏金,“茶糕是甜的,很香,茶水苦过后,又有点甜味。”   茶水的热气里,阳光的照耀下,戴着单片眼镜、穿着长衫的不夜侯语气里有点无奈:“……这就是你所求吗?”   “我是医院的灵啊。”藏生飘过来,白色的发丝延伸到一定长度后,就会化为浅白夹金的光点四散,“我又不需要人类的财富,又有漫长的寿命,当然没什么想求的。”   像人类一样可以品尝到食物的味道,可以触碰到实体,就已经很好了,他又不贪心。   藏生半透明的手指抓了一块茶糕,忽然从天台上消失,过了几分钟,他重新出现:“刚刚又去送别了一个小朋友。”   他飘到天台的最边缘,指着医院楼下来来往往行人中的一处:“喏,就是那个小朋友,胳膊和腿可有力气了,一看以后就很健康。”   “我喜欢那栋楼,那栋楼里全是笑声。”他说,“其他楼里啊……死亡太多了。”   藏生的思维总是有些跳跃,或许是没有人能看得见他,在和不夜侯交上朋友后,他变得格外活泼:“你知道人死后是什么样子吗?”   他第一次向他的朋友提及他所看到的、真正的死亡:“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只是魂魄太轻,比烟还要轻。他们从躯壳中脱身的那一刻,会在生前最爱的人身边盘旋,然后慢慢地消散在空气中。”   “有些人说亲人死亡时有预兆,有些人说梦见离开很久的亡人……那都是魂魄溢散,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在那一刻与魂魄共振,以梦的形式捕捉到了他们的命轨,又或生前未尽的话。”   藏生在医院里,见过许许多多魂魄消散的场景,雪白的病床,枯瘦如柴的手臂,精密昂贵、却再也无法挽留生命片刻的仪器在哭声里有规律地发出稳定的嗡鸣,如同生命倒计时的号钟。   对生命不甘的魂魄从沉重腐朽的躯体中飘起,起先脸上是茫然,而后有的想要回到躯体,有的却想要抱一抱围在病床前哭泣的人,却在几夕之间,彻底了无痕迹。   除非怨气化鬼,否则普通的魂魄不能长存于世,他们会散开,在这世间的任意一处飘荡,而后某一天机缘巧合,新的魂魄于天地中懵懂而生,又重新投胎为人。   所以人没有前世,更没有来生,今生今世就是今生今世,没有下辈子。   藏生分享这一切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好像对生死这个话题没那么在意,只是他身上的光点,溢散得比刚刚频繁一些。   藏生喝了一口茶,叹道:“人死如烟散,前尘俱成灰。”   所以啊……   遇到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他总是忍不住推一把。   让手术里血流不止的出血点忽然止住了一瞬,让停止跳动的心脏续了几秒,让剧烈到崩溃的疼痛缓和一霎……   他做的这些或许有用,也或许没用,死去的人往往比活下来的人更多。   他只是尽己所能,问心无愧。   茶盘上最后一块茶膏也进了藏生的肚子,他翻翻那个精致的提篮,试图从里面找出什么隐藏好吃的,因为他的动作,一颗珠子从缝隙里掉出来,在茶桌上滚了好几圈。   “欸?”藏生将这颗珠子捡起来举到眼前,“这是什么?”   珠子倒映在不夜侯墨色的瞳孔中。   “……是透明玻璃珠。”虞荼说。   应该是他在博古架上找提篮时,袖子扫到不小心带进去了。   藏生盯着这颗玻璃珠,若有所思。   “能先借我不?”他说。   “你要做什么?”   藏生脸上露出一点促狭的笑:“前两天有间病房里搬来了一个小孩子,生病也很有活力,他还有一只很可爱的猫猫。”   他的爸妈每天会把猫猫从家里带来,陪他玩一小时,猫猫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团,叫声娇里娇气,很喜欢扑激光笔和满地乱跑的小老鼠玩具。   “你要拿玻璃珠反射光斑逗猫?”不夜侯以手抵唇,声音里带出点笑,“我下次给你带支激光笔。”   “好喔!”藏生乐颠颠地点点头,“不过今天还是先凑合凑合吧!”   茶膏吃完,茶水喝尽,藏生抓着玻璃珠漂浮起来,阳光落在他白色的发丝上,好像他也是只金色的人形毛茸茸。   天台门口,藏生眉眼弯弯,他银白的瞳孔里倒映出不夜侯的身影:“明天见!”   正在收拾茶杯的不夜侯闻言抬起头,笑道:“明天见。”   藏生从天台上消失了,虞荼慢慢收拾茶桌和提篮,凭空造物要的能量不少,作为精打细算的小能手,虞荼当然是选择想办法将这些东西带过来,而不是在天台上挥霍能量硬造。   将茶桌提篮之类的物品用一点能量送回茶馆后,虞荼慢慢下了天台,藏生所说的那间病房所在的那栋,前几天虞荼也跟着去逛过———住进那栋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家里非常有钱,二是确实得了很难医治的疾病。   收拾东西耽误了不少时间,也不知道藏生的猫逗的怎么样了。   虞荼想。   还没走到那栋楼下,他就听到悠扬又欢快的琴声,藏生给他介绍过,是上个月搬进来的一个青年,长得挺帅,可惜化疗掉光了头发,不过人挺乐观,隔三差五就会弹琴。   到楼下的草坪上时,虞荼听到懒洋洋娇滴滴的猫叫,他抬头,二楼的阳台上,一只漂亮的黑猫蹲阳台边缘舔着爪子,它的身后是女人紧张的声音———   “咪咪,宝宝,别、别动啊,我抱你下来啊……”   黑猫往后撇了一眼,虞荼竟然有一瞬的错觉,好像从黑猫的眼中看到了人性化的无语。猫猫在阳台边缘优雅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腰一扭就跳了回去,女人松了口气的声音里,能听到像是争辩一样的超不服气喵喵声。   虞荼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笑容。   ……确实很可爱。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下踩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虞荼低头,泥土里躺着一枚透明的玻璃珠。   和藏生拿走的那枚……一模一样。   *   一整个白天,藏生都没有在医院里出现。   本体和马甲可以双卡双待,也可以单卡单待,所以虞荼让自己的身体陷入沉眠,以保证自己不会猝死后,他就开着不夜侯的马甲呆在了茶馆里。   结善缘另一方所求的,不夜侯不能控制,而藏生想要像人类一样品尝到食物的味道,能触碰到有形的物品就是他所求。   有求必应,善缘就已告落,虞荼也没办法定位到藏生的情况。但他心中总有种隐隐的不安,促使他没办法好好去睡觉。   在茶馆里溜达了几圈,又撸了几遍狗,小灰都被烦到一头扎进窝里装死了。   虞荼在茶馆的大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推开了门———   他想晚上再去一趟医院。   夜已经深了,街上没有行人,只有路灯的光照亮空旷的地面。   因为开屏蔽场也需要能量,而这几天能量耗费又有点大,他干脆走了没什么人的小道。但小道走到一半,他就后悔了。   他万万没想到,偏僻一点的小道上路灯坏了都没人修,晚上无星无月,没路灯伸手不见五指。   虞荼:“……”   失策。   确认附近没有监控后,他的手向前平伸,漆黑的长杆在掌心无声蔓延,蔓延到一定长度后又垂直向下,出现了一盏有些古意的灯笼,灯笼下端垂着流苏。   光从四面糊着的薄纱中透出,照亮眼前的一小方地面。   虞荼看了看手里精致的提灯,决定等会儿到了医院后给藏生提着玩玩。希望医院里的人如果不小心看到了一盏在空中飞着的灯,不要以为是见鬼了。   他提着灯往前走,在走了一段距离后,不夜侯敏锐的五感反馈回一个信息———   前方危险。 第96章   卫子明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恐怖游戏主播, 除了线上直播各种游戏外,他也会根据粉丝们的强烈推荐去线下进行探险,偶尔还会带着慕名而来的粉丝一起整活。   他直播质量高, 能说会接梗, 脾气好胆子大, 很快就在各种直播里有了一席之地。   这一次参加完崇明市的线下主播见面会,他在饭店吃饭时得知崇明市下面的梧桐镇上,有一处被废弃的小区, 据说当年闹鬼闹得极其严重,住在居民楼里的居民不是死了,就是被灵异现象吓得连夜搬家,政府派了几波人去检查都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但只要住在这里,晚上就会噩梦缠身,白天精神恍惚,极易出事。   当年这事越闹越大, 科学方面又解释不清,后来这片居民楼里的人陆陆续续死的死, 搬的搬, 大家都听说过这里的事, 所以哪怕这一片的房子在卖房网站上价格都挂得很低, 卖出去的也寥寥。   那些低价买房过户的人搬进去住后, 同样也出现了问题, 死亡问题甚至愈演愈烈。后来政府迫不得已出面,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这片小区, 然后拉了警戒线,这一片就此彻底荒废下来。   卫子明初听这个故事的时候, 作为主播的那根神经就竖起了雷达———   这简直就是上好的直播素材啊!   这段时间出名的恐怖游戏他基本已经直播完了,不太出名的不是设计有问题,就是逻辑有问题,要么就是画工粗制滥造,他挑挑拣拣地选了几个直播,反响都不太好———他的恐怖游戏吐槽鉴赏都已经更了快十期了!   卫子明最近在考虑线下直播探险,二次元视觉和声音所带来的冲击终归是比不过三次元,只是直播探险的地点他还没想好。   虽然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但传言中闹鬼的地方都挺偏僻,比起撞鬼,他更担心他自己的人身安全。   将这个地方归纳为待选直播地点之一,卫子明早出晚归地进行了几天调查,这件事当年知情人不少,但亲历者却不多,大部分人都是以讹传讹。   卫子明秒懂。   八卦嘛,传来传去就会越传越离谱,大家都爱看热闹,懂的都懂。   卫子明纠结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将直播地点选在了这片废弃的居民楼中。   一是离他和粉丝约好的开播时间快到了,二是附近能直播的素材听起来都没这片废弃小区名气大,三是大家虽然称呼为废弃小区,其实并不在特别偏远的郊区,不管是开车还是打车都只要一个小时左右,比起其他几个地点要近太多。   地点选完后,他的动作也麻利,火速就将直播需要的东西全部准备到位,接着上自己的大号发了条通知,说明天晚上就开始线下探险,顺便转到了自己的粉丝群。   【卷王这次要直播了?还是线下直播?明天晚上必支持你!】   【卷王你要是实在不会起标题,就让我们粉丝给你众筹吧……“深夜探秘被诅咒的幸福之地”——你脑子里怎么想的啊?!】   【我用我贫瘠的语言翻译了卷老师的意思:多年前的废弃小区深夜找死活动开播,欢迎大家围观。】   【哈哈哈哈哈这次有人和卷卷联动吗?】   ……   卫子明的直播账号叫“三口五个卷王”,粉丝们一般喊他卷王,也有喊他卷卷和卷老师的。他很久没开线下直播了,这次直播通知一出,反响就很好,让卫子明更多了几分信心。   第二天晚上七点多,卫子明准备打车去废弃小区附近,但接了他单的司机一问一个拒绝,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送他的司机,也不愿意直接将他送到他指定的地点,最多将他送到附近,还有一段路需要他自己走。   卫子明:“……”   一想到后面还有一二十来分钟的步行,他就十分抗拒,卫子明苦口婆心地劝司机:“这世上哪有鬼啊,我们要相信科学,这些都是假的。我给您加一百,您把我送过去成不?”   “不行,那地方邪门得紧。”司机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我怕我有命挣没命花。”   卫子明暗地里磨了磨牙:“加两百!”   司机依然摇头:“不是钱的事儿。”   卫子明:“……加三百。”   “最多从我们俩刚刚约好的地点再往前开十分钟———”司机脸色变换,最后咬一咬牙道,“最远只能送到那儿,你要是实在不能接受就下车!”   卫子明看司机的表情,估摸着也确实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遗憾地耸耸肩:“行吧,到了之后您给我指个方向。”   商量清楚了的车缓缓向前开,融入到了晚上的车流中。   司机是个满脸风霜的中年人,等红绿灯时,他时不时从车内后视镜看卫子明,满脸都是忧虑。   卫子明直播恐怖游戏直播了两三年,本身胆子就不小,见司机大叔一脸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直接给看乐了:“叔,您要是有啥事就直说,不用这么一直看我。”   司机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小年轻,一个二个啥都好奇,对一些东西动不动就是封建迷信,垃圾糟粕……那地方是真邪门,听叔一句劝,别去了。”   卫子明被他这么一说反而竖起了耳朵,这一听就是知道那边内幕的,最不济也该听了个传闻!   “我这不是好奇吗?”卫子明说,“看样子您像是了解的,您给我讲讲呗。这开车还得开一小时呢。”   悬挂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司机一脚油门融入了车流里,他疲惫的眉宇间有点愁:“唉……那地方真去不得!”   “知道你好奇,给你讲讲。”司机大叔叹了口气,“听完你自己掂量掂量,现在还没走多远,掉头回去还来得及。”   卫子明挺直身体,两眼放亮,这时候多听点,到时候直播时他就不怕没东西说了!   “十八年前,有人买了那片地,说要搞个小区,这个地开刚开始动工的时候宣传铺天盖地,单价不高,就是偏了点……”司机认真开车的途中抽出点精力来回忆,“你别说当时的宣传做的挺好,要不是家里已经买了房子还背着房贷,我们家当时都想去买一套了……”   说着说着他庆幸:“还好当时没买,不然一亏至少一二十万,家里还出事儿,不划算。”   眼看着司机大叔越说越偏,卫子明赶紧将话题拉回来:“叔!叔!您能不能先说重点!”   司机:“……”   他没好气儿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性子急!”   “那片地啊,从最开始修的时候就不太平,定楼基的时候挖掘机一铲子下去,说翻上来的土都是血红血红的,可渗人了……”   卫子明:“哦!”   好干货,直播的时候可以加点适当加点盗墓素材进去。   “在工地上住工棚的建筑工们据说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鬼哭声,还有人看到了在建材旁飘着的鬼影……”   卫子明:“哦哦!”   懂了懂了,最经典的厉鬼元素来了,这元素一看就是走得正儿八经的流程,先听到声音,再看到图像。   “……总而言之风波不断,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将小区修好交房后,很多人没住几天,好几栋楼都死了人……”   卫子明:“哦哦哦!”   最恐怖的部分来了,厉鬼作祟导致小区中总有不明死亡,最后死亡越演越烈,政府也没有办法,只能进行紧急管控,布镇压厉鬼的阵法,迫不得已废弃了这片小区!   很好,逻辑清楚且有理有据,就是这故事也太普通了,他得想想搞点什么亮眼出彩安的安在里面。   司机讲着讲着发现后面坐的小年轻那双眼睛越来越亮,合着他刚刚讲了一番,不仅没让人心生恐惧把念头打消,还把人越讲越好奇了?   卫子明听得正亢奋呢,司机忽然戛然而止,他下意识地催促:“后来呢?”   司机没好气儿道:“没了!”   卫子明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叔,您再说点儿呗……”   不过司机显然是被他给气到了,后面的话讲的少了,也没让卫子明听到什么能用来丰富他直播内容的素材。   等将他送到两人约定好的地点,卫子明扫码付款后,司机迅速开车走了,只给他留下一串尾气。   卫子明:“……”   他长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司机收完钱后给他指的方向,架好有点碍事的稳定器,打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   在走到隐约能看到那片废弃建筑后,卫子明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等了一会儿后,他掐着点打开了直播。正在蹲守的粉丝们顷刻间涌入了直播间———   【哟~卷王效率好高!】   【卷老师今天准备给我们贡献什么新的表情包啊?】   【直播镜头转一下,让我看看今天的直播地点呗?】   【卷卷我感觉你镜头里天色黑得不正常……】   【哈哈哈哈哈前面你们这就开始营造气氛了!太敬业了吧!】   热热闹闹的弹幕冲淡了卫子明心头隐约的紧张和恐惧,他大大方方地将直播镜头转过去:“喏,就是前面那片废弃小区。”   直播打开后,他就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和直播间里的粉丝唠嗑:“这废弃小区说不定真的有点东西,开车带我来的司机死活都不肯把我送到小区门口,为了能让他多送我一截,我还额外多加了三百块!”   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捂住心口,惹得直播间里的粉丝们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   走到小区门口后,卫子明抬头,同时,抬高直播镜头:“之前发直播预告时有人吐槽我不会起标题就让你们众筹,你们自己看看好吗?冤死我了!”   直播镜头里赫然出现一个锈迹斑斑的牌子,摇摇欲坠的挂在小区大门口———   [幸福之地]。   卫子明理直气壮:“‘深夜探秘被诅咒的幸福之地’哪里有毛病了?!”   【啊对对对,卷王你是会误导人的哈哈哈哈】   【笑死了!谁都没反应过来幸福之地是个名字不是个比喻!】   【快进去快进去,我已经迫不及待截表情包了!】   在粉丝们的催促下,卫子明的手试探性地向前一伸———锈迹斑斑的铁门瞬间向前倾倒,砸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草中刹那虫蚁四散。   卫子明:“……?”   这门也太不结实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跨过扑倒在地的铁门,用棍子在草中试探着,防止草里有蛇或毒蜘蛛给他来上一口。   没有人气时建筑本就朽败得极快,这个小区废弃了十几年,除了几栋主要的居民楼外,地面上几乎已经看不到太多人类生活的痕迹了。   卫子明一边试探一边向前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里安静得可怕,一路上能听到的蝉鸣声,在这里一丝也无。除了棍子扫到草地的声音和自己的呼吸声外,他听不到什么多余的声音。   废弃的地方他也去了不少次,但没有哪一次让他这么心慌,卫子明瞄了瞄自己的直播间:“你们能不能多发点消息?我有点慎得慌……”   他这种堪称示弱的话一出来,就收获了一大串嘲笑。   这种荒僻的地方孤身一人呆着本就容易胡思乱想,卫子明清清嗓子,把他前几天自己编写的脚本和今天司机讲述的素材揉了揉,捋了个开头后,就开始轻声讲述起来。   在极安静的废弃小区里,卫子明的声音放得很轻,配合着黑夜中和人差不多高的荒草与不远处黑漆漆的建筑轮廓,哪怕只是旁观,也让直播间里的人听的慎得慌。   “……然后———‘砰’!”卫子明轻言细语,“无人的夜里,楼外的绿化带里,血色一点点沁出来,有人被这样的声音惊醒,开了灯四下找寻,在他转头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卫子明。”   直播间里,突兀地出现了第二个人的声音,又轻又飘。   毫不夸张地说,卫子明的汗毛噌地一下就竖起来:“你们老实交代是谁在恶搞我!提前知道了我要来这儿所以埋伏我是吧!”   之前线下直播里也有人这么干过,最后被卫子明整的哭爹喊娘。   卫子明抓着棍子的手里沁出一层薄薄的汗,让他掌心的棍子都有点腻滑,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听到别的响动。   他犹豫着问:“ 你们刚刚听到有人在喊我了吗?”   直播间里众说纷纭,有的说听见了,有的说没听见。   卫子明犹豫了一会儿,直接关掉了衬托他讲述的、阴森森的背景音乐。   现在已经够阴森了,他都有点怂了QAQ   他定了定神,问:“有没有人要和我线上连麦的啊?”   多几个人的声音一起好壮胆。   来看他直播的粉丝已经有两万多人了,卫子明干脆让他们自己抢麦,抢到麦的人可以陪他上线唠十分钟。   有了人和自己说话后,卫子明没那么慌了,他甚至以为刚刚那一声是他太过紧张出现的幻觉。   就这样在里面晃荡了半个多小时,除了居民楼里没去,卫子明已经将小区的环境摸了个遍,还带着他们看了小区里落叶堆积到几乎看不出曾经是个泳池的地方,顺便阴恻恻地讲述了一段恐怖故事,将直播间里粉丝们吓得乱蹦乱跳。   “重头戏马上要上了!”这半个多小时卫子明已经调节好了,并进入到了良好的直播状态,他将镜头对准黑漆漆的门楼,声音放轻,“让我们来看看,废弃了十几年的大楼里,是什么样子呢……”   【今天的卷王格外在状态,好几次镜头扫过的时候我都被吓了一跳!】   【半个小时之前的那一声吓得我现在都没缓过来……】   【明明这次什么危险都没遇到,就是环境阴森了点,但我总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我也是!感觉这气氛好恐怖啊!】   弹幕一声声喊着好恐怖,直播镜头里,卫子明悄悄咽了咽口水,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二十四字真言。   因为是在整个小区里巡逻了一圈,所以他先探的是一号楼,一号楼单元楼的门锁是虚掩着的,锁早已在长年累月中锈蚀得不成样子,卫子明拉开防盗大门的时候,刺耳的声音在安静中如同惊雷。   卫子明的心脏一瞬间砰砰乱跳,但在这样刺耳又难听的声音里,他下意识地将门拉大了点,又找了块石头挡着,防止门自己弹回去。   卫子明进入了一号楼,这个小区的设计是十几年前的,防盗门后有一大片空地,用来给业主停放自行车或者电动车,明明用手电筒扫一扫黑暗就可以看清具体的景象,但卫子明莫名觉得头皮发麻,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他下意识地挪开了手电筒,顺着楼梯往二楼爬。   十几年无人打扫的楼梯上积满了灰尘,除了亮着的手机直播屏幕,就只有一束孤独的手电筒光。   卫子明爬到了二楼,他先用手里攥着的棍子在楼道里卷了卷,卷下了不少蜘蛛网,然后他用棍子戳了戳离他最近的101的大门。   出乎他意料的是,门被他一戳就开,门后是客厅,积灰到看不出颜色的地板上有沙发还有茶几,卫子明的手电筒扫了扫,停在了茶几上,他往前走了几步———即使落满了灰,也能看出来应该是散落的零食,脏兮兮的沙发上好像还有玩具,仿佛这家人并没有搬走,只是随意的出了一趟门,却再也没有回来。   日常细节的加入让恐怖感达到了巅峰。   卫子明害怕地倒退一步———   他贴上了一具冰冷的身体。   “卫子明。”   和半个多小时前喊他的声音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响在他的耳边。   卫子明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转过头,手电筒猛地向后扫,看到了一张惨白的、似人又非人的脸。   和它相贴的地方好像冒着寒气,卫子明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听到直播间里连上麦的人发出尖叫,他的脑子乱哄哄的,身体的反应却快过那大脑。   他将手电筒砸在那张诡异的脸上,沿着直线冲过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从一楼打开的窗户那里直接跳了下去。   二楼并不算高,卫子明跳到厚厚的杂草里,除了身上摔得有点痛外,并没有什么大事,他握紧手中的棍子,从地上爬起来后,他一边向他记忆中小区的出口方向跑,一边疯狂在身上拽扯着,要将所有的累赘都扔下!   直播间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卫子明根本没空管,扔掉累赘后,他抓着手机拼命向门口跑,手机凑到唇边他没空看屏幕,只是一个劲地喊:“帮我报警!你们快帮我报警!”   他在荒草堆里逃命,耳边隐约传来了如同婴儿的啼哭,那声音刚刚还很远,一瞬间便近在眼前,卫子明只觉腰侧一痛,反应过来时人已经重重地撞在了地上,手机摔出去老远,壮烈牺牲。   最后一点光源报废,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中,他只摸到了一条极长的伤口,伤口旁边都是湿漉漉的。   可现在已经顾不上疼,他又感觉到了危险,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向旁边一滚,地上细小的石头土块压在伤口上,疼得他一瞬间就飙了泪。   他的手向旁边一伸,摸到了冰冷诡异的皮毛。   卫子明:“!!!”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拼了命地一推,像只没头苍蝇一样慌不择路,选了个方向就开始奔跑。   黑暗中一直有东西跟着他,他的腿上、背上、胳膊上时不时就一痛,肉被蛮力撕去,黑夜里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卫子明疼得差点昏死过去,但他不敢停下,呼吸进来的空气像是刀子在割肺,他脚下踩空,从坡上滚下去时,卫子明疼到一瞬间生出了“干脆被吃了算了”的摆烂的想法。   但等滚停,哪怕浑身剧痛,他仍旧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拼命向前方跑。   好死不如赖活!   但好景不长,跑了没多久,他又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那个诡异的东西又追上来了!   他又往前跑了一截,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点光,晃晃悠悠。   卫子明心中几乎生出了一种无力的绝望。   前有狼后有虎,是老天要置他于死地!   但比起被后面诡异的东西一口口撕扯活活吃掉,他宁愿去前面的光源处试试,希望前面的那个光源如果也是怪物的话,对他下手干脆利落点,让他少遭点罪。   凭着心中这唯一“死的舒服点”的信念,卫子明咬着一口气,拖着已经快要没有知觉的双腿拼命向前跑,然后……   他看到了一个人。   慌乱之中,卫子明最先注意到的是他手里的提灯,黑色的长柄下垂着四面笼薄纱的灯笼,灯笼下坠着精致的流苏,流苏微微晃动着,像主人一般闲适。   卫子明差点喜极而泣。   是个提灯笼的人!是人啊!   “救命!”   浑身上下的力气在这一刻几乎被抽个干净,卫子明当即摔在了地上,但他仍然努力向前爬着:“救命!救救我……”   提着灯笼的人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驻足,他的目光越过他,落向他身后无垠的黑暗。   提灯里的光忽然大亮,宛如一轮炽热的太阳。   卫子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晃得忍不住闭上眼睛,眨了眨后才睁开———   他看到了他此生都不会忘怀的一幕。   草地之上,无数绿色的藤条破土而出,仿佛遮天蔽日,他们越过卫子明,齐齐袭向他身后,尖利的、宛如婴儿啼哭的声音响起,下一秒便悄无声息。   有重物坠落在他旁边,一根泛着宛如金属般肃杀光泽的藤条从追杀他的怪物身上慢悠悠抽出,仿佛只是随手袭击了什么不长眼的小玩意儿。   数量众多的绿藤在几息之间便全数消失,仿佛刚刚的景象都是一场令人震惊的幻觉。   他的救命恩人提着一盏灯笼,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温和地问:“还好吗?”   卫子明眼泪瞬间决堤。   呜呜呜呜妈妈他遇到救他小命的神秘高人了!   高人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救苦救难的圣光啊! 第97章   直觉提醒虞荼“前方危险”时, 虞荼就在纠结要不要绕道了。因为按他遇事的频率看,他的运气……稍微有点不好说。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纠结的这一会儿, 他面前的黑暗里, 跑出来了一只……丧尸?!   虞荼一瞬间脚在原地生了根。   在刚刚那一瞬的惊魂未定过去后,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好像不是什么丧尸,而是一个血淋淋的人。   嗯……姑且称之为人吧。   但他发誓, 他在表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谁在浑身都有不同程度的巨大伤口的前提下还能这样活蹦乱跳。   这个血淋淋的人可能也到了极限,跑到烛光笼罩的范围里时,就只剩下喊救命的能力了。   走没有监控的小路去医院本来是为了节省能量, 但遇到眼前的画面后———这救人要用的能量比开屏蔽场还高呢!   虞荼肉痛的同时也有点庆幸,还好他今天走了这条基本无人走的荒僻小路,不然从山上下来的这个人怕是得死于非命了。   绿藤破土而出,卷住逃命的人身后黑暗中袭来的庞然大物, 金属化藤条有点费力地扎穿它脑袋的同时,虞荼听到了尖利的、宛如婴儿啼哭的声音, 还有一点熟悉又不熟悉的能量波动。   说熟悉, 是因为袭击人的怪物临死前的波动和小灰仿佛出自同一个体系, 说不熟悉, 是因为它们的波动完全不同。   最重要的, 是这个怪物很虚弱, 好像不久之前还有什么东西削弱了它。   绿藤卷着死亡的怪物砸在了地上,虞荼终于看清了怪物的全貌———它近两米高, 长得像一头牛,但脑袋比平常的牛要大上许多, 青色的皮毛上泛着一层不详的暗红。   得益于这几个月对古籍的疯狂恶补,虞荼一眼便找出了最贴近于它来历的描述:   【有兽焉,其状如牛,苍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其名曰犀渠。】   隶属于《山海经》中的异兽之一。   虞荼:“……”   说这人运气好吧,他招惹到了疑似《山海经》异兽的物种,说他运气不好吧,在这样的物种嘴里,他还能捡下一条命。   很难评,真的。   虞荼带着震惊的心情,将目光从怪物身上移到那个倒霉蛋上,极为真诚地问:“还好吗?”   躺在地上的人好像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傻住了,虞荼看见他盯着自己好像要说些什么,但下一秒,他两眼一闭头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虞荼:“……”   虞荼人麻了。   你好歹交代两句再晕啊!   求救的人晕了过去,却给虞荼留下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他是该把人送医院,还是把人带回茶馆?   送医院,他这一身仿佛被大型猛兽啃出来的伤口很难解释,而且表世界的医院未必能救治得了里世界有关生物造成的伤害;带回茶馆,他本身就是个半吊子,又怕给人治伤不合格,留下什么后遗症。   但这个念头只在虞荼脑海里飞快地过了几息,因为眼前人的生命状况确实容不得耽搁。   虞荼先是分出一点能量稳定住了这个人的生命状态,让他不至于直接断气,然后将他带回了茶馆,接着迅速泡了一杯茶,掰着这个倒霉蛋的牙,给他灌了半杯。   没办法,虞荼本身对能量的应用都还在摸索阶段,也不敢直接拿人上手做实验,只能先以茶为引结个善缘,好歹上道保险。   在善缘契约的托底下,虞荼得知了这个招惹到疑似犀渠的倒霉蛋为什么浑身是血还能一路活蹦乱跳逃命的原因———因为他是全阳体。   影视剧里常常有纯阴之体或纯阳之体,很多时候都将这两个体质设置为一个招鬼一个辟邪。虞荼接触到里世界,才发现影视剧里有些东西并不是无稽之谈。   人的八字由天干地支组成,以纯阳体为例,假如一个人的字连续五个或间隔距离不大于三均为阳性,那么他就是纯阳体,如果他的八个字全是阳性,那就是全阳体,全阳一定是纯阳,纯阳却不一定是全阳。   身为全阳体质的人,他们的血肉是上好的材料,虽然不至于鲜血一撒邪祟必退,但对于“鬼”和“怪”这两大类中偏阴邪的存在,的确存在一定的克制作用。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纯阳体如果混到了必死的队伍里,那他大概率最后一个死。因为他在邪祟的感知中味道最差,但忍一忍这糟糕的味道,也勉强能吃。   追着他的犀渠本身就处在虚弱的状态里,还不知道在哪里沾染了一身令人极不舒服的“气”,这股“气”又正好在全阳体的克制范围内,所以犀渠每咬他一口,就得受点小伤,咬得多了,就形成了一个暂时的削弱buff,这才让这个被追着的倒霉蛋还有一点能逃跑的生机。   但虚弱又挂了负面buff的异兽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中间但凡出了一点差错,他就撑不到虞荼救人了。   虞荼给人灌完茶水,给伤口撒药粉的时候,小灰就在他的脚边转来转去,他低头嗅嗅地上那个倒霉蛋的血液,然后转过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好呛!   味道有点像他前段时间吃的、爆辣味的狗粮!   虞荼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小灰的头:“去别处玩儿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纯阳体的血对于整体属性偏阴的异兽来说,味道确实有点刺鼻。小灰又身具梼杌和犼两种血脉……   虞荼忽然转头盯着小灰,严肃道:“不论怎样,你都不能偷尝他的血!”   刚打完喷嚏的小灰:“……?”   这个人的血只是闻着很像爆辣味的狗粮,但它才不要尝呢,脏兮兮的!一看就没有能量好吃!   “汪汪汪!”   没品位的家伙才吃人,我可不吃!   虞荼:“……如果你偷偷吃人,我就留不得你了。要大义灭亲了!”   小灰:“汪呜!”   我就只是打个比方!   一人一狗围绕着吃人这个话题交流的时候,地上躺着、浑身是血的倒霉蛋手指弹了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   卫子明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忽远忽近,似有若无的“汪汪汪”,虽然不懂狗语,但他依稀能听懂这只狗语气里好像有点……不服?   脑海里刚生出“怪有趣的”念头,他忽然想起他身处荒郊野外,身后还追着一只不知名的怪物,但千钧一发之际侥幸被人救了……之后的事情,他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卫子明:“!!!”   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拼命挣扎,在他的努力下,他终于重新掌控了身体,但剧痛随之而来,痛到他嗷嗷嗷嗷惨叫出声。   为什么会这么痛啊啊啊啊!   虞荼看着那个宛如在钟表盘上逆时针顺时针滚了好几转的人,刚到嘴边的话默默咽了回去,他和受到惊吓蹦到一边的小灰对视一眼———   要不……先让他滚一会儿?   于是他们默默旁观了卫子明的地面转圈圈。   等卫子明终于适应了这股剧痛后,他才发现这个房间不是没有人的,只是他疼得太狠了压根没注意。   卫子明:“……”   浓郁的红色填满了绷带之间的缝隙,快要裹成木乃伊的人即使没看清脸,也能感觉得出他的尴尬。   卫·木乃伊·子明声音细若蚊蝇:“谢谢您救了我……”   刚刚干的事,让他这辈子的脸都快要丢干净了呜呜呜!   虽然他当年中二时也不是没有幻想过这个世界上存在邪恶势力,他被选为救世主,从此匡扶正义,救人民于水火,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牛逼的英雄,最耀眼的主角!   当年脑补的时候,他自己都可以乐出声来,但他万万没想到,他都大学毕业搞起直播了,居然有一天他中二期的幻想成真了。他不是什么最牛逼的英雄,最耀眼的主角,而是一本文里仿佛开场即挂的炮灰。   卫子明内心泪流满面。   搞恐怖直播的前辈们也没说过,播着播着还能搞到真的啊!   “前辈、阿不,大佬……”卫子明期期艾艾,“您有没有什么止疼的方法?止疼药也行……我可以花钱买!”   他搞直播这几年攒下来了一笔钱,买个止疼药……应该是够的吧?   “现在止了疼,不利于你的伤口愈合。”卫子明听到那位气势稳重、容貌好看的神秘大佬说,“除非你想顶着满身疤出去。”   卫子明:“……啊?”   他想起那个不明生物从他身上撕下的肉……嘶,好像更疼了!   他的语气低落起来,声音听起来像要哭了:“不留满身疤也得留疤吧,怪物咬的伤口愈合后能整容吗?”   虞荼:“……”   他叹了一口气。   他当时准备去仁心医院,绕的是一条靠近山边没有监控的小路,那地方很偏僻,晚上几乎没有人,最早安装的那批路灯坏了都没人过来维修。   “为什么要去山上呢?”他问。   明明这个问题没有谴责,没有鄙夷,没有厌烦,只是很平常地在询问,卫子明还是羞愧地低下头:“我是个恐怖游戏主播,有时也做线下冒险。”   虞荼瞬间懂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运气问题,无论是二层小楼所在的槐林镇,还是茶馆所在的梧桐镇,周边大大小小的问题都很多。虞荼到梧桐镇后,茶馆开了没多久,他就抽空将周边的传说都收集了一遍,其中就包括那座山上的废弃小区。   虞荼收集这些的目的是为了保证自己对有问题的地方留下印象,千万不要闯进去了才发现不对———他也不能保证这些传说都是假的,更不能保证万一是真的,他不会当场触发。   但山上那个……   虞荼觉得有点奇怪。   他前几天去医院找藏生时也是走的这条小道,将感知放开后,山上有熟悉的波动———像是符咒,又像是阵法。   一看就知道是官方的手笔。   但官方已经做了防护,他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问出来了,但卫子明一脸茫然的回复他:   “就、就正常走进去啊……”   虞荼:“……”   他忽然有一点体会到孟组的心情了。   “那座山上官方布了防护,就算你是全阳体,也是进不去的。”   这下轮到卫子明迷糊了:“全阳体是什么?”   虞荼向他解释了一遍后,又问他在山上遇到了什么。   卫子明刚开始回忆,就忍不住打寒颤。   他哭丧着一张脸:“我遇到了一个会叫我名字的怪物。”   当时受的惊吓太过,以至于他没有反应过来,明明他直播间的粉丝们都是叫他“卷王”、“卷老师”或者“卷卷”,没人知道他的真名,那个怪物为什么会知道?   某种意义上说,这比被怪物追杀还可怕。   卫子明一边发抖一边回忆,听着他的描述,虞荼只觉一阵头大。   之前的不化骨碎片到现在还留了些个尾巴,这事怎么感觉不会比不化骨碎片难度低?   虞荼深吸一口气,觉得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处理,但为了保护这个马甲,他没有和异处局的任何人留下联系方式,虞荼倒是有,但眼下也不方便由本体出面。   之前以梦境的方式沟通孟自秋,帮他解开了心结,虞荼记下了孟自秋的灵力波动,如果孟自秋已经睡了,倒可以从梦里把他拉过来。   就是半夜拉人加班好像有点不道德。   但虞荼也只纠结了一秒,在心里向孟组道了个歉后,他果断用感知模拟孟自秋的灵力波动,去寻找他的梦境了。   *   在通宵三天连续加班七天后,孟自秋终于下了个早班,洗漱完毕后他倒头就睡,睡着睡着,他忽然“醒了”。   这个“醒”并不是指他的身体在物理意义上醒过来,而是指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他梦到了茶馆,还有茶馆里闲坐喝茶的前辈。   唯一让他感觉陌生的,就是地上像一条咸鱼一样躺着的人形“木乃伊”。   已经开始修行的人并不会随意做梦,孟自秋想起前辈之前拉他入梦的场景,试探着问:“前辈,您找我有事吗?”   “今天遇到了个擅闯梧桐镇郊外山上的孩子。”孟自秋听到面前的前辈说,“我顺手救下来了,追杀他的是一只犀渠。”   孟自秋的眉不知不觉皱起:“犀渠?”   怎么又有《山海经》中的异兽?   因为加入异处局的有生力量至少一半都毕业于米勒克尔,所以米勒克尔无论是入学前的预备任务还是入学后的实习任务,任务等级体系都与异处局共通。   梧桐镇郊外的山那里有一个古老的封印,封着一只《山海经》中有过记载的异兽,异处局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才弄清楚了这只异兽的身份———灾兽蜚。   按理来说,出现传说中的生物,又是灾兽类,哪怕它在封印里,危险程度也至少应该B级起步,但这个封印挺牢固,只要他们将上面居住着的人都迁走,再将附近都空下来,按时往封印里补充所需灵气,就不会有大碍,所以关于这个地方到底定为B级还是C级,大家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大家各退一步,将它归纳到了【特殊异常档案】,即危险程度低,但需要定时巡逻关注。   孟自秋清楚地记得异归处两个月前才将全国的异常点都排查了一遍,这个被归纳到【特殊异常档案】里的地方并没有问题。   “您说的地方应该是隶属于异处局名下【特殊异常档案】里的[灾兽蜚],被封印在梧桐镇外的似太山上。”孟自秋思索过后道,“但那处地方只有蜚,应该不会存在犀渠。”   他知道前辈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这么说定然有依据,但一处灾兽的封印出现另一种灾兽,听起来就很让人心惊。   “急着救人,没来得及处理犀渠的尸体。”一副裸眼3D、栩栩如生的图在孟子秋眼前逐渐展开,“就在这个地方。”   孟自秋看到黑暗中倒着的形似牛、皮毛青色覆暗红的生物,眉忍不住越拧越紧。   前辈说急着救人,没来得及处理犀渠的尸体,孟自秋自然知道这是谦虚之语,就凭前辈的能力,怎么可能没有处理的办法?无非就是故意将犀渠的尸体留下来提醒他们,让他们在研究途中少走点弯路罢了。   孟自秋想起前段时间所有接触过不夜侯前辈的人都被局长召集起来开了一个内部小会,大家都觉得前辈虽然不愿意与里世界过多接触,但对里世界以及官方都是抱有善意的,虽然调查并没有停止,大家也暂时不主动接触前辈,但前辈在接触过的人群心里,好感度并不低。   在孟自秋认真观察图里的犀渠时,卫子明只觉得自己恍惚了一瞬,面前就多出了一个人,看起来就一身正气,疑似官方人员。   只是他们俩说话的前两句他还能听清,后面的话在他耳中就化成了模糊的字句,他能听见,但他的大脑无法理解。也就是说,他被单方面屏蔽在这场对话之外了。   卫子明:“……”   他安慰自己,他就一普通人,少知道点内幕,多一分活命的机会。能力越高责任越大,知道越多死的越快!   在他们俩交谈的时候,卫子明放空大脑,按着大佬刚刚给他传音的要求,去回忆在一单元101室贴在他背后的冰冷身体以及那张高度像人的脸。   卫子明一边在心里感慨“哇哦!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传音入密的功能”,一边在心里哀嚎惨叫“啊啊啊啊啊那个鬼东西越想我越害怕,汗毛都竖起来”。   虽然心里发毛,但卫子明还是努力回忆那个东西的样子,在他的不远处,有东西渐渐随着他的回忆而逐渐成型,卫子明瞄一眼抖一下,小心翼翼地往正在谈话的两个人的方向挪挪,再瞄一眼再抖一下,再小心翼翼地往谈话的两个人的方向挪挪。   他是真的怕啊TAT   等到惊鸿一瞥的恐怖东西彻底成型后,卫子明突然感觉身前有了一片阴影,他抬头,看到刚刚正在谈话的两个人一致看着他,他们的眼里都带着点笑意,并且他因为自己的挪动,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大佬给他递了杯茶:“辛苦了。”   卫子明受宠若惊地接过来:“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   他差点一秃噜嘴说顺口了。   卫子明当时在危急之中差点吓破了胆,回头的那一眼并没有很清楚,所以跟随着他的记忆成像的东西也有点抽象。   他看到大佬往前走了几步,立在他记忆成像的那个抽象东西旁边,细细地看了一会儿。   他听到大佬不疾不徐的声音:“应该是狌狌。狌狌知人名,其为兽如豕而人面,在舜葬西。”   “又是一种《山海经》异兽啊。”和大佬交谈的人似乎完全没有怀疑大佬的判断,卫子明发现那个人盯着那个怪物看了两眼,又将目光转到他身上,“你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在灾兽的封印阵上撞到两种疑似发生诡变的异兽,虽然受了一身伤,但居然没有当场横死,确实是一个了不得的奇迹。   卫子明:“……”   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记忆成像略微……虚幻。”他听到大佬继续开口,在点评他的记忆成像时顿了一下,勉强换了个词,给他保留了颜面,“但根据他的描述,应该是《海内南经》中的狌狌,市面上流传的,多源于《南山经》。”   《山海经·南山经》中有载:   【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也是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   “狌狌不能通晓未来,但能知人之过去。”卫子明听到大佬继续,“所以能喊出你的名字,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卫子明小声崩溃:“……大佬!有没有一种可能,《山海经》里的异兽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就已经有够离谱了啊!”   大佬的回答,是安慰似的又给他倒了一杯新的茶。   卫子明悲愤的一口饮尽,有一说一,他一个不喜欢喝茶的人都觉得这茶真好喝,估计是大佬的珍藏。   大佬人真好呜呜!   在卫子明喝茶的时候,孟自秋问:“他怎么办?”   孟自秋知道前辈不太爱掺和这些事,但撞到面,前辈总是于心不忍顺手管一管,对普通人也好,对修行人也罢,只要不触犯到前辈的底线,前辈总是很宽容随和。   在唯一的目击证人,也是唯一的伤员的安置问题提出后,他看到前辈思索了片刻,淡淡地笑了笑:   “让他先在我的茶馆里呆着吧,你们尽快派人来接。”   虽然他很想把人放到犀渠尸体旁边让他们一块接走,但这个倒霉孩子受了惊吓,又一身的伤,丢到黑漆漆的小路上去吹冷风,也太过残忍了。   虞荼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发现他已经沉浸到了不夜侯的身份里,卫子明比他大,他居然能理所当然地认为卫子明是个孩子。   和孟自秋快速敲定了流程后,虞荼便将人放出了梦境,落在唯一一个普通人的眼里,就是差不多已经盖章为官方身份的人,在他一眨眼后就彻底消失了。   卫子明下意识地感慨:“好酷!”   “难不成书里的龙组是真的吗!”   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出场炫拽,高手如云。   虞荼:“……”   醒醒,在做梦呢。 第98章   半夜一点多, 孟自秋从梦境中醒来,他睁开眼,入目是自己熟悉的卧室, 他的手向旁边一伸, 异处局配发的手机便到了他手中, 几个即时通讯电话拍过去,电话那端有一半都在哭天喊地———以为加班结束了,实际上是半夜还要再加, 简直丧心病狂,惨绝人寰。   孟自秋不为所动:“醒醒,都起来加班了。”   于是大半夜的,能处理与灾兽蜚有关事件的人都被他一个接一个用电话喊起来, 大家兵分三路,一路去最近的分局找档案和资料,一路去实地勘测,另一路则去接回物证以及存活的倒霉目击证人。   他们这边忙碌开来的时候, 梧桐镇警察局的电话也接二连三地响起。   卫子明这几年直播攒了不少粉丝,他做线下恐怖直播的时候, 直播间里实时在线的人数有两万多, 因为他设备携带的位置原因, 大家除了目睹他遇险的全程外, 还目睹了他背后那张似人非人的脸。   如果说一开始直播间的粉丝们还以为是卫子明找了人故意搞出来的直播效果, 那后面他惊慌失措地跳窗逃跑, 又在逃跑途中向他们求助让他们报警,就不是直播效果, 而是直播事故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直播事故除了让更多的人涌入直播间外,也同样让在极危险时候突然关闭直播间这件事被更多的人关注到。   事情发生没两个小时, 这件扯上了灵异、在普通人看来有点离奇的事情就在各个平台开始疯传。   看热闹的、慕名前来围观的、真心帮忙求助的……各种各样的人群混杂在一起,再加上直播间里传了许多次、已经有点模糊的截图,让这件事迅速挂上了热搜的尾巴。   于是已经进入梦乡的、异归处负责网络相关的小组,只能顶着睡眠不足的黑眼圈与鸡窝头,带着堪比鬼王的怨气,开始认命地半夜加班。   于是很多半夜不睡觉的人,刷着刷着就发现这个热度逐渐攀升的话题被404了。   但众所周知,上网的人一百斤的体重九十斤的反骨,越是禁止,越是叛逆。   于是,话题从#某知名主播线下直播遇险#演变成了#废弃小区揭秘,有图有真相#,等这个话题被炸掉后,又变成了#直播事故疑惑盘点#,等到直播这个词都被暂时禁掉后,又演变成了各种各样的代称,主打一个生生不息。   异归处网络部:“……”   真是够了!   一群人抓耳挠腮地讨论了十分钟后,一致决定祸水东引。   于是晚上睡不着,致力于和404做斗争的网民们突然发现热搜上多了很多新鲜事:比如某某地某位官员贪污腐败下马的;比如某某当红明星和某某小生夜会的;比如某某企业产造假,被罚了天价处罚费的……   网络部已经确认过的案件和已经确认过的部分新闻就这样不要钱地抛售,一个比一个刺激,一个比一个劲爆,有开头有中间有转场有高潮甚至还有反转,聊天记录、录音、照片、视频等图文证据接连送上,致力让大家都沉迷吃瓜,无心关注被404的话题。   这个方法虽然不太道德,但比起强硬控评来堪称立竿见影,虽然直播疑似遇到真正的灵异现象这事挺吸引人,但翻来覆去只有那么两张截图,闹得大了反而感觉像炒作,再加上第二天八九点时疑似遇险的主播报了平安,这事的热度就降得更快了。   卫子明的粉丝群里,大家一直提心吊胆,见他报了平安后,才纷纷松了口气。   【这次线下直播也太恐怖了……希望过两天直播的时候卷王没有大碍。】   【气死我了!网上怎么有这么多傻逼!都说了是我看直播时截的图,不是AI合成博热度,听不懂人话是吗!   [直播截图.JPG][对战图片.JPG]】   【说我们配合搞炒作?拜托,用脑子想想好不好?谁搞炒作在直播间里惊慌失措求着粉丝报警啊,报假警违反治安管理秩序,要拘留罚款的!】   【我们至少几百个人同时报警,真要是假的,卷老师早就去吃牢饭了。   [狗头.JPG] 】   ……   卫子明的粉丝群里吵得沸反盈天,但他现在却抽不出时间来安抚那些帮他报警还在网上舌战群雄且受了委屈的粉丝,因为他现在正和一只长得像牛的怪物尸体大眼瞪小眼。   旁边好几个全副武装的人紧紧盯着他。   “姓名。”   “卫子明。”   “年龄?”   “二十六。”   “为什么突发奇想去似太山上的废弃小区?”   ……   面前的人问,卫子明就老老实实答,等问到他是怎么从诡兽手下逃生并撑到不夜侯出手救他时,卫子明回答———   “就凭直觉选个地方,然后拼命跑。”   问讯他的人:“……你小子真是好运气。”   一轮详细的询问下来,贴在卫子明身上的测谎符一直没有动静,证明他说的全都是真话。   问讯他的人简直匪夷所思:“我们在幸福之地前一百米的位置布了迷踪阵,大门上加盖了镇封,你说你直接走进去,手一推门就倒了……虽然你说的并不是假话,但这真的很离谱。”   他们两个月前才巡逻完全国各地的【特殊异常档案】里记载过的地点,有损耗的各类封印都进行了二次加固,没道理这么快就灵力耗尽了啊?   说话的人从蓝色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推到卫子明面前:“你当时看到的大门,是这个样子吗?”   卫子明低头一看,只见那张打印出来的彩色图片上,赫然是一个崭新的钢铁大门。   卫子明:“……?”   他努力辨认了一番后摇摇头:“和图片上的门长的很像,但是我去的时候这个门上全是锈,锁锈得锁眼都快看不清了。”   给他看图片的人和站的稍远些的另一个人对视,两人眼里俱是惊讶。   废弃小区幸福之地的大门上有他们特意覆盖上去的镇封,理论上来说只要镇封不损坏,门就会一直保持崭新的模样,只有镇封损坏,大门才会在风吹日晒中逐渐锈蚀。   但按卫子明的说法,要锈蚀到这种程度,镇封至少损坏了一年以上。   【特殊异常档案】里的地点出问题本来就是一件很大的事了,现在看起来……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   正在查看犀渠尸体的人用来联络的手机忽然不断震动,他迅速将手机拿出来,接通后,电话那一端忽然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像是人在狂奔,已经有点呼吸不上来,但除了喘息声外,另一端简直寂静到可怕。   “蜚的封印……东南方向、损坏……异兽不———”   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通讯断开。   立刻回拨后,也只剩无人接听的忙音。   出事了。   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   里表世界灵气差异巨大,表世界本就人手紧张,特异组前十组更是全国各地到处救火,十组之后的,才分布在各个省市驻守。   崇明市驻守的是特异组第十四小队,全队一共十个人,除了分出两个人接走犀渠尸体和卫子明这个目击证人,然后对他进行询问登记外,其余八个人都带着各种防具前往幸福之地加固镇封。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约定好,只加固大门上的镇封,不管里面情况如何,加固完后都会立刻撤离。   可能涉及到久远的、对于蜚的封印,远不是他们这个级别能够处理的,最优解是紧急呼救特异组前十组过来探查,他们只要保证在前十组赶来查探之前问题不要进一步扩大,更不能危害到周边人民的生命安全。   同样,由于他们是驻守小队,他们分部里最多的便是守护类阵法与符咒,走前他们几乎清空了分部的一大半库存……别说是加固镇封了,就算是重新造一个镇封,也不至于让他们遭到这样的危险。   从戛然而止的不详电话后,留守在分部的两个人脸色就严肃到可怕,坐在椅子上的卫子明缩了缩脖子,有点想念他刚刚呆的茶馆的地面———那间茶馆里呆着真的好有安全感,还有热乎乎的茶可以喝!   呜呜呜呜想念大佬的第一天!   卫子明有点害怕但还算是放松,可清楚内情的特异组组十四组两个成员,脸色却愈发难看了,因为另外八个队友一个都联系不上。打电话也好用,传音符也罢,要联系的另一端的人永远在失联状态。   情况已经开始超出他们的控制,问询卫子明的人见状不再耽搁,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雕刻精美的阵盘,然后划开自己的掌心,让鲜血落在阵盘中心———这是驻守小队遇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启用的道具,以鲜血为媒介的阵盘会直接联系到总局,类比一下,相当于古代的八百里加急。   古铜色的阵盘在沾染到鲜血后就开始散发出血红的光泽,但中心凹坑的鲜血还剩四分之一时,阵盘却骤然熄灭,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掐灭了一样。   京市异处局总局里,刺耳的警报声也在急促地响了几声后就突然消失,占据了一整面墙的电子光屏上,本来是绿色的崇明市颜色忽然开始闪烁变换,黄色、橙色、红色……最后定格为诡异的紫色。   紫色———【特殊异常档案】所属范围,发生异变。 第99章   【卧槽!这是世界末日了吗!我仿佛一觉睡了几十年![阳台上疯长的植物.JPG][防盗窗外的树.JPG]】   【你那边也有异常?!我这边也是!今天早上开门我以为我没睡醒!】   【你们家在什么位置啊?为什么我们这边没有?就是植物好像长得精神了点……】   【我们这边也没有啊?】   【能看出来这是我上个月种的树苗吗?[树苗与胳膊对比图.JPG]   简直离了大谱!!!】   【我这边的蝉鸣声比昨天晚上强了几倍, 我一夜没睡!你们这些聒噪的东西拿命来啊啊啊啊———】   昨晚在大瓜狂欢之中落下帷幕,今早一醒来,许多省市的人都发现自己的窗外树木长得更好了, 动物也变多了, 评论里所晒出来的图片, 简直让人觉得有些离谱。   但发生大变化的城市并不多,更多的人普遍反映最容易被观测到的植物长得更精神了些,并没有某些省份里说得那么夸张。   在“世界末日论”后, 是“灵气复苏论”。   【你们怎么一个二个都脑补是世界末日……[指指点点.JPG]   就不能是灵气复苏吗? 】   【哈哈哈哈要是真灵气复苏,那不是小说照进现实吗!】   【六六六!梦一个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   网络上对于这种情况嘻嘻哈哈,大家都没太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不少人认为是在P图搞怪, 但异处局里,在目前所有还在京市的高端战力都集合到了一处紧急开会,会议室旁的另一间房间里,是上百台亮着的显示屏, 每一张显示屏后都是一张凝重的脸。   他们的手正在键盘上飞快操纵着,大数据捕捉到关键词, 便会对评论进行紧急删除———   【我联系不到崇明市的朋友了!电话打不通, 报警受理后到现在都没有结果, 怎么办!】   【救命!我现在头昏眼花站都站不起来, 报警电话一直占线!!!】   【绿坪市这边连环车祸!路上好多人莫名其妙都晕倒了!】   【苍溪市第六医院爆满, 请问还有哪个医院有位置!】   【我们这边在地震!好强烈的震感!】   【我在崇明市和白密市的边界上, 我的车在这里遭遇了鬼打墙,一直在原地转圈圈!】   ……   这些与网上的狂欢截然不同的评论, 都在全国的互联网上被删除,IP地址与求助内容被同步移交至另一个特殊的网站, 反映异常现象、等待国家救援、为家人求助……各种各样的评论汇集到一起,数量正在以一个可怕的速度激增。   会议室里,人人脸上都是忧色。   “根据卫星云图俯瞰显示,以【特殊异常档案】里的灾兽蜚所在封印地为阵眼,覆盖整个崇明市的是一个复苏阵法。”坐在会议桌左二位置的异归处部长将连夜调查出的结果投影在会议室前方的大屏幕上,“我们推测复苏阵法会抽取普通人的生命力,借此让被封印在阵中日渐虚弱的灾兽蜚恢复全盛时期的能力。”   她顿了顿,又道:“但蜚为灾兽,它的出现一般预示着大疫横行,兼之草木死绝,天下大旱。可根据应急网站开启后收集到的关数据来看,普通人确有不适症状,轻则头晕目眩,重则昏厥。但草木却一反常态,蓬勃生长。”   《山海经》中有载:   【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目前的情况,是对里世界了解浅薄的人都能直观发现的诡异。   有人提出自己的见解:“或许是因为蜚正在封印里,所以瘟疫的伴生现象还没来得及发生?”   但谁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覆盖了整个崇明市的复苏阵法,或许只是摆在表面上的“饵”,看不清的水下,还藏着不知多少的鱼。   *   虞荼一觉醒来,当场懵逼。   能量聚集在双眼,视线便能轻而易举地越过雕花木门,但虞荼……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因为木门之外的街道,方形石砖的每一条缝隙里都长出了青翠的野草,目测至少有半米高,为了美观而做的绿化带里,半人高的灌木已经近两米,仿佛发生了某种不知名的变异。   虞荼:“……?”   他一觉是睡了好几年吗?   睡到科学家们都培育出绿化带新品种了?   怀抱着一种震撼的心情,虞荼推门出去,他试探着用能量去沟通这些好像变异了的草木,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这很不对劲。   虞荼自从自己可以掌握人形原型来回切换后,他对能量的掌控就上了一个台阶,将能量分与周边的花草树木后,他能微微感知到它们的状态,比如是健康还是受损,高兴还是烦躁……但今天将能量分出去后,却只收到空茫。   虞荼回身关上门,决定在附近走一走,看看到底是这条街出了问题,还是整个梧桐镇都出了问题。   踏出这条街道后,他才发现问题大了,入目所及之处,全都和他所在的商业街上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地上零零散散地倒着一些人,还有很多人坐在路边,脸色苍白浑身冷汗,仿佛是突发了什么疾病似的。   虞荼开着能量屏蔽场凑近了一个地上昏死过去的人,分出一缕能量探入他的身体转了一圈———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健康状态是亚健康,但就算亚健康,也不至于亚到当街昏倒啊!   虞荼的眉不知不觉皱起,他将这一缕游走的能量直接释放到这个昏迷的人身体中,这个人的眼皮眨了眨,过了一会儿,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用一种很慢很慢地速度从地上爬起来,喘着气到一旁的栏杆边坐着休息了。   休息了好一会儿,这个人又掏出手机给自己打120,电话那一头一直是“嘟——嘟——”的忙音。   见能量有用,虞荼又如法炮制地救了另外几个昏倒的人,见他们都醒来后,他才离开这条街道。   但其他的街道上同样有昏倒过去的人,路口甚至出了车祸,两辆车撞在一起,安全气囊弹出后,双方都陷入了昏迷,不知道是因为车祸晕倒,还是因为之前的不知名的原因晕倒。   虞荼又走了十几分钟,他目光所及处,无一不是同样的景象,甚至虞荼自己都有了种莫名的疲累和眩晕。   意识里,无论是结善缘的“线”还是结恶缘的“线”,此时都在疯狂闪动着,几乎所有昏迷过去的人,都可以成为它们的结缘对象。   虞荼:“……”   他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脑袋抽抽抽地疼,这么多善缘恶缘一个个结过去,估计还没等到能量反馈,就先把他活活抽干了!   虞荼晃晃头又眨眨眼,勉强将疲惫的状态清除,但他带在身上的传音符突然发出疯狂的震动,掏出那张符咒后,符咒悬浮在半空中,一道声音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仿佛已经用了二三十年的老式收音机,能听到什么全凭运气:   “前辈……灾兽蜚异变、十四小队……总部……通讯切断,生命力抽取……请……”   传音符不知道为什么效果特别差,他说的内容虞荼连蒙带猜,还没猜出多少,符咒便燃成了灰烬。   这是今天凌晨从茶馆里接走卫子明、自称为特异组第十四小组的人给他的,说是非常感谢他的帮忙,这件事一旦有后续,就会立刻告知于他。   因为七组组长孟自秋打电话特意嘱咐过不夜侯前辈不太爱和人联络,所以十四组特意准备了单向传音符———只能收信,不能发信。   算是充分考虑到了前辈的个性与需求,但这种单向传音符在目前的情况下,简直雪上加霜。   虞荼在草木族和米勒克尔都补充了不少与里世界有关的知识,但涉及到机密层次的内容,他还没有太多直接了解的渠道。   安抚完意识里躁动不安的“线”后,虞荼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和本体失联了。   之前本体那边熬夜查资料一连辛苦了好几天,为了保证身体不出问题,虞荼就让本体入睡时陷入沉眠,这样可以充分恢复状态。   但现在……他失去了感应。   他的意识,被困在了不夜侯这个由能量造物而成的马甲里。 第100章   这是虞荼第一次和本体失联。   慌确实有点慌, 但虞荼最担心的是本体会不会在睡梦中被饿死———为了节省时间,他从图书馆借了不少书,又买了一些米面粮油菜以及一些即食速食, 打算整个九月少出门, 多看书。   他的门外也挂上了【学习中, 非必要勿扰】的门牌。   如果他的意识一直联系不到本体……虞荼想,他大概会成为米勒克尔建校以来第一个在宿舍有吃的还被活活饿死的学生吧。   虞荼顶着不夜侯的壳子,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大团浓郁的能量再次集中在双眼, 他的眼前,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右眼里,是砖缝中疯长的野草、比平常大了数圈的树木、已经能挡住人的绿化带、路边三三两两虚弱的人群、隔很久才能看见的呼啸而过的救护车……   左眼里,无论是野草还是树木, 又或是人和动物,每个人身上都延伸出一条白色的线,线有粗有细,有浓有淡, 每条线外都裹着一层诡异的血色,无数线像蛛网一样在天空中盘绕交织, 挡住了碧蓝的天空与倾洒的阳光, 所有密密麻麻的线汇向同一个中心———   似太山上被废弃十多年的幸福之地, 卫子明死里逃生的废弃小区。   虞荼想起昨晚梦中孟自秋透露的一些东西。   灾兽蜚啊……   虞荼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很怀疑自己的脆皮马甲到底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   但这件事必须赶紧解决了,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本体被活活饿死!   虞荼板着一张脸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子, 然后决定———   找!外!援!   *   “联系上总部了吗?”   崇明市异处局分部里,唯二留下来整理资料以及询问目击证人的两个人愁眉苦脸。   他们俩一个负责整理崇明市历年来所有与里世界有关的异常点情况, 以及小队每次出任务后那又臭又长、要求繁琐的任务报告,一个负责进行对外社交、道具维护和目击证人保密协议的签订等工作。以擅长方向划分, 他们俩属于特异组第十四小队里的辅助。   平时出任务时留一两个辅助在分部镇守完全不是问题,即使只是小队辅助,一人干翻十个普通人也绰绰有余。   但这种情况仅限于“平时”,像眼下这种肉眼可见且波及全市范围的“特殊”,别说他们两个辅助了,就是把第十四队小队全员拉出来都不够用!   被询问“联没联系上总部”的人摇摇头,他盯着古铜色阵盘中心没有任何吸收迹象的鲜血:“第一次意识到不对我联系总部时,消息应该传出去了一半,现在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只能希望总部反应够快了。”   “我刚刚联系了不夜侯前辈。”另一个人也是满脸沉重,“但单向传音符的效果同样非常差,我甚至在怀疑前辈到底收没收到。”   他们俩对视一眼,双方眼里都是苦笑,平时出任务时也不是没遇见过危险,但像这样的,确实是生平第一次。   也有可能……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   他们都不需要测算就知道异变的源头肯定在被废弃的小区那里,但一连搭进去八个队友,连一个逃出来的都没有,他们俩去除了送人头并给敌方增添战力外,没有任何作用。   他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能尽力的都尽力了,这种令人束手无策,以个人力量根本无法阻挡的恐怖前,光只看着,就已够令人心生绝望。   一直试图用阵盘联系总部的柳嘉在第七次试验无果后,终于停了手,他问:   “卫子明怎么样了?”   试图将其他队友没带走的防具进行细微改动,连接后变成组合型防具的宋图头都不抬:“人在隔壁躺着,一点精神劲都没有,蔫不拉几的。”   崇明市的普通人在头晕目眩几近昏迷或者直接晕厥时,第一反应就会往是不是自己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或者身体不适的方向想,但作为驻守小队,几乎是晕眩的感觉一出现,他们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核心———   晕眩感出现并非外在原因,而是自身的生命力在被抽取后所造成的不适反应。   经常锻炼作息规律且身体强壮的,可能只是头晕目眩难以行走,平时锻炼少胡吃海塞昼夜颠倒的,往往第一批倒下。   按这样恐怖的抽取速度,三天后就会有人开始丧命,一周左右就会出现大批量死亡,最多一个月,就能将崇明市所有的生命力抽个精光。   这个所有,并不仅指人类,也指动物和植物,如果不能解决,一个月后崇明市便会从内而外,变成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死城。   两个人双双叹了一口气,沉默地进行着各自手里的工作,正在争分夺秒做记录、打算以后万一他们也因公殉职,外来的人至少能从他们的记录里捋清楚事情发生过程的柳嘉,忽然感觉到有股视线正在注视着他。   柳嘉:“!!!”   这种强烈的直觉促使他立刻转过头,他看见一个人静静站在办公室的门,是他们今天早上晨光微熹时才去拜访过的、茶馆里的神秘前辈不夜侯。   被那样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不知为什么有点慌乱,有种自己是被老师揪到的、正在摆烂的学生的错觉。   他立刻站起来:“前辈好!”   他的动作惊动了正在皱着眉改防具的宋图,他同样视线一转,看到了门口的人,他沉重的神色里终于露出点惊喜的表情:“您收到我发的传音符了?”   他问完后又有点奇怪:“您是怎么进来的啊?”   虞·内心一片茫然·荼:“直接走进来的。”   宋图:“……啊?”   他的眼睛瞪大:“走进来的??”   门口开着分部的最强防御阵法呢,阵法难道是纸糊的吗!还是说他忘了打开?   宋图甚至没顾得上继续和不夜侯讲话,他三步并两步穿过走廊来到大门口,运转灵力感受了一下,阵法正稳定而持续地运转着,这种防御阵法只有两种情况不会被触发,一是进来存在非人非妖非精非鬼非怪,二是在阵法方面造诣已达化境,对于这种防御阵法信手拈来,随意化解更改,自然也不会被阵法攻击。   他想起前辈温和面庞上那一抹疑惑和那句“直接走进来的”话语,深刻地感觉到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鬼都大。   难怪七组的组长对前辈那样推崇呢,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一道防御阵法,他现在就已经服了!   面对阵法造诣这样高强的前辈,宋图宛如死灰的绝望里忽然燃起了火苗———前辈对这样复杂的防御阵法信手拈来,必然对上古流传的各类阵法有所研究,说不定灾兽蜚所在地的封印阵,前辈也有所涉猎呢!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虞荼被他的目光盯的心里有点发毛。   他看到面前那个有点不修边、幅胡子拉渣的大叔忽然几步走到他面前,用一种几乎看救世主的语气激动道:“前辈!您是不是对上古封印阵了解颇深!”   虞荼:“……?”   ……   经过两人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的鸡对鸭讲后,虞荼终于弄懂了他这么激动的原因———因为他基本无视了驻地门口的防御阵法,直接走了进来。   在宋图信誓旦旦“非人非妖非精非鬼非怪”才可以无视后,虞荼感觉到了很久没有过的心虚。   不夜侯的身体完全由能量构成,正好属于“非人非妖非精非鬼非怪”这几乎将世界上所有种类一网打尽的选项之外。   在虞荼委婉暗示有没有可能第一种情况比第二种情况稍微常见一点时,宋图拍着胸脯保证第二种的可能性比第一种高了不知多少万倍,非人非妖非精非鬼非怪以外的存在,至异处局成立至今,还从未有过。   虞荼:“……”   面对这无懈可击的逻辑,他唯有沉默。   沉默,是他唯一的反抗。   然后,宋图又悟了。   “我们确实能力一般,要不然也不会在十组开外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里表世界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破开异处局分局防御阵法的人不过十指指数,像您这样悄无声息顺手化解的人我更是从未听闻,您就不必谦虚了。”   虞荼:“……”   他想说的话被宋图的滔滔不绝堵在了喉咙口。   宋图说话的时候,已经暂时记录完毕的柳嘉也凑过来,面色诚恳地跟着他一起劝:“不夜侯前辈,您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如今异变正在抽取崇明市所有存在的生命力,多耽误一时片刻,普通人就多一分危险啊!”   他们俩打着配合,你一句我一句,不PUA,不道德绑架,就是一个劲地卖惨,那口才好得地里的小黄花都得一边掉泪一边鼓掌。   于是虞荼稀里糊涂上了“贼船”。   等被卖惨诈骗的脑袋清醒后,虞荼已经离幸福之地这个废弃小区大门不足百米了。   此处耗费一张珍贵的群体空间传送符。   虞荼:“!!!”   他转头一看,十四小队的两个辅助脸上都是“得救了得救了大家终于可以得救了”的高兴。   一顿操作猛如虎,千里迢迢送人头。   废弃小区落在地上的大门已经锈蚀得全部变黑,散发出一股诡异的味道,高高悬挂的小区区名【幸福之地】四个字红到发黑。   虞荼听到一声似哭非哭的啼笑。   身前有阵劲风,虞荼将头转回来,离他身前不足一米的地方,立着一只人面猪身的怪物,眼睛里没有眼白,黑色占据了整双眼睛,泛着一种幽幽的红。   它和虞荼对上了视线。   如豕而人面。   是狌狌。   它张开嘴,锋利的獠牙上还粘着暗红挂着肉丝,它的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不夜侯。”   黑色眼睛里,幽幽的红似乎在流动,它盯着虞荼的眼睛,好像要透过他的双眼,看到些什么一样。   但仅仅只对视了一秒,它的双眼就由黑转红,红色浓郁到似乎随时都会流出血来。   “不夜侯!”   它又唤了一声,这次的声音里竟隐有凄厉。   虞荼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狌狌的双眼忽然疯狂淌血,它站在原地发出凄厉之极的尖叫,声音尖锐到极点时就像崩断的弓,随后,它彻底没了声音。   它死了。   站在虞荼几米开外的柳嘉喃喃道:“不夜侯前辈……真的太强了。”   宋图简直两眼放光:“我就说前辈连上古封印阵都了解,区区异兽堕落化诡,对前辈而言简直小菜一碟!”   《山海经》中的异兽细分可分为瑞兽、凶兽、灾兽等各个种类,但无论什么种类的异兽堕化之后,都会统一称为“诡兽”。   狌狌就是一只堕化的诡兽。   堕化后的狌狌知人之过去,即可食人之未来。   只要对上它的双眼,被它了解了你从小到大的过去,它掌握你成长的命轨、喊出你名字那一刻,它就可以取走你的生命,也就是你的未来。   异归处浩如烟海的档案里,曾收录过一只堕化后的狌狌档案,当时十组之外死了三个小组,十组之内有两个组都有伤亡,可以说是拿人命在填。   即使不与狌狌对上双眼,只要它不断喊人的名字,不断回忆这个人从小到大的过去,它依然可以将人重伤或者取走性命。   除非这个人没有过去。   没有过去的人,狌狌会死在在追寻这人过去的途中,亡于没有定位的虚空。   但人只要存在,就必然会有过去,哪怕自己忘记了,狌狌也能看见。   所以,排除掉这种不可能以外,想要杀死狌狌,只能正面硬刚。   别无他法。   宋图在脑海里将有关狌狌的资料通通过了一遍后,实在忍不住感慨:“不夜侯前辈的实力,当真深不可测。”   “是啊。”柳嘉在一旁跟着附和,“这么紧急惊险,不夜侯前辈居然还做了预判。在狌狌濒死之际往后退一步,死掉的狌狌刚好倒在前辈脚边,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宋图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他言语之中充满向往:“也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可能像前辈一样,举手投足间,云淡风轻杀敌无形!”   被吓到后退浑身僵硬但将他们小声对话尽收耳中的虞荼:“……”   不要过分脑补啊!! 第101章   虞荼低头看那轰然倒地、离他脚尖不到一寸的狌狌, 只觉得言语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苍白。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尽管眼下的情况确实是极小概率的巧合, 但他相信哪怕他说出去, 估计也没人会信。   难道说他正好非人非妖非精非鬼非怪, 还在满足了以上苛刻的条件后,又正好符合所用身份没有未来?   虞荼吞下了自己想要解释的想法,但他也不可能贸然带着他们进去, 因为种种巧合而造成的对他实力上的误解,如果依仗这份被误解的实力入内,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虞荼看看脚边的狌狌,又看看不远处那高悬且红得发黑的【幸福之地】四个字, 感觉头都大了。   都已经用了珍贵的群体空间传送符,要怎么劝他们打道回府呢?   几米开外的柳嘉和宋图见前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后就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心中都不由得生出了些许疑惑。   柳嘉小声道:“前辈为什么一直站在原地啊?是在破解什么我们不了解的阵法吗?”   “前辈破阵的手段那般高超,不至于被阵法困在原地。”宋图满脸凝重, “或许是我们没有领会前辈的意思?”   宋图闭上眼,将身体残留的大半灵力按照自己平时熟悉的方式运转起来, 接着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符文。这个符文静静地悬浮在他的意识里, 宋图往里面注入了过半的灵力, 荧光流转, 符文激活, 他将眼睛睁开……却见到了极其令人胆寒的一幕。   他们之前在幸福之地周围布下的、用以阻挡好奇的普通人误入的迷踪阵,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改为了杀阵,杀阵的每一道阵法线都红得发黑, 它们纵横交错着,覆盖了以幸福之地为圆心周围百米的范围。   他和柳嘉脚下踩的是杀阵中唯一的生门, 也是红色最浅的位置,前辈脚下是休门,狌狌之前的站位是惊门,为八门中的三大凶之一。   而颜色浓郁到红近黑的死门,就落在大门已经倒塌到只剩个门框的【幸福之地】四个字上。   八门可移动的杀阵最快的破解方法是由人进到生门里进行推算,之后带着生门一起移动,然后生死碰撞,暂时关停阵法。   宋图悟了!   这种特殊的杀阵如果想要破解,需要进行极为繁琐的解阵,前辈肯定有强行拆解的能力,但杀阵这种凶阵拆解之后的余波,有可能会对似太山有所创伤,进而影响到里面更核心的、正在抽取生命力的阵法。所以暂时关停是效率最高也最快捷的最优解。   难怪前辈刚刚看了他们一眼,是因为生门在他们脚下啊!   八门不能随意脱离,破阵只能由他们来!   宋图拱手弯腰:“还请前辈压阵!”   说完后,他又低声快速地向柳嘉交代了一遍,顺便告诉他要在脑海里勾勒什么符文,才能让杀阵的线条在眼中显现。   前后不超过十分钟,他们俩开始慢腾腾地移动,虞荼看他们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后退一会儿前进,眼中浮现出疑惑与茫然。   这好像跳大神啊_(:з」∠)_   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后,虞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幸福之地周围百米,应该有他看不见的阵法,这两位崇明市分站的驻守成员,估计是在破阵。   虞荼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实在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小心地将能量集中到双眼,在熟悉的热度出现后,他睁眼……看到了一个足以逼疯密恐的世界。   密密麻麻的阵法线条几乎已经舍弃了美感,以一种有点失控的无序状态靠近正在移动的两个人,但又碍于某种规则,大部分与他们擦肩而过,只有少部分落到他们身上,但每落一次,他们的脸就白一分。   比他们周围更凶猛的阵法线条以同样的手段往虞荼身上落,但往往离他的身体还有三四寸,就被无形的能量消解殆尽———虞荼体内体内积攒的能量在他遇到危险时,会在他周身形成一层保护罩,在能量耗尽前,他都是安全的。   虞荼皱了皱眉。   按理来说,抵抗不知名阵法消耗的能量再小,他也会感觉到总量的损耗,但如果不是因为他好奇开启了能力,他根本就不会知道他正在无意识的使用能量对抗。   他的皱眉落到另外两个操纵着生门、努力靠近死门的人眼里,就是前辈对他们的进度有些不满意。   柳嘉欲哭无泪。   他清楚地看到那些千变万化的红色阵法线条在没靠近前辈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们这边被少量线条追着打……两两对比,相当惨烈。   宋图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沉痛道:“实力不够,就只有挨打。”   他们六十多米走了一小时,接下来估计还要至少半小时。   虽然挨阵法的攻击很惨,但前辈的强大也是肉眼可见,在关停阵法的途中,看起来格外令人安心。   虞荼正在研究能量不会变少的秘密,忽然感觉能量不减反增,突然多了一点,抓住这多出来的能量的小尾巴,虞荼终于弄清楚了这些补充消耗的能量来源———正在艰难破阵的柳嘉和宋图。   不知道他们接着狌狌那个误会又脑补些了什么,反正虞荼收到了从他们身上反馈给他的能量。   虞荼:“……”   人在原地站,能量瞬间来。   不劳而获真的很快乐,就是有点心虚。   崇明市靠谱的外援,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   虞荼他们这边正在努力关停杀阵,而遥远的京市,离崇明市最近的特异组第二小组、第五小组已经开着武装车,抵达了白密市和崇明市之间的交界线。   根据这场紧急会议的指示,他们先在阵法边缘进行了一系列测试,包括但不限于信号传输、灵力流转、生命力抽取等问题。   最后,他们得到了一份相当不乐观的报告———   复苏阵法覆盖了整个崇明市的所属范围,并且不是瞬时阵法,而是定点阵法。   瞬时阵法以阵眼为核心,以核心维持整个阵法的运转,想要破阵,只需要集中解决阵眼即可,但定点阵法则不同。   定点阵法需要在测算好的关键点上准备好所需“材料”,当阵法启动的时间到来后,从阵眼开始,先将阵法勾勒激活,然后唤醒“材料”,等所有“材料”都醒来,阵法也就进行到了中后期,哪怕破解,还是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比起瞬时阵法,定点阵法所要耗费的时间更长、心血更多,可以说没有一二十年的准备,根本无法布下一个足以覆盖整个崇明市的巨大法阵。   目前传讯失效,阵法覆盖范围内只许进不许出,证明阵法已经被激活,很快就要开始唤醒“材料”了。   会议室里坐着的人哪个不是身经百战,但这样丧心病狂的事件,对他们来说也是寥寥。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源源不断地往崇明市加派精通阵法和战力高强的人手,尽量护住那些被抽取生命力的普通人。   如果他们不能在24小时内算出所有“材料”的所在地,提前将它们拔除,那么等到“材料”陆续醒来……除了正面战斗,别无他选。   那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恶战。   *   “崇明市辖下足有九个镇,有四个镇人口密度和经济能力都已经达到了三线城市标准,一个已经达到了二线城市的标准,九个镇加在一起的占地面积又很广,‘材料’估算不会低于七个……”一间到处摆满了灵石,灵气浓郁程度堪比里世界某些上好修炼地的房间里,头发谢顶、只剩周围一圈的地中海暴躁道,“连我在内只有五个人,二十四小时就要算出每个材料具体位置,你当我们搞占卜的是神仙吗!!”   这个房间里有的地方搁着水晶球,有的地方丢着塔罗牌,有的地方摊着《周易》,有的地方扔着算筹、有的地方放着龟甲,有的地方散着蓍草……从古到今几乎所有能见到的占卜工具,在这里都能看见。   除了暴躁的地中海外,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姑娘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正重新捡起鹿角制成的算筹,嘴里念念有词;一个满头稀疏卷毛的男人正抱着水晶球,里面有道光在到处乱窜……总而言之,一打眼看过去,搞占卜的好像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的样子。   市面上电视剧、动漫、漫画、小说等娱乐产品里总是将搞占卜搞玄学的人描述得仙气飘飘或神秘莫测,不是带着所谓世外高人的气度,就是有趣顽皮仿佛童心未泯,实际上搞这些的“神算子”们别的不说,至少头发这一项,就是他们心中集体的痛。   头发少的不一定能力高,但能力高的一定头发少,算来算去太耗费心力,表世界的高科技洗发水也好,里世界的特殊手段也罢,反正学这个除了头发飘落得宛如蒲公英,精神状态也着实挺让人担忧。   现在一群精神状态令人担忧的人聚到一间房间里,就……很难评。   至少过来催促他们、急得快火烧眉毛的人看着这一屋子的“神经病”,在接受到他们的目光后,除了莫名觉得头上有点凉外,心也凉凉的。   他知道学这一道的人要求很高,所以人数极少,学着学着还容易学岔,所以平时都是当珍惜国宝一样保护着的。   但———他们真的靠谱吗!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内心的呐喊,漆黑的角落里忽然窜出来个人,他手里举着一块森白的骨头,大喊道:“算出来了!我算出来了!”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第一个‘材料’在槐林镇,应该是一栋建成年代久远的楼,楼里大概率束缚着鬼物!”   “具体什么种类我算不出来。”他盯着那块骨头上乱七八糟的花纹,“但那个‘材料’在复苏阵法启动之前,就已经被彻底毁掉了!”   他说着说着语气里带上了兴奋:“‘材料’提前被毁,复苏阵法到了后期那里没有定点材料的支撑———就是最薄弱的地方!可以从那里入手!”   这是焦灼了几个小时后,他们所收到的最好的结果。   负责催促的人松了口气,然后,他忽然感觉脖颈上吹过一道冷风,鸡皮疙瘩立刻竖了起来。   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看到有个人白发盖了满脸,正在用一种宛如机器人的语调,平平咔咔道:“第二、个、‘材料’、在绿坪、市、湖中、央……”   负责人:“……”   心跳飙到一百八十迈.JPG 第102章   瑟瑟发抖的负责人看着一屋子“群魔乱舞”, 下定决心让自己过两年就要选专业的孩子将这个专业避雷。   就算再怎么吃香,这精神状态真搁他们家,他们当爹妈的也遭不住。   从第二个“材料”位置被定点开始, 好消息便一个接一个, 六个小时内, 他们又找到了另外四个“材料”的位置。   但从第七个“材料”开始,这间房间里的占卜工具损耗便加剧,比如好好的水晶球忽然炸开, 整个屋子里都是自由喷发的碎片,在同一时间,人人身上都亮起不同颜色的光芒,替他们挡住了这些外在的伤害———除了负责人。   他眼疾手快的抓过旁边的空木桌子竖起, 只听“笃笃笃”几声后,他探出头,竖起的木桌子上镶满了闪光的碎片。   负责人:“……”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传信的人要求口齿清楚、胆大心细、还要反应敏捷了!   慢一点儿他都得工伤!   水晶球的爆炸如同不祥的开始,一件件珍贵的占卜用具都开始出现或轻或重的损坏, 负责人瞄瞄这个,瞄瞄那个, 想想这些东西的造价, 眼前一黑。   “不要担心, 越到后, 越难。”头发盖脸的老人这次不像机器人一样咔咔了, 他现在的语调如同树懒, 平缓且慢,“这都是, 正常现象。”   负责人:“……”   他深吸一口气:“我去打申请,再调一批工具过来。”   就算占卜工具越坏越快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能不供了吗?   一整个市的人等着救命呢!   最先被占卜出的六个“材料”位置已经由紧急会议传输给了正在崇明市和白密市交界处的特异组第二、第五小组, 让他们选择就近的“材料”驱车前去解决,除了一个已经被毁掉的“材料”外,他们选择后剩下的三个点,会加派人手前往跟进,在“材料”被唤醒前进行解决。   两辆收到命令的武装车很快便撞入无形的结界之中,几乎是一入阵法,所有人便同步感到眩晕。   修行的人对自身状况往往比常人更加敏锐,他们能隐约感应到生命力正在被逐渐抽取,灵力也在渐渐流失。   所有人都严肃了脸色。   特异组第二组选择的是绿坪市,第五组选择的是苍溪市。两辆武装车在进入阵法后就立刻分道扬镳,奔赴向各自汇报准备前去的“材料”点。   第二组车没开到十分钟,就一个紧急刹车。   他们的车前方,有一个人倒在地上,还有几个人正歪歪扭扭如同醉酒一般努力伸着胳膊,想要拦住他们。   “我的朋友、晕倒了,求求、你们……”拦车说话的人也很吃力,满脸都是焦急,声音像要哭出来似的,“帮我把他送去、送去医院,我们会付钱的……”   像是怕他们不愿意帮忙,另外几个摇摇晃晃的人也走上前来,在车前一字排开。   他们面前看起来就结实可靠的武装车侧面的车门忽然打开,车里跳下来一个年轻男孩,他迅速绕过这几个站成一排的人跑到晕倒的人前面蹲下,快速地检查了一番后在他身上贴了一张宛如符纸的东西:“人暂时没事儿了,你们把他扶到路边休息一会儿吧!”   他喊完话后就毫不停留地飞奔回了车上,黑色的武装车车头一转,以一种几乎炫技的方式压着边线“飞”过去了,只给他们留下浓浓的车尾气。   被这一变故惊到的几个人愣了好一会儿,最开始说话的人才对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愤愤不平:“什么人啊这是!人命关天的时候,连送个医院都不愿意帮忙?”   “为什么会这么冷血?以为随随便便下来贴张破纸就有用了吗?人要是出了事,他们就是帮凶!是杀人犯!”   这个人越说越激动,虚弱从他身上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亢奋,好像身体里有一股燥热的能量,想要以破坏的方式发泄出来一样。   他旁边的几个人本来准备劝他“再想别的办法,我们总能把人送到医院的”,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你嚷嚷着抱怨有个屁用!”   “就嘴上逼逼两句呗!谁不会啊!”   “就你会说?他刚刚下车的时候你怎么不拦?”   火药味渐渐升起,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眼底渐渐攀上了红血丝,看起来狰狞又可怖。   地上被贴了符纸的人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看见身边站着几个人,每一个人都有一双如同恶鬼一样的血色眼睛,脸上的表情扭曲到可怖。   他蹬了蹬腿,干脆利落地再次晕了过去。   这次不是虚的,是吓的。   *   “轰!”   金属的牌子落到草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柳嘉和宋图在艰苦卓绝的奋斗后,终于成功生死对撞,暂时关停了杀阵。杀阵关停的那一刻,他们俩直接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喘气喘得仿佛刚刚跑了十个一千米来回。   宋图一边大口大口呼吸,一边道:“前辈……幸、幸不辱命。”   果然生死危机就是锻炼人,他和柳嘉两个人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背后有大佬压阵,可以放手去干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虞荼:“……”   别对他有信心了,真的。   他绕过地上死去的狌狌,往大门的方向走,柳嘉和宋图挣扎着爬了起来,跟在了他身后。   虞荼仰头看了看天,天空中那些由生命力构筑而成的网似乎更加密集了,密密麻麻涌入到他们所在的这块地,仿佛一个倒流的巨大喷泉,喷泉遮盖了天空中的一切,唯有白色的生命力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汹涌。   盯得久了,让人似乎不再认得颜色。   虞荼眯了眯眼睛。   同样光亮的白色里,似乎有一处格外薄弱些,他盯着那一方看了有一会儿,才估算出那一处应该是槐林镇的方向。   槐林镇里旧楼中恶毒的符文……和这处阵法有关吗?   柳嘉和宋图已经缓过了气,见不夜侯前辈一直盯着天空,他们俩也不由得跟着抬头,然后———   双双发出一声惨叫。   他们只看到眼前有无数条白色的线,密密麻麻遮在头顶,还没来得及细瞧,就觉得眼睛痛到快要炸开。   “别看天空。”   有温和能量拂过他们的双眼,缓解了这种剧烈的痛楚,刚刚那一眼,他们两人生理性的眼泪都疼出来了。   “嘶———前辈……那是什么啊?”柳嘉一边痛得倒吸凉气,一边龇牙咧嘴地问,“天上好多白色的线……”   “那是被抽取到阵法中的生命力。”   双眼的疼痛严重影响了视觉,或许也影响了听觉,柳嘉只觉得前辈的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好像朦朦胧胧地隔了层雾。   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这里太危险了,你们先下山吧。”不夜侯前辈的声音似乎失真得越来越严重,“转过身,就不要再回来了。”   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不听从实力更高的人的安排,除了送死就是添乱,他们作为崇明市驻守小队的成员,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即使心里的担忧满到快要溢出来,他们也严格执行了前辈的要求,立刻退避到山下。   在他们离开后,虞荼才收回视线,他仰头看头顶那铺天盖地白色线条中杂夹的一些细微黑线与灰线,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黑线代表着死亡,灰线代表着濒死,他在藏生所在的仁心医院的上方,也曾见过这样的颜色。   这个他所不了解的阵法,已经开始带来死亡了。   虞荼微微闭上眼睛,无形的能量从他身上溢出,丝丝缕缕仿佛是草木萌生的新芽,这些看似柔弱的新芽缓缓上升,从白色的洪流里精准勾出那些灰色的细丝,然后……反方向拔河。   仿若百川入海的洪流里,有不起眼的细丝逆流而上,弱小的能量坚定地托举着被掠夺的生机,沿着它来时的轨道,将它送回主人的身体里。   虞荼知道他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覆盖面积这样广大的阵法,这样霸道蛮横地夺取控制范围内一切存在的生机,必然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   他初入里世界,所了解的不过沧海一粟,他的行为只是蜉蝣撼树。   纵观大局的人或许不会在意细微的生死,就像一条河流里总会避免不了有鱼死去,但每一条鱼都独一无二,无可代替。   他的力量微弱,但他觉得他应该这么做。   能量在不断被抽取,虞荼第一次以不夜侯的身份感觉到了累。   他做不了明哲保身的聪明人,那就做一个问心无愧的笨蛋好了。   黑色的细丝不再出现,灰色的细线数量减少,白色的反向喷泉依然无比壮观。   虞荼忽然听到脚步声。   他转过头,看到了八个人,严谨一点说,是八具已经死去的尸体。有男有女,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每一具尸体的脸上都定格着痛苦又茫然的表情。   他们是特异组第十四组的成员。   死去的英雄被不知名的东西驱使着,对虞荼发动了攻击,他们生前所勤学苦练的招式,成了为虎作伥的工具。   能量疯狂消耗到近乎干涸,虞荼已经累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面对攻击,他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包围圈越来越小,他的愤怒却越来越烈。   虞荼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意识里勾连着与茶馆契约的那条线震颤着,遥远的槐林中,宅邸里宛如背景墙的茶树树叶不断抖动,两者的频率渐渐趋于一致。   在第一具尸体的手要碰到虞荼前,他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道浅浅的、淡色的光。   这道光先是肆意舒展着,然后勾勒出一棵树的轮廓,接着充填内部———树根、树干、树枝、树叶……郁郁葱葱的树越来越高、越长越大,几乎已经形成了参天之势。   以崇明市为圆心,灵气翻涌起来,明明表世界灵气稀薄,却有了排山倒海、骇浪惊涛的气概。   遮天蔽日的巨大茶树虚影碰到崇明市外的结界,无形的、破碎的声音就像涟漪一样四散开来,抽取生命力的阵法没有消失,但“许进不许出”的结界,却宛如脆弱的肥皂泡,刹那无影。   表世界里,所有修行过的人只要抬头,就能看到一棵巨大的茶树虚影,它安静地盘踞在那里,宛如亘古至今,屹立不灭。 第103章   在绿坪市和一个诡异怪物战斗的特异二组, 忽然感觉到了周身稀薄灵力不同寻常的异动,二组中有人一击后退,这短暂的空隙间抬头看天, 却看见了一株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   不知道这株茶树虚影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明明感觉很远, 好像无法追寻到它的出现之地,却又好似近在眼前,树干上每一条纹路、每一条舒展的枝、每一片青翠的叶……统统纤毫毕现。   这种天地异象哪怕在里世界也是罕见, 如今在表世界出现,甚至令一地灵力翻卷不休,几乎闻所未闻。   二组的成员满脸震惊:“那是什么?!”   他的惊呼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正在和诡异怪物缠斗的其他成员在应付怪物的间隙抬头看天———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株遮天蔽日、巨大壮观的茶树虚影。   “这是……一棵茶树?”二组的组长这些年执行任务也算经验丰富, 却从未遇到过眼下的情况,“谁弄出来的这么大动静?”   是敌是友?   这句话在他的舌尖打了个转,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   看那棵茶树虚影便知道,能引动这样异象的绝不是人族, 可他们异处局榜上有名的非人族大佬里,也没有听说过谁的本体是一棵茶树。   如果是敌人……二组组长的心沉了沉, 或许, 崇明市一市人的性命就很难保全了。   “铮!”   斜刺里忽然伸出来一把长刀, 刀芒微闪, 便溅出一些腥臭的血液。   “组长!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二组组长听到副组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先搞定眼前!”   他们二组组长是前十组里少有的非战斗系领队, 武力值只能算中等偏上,所以除非必要一般不出手。   但占卜的结果说绿坪市的“材料”在湖中央, 这个湖占地面积极广,湖面上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他们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这么灵活,靠的全是他们组长研制出来的机关兽。   战斗力全组第一的副组长在救下他们刚刚走神了一瞬的组长后,直接用巧力将人往外一扔,扔出怪物暂时的攻击圈范围:“你就在后面居中调度,抓紧时机给我们补机关兽就行了!”   他们这次遇到的诡异怪物,是一个在湖下沉眠了不知多少年的蟾蜍遗骸,异化之后,半边腐烂的血肉半边森森的白骨,还有一条像蛇信子一样会分叉的、长满脓包的舌头。   除了用舌头攻击人外,它半边腐烂的血肉还会喷出剧毒的脓液,人只要沾上就会直接重伤,他们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开场便重伤了一位组员。   二组组长被副组长一手扔出攻击圈外也没生气,因为每次如果有需要高强攻击的战斗,副组长都是这样把他扔来扔去的,他已经习惯了。   二组组长嘴里念念有词,木头的小鸟、玻璃的天鹅、钢铁的海东青纷纷从虚空里飞出,有的飞到组员们脚下替换那些快要损坏掉的机关兽,有的在蟾蜍遗骸边飞舞,干扰它的动作,有的不远不近地跟着,伺机寻求攻击的机会。   他们这边攻击配合都默契,尚有余力,暂时没有大的问题,但去苍溪市的第五组,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如果说二组遇到的“材料”是一个异变的整体,只要将异变的整体控制住,就不会对周围的普通人造成太大的伤害,五组遇到的,就是分散的“个体”。   苍溪市里的“材料”藏在市中心公园中,是一株只有人手指长的、会变色的蘑菇。   一个公园的占地面积本就极大,草木茂盛,树木葱郁,想要从公园里找到一株小小的比变色龙还能藏的蘑菇,难度不亚于天方夜谭。   而他们之所以能锁定作恶的“材料”就是蘑菇,还是因为他们在进到苍溪市后就发现有的人出了很明显的异常———双眼通红,性格凶狠偏激、一言不合甚至能原地打起来。   想办法测过以后,才发现他们身上都带了细小到几乎不可见的孢子,但苍溪市人口六七十万,他们迫不得已耗费了大量的符咒与阵盘储存,才将目标缩小,进一步锁定在了中心公园。   但怎么捕捉那朵作恶的蘑菇,谁都没有头绪。   特异组组前十组本就人数精简,属于精英式作战,要一寸寸去搜索显然不切合实际,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   被孢子操控着的普通人在发现他们后甚至会一拥而上对他们进行追打,宛如见到了活人的丧尸。   置之不理,普通人会追,管了,又要耗费灵力和符咒,打晕的招数根本就行不通,被孢子附身的人完全处在一种特殊的亢奋状态里,力大如牛,还无法沟通,最糟心的是如果孢子在同一个人身上停留的时间过长,它还能以缓慢的速度向外感染!   特异五组也不是没执行过艰难的任务,但很少有任务像这个任务一样让他们束手束脚,一时间他们狼狈乱窜,很是憋屈。   在又放到一停车场的人,给他们驱除孢子后,五组唯一的药师累得小脸煞白:“组长你快想个办法,再来两次我要透支了!”   要不是被清除过孢子的人短时间内不会被二次感染,都不敢想象这个任务要怎么进行下去。   “苍溪市的‘材料’太散了,我已经提交了紧急求助。”五组的组长痛苦地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在援手来之前我们得撑住,如果能逮到那只作恶的蘑菇就更好了。”   确定地下停车场里的人身上的孢子全部清除,陷入了正常的暂时昏迷后,五组拖着疲惫的步伐迈出了停车场。   “灵力在暴动?”他们中对灵力感知最敏锐的人骤然瞪大了眼睛,发现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的话,所有人都抬着头望向天空。   他有点莫名其妙,于是也跟着抬头———天空之中,茶树遮天蔽日。   “那是什么啊……”他轻声地喃,“是神迹吗?”   在他的注视下,那棵堪称庞然大物的茶树上忽然飘下一片叶子,叶子直直向五组这边飞来,好像一瞬跨越了空间,在五组所有人的注视下,它忽然变作了一只绿叶构成的鹤,振翅飞向中心公园的方向。   “这是在给我们引路?!”   不知是谁先惊呼了一声。   “保持警惕之心。”五组组长盯着那飞走的绿鹤,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最后一咬牙定了决心:“我们跟上去看看!”   *   虞荼现在感觉很奇妙。   他觉得自己是一颗种子,正在迅速发芽、生长,感知好像随着种子的生长,蔓延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以梧桐镇的似太山为中心,他“看”到了很多场景———   槐林镇已经被毁掉的旧楼前,有武装车停下,车上下来人拿着仪器进行确认;绿坪市占地面积极大的湖面上,有一只长得疑似蟾蜍的东西,正吐着信子攻击;丘墟镇荒芜且无人打理的陵园中,泥土之下伸出了森森白骨;苍溪市到处都飘着孢子,正在不断感染人群……   前三个地方的战斗都是人类稳居上风,唯有苍溪市看起来相形见绌,虞荼“看”见了,他有些想要帮忙。   几乎是他心念一动,有精纯的能量从他身上脱离,能量化灵,千里瞬越,他360度无死角的视线中似乎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分支——是他去往特异五组方向的能量。   即使没有再去关注他也能笃定,能量化作的灵鹤一定能找到那朵令人苦不堪言的蘑菇。   他的感知“看”的更远了。   他看到混乱的人群、爆满的医院、还有很多人掏出手机对着“他”拍照……   虞荼:“……?”   庞大的感知搅乱了他的思绪,让他的反应变得有些迟滞。   为什么要拍他?   这个无关轻重的问题只在他的感知里停留了一瞬,他很快就不再关注。   他的全部注意力,落到他旁边那无比壮观的反向喷泉中。   他听到哗啦哗啦、仿佛枝叶抖动的声响。   巨大的树枝蛮横地抽上了反向喷泉,白色的线四溅,某种隐约的玄奥规律在此刻被暂时搅乱,倒灌的“喷泉”停止,泉眼的底部,露出了一只眼睛———   白色的恐怖圆眼珠,眼珠中间是细长的、宛如蛇一样竖着的瞳仁。   那只眼睛静静注视着他。   虞荼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然后就是生气。   遮天蔽日的茶树越发虚幻,树枝抽得愈发用力,那眼珠上都出现了数道或轻或重的血色划痕。   反向喷泉被搅得越发零碎。   等到茶树的虚影彻底消失,那只血淋淋的眼珠被涌过来的白色线条覆盖,只是新的反向喷泉单薄了许多。   在遥远的京市,紧急会议里,一个几乎不怎么面世的珍贵法器正以一种吞金兽的架势消耗着海量的灵石。   “那道茶树虚影,是敌是友?”   有人用干涩的嗓音问。   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即使在遥远的京市,他们也看得一清二楚。   漂亮的宛如镜子一样的法器悬浮在空中,镜面波光粼粼,柔和的绿色荡漾开来。   是友非敌。 第104章   是友非敌。   这个结果一出, 会议室里的一众人无论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在表世界能引动这般天地异象,不管是什么身份, 只要不是傻子, 都清楚那肯定是个实力高强的大佬。   能为善, 就没人想着要结仇。   这个结果,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半人留守调度,异归处网络部注意网上消息, 实在压不住就引导,舆论不能乱。”结果已出,异处局局长江绛起身,她不容置疑道, “另一半人随我去崇明市。”   大家都心知肚明,既然是友非敌,那他们自然要展示他们官方的善意。   哪怕只见个面,讲讲场面话也是好的。   江绛手里捏着一张极难得的超远距离群体空间传送符, 眼中神色有些复杂难辨,她仰头看天空, 那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已经消失不见。   ……又是树啊。   她将自己有些发散的思绪收回来, 毫不犹豫地启动了符咒, 符咒的光芒包裹了这一小片区域, 几秒后, 紧急会议里的人少了一半, 而似太山幸福之地小区一片狼藉的大门口,突兀地出现了许多人。   来的这一半人大多实力高强, 各自都有些玄妙的法术,施展法术后, 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已经单薄了许多,但仍然壮观且震撼人心的反向喷泉。   有人喃喃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复苏阵法这样违逆天道的存在……”   旁边有人附和:“设计出这个阵法的人是疯———”   江绛忽然对这人用了一个禁言法术:“祸从口出,慎言。”   江绛在异处局局长的位置上坐了二十来年,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她平时都很好相处,很好说话,在她用出禁言法术后,还略有些嘀咕的其他人立刻闭上了嘴,整个队伍鸦雀无声。   江绛带头走进了小区,没走多远,便看到了八具东倒西歪、穿着特异组作战服的尸体。在尸体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长衫、脸色苍白的人。   正常人看到这副场面,第一眼都会将凶手的怀疑投注在唯一活着的人身上,但江绛不同。   她叹了一口气,眼中带着沉痛,避过那八具战友的遗骸,她走到站着的人面前,行了一个里世界特有的礼:“多谢不夜侯前辈援手。”   可她面前的不夜侯并未理会她。   江绛看到他的目光盯着阵法的核心、也就是灾兽蜚所在的位置,好像在出神一样。   想着从不夜侯出现后,她看到那份绝密级资料,江绛的心沉了沉。无数利弊在她脑海中划过,最后变成一句极隐晦的试探:   “似太山的上古封印阵,出自凤凰之手,但那位陨落之后,就无人能够再重新修补这个阵法了。”   或许是她的哪个关键词终于触动了前辈,她听到不夜侯前辈有些轻飘的声音:“……凤凰?”   江绛心里有了点底,她感觉自己隐约摸到了真相的边,犹豫了几秒后,她当机立断:“凤凰前辈在巢山上渡涅磐之劫。”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股怅惘难过:“可惜前辈……此劫未过。”   不夜侯纤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巢山在何处?”   “西北方向,当归镇中。”   在她说完后,不夜侯转头,和她对上了视线。   隔着一段距离,她看到了一双眼型极漂亮的丹凤眼,只是那双眼里好像有层蒙蒙的灰,没有焦距且暗淡无光。   江绛心中一紧,不由上前一步:“前辈?!”   “此处后续交由你。”脸色苍白的前辈用很平缓的语气说,“多谢。”   而后江绛眼前一花,不夜侯就如同之前的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虞荼的感知随着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舒展开的枝叶一起无限蔓延,在蔓延到一定程度后,他忽然感觉到了累,还有无比的空虚。   哦,能量要耗光了。   “耗光”这个词太过吓人,虞荼有点昏昏欲睡的感知被霎时惊醒。   能量多难攒啊!!!   他拼命往回缩着自己的感知,坚决杜绝不必要的奢侈浪费,他没看到的是,随着他感知的后撤,天空中修行过的人可见的茶树虚影迅速变淡,随后在天地间无影无踪。   虚影消失了,但他的感知还散漫着,好在之前已经将附着在八具尸体上的“疫”驱散干净,英雄的尸身得以安息,周围也没什么危险,他有足够的时间将感知收回来。   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像断断续续的、卡了的老式收音机:   “似太……印阵……出自凤凰……但……重新……阵……”   虞荼:“……?”   什么东西?   又累又疲倦的感知只捕捉到了一个完整的词语,他下意识地念出来:“……凤凰?”   断断续续的老式收音机又继续响,虞荼听的不太清楚,但他觉得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只是削弱那个不知名的阵法,他就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掏空了似的,要是留下来继续破阵,他觉得他挣能量要挣到天荒地老才能还上。   他努力控制着身体,回想着刚刚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巢山在何处?”   听起来像是个地名,他可以借口有事跑到那边去,这边的烂摊子……和他说话的人应该能处理吧?   说话的声音好像往前了一步,虞荼睁着疲倦到极致的眼睛,模模糊糊重重叠叠的视线里,依稀是熟悉的作战服。   官方的人啊,稳了!   前辈……是在喊他吗?   虞荼努力将自己的舌头捋直,语气很慢,尽力吐词清晰,即使昏昏欲睡,他还是记得维持一下不夜侯的人设:“此处后续交由你。”   把他自己处理不了烂摊子丢给官方,虞荼仅存的良心隐隐作痛:“多谢。”   他想起刚刚那个断断续续的声音说巢山在“西北方向,当归镇中”,虞荼用晕晕乎乎的感知判断了一下方向,果断跑路。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   因为丢烂摊子带来的极致心虚,晕晕乎乎的虞荼用残存的一丁点能量溜得超快,堪称风驰电掣,但一丁点能量就是一丁点能量,瞬间便耗光了。   虞荼在巢山的半山腰,停下了他偷溜的步伐。   他的脑袋更晕沉了,特别想要好好睡一觉,这种感觉宛如在高三复习的时候连熬了三天通宵,顺便连做十张数学卷子,英语老师还在做卷子的途中见缝插针,抽人默写单词的感觉。   他真的好困啊!   但虞荼谨记做戏要做全套,说去巢山就要去巢山,巢山上除了山顶都没什么树,只有矮矮的草,那就爬到山顶,他再找个隐蔽的树林藏在里面睡一觉。   反正他是草木族的,天生对植物有亲和力,就让那些树给他打个掩护吧。   不能被人看到他丢下烂摊子跑出来睡觉,那可太不对了。   秉承着这个坚定的信念,虞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顶上爬,不知道爬了多久,他终于登上了山顶。   山顶上是一片雄伟壮观的梧桐林,明明此时是盛夏,地上却积满了厚厚的落叶。   正常的梧桐树林,树上的叶子到了秋天总是黄绿、深红、浅红杂成一片,但此处的梧桐林,无论是树上的叶子还是地上的落叶,都只有铺天盖地的、热烈的红。   这种红色盯久了会让人产生眩晕之感,仿佛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烈焰火海中。   晕晕乎乎的虞荼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他抬头看天,梧桐树的枝叶交叉着,漫天的红叶像是即将坠下来的火焰。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真的好困好困,要扛不住了。   虞荼现在已经完全是凭借本能在走路,他的脚被厚厚落叶下凸出来的树根绊了一下,虞荼踉跄了一步后,决定摆烂。   他就靠着树眯一会儿,他会请求旁边的梧桐树们帮他盯着一点周边的动静的。   虞荼就近找了一颗粗壮的梧桐树,厚厚的落叶隔绝了山顶上的湿气,他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干,疲惫地合上了眼睛,一瞬间就陷入了熟睡。   风卷过漫天红叶的梧桐树林,树枝抖动着,更多的红叶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火焰雨。   红色的梧桐叶,有的落在他的膝上,有的落在他的手边,有的落到他怀里。   如果有人来到这里,他会看到面色苍白的人在一堆火红的落叶中小憩,仿佛跋山涉水许久,终于到了尽头。 第105章   虞荼感觉自己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面前不断有梧桐叶飘落下来。   漫天红叶带来的冲击力让他彻底清醒。   他在哪儿来着?   脑袋终于能开始运转的虞荼绞尽脑汁地回忆———   想起来了,这是巢山的山顶!   他为了丢烂摊子跑路后躲这儿了!   虞荼:“……”   睡了一觉醒来后更心虚了。   他准备从地上爬起来, 手伸在树根边的时候, 忽然感觉掌心贴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虞荼:“……?”   他顺手将那个冰凉的东西从落叶堆下薅出来, 是一颗拇指大的、椭圆的白石头,虞荼将它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不透明, 感觉是石头,又有点像是玉。   反正怪好看的。   沉寂许多年的收集癖在此时蠢蠢欲动,虞荼鬼使神差地调动一点能量化成一根绳子,绳子下有一个编织漂亮的网兜, 他将小白石头塞到了网兜里,然后将绳子戴到脖子上,塞到衣领之下。   这一系列莫名其妙但又流畅自然的举动做完后,虞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他调动能量这么吃力?   虞荼心里咯噔一下, 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闭上眼睛开始检查自己的能量———   虞荼:“???”   我那么多的能量存储呢?!   我能量跑哪去了?!   他辛辛苦苦攒的、那么大一堆能量呢?!   简直兜头一个晴天霹雳!   虞荼发现马甲的身体里仿佛有一个诡异的漩涡,外界的能量源源不绝地汇集到他的身体里, 没留存几秒就消失殆尽。   他可以调用一部分, 但更多的能量还是莫名其妙地消失。   虞荼突然想起之前他像是做梦一样的、无限扩大开的感知, 还有像蒙了一层雾似的、拿树枝揍大眼珠的记忆。   谁也没告诉他这样的炫酷大招这么耗能量啊!   更丧心病狂的是———大招还不是全款, 是分期!   不知道要还多久的分期!   虞荼心在滴血, 人当场傻掉。   如果换成原型的话, 小茶树苗苗已经蔫哒的难过成一团了。   他的脚踩在厚厚的、火红的梧桐叶上,感觉脚下树叶破碎的声音, 就像他即将破碎的理智。   虞荼花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接受这个现实,他不再去看体内吞噬能量的“漩涡”, 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那源源不绝来填漩涡的能量上———这些能量又是哪儿来的?   按他最开始开店解决的那几件事来看,不足以提供这么强烈的支持。   从贪吃的“漩涡”嘴里抢下几缕能量感受了一下,虞荼连蒙带猜地得出了一个结果———似太山上的灾兽蜚的封印,应该是解决完了。   虞荼:“!!!”   那他这一觉睡了多久?   他的本体……该不会饿死了吧!   之前和本体失联,后面去找了特异组第十四小组,再到用群体空间传送符咒传送到似太山,再到被害死的英雄诈尸……一桩桩一件件接连而来,他都没顾得上继续联系本体。   在心里临时抱佛脚祈祷自己的本体千万不要被饿死,虞荼尝试着将意识转到本体那边,幸运的是,这一次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他很顺利地在宿舍内睁开眼睛,只是视角……有点奇怪。   为什么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景象是阳台?   虞荼低头,发现自己在花盆里,还是那个最贵的非遗手工技艺的花盆。   虞荼:“???”   如果疑惑可以具象化,那他的每一片叶子都会弯成问号。   他再次连蒙带猜地推测了一番,应该是他的身体感觉到了饥饿但又没办法自主进食,所以变回了原形跳到阳台上的花盆里,扎根在灵土中,靠灵土里的营养以及吸收日月精华(晒太阳和晒月亮)活着?   虞荼苗满苗凝重。   他是有科学依据的。   阳台上一排被他拿出来晒太阳消毒杀菌、且装满了灵土的花盆,除了他现在的盆和他身后的盆以外,其他盆里的灵土已经全部失去了灵气和味道,变成最普通不过的土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没有饿死都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虞荼苗将根从花盆里拔出来,用树枝将盆推到灵土报废的盆旁边,接着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最后一个剩下的灵土盆中———饿死了!他要大吃特吃!   再干掉一花盆的灵土后,席卷而来的饥饿感终于略微缓解了些,虞荼苗撒根跑回卧室,瞬间变成人形。   热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泡面霸道的香味横冲直撞,虞荼往里面加了一个蛋和一根火腿肠,还顺便从零食袋里摸出一个椒盐大鸡腿,风卷残云似的全部干掉后,理智才渐渐回笼。   虞荼将自己的手环按开,一瞬间弹出99+的消息,绝大部分来自于热闹的新生交流群,还有许多好友申请和留言。   虞荼预感不妙。   他看了看时间———   他一觉睡了半个月!   半个月啊!   虞荼呼吸一滞。   继炫酷大招分期还能量后的又一暴击。   他抖着手去看手环的消息,顾鸿影、郝芝芝、埃里克都给他发了消息,其中属顾鸿影发的最多———   【荼荼,我已经感应到灵气了!要不要我给你露一手?】   【一整天了你怎么都没回消息?你还好吗?】   【荼荼?虞荼?!有事儿没事吱一声啊!】   【你该不会是在学校里被绑票了吧?!】   【虞荼!你那个要命的运气不会又发生作用了吧?】   【你撑住!我找老师来救你!!】   ……   接着那条消息之后的,是一道特殊的、标红的提示———   [一年级生顾鸿影提交紧急求助申请。]   时间是十二天前。   嘤嘤三天没联系上他,联想到他那个诡异的运气,肯定是急了。   他点开了他消息列表中最上端的置顶,是米勒克尔大学给他发的一封信,信里说因为他的朋友提交了紧急求助,再加上其他人和老师都无法联系到他,所以紧急进入他的宿舍,对他进行了检查。   他变回了原形且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在阳台上自己吸收日月精华,在与草木族的家长会谈后,他们怀疑他大概率是陷入到了某种顿悟的状态,决定将他继续安置在宿舍不进行移动,以免破坏他的机缘。   希望他醒后给各方关心他的人报个平安,并祝贺他正式踏入了修行之中。   看完这封信,虞荼有点发愣,感觉心像被泡在温水里一样,暖洋洋的。   原来有这么多人在关心他啊。   他给老师和朋友们都报了个平安,然后又通过了那些同年级的好友申请,接着给帝休长老打了个电话,被闻讯而来的族长抓着叨叨了一小时。   新生交流群里十五天的消息攒了好多好多,虞荼挑重点看了一下,大致就是有的人在这半个月终于通过加训被放了出来;有的人在这半个月感受到了与自己属性相同的灵力,开启了正式的修行;有的人在这半个月里到处蹭课,大致定下了自己准备学的专业……   再就是前几天一百多个新生在群里讨论出快数万条的话题———   【崇明市似太山上古封印阵】。   哪怕只是刚入学的新生,他们从各个渠道所知道的内幕,也比外面的普通人要多得多。   虞荼被各种关心、电话、视频搅晕的小脑瓜在触及到关键词后,终于警醒起来了。   他将有关于这一部分的话题拉到最上端,一目十行地往下翻。   首先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复苏阵法已经被处理了,上古封印镇里那只名为蜚的灾兽,同样也被处理了,但似太山那块地方仍旧拉着警戒线,据说已经有精通阵法的大能从里世界出山,要将那个小山彻底封印起来,让它从里表世界所有人的眼中隐藏掉。   表世界网络的舆论已经彻底控制不住了,虽然那株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只有修行过的人才能看见,但崇明市底下无论是市还是镇,每一个地方都有战斗,总有些不怕死的普通人在生死危机的关头还要掏手机拍视频,他们能删一个能删两个,能删许多个,却不能删成千上万个。   平时发生这样的事都只在一地一处,让人签完保密协议或者想办法给他们用上遗忘符咒,再在网上控制相关话题404,都能够将这些不该存在于表世界的东西压下来。   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的复苏阵法以及与阵法相连的诡异结界波及范围实在太大,即使很多视频还没被发送出去就已经在传输途中被删掉,相关的话题炸了一个又一个,但亲历者几百万,实在太多,如果要进行集体记忆消除,那就需要消除亲历者以及看到这些消息的人的记忆……消耗简直是一笔让人想都不敢想的、匪夷所思的天文数字。   想都知道,这段时间网络上的乱象,异处局得忙成什么样子。   虞荼:“……”   心疼他认识的七组和九组一秒钟。   在这些消息都翻的差不多后,虞荼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里世界大家联系用的都是腕表,想要手机能收到表世界的信号,需要搭载特殊的设备。但即使搭载了设备,漫画的更新也只能在表世界有网的地方追。   太不智能了,予以谴责。   本体的事情暂告一段落,虞荼翻手机的动作忽然一僵。   他想起他忘了什么了!   小灰!   小灰在茶馆十五天了!   该不会饿成风干狗肉了吧! 第106章   急匆匆切成不夜侯的马甲回到茶馆后, 虞荼立刻对上了一双幽怨的眼睛。   “汪汪汪汪汪!”   扑面而来的狗叫声即使没有打开意识里的契约进行翻译,虞荼听语气都知道小灰骂得很凶。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把自己的契约同伴丢在茶馆里半个月不闻不问……   虞荼想, 这骂是他该受着的。   面对着气到毛都炸起来的小灰, 他真诚地道歉道:“对不起。”   本来“汪汪汪”的音调一声比一声高的小灰:“……汪?”   这时候的天色已经傍晚近黑, 茶馆里的光线并不是很亮,但它还是隐约看到他的契约者满脸苍白,状态和之前天差地别。   小灰愤怒的咆哮渐渐低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有点担忧的声音:“汪呜?”   你怎么了?   急急忙忙打开契约翻译功能准备挨骂的虞荼:“消耗有点大,没事。”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是不是饿肚子了?”虞荼揉了揉小灰的脑袋,“真的很抱歉。”   契约者落到它头上的手指冰冷, 和他苍白的脸色一样令人担忧。   “汪呜!”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啊?   “手很冷吗?”   虞荼微微怔了一下,随之涌上来的就是心痛,还不是因为那个需要分期偿还的大招,搞得他的马甲只能留下最基础的运行功能———活着就行, 其他的都别想做指望,通通拿去还债!   虞荼从吞能量的“漩涡”那里抢了一缕能量分布在手上———他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 但总不能拿自己被鸽了半个月说不定还在饿肚子的契约伙伴暖手吧, 那也太不道德了。   又从“漩涡”那里抢出一缕能量, 虞荼无中生有出一大盆香喷喷的狗粮, 虞荼将有三个小灰那么大的狗粮盆放到它面前:“我保证……”   他本来想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绝对没有这种情况了, 但又不敢彻底把话说死, 只能话锋一转:“……就算哪天要离开很久,也会给你留够吃的。”   这段时间吃的都是普通食物, 最多啃了几块灵石打打牙祭,由能量变成的狗粮香喷喷的, 极其诱惑,但小灰却感觉到了一种由衷的不安。   即使体内有两种异兽的血脉,并且这两种血脉还非常奇葩地能和平共处,小灰依旧是只没有太大见识的小修狗,它现在的不安甚至促使着它对平时最爱的干饭活动都暂时失去了兴趣。   “汪汪?”   你现在真的没事吗?   虞荼想到自己曾经看到的小灰的来历,再看它现在的神情,猜他这半个月肯定让小灰特别担忧。   虞荼笑着叹了一口气:“我没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等他把炫酷大招欠的分期还上,马甲就不用只保持维生的基础功能了,什么脸色苍白,手脚冰冷,通通会不药而愈。   小灰还是很担忧,还有点余怒未消,但看它不辞而别了许久还满脸苍白的契约者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时,又有点心疼。   算了,有下次它再继续生气吧,这次就算了。反正这半个月也有人每天按点按顿地投喂它,它也没有饿几天肚子。   小灰伸爪将狗粮拖到身边,吃两口瞄两眼,吃三口瞄两眼,最后忍不住停下,摇着尾巴伸爪去拍柜台上的抽屉:“汪!”   它来的时间不长,但记得每个人都很喜欢柜子里的茶叶,喝了茶后都很开心!   虞荼领会了它的意思。   但抽屉里的茶叶是他从后院的茶树上摘下烘干的,对别人好像都有一些特殊效果,但对他自己……虞荼思来想去,只能找出好喝的特点。   非要评价的话就是———那肯定是一棵顶级的茶树。   不忍心拂了小灰的好意,虞荼从抽屉里取了些茶叶泡开,在泡茶的途中,虞荼有点浮躁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当一个人面临的问题过多时,他就淡然了,俗称“债多了不愁”。   在喝了一杯茶后,虞荼听到了敲门声,声音不轻不重,很有礼貌。   “汪汪!”   是承包我晚饭的人在喊我吃饭!   虞荼一愣:“承包你的晚饭?”   小灰摇尾巴的动作顿了顿,为了省事,它直接简单粗暴地将自己的一小段记忆通过同伴契约丢到了虞荼脑子里。   虞荼有幸得到了小灰第一视角的一小段记忆———   饿了两天的小灰站在雕花木门旁用爪子疯狂扒拉门,在将门扒拉开一条缝后,以一种面目狰狞的姿态从缝里挤了出去。   因为整个崇明市都一团混乱的缘故,小灰出门没有讨到饭,被虞荼养的这段时间它也刁了嘴,再也不想回去捡垃圾了,于是又被饿了一天。   在第四天的早上,饿肚子的情况有了转机———有人敲响了茶馆的门。   小灰熟练地用爪子扒拉开门缝,探出了它的小脑袋。   门外站着两个人,姿态看起来有些拘谨,饿得头昏眼花的小灰甚至没记清他们的面容,但这两个人在门口向里张望了一番,又在早上、中午、晚上连续三次遇到小灰觅食无果垂头丧气地回来后,不知忽然领略到了什么,开始一日三餐按点投喂起它来,这一喂就从那次一直喂到了今天。   前因后果通过契约了解只花了一霎,虞荼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很眼熟的人———宋图和柳嘉。   宋图左手拎着热气腾腾的汤面,右手拎着香喷喷的蛋炒饭,柳嘉左手拎着奶茶,右手拎着烤串。   宋图几乎在门一打开就大着嗓门吆喝:“小狗狗~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前辈?!”   宋图自从那日从似太山上下来后就忧心忡忡,但又怕给前辈添乱,他们就一直守在山脚,大半天后山上下来了一批人,竟然是京市总局的,前辈却不在其中。   他们将总局的人带到了他们的驻守点后,连他们俩在内,所有人都开始忙得连轴转,崇明市这次的情况闹得太严重,网上的舆论、需要救治的民众、被“材料”破坏的各个地点……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人手,他们甚至都没空为他们不幸牺牲的队友难过。   在昏天黑地地加了几天班后,江局突然将他们单独叫到了办公室,在询问了一些有关不夜侯前辈的问题后,硬是将他们从繁重的工作中捞了出来,送到了梧桐市守着。   他们按上次接走卫子明时所走的路线找到了前辈所在的地方,可只看到前辈养的小狗,前辈却不知所终。   将这个情况上报给江局后,通讯另一端的江局沉默了许久,却没让他们回来,而是让他们照顾好前辈养的小狗,等前辈回来后再通知她。   养狗养了十多天,他们俩甚至从中琢磨出了点乐趣,前辈养的小狗不是普通狗,它就和好奇小朋友一样什么都想尝尝,想试试,在确定过它什么食物都能吃还不会有不良反应后,他们就开始花式投喂了。   只是这次投喂还没开始,就被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前辈逮了个正着……也不知道前辈让不让他们拿不太健康的食品喂狗。   宋图和柳嘉宛如上学时期遇到了铁面无私的班主任,第一反应就是将手里拎着的东西往身后藏。   “您、您养的小狗挺活泼……”柳嘉低着头,结结巴巴道,“它什么都能吃,所以我们就给它买了点狗粮……嗯、狗粮以外的东西。”   “没关系。”他们听到门后的前辈平和的声音,“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多谢你们费心。”   虞荼看看他们手里拎着的东西,又看看脚边尾巴摇成螺旋桨、满脸都写着期待的小灰,深感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要不是他们这段时间定时投喂,小灰恐怕要吃点苦头了。   一念及此,虞荼发出了真诚的邀请,他微微往里退了退:“你们要进来喝杯茶吗?”   没被前辈责怪,反而得到了邀请的两人受宠若惊:“那就却之不恭了。”   莫名咬文嚼字起来了呢。   等到进入了他们第一天来时、惊鸿一瞥过内部景象的茶馆里,他们还觉得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在两杯热腾腾的茶送上后,这种不真实感就更严重了。   柳嘉和宋图一人捧着一杯热茶慢慢啜饮,随着温暖的茶水入腹,他们紧张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那株遮天蔽日的的茶树虚影,他们那天在山脚下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也比任何人都要震撼。   强大的人,总引人向往。   柳嘉斟酌了一会儿后才开口:“前辈……”   他想说他们之所以帮他喂狗是因为江局的命令,不然他们即使是有心报答,也会因为崇明市的混乱而腾不出空来。   但刚刚脱口而出一个称呼,柳嘉却忽然卡了壳。   从遇到前辈就紧张到现在的大脑开始正常运转后,他才注意到前辈的脸色苍白到不正常。   是半月前在上古封印阵那里受了伤?还是因为这半个月的失踪?   柳嘉想问,但又觉得这涉及了前辈的隐私,不好开口。   于是,虞荼看到他面前的人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小心翼翼地询问:“前辈,您是不是哪里不适?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吗?”   虞荼:“……”   炫酷大招的分期少抽点他的能量吧!看看他现在的马甲外表,简直是见一个吓一个!   虞荼摇了摇头。   他的摇头落在柳嘉眼里,让他的担忧不减反增。   在袅袅的热气里,面色苍白的前辈似乎有些走神,即使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却有种怏怏的、无声的倦怠。 第107章   见不夜侯前辈似乎没什么交谈的兴致, 柳嘉也很有眼色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比如在这里等前辈回来,以及顺便帮忙喂狗的事, 都是江局安排的。   “我们江局想和您见面。”柳嘉斟酌道, “前辈您方便吗?”   江局说让前辈回来后再通知她, 但通知她之前,要询问一下前辈愿不愿意与她见面,不是江绛, 而是江局,她代表的是表世界的官方。   前辈听到这个问题后,抬眼看了柳嘉一眼,柳嘉看到前辈摇了摇头, 苍白的脸上倦怠的神色更浓,仿佛没什么能入他的眼,让他提起一星半点的兴趣。   “最近有些事要处理,就不与江局见面了, 抱歉。”   柳嘉和宋图对视一眼,都在双方眼里看到了浓重的忧色。江局当时交代他们的时候说, 如果不夜侯前辈真的没有见面的兴致, 也不要强求。但他们谁都没想到前辈的状况看起来……有些糟糕。   喝完茶后, 他们就麻溜地告辞了, 前辈状态不好, 还是让他早点休息吧。   在走出这条商业街后, 柳嘉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前辈到底遇到了什么,脸色白得令人担心……”   “前辈的实力我们俩心知肚明, 他都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我们肯定更没办法。”宋图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 将手臂往宋图肩膀上一压,吊儿郎当道,“天塌了总还有高个子顶着。”   他们虽然是崇明市驻守小组的成员,但对比起局里那些能力突出的天才和八面玲珑的高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有很多事情啊……远不是他们这个级别能够知晓的,就算他们担忧不安,也是无能为力。还不如在他们能力范围内,将他们能做到的东西做到最好。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拍了拍柳嘉的肩膀,“走了,该回去报道了!”   *   宋图和柳嘉走远后的那一番对话虞荼并不知晓,他脑海里还在回荡着柳嘉的“我们江局想和您见面”这句令他头脑一炸的话。   他和江局见面能干嘛?   是能聊聊他的来历,还是聊聊他完全不了解的凤凰?又或者是他丢在山上那一堆烂摊子和他现在还没还完的大招分期?   分明哪一个都不合适吧!   虞荼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前路艰难,他看看气消了吃饱喝足去窝里睡觉的小灰的背影,感觉到了一阵由衷的羡慕。   多无忧无虑的快乐人生啊!   虞荼往躺椅里一窝,准备闭目养神会儿时,突然想起漫画还没看。这次一觉睡了半个月,再加上之前的几天,漫画应该更新至少两话了。   说不定这次也可以从漫画里薅到点新消息呢!   说干就干,虞荼将手机捞到手里,毫不犹豫地找到了熟悉的图标,刚打开漫画网站X,《山海之语》的开频就扑面而来。   虞荼挑眉,天衍的漫画……看起来热度越来越高了啊。   虞荼没急着点进去,他先看了看未读的目录,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更了两话,还多了一个单人小传。   漫画最下方是评论区,目前点赞热度最高的一条是关于天衍的:   【天衍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厨神!主笔编剧分镜勾线上色全是他,他是肝上长了个人吗?】   虞荼:“……?”   他漫画看得比较少,这是什么很夸张的事情吗?   他好奇地往下翻了翻———   【天衍现在的更新越来越夸张了吧?一次半个单行本的量!肝上长个人都长不出来这么多!】   【我怀疑天衍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工作室……否则这根本解释不通啊!!】   【主笔编剧分镜勾线上色全一个人来,别说十天一更偶尔提前了,一个月一更都够呛!】   【管他是人还是工作室,我只希望我追的每一个太太都有天衍的觉悟,摩多摩多!】   【就是就是!谁会嫌弃饭多呢!】   【就是!饿饿!饭饭!!】   热度最高的评论下队形渐渐统一,全部都是“饿饿,饭饭”,能看的出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漫画读者恨不得天衍能一口气更到大结局。   虞荼看了看未读的两话的页数———确实很多,该不会直接把漫画和现实进度追平了吧?   虽然他也很好奇不夜侯的单人小传里画了什么,但先看更新找消息更重要,虞荼纠结了几秒钟,还是先点开了漫画的更新。   这一话的更新接着上一话的末尾,从顾鸿影登入了军训地点开始。   顾鸿影的登录地点是一片冰川,而且是冰川的山顶,他被传送进来后,脚下的冰山正在垮塌,于是登录不过三秒钟,顾鸿影就掉到了海里,在海水中和一群企鹅面对面懵逼。   随后……他惨遭企鹅追杀!   不知道为什么企鹅们会把他视作“猎物”,黑白色的游泳健将们跟在顾鸿影身后,形成了炫酷的追逐赛,以蓝白为主色调的漫画里,顾鸿影“啊啊啊啊啊啊”的惨叫占满了肉眼可见的每一个空隙。   但人是游不过企鹅的,顾鸿影好不容易找了一块冰川靠岸,一身狼狈地爬上去后,他身后的一大群企鹅们也像打了鸡血似的,同样跟着爬上来了。   顾鸿影:“???”   这群企鹅不知道为什么动作敏捷得惊人,顾鸿影和它们在冰川上溜了三圈,最后被领头的企鹅叼住了裤子当场扑倒,随后,不管是大企鹅还是小企鹅,所有的企鹅都一拥而上和他贴贴。   顾鸿影被挤得快要吐魂,在黑白色的企鹅群中颤巍巍地伸出一只尔康手,看起来格外的凄惨,又格外的搞笑。   [哈哈哈哈哈哈嘤嘤这什么情况啊?他是人形企鹅薄荷吗?]   [可恶!那可是帝企鹅!它们居然会和人类贴贴!我好嫉妒!!]   [我懂了!嘤嘤就是传说中的在逃公主!【宇宙猫猫升华.JPG】]   [哈哈哈哈哈在逃公主哈哈哈哈!]   漫画读者们嘲笑得很大声,虞荼嘴角上翘着翻过一页。   后面的情节他逐渐熟悉起来,无非就是他们这群猎人是怎样在夜时狩猎,昼时马拉松,然后在尖锐的暴鸣里,打开了隐藏区域的。   在埃里克说出“分头行动”时,评论的数量再攀一个高峰。   [大阎王驾到,通通闪开!]   [真分头行动啊……六!]   [机器人:你清高你了不起!让你分我的头!]   [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头分得真的很好呢!埃里克带头冲锋,嘤嘤以身作则!]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妙蛙种子开门———妙到家了!]   军训占了这一话的大半篇幅,节奏也把握得很好,该搞笑时搞笑,该严肃时严肃,该紧张时紧张,顾鸿影、埃里克、郝芝芝还有他,每个人都在漫画里有特写镜头。   等到军训结束,表现不佳的人被领走后,顾鸿影回到宿舍,脸上强撑着的从容彻底垮塌,他洗了个澡,将自己往床上一扔,还没躺到五分钟,手腕上的手环便不停震动起来。   顾鸿影将消息点开,脸上的神色瞬间变成了苦瓜。他将脑袋埋到柔软的枕头里,哀嚎道:   “不是说给我们表现好的人在九月份半放假吗?为什么我还要加训啊!我的命也太苦了———”   顾鸿影像一条咸鱼一样在床上摆烂,假装自己没看见消息就不存在,过了一会儿,手腕上的手环震动停止———电话来了。   是老妈顾星竹打来的。   “妈……”顾鸿影脸上已经快要出现具象化的“QAQ”,“为什么我还要加训啊?我爸不是说那一个月已经给我训的差不多了吗?”   “桐崽乖哈!”手环另一端的顾星竹言简意赅,“上一阶段结束了,所以下一阶段就开始了啊!”   顾鸿影:“……”   他痛苦地翻了个身,不想面对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顾星竹作为顾鸿影的老妈,自然知道她的崽在想些什么,她一口气将需要注意的东西都交代完后,不等顾鸿影反应过来,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顾鸿影:“……”   妈,你可是我亲妈啊!   有你这么坑孩子的吗!   反抗不了的顾鸿影悲伤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给自己在五分钟内收拾出了一个包———开学前一个月练出来的。   将包背在身上后,他叹了口气,从柜子里取出一张符纸撕开,白光闪过后,顾鸿影的身形开始扭曲,随后他的背景就换了,变成了宽敞的天台,天台上站着一个女人。   虞荼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翻页的手微微一顿。这个女人……是他报完名后在操场上见过的校长。   顾鸿影明显也认出来了:“校长?是您在这儿等我?”   “又见面了。”笑起来极其明艳但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校长将目光落在顾鸿影身上,看得顾鸿影心里直发毛,“接下来的特训,负责人是我。”   漫画在这时简短地刻画了一下顾鸿影的心理活动———他觉得校长的“又见面了”说得很奇怪,因为他从小到大的记性都很好,他确定他并没有见过这位米勒克尔大学的校长。   最后,是顾鸿影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可能校长说的“又见面了”的基础,是指操场上那一次新生报道吧。   [校长说的“又见面了”总让我感觉怪怪的……]   [我也是!根据我纵横漫画界多年的经验,这里肯定有伏笔!]   [嘤嘤的身世来历越来越神秘了!]   [校长看嘤嘤的眼神总感觉像在评估什么一样……【警觉.JPG】   校长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觉得没有问题!漂亮大美人怎么会有问题呢?就不允许人家气场看起来不好惹啊!]   [你们这群颜控不要被脸带歪了好不好?理智一点啊!]   ……   这一页的评论已经就“校长到底是不是有问题”“校长会不会是反派”以及“漂亮美人永远无罪”“只有心眼子多的人才会乱怀疑人”等问题争的不可开交,乱成一团。   虞荼略过这些争吵,继续往后看。   校长明显人狠话不多,在和顾鸿影说完自己是下一阶段的负责人后就直接虚空画阵,带着顾鸿影二次转移,他们转移的最终目的地,虞荼极其眼熟———是那日他循着燃烧不化骨的粉末,去过的昆仑。   昆仑仍旧飘雪不止,只是在山壁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顾鸿影的肩上便积满了雪花。   校长的神色严肃,她提步上前念了句咒语,山壁一阵波动后,他们便进入到了山体之中,那片犹如冰雪构筑而成的世界。   头顶密密麻麻的竖直冰凌、脚下大小堆叠、随意粘合的冰块造就的崎岖路面,这一切呈现在漫画中的时候,透着一种危险的美丽。   顾鸿影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哪里?”   校长没有回答他的话,她神色有些复杂难辨,眼睛被帽子的阴影盖住:“随我来。”   顾鸿影跟在她身后,穿过这片仿佛无穷无尽的冰雪,他们在冰雪之中走了许久,最后到了尽头。   无数比人还粗的冰锁链交杂盘旋着映入顾鸿影眼里,壮烈又令人生畏。他看到五米多高的冰台上,锁着一个少年。   或许是他们进来时的动静惊醒了他,顾鸿影和少年对上了视线。   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但分明得太过了,黑极黑,白极白,只要瞧上一眼,就会觉得恐怖,再配合他那似乎比冰雪还透明的皮肤……看起来就不太像个正常人。   顾鸿影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他的背被一只手抵住了。   “往前走。”校长说。   顾鸿影往前走时,少年就一直盯着他瞧,瞧得顾鸿影毛骨悚然。   “十八年了……”少年的声音里透着一种了无生机的死气,“……确定是他吗……”   校长的声音里好像包含了很多情绪,最后又被尽数压抑下来:“是。”   在这样诡异的氛围里,顾鸿影甚至扯不出个礼貌性的笑:“您到底要对我特训什么?”   他怎么感觉慎的慌呢!   “在这里感应到与你同属性的灵气。”校长拉了拉自己的帽檐,帽檐挡住了她的眼睛,只能看到鼻尖和红唇,“然后用灵气化剑,斩断这里所有的锁链。”   顾鸿影:“???”   他咽了口唾沫,匪夷所思道:“您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这里冰天雪地,估计八成的灵气都是水属性,他一个金属性先不说要感应到同属性的灵气到底有多困难,灵气化剑他短时间也做不到啊!   “没让你在这几天做完。”校长说,“这是你的毕业条件之一。”   顾鸿影:“……您能换个人吗?”   他问题才刚问出口,便听到冰雪铸就的高台之上传来一声短促的笑,被锁着的少年笑得肩膀微微颤动,他右耳的红色流苏坠忽然丝线飞舞,径直扎入他的脊背,血珠渗出,痛得他闷哼出声。   校长不由上前一步:“小晚,不要乱动!”   在少年痛苦的声音渐渐止歇后,顾鸿影才听到校长继续开口:   “换不了人。”   “里表世界,只有你能做到。”   [“只有你能做到”———嘤嘤到底是什么身份啊!好奇死我了!!!]   [不愧是热血少年漫的男主,身世果然有古怪!还有上次嘤嘤老爸说嘤嘤永远不会成为人类以外的存在……   【警觉.JPG】]   [一次更半个单行本到底还是少了,一次至少一本!这要求不过分吧!]   校长的这句话炸出了不少潜水的读者,大家各抒己见,谁也不能说服谁。   这页是这一话最后的末尾。   虞荼确实从漫画中得到了不少消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谜团。   他和顾鸿影果然是一对难兄难弟,他的身世有问题,顾鸿影的身世明显更有问题。   虞荼长长地叹了口气,翻到了下一页。   下一话的封面同样沿袭了天衍一贯精美的画风,白色的水波纹将封面分成了左右两半,左边是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右边是漫天红叶的巨大梧桐,不夜侯站在这两棵树的中轴线上,却看不清神色。   这一话的标题,叫做【时间之间】。 第108章   虞荼:“……”   很好, 先不谈标题,看这个封面就知道,这一话不夜侯肯定有不少镜头。   虞荼以为【时间之间】会从他遇到卫子明开始画起, 却没想到是以崇明市的混乱开篇。   漫画一开始以俯视的视角画了几个庞大的分镜———   覆盖整个崇明市的阵法;随阵法一起诞生的结界;湖中心诡异漩涡中出现的、丑陋恶心的蟾蜍尸骸;草丛的掩映里, 颜色艳丽散出黑色孢子的蘑菇……   崇明市共有九个分支, 这样的怪物足有八个,唯一例外的是槐林镇。   [啊啊啊啊啊诡异的东西就不要画得这么清晰了吧!你把每一个镇标出来我没有意见,但你真的不用把每一个镇的怪物也顺便画出来啊啊啊啊———]   [yue——yue——有些东西为什么能长得这么辣眼睛!我san值狂掉!!!]   [是想喊救命的程度了!怎么会有地方的怪物是尸块拼合版的丧尸啊!]   [天衍老贼这种时候就不要追求写实了吧?!]   漫画读者们的反应很激烈, 虞荼反而还好。之前意识无限蔓延的时候,他见过这些怪物,可比漫画里画的要恐怖多了,严格一点说, 天衍甚至还对这些怪物手动美颜了。   要是把现实里怪物的样子原模原样地放上来……虞荼真的好奇漫画会不会被404。   在读者们集体掉过san值后,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些怪物里某一处的不同。   [槐林镇没有怪物诶!]   [确实!不过往前翻翻就知道,槐林镇里的怪物十有八九是指旧楼里的婴灵,别说旧楼拆了, 婴灵们都超度完了!【狗头.JPG】]   [有点想黑团团了,也不知道她们转世后过的好不好?]   [旧楼建成得有上百年了吧?妈耶, 这阵法的潜伏期可真够长的……]   [所以嘤嘤一开始就接触到了惊天阴谋, 并且还破坏了阴谋的一角?!]   [嘤嘤首先要感谢一下菟菟那诡异的运气!]   [菟菟:谁cue我?你礼貌嘛?]   [哈哈哈哈哈哈多冒昧啊!]   在怪物逐一登场后, 和怪物对抗的小组也很快在漫画里出现。   比如特异二组在武装车开到湖边后便立刻启动阵盘, 将人群驱逐到安全位置, 他们脚踩各种材质的机关飞兽, 以一种潇洒的姿态冲到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随后五光十色的道具飞舞, 战斗如火如荼;   比如特异五组挥手之间,被孢子感染的人群一倒一大片, 宛如割麦,他们熟练地使用符咒驱除孢子,灵气仿若有形一样环绕在他们身边,如臂指使;   比如特异十一、二十六组在丘墟镇荒芜废弃的陵园中上演了一场速度与激情,森森的白骨,黑色作战服,肃杀刺激,危险恐怖……   [啊啊啊啊开头就是这样的大片!我一饱眼福!]   [好牛好刺激!看得我热血沸腾!]   [天衍老贼是真敢画啊!前脚崇明市刚出事,后脚就把它搬过来当素材,可真刑啊!]   [天衍这种追着热点不要命的缺德乐子人行为,让我觉得这些事好像就是发生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呢!   【宇宙猫猫升华.JPG】]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老家就在丘墟镇,连我都不知道我们那里有一片这样荒芜的废弃陵园!由此可见天衍为了搞事,是真的下了苦功的!]   这些嘻嘻哈哈的评论占了绝大多数,但虞荼注意到了夹杂在这些调侃评论中的另外一些评论。   [我舅舅一家就在苍溪市那边定居,前两天和我们视频的时候一家都躺在医院里,眼睛红得和兔子似的,很像漫画里被孢子感染的症状!]   [我那天就在绿坪市的湖边……我只能说特异组是真实存在的,再多的就不能说了。]   [崇明市是真的遭遇了和漫画里一样诡异的事情,你们别不信!]   这些信誓旦旦漫画为真的评论底下,无一不是其他读者们的整活———   [嘶……看样子天衍老贼缺德乐子人的目的确实达成了,你们一个二个演得都好真哦,甚至充分利用了IP地址。]   [嗯嗯嗯,漫画是真的啦!确实是真的啦!我超害怕的!]   [什么!真的!芜湖!那就是说我的老婆也存在了?   【狗头叼玫瑰.JPG】]   [什么你的老婆,那是我的老婆!]   几乎所有肯定漫画为真的评论下,都会被汹涌而来的调侃和整活淹没,崇明市虽说人口几百万,但喜欢漫画的人群却只占了极小一部分,追这部漫画的人又只占了极小一部分中的一部分。   这么一点人数在正常的读者群里几乎占不到太大比例,于是很快弱小无助地被淹没。   虞荼盯着这页看了好一会儿。   官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天衍的漫画啊!   虞荼在这里盯着漫画发愁,异归处忙得快要原地升仙的网络部,却在几天前发现了一处异常———   网上不断有人在谈论一部漫画,说漫画里的东西都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但他们循着网民信誓旦旦的消息去搜索,却只搜索到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找到那个漫画所在的网站,却发现开屏一片白,应该属于那部漫画的位置,同样是一片突兀的空白,他们能看到他人的讨论,却看不到中间的关键词、关键字。   网络部的人一开始还没当回事,但随着他们漫不经心的测试下来,却发现所有里世界的人都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大家立刻警觉起来———难道是新的怪异事件吗?   通过网络传播的怪异事件,一向是所有怪异事件中影响最大、后续最麻烦的事件。   引起重视后,网络部找人进行测试———表世界的人可以看到这部漫画,但当他们讲述,里世界的人却听后即忘,告知这个表世界的人与里世界有关的内容后,表世界的人也会遗忘过自己所看的、漫画的内容。   好像所有知晓里世界存在的人都不能接触这部漫画,哪怕想方设法看过,也会立刻在意识中罩上一层迷雾,无关实力高低。   测试的样本较少,上报到异归处后,大家还在继续测试,消息被严密封锁。   虞荼还不知道漫画已经引起了小范围的重视,他独自愁了一会儿后,又继续往后看。   这些分散在各个镇、宏大的战斗场面后,漫画又转到了顾鸿影的视角。   顾鸿影刚结束量身定制的训练,瘫靠在冰块上,吐出来的气都是一团团白雾,他的右手掌心向上,五指上悬浮着不规则的金属小碎块。   “终于感应到金属性灵气了……”   顾鸿影累出死鱼眼,他的手指微动,黄豆大小的金属小碎块便径直飞向漫天的冰锁链,金属小碎块撞上去,锁链纹丝不动,甚至没有破一点儿冰皮,小碎块从空中落下来,掉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它骨碌碌滚了一截后,又化成金属性灵气复归天地。   感应到灵气之后的唯一好处,就是他终于可以摆脱不训练时浑身上下都要贴满暖宝宝的悲惨生活。   那几枚不规则的金属小碎块耗光了顾鸿影一天的灵气储存,他现在是头晕腿软,连爬到自己睡袋里的力气都没有。   他仰头看漫天的冰锁链,悲从心来:“这我得砍到什么时候去啊?”   高台之上被那些锁链固定住的少年闭着眼,仿佛陷入了沉睡。顾鸿影哀嚎完后准备咬牙继续努力,手腕的手环却疯狂震动起来,一直只有零零星星消息的新生群,忽然热闹得没边。   训练到头昏脑胀的顾鸿影满脸茫然地点开,群里在说着什么“崇明市”“阵法”“结界”“遮天蔽日的茶树”,还有人让他们从屋子里走出去看天空,说什么照片拍不到,只能肉眼看。   顾鸿影:“……?”   什么东西?   作为好奇心旺盛的十八岁大学生,本来已经力气耗尽的顾鸿影一骨碌爬起来,在感应到自己同属性的灵气后,校长教给他的咒语就有用了,他终于可以不用自己穿越美丽又危险的冰道,而是可以靠着念咒语摆手势闪进闪出。   顾鸿影又团吧团吧努力收集了点金属性灵气,第一次尝试在冰洞瞬移……到了五米多的冰台之上。   顾鸿影:“???”   他念的是出去的咒语没错啊。   “呵……”   因为这一次失误,顾鸿影在训练了十来天后,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了被锁住的少年,他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座会疯狂散发寒气的冰雕旁边。   少年没有动,但顾鸿影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然后……就被嘲笑了。   顾鸿影:TAT   “配合的手势……左手的中指……压在食指之上……”笑过他的少年开口,声音断断续续,轻飘无力,“……手臂抬高一点……背挺直……不要扭扭捏捏……”   他说话的时候胸口微有起伏,于是耳边红色流苏的丝线又张牙舞爪向他的脊背扎去,少年的神色瞬间萎靡。   直面这样的残忍,顾鸿影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他的目光定在原地。   “不要靠近我……”他说,“在斩断锁链之前。”   说完他闭上眼睛,不再搭理顾鸿影。   顾鸿影掌握了正确的施法姿势后,终于在第二次成功瞬移到了山壁之外,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抬头看天空———   他的眼中,映出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   淡绿色的枝条向四面八方舒展着,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像是半透明的翡翠,就好像……是一棵活着的树。   一直沉寂到现在的评论在这时开始冒泡———   [卧槽!好壮观!]   [看起来像茶树,怎么感觉比神树还有气质?]   [赌一包辣条,是我老婆在放大招!]   漫画的视角越升越高,渐渐撞向天空中的茶树虚影,而后视角骤然下降,漫画里,出现了不夜侯的身影。   占据了整整一页的画面精美又震撼———   天空中会发光的白色细丝构建的“喷泉”,密密麻麻铺满了大半背景,只隐约透露出些许破碎的天空,细丝的中央,是一枚恐怖的眼珠,有着细长的、宛如蛇一样的猩红瞳仁,瞳仁的前方是不夜侯的背影,他的身侧,庞大的树枝肆意伸展,枝叶间缠绕着汹涌的、实质化的灵气,五色的灵气仿若光带,穿过枝叶,绕过树干,又连接到地面上复杂到令人眼晕的阵纹中。   白的刺眼,蓝的清透,红的狰狞,金的神圣,绿的生机,白、蓝、红、金、绿五个颜色浓墨重彩,肆意渲染,和谐又割裂,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   [敲!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这质感这构图这配色!拿去做电影海报的宣传都行了!]   [我知道是大场面,但这比我想象的大场面还要大场面……]   这幅画面之后,淡绿色的茶树虚影猛然又扩大了一圈,有叶子从树上飘落,分镜追着其中一片叶子,背景都成了速度过快后模糊的线条。   这片叶子化作一只绿色的鹤,振翅飞入了公园的树林中,只在那朵藏得极好、肆意释放孢子的蘑菇上轻轻一啄,蘑菇便迅速枯萎腐败,好像经年累月晒干后被时光风化的遗骸。   让人束手无策的困局便这样轻飘飘被随手解开———但这并不是结束。   庞大的茶树虚影下,站立的人睁开了眼睛,树枝舒展,灵力暴动,围攻的诡异尸体也好,“喷泉”中的眼睛也罢,前者无声无息倒了一地,后者霎时鲜血淋漓。   他往前迈了一步。   天空中“喷泉”凝滞,地面上阵法开裂,漫天发光的细丝都变得单薄。漫画终于在这时将镜头移到了那出手便有山倾海覆之势的人脸上———   一张属于不夜侯的、清倦苍白的侧脸。   评论在这时达到了这一话的最高值,尖叫欢呼得仿佛失去了语言系统。   [啊啊啊啊啊除了帅我竟然想不出别的词!]   [知道老婆很强,但这真的、貌似、有点啊啊啊啊———   【语无伦次.JPG】]   [我一直对老婆的战力没有什么太直观的感受,光顾着看脸了……卧槽!真的好强!!]   在读者们混乱的语言系统里,有人来到了这令人震撼的场地,与此同时,旁白以简略的文字,交代了这场灾难的起末。   虞荼当时困得头晕脑胀,连来人是男是女都没看清,这时以漫画的视角,才发现和他说话的,竟然是异处局的局长江绛。   漫画没有细致刻画她的容貌,只着重刻画了她的眼睛,坚定诚恳,一往无前,只是望着便令人心安。   她说:“多谢不夜侯前辈援手。”   漫画里,不夜侯转似乎并没有听见,直到她说———   “似太山的上古封印阵,出自凤凰之手,但那位陨落之后,就无人能够再重新修补这个阵法了。”   这句话之后,漫画的整体色调颜色骤变,天衍完美地展示了怎么瞬换画风,漫画的背景,好像都蒙上了一层道不清说不明的暗色。   不夜侯的眼睛有种雾蒙蒙的灰,他好像在看江绛,又好像只是盯着虚空在发呆:   “……凤凰?”   他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天空中气势宏伟的茶树虚影好像因为他的心神摇曳瞬间变淡,随后化作四散的流光。   那鲜血淋漓的恐怖眼珠好像因为他的心神失守微微颤动,浓稠的恶意散发出来,却被自身后而来的形如鸾鸟的火焰灼伤。   漫画里,江绛的神色哀痛:“凤凰前辈在巢山上度涅磐之劫,可惜前辈……此劫未过。”   随着她的话语,漫画插入了几个回忆的分镜———   漫天红叶的梧桐林,一瞬间化作熊熊燃烧的火海,凤凰引吭悲鸣,终成绝唱。   虞荼忽然坐直了身体。   这些回忆的分镜里,有一幕是凤凰的人形,和那天在车上递给他遗产文件的青年……一模一样。   那个神秘的青年,就是陨落的凤凰!   一个谜题解开了,但更多的谜题接踵而至,那盏骤然熄灭的青铜凤凰灯、那些他童年时不见的“宝物”……   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虞荼忽然感觉到茫然,他好像站在一片旷野里,四周都是雾,他看不到前路,也看不到去处。   漫画的读者们并不了解这背后所隐含的意思,但他们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   [敲!马上要下刀子的感觉扑面而来!]   [凤凰和我老婆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急急急急急!你们不要做谜语人!]   [背景颜色都变了!别这样孩害怕!]   [我老婆的来历本来就很神秘,该不会是他的故人吧?!没来得及告别的那种!]   [说了别说了!我已经脑补出千百种刀法了!我是人不是刀架!]   害怕吃刀子的读者们哀嚎着,但仍旧坚强地选择了继续看。   但天衍没有将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全部画出,他只用暗色调画了一个有些模糊的分镜,看不清楚这个画面里所有人的表情,只有一段不知是对话还是心声的词———   【巢山在何处?】   【西北方向,当归镇中。】   [天衍你看到我手里三十米的大刀了吗?我劝你善良!!!]   [巢山?倦鸟归巢?当归?buff拉满了好吗!]   [天衍我希望你记住,我是来看热血少年漫的,不是来吃刀子的!]   [我老婆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赶紧给我麻溜滴交代清楚了,我留你个全尸!]   所有人都以为漫画之后会直接交代不夜侯与凤凰的渊源,但没想到,漫画画面一转,交代起了异处局处理崇明市一派混乱的场景。   [???]   [我承认你现在画得很热血,大家彼此救助之间的温馨也很感人,法术也很炫酷,我很喜欢,但你先把我老婆的后续交代一下行吗!]   [我老婆呢?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   群情激愤下,漫画仍旧在有条不紊地推着进度———   将每一个地方的受害群众集中到固定的场地,打开庇护阵法,以此暂时对抗复苏大阵的伤害;将所有的“材料”全部摧毁,防止阵法后期威力升级;集中擅长阵法的人手到似太山顶面对面拆阵……   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他们应对得体,将损失降到了最低,不是什么出手天地为之色变的大佬,没有炫酷到占满整页的招式,但格外令人安心。   [灾后重建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就是还是有点遗憾……]   [还好这样的灾难只是发生在漫画里,要是在现实生活中真的很恐怖!]   [有这样的官方感觉还是很靠谱很安心的。]   在大家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一话会以灾后重建作为第二高光结束时,漫画却在搜寻救援的人员到山上时忽然镜头一转———   红色的梧桐叶铺天盖地。   漫天红叶之中,他们所熟悉的人,正在一步一步地向山顶攀登。明明可以用出那样几乎毁天灭地的招式,却在此刻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一步步走向山顶。   他脸色苍白,走得很慢,神色有种茫然的疲倦,他一直走,走到空阔的山顶。   遮天蔽日的梧桐,铺天盖地的落叶,极目远眺,无边无际的红。   漫画里,不夜侯不置一语,不发一言,漫画甚至没有描写他的任何心理活动,但这样极致的“安静”,只会让人更揪心。   他好像是累了,随意地寻了一棵树,靠着树干坐下,微微阖上眼睛,他背后的这棵树,渐渐与一个有些虚幻的画面重叠———   没能涅槃的凤凰,沾着火焰的羽毛与鲜血洒落在这片山顶,催生出了如血的、一望无际的梧桐。   漫画随着不夜侯的阖眼渐渐归于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一个幽深的地洞,地洞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老东西,筹谋了两百年……功亏一篑的滋味,如何?”   “功亏一篑?”   长久的沉默后,石质的墙壁上,似乎有某种鳞甲的幽光,伴随着隐约的沙沙声。   “呵……那可未必。” 第109章   这一话的更新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比虞荼想象的要更多,以至于他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他有种莫名的直觉,那幽深地洞里交谈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一定是谛长卿。   漫画最后一页, 石质墙壁上闪着幽光的鳞片……   是蛇?   还是说———   虞荼眯了眯眼睛, 心中涌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龙?   从漫画里得来的信息需要推敲的部分实在太多,也需要一定时间,虞荼将这些猜测与念头暂时压下, 准备看完单人小传后再复盘。   他对不夜侯这个马甲的来历可谓一无所知,天衍……会知道吗?   他真的很好奇。   虞荼关上了漫画,点开了单独在漫画下开辟出一个小分区的【特别篇】。   【特别篇】的第一行,是不夜侯的单人小传, 虞荼一点进去,密密麻麻的评论淹没了第一页,全都在“呜呜呜呜”。   虞荼:“……?”   评论数量太多,以至于虞荼只能暂时找到按键, 将嗷嗷大哭的评论们关了“小黑屋”。   单人小传的起初,落在一座医院里, 白色的外墙斑驳, 石头铺成的地面可见磨损与破裂, 一看便知有些年头了。   漫画依次略过这些细节后, 定在了医院的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在医院门口穿梭, 有人抱着生病的孩子, 有人扶着生病的老人,有人提着东西脚步匆匆……众生百态的痛苦, 在这一方天地里展示得尽致淋漓。   不夜侯就站在这些人群中央,他好像是人群中的一缕光, 一丝风,许多人路过他,却没人去注意。   他走进医院,在某一栋楼下驻足,这栋楼最顶层的,白色夹金的光点开始从四面八方凝聚,渐渐化作一个半透明的人影,人影白色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有银色瞳孔的眼睛。   他们隔着厚厚的墙壁,好似遥遥对望了一眼。   漫画在此时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有“滴——滴——”的声响。   再亮起来时,是一台运转精密的金属仪器,仪器的屏幕上亮着许多难懂的东西,许多导管从仪器上延伸,固定在一个小小的婴孩身上,婴孩的身旁,浮着一个淡白色的虚幻身影,他微微抬着手,浅白夹金的光点从他身上不断溢散,融入到婴孩的身体中。   漫画给了监测系统的屏幕一个镜头,如果有懂医的人在这里,会发现濒死的婴孩生命体征稍微平稳了一些,状况有所好转。   在光点溢散出一定数量后,虚幻的身影若有所感地回过头,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不夜侯正站在那里,与他对上了视线。   厚厚的玻璃骤然化作了纷飞的碎片。   每一个碎片里,都是一个画面、一段记忆———   身上插着呼吸管、躺在病床上枯瘦如柴的病人;在走廊上小跑着的医生和护士;被几人推得快要飞起来的、金属的急救推车;刺耳的救护车的嗡鸣;经常响起通报全院的广播……   所有的画面都由浅白夹金的光点连接,这些光点越来越炽盛,最后凝成一道虚幻的、半透明的影子。   半透明的影子旁有一个代表着问句的气泡框:“……你的名字?”   漫画的色调在此时转入陈旧,好像是久远到已经不再清晰的回忆。   “我没有名字。”   白色的发光发丝悬浮在虚影身侧,他像是在对着什么人温声言语。   “我想想———”   他的笑容温柔,语调中带着淡淡的叹息。   “不如……你叫我‘藏生’。”   画面再次复归黑暗,直到阳光慢慢驱逐掉每一缕暗色,天边的太阳正在西坠,将云彩染得绚烂无比。   这是一幅美得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画面。   夕阳之下,一方医院之外,是四通八达的马路,是川流不息的车队、是依次亮起来的路灯、是烟火气息的路边摊、是放学的小孩、是散步的老人。   漫画里,天台上两个人的背影小小的,好像是这世间朝生暮死的蜉蝣。   不夜侯忽然问:“遗憾吗?”   藏生银白色的眼瞳里倒映出烟火人间:“我是仁心医院的灵,这都是我该做的。”   “有一点。”他笑着说,“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什么?   是告别?   是生死?   还是永永远远……都不能被人看见?   没有答案。   在这一幕后,有许多个场景,日常到有些琐碎无聊。   有很多医院的画面———   是藏生带着不夜侯在住院部穿行,对每一个病人的名字与症状如数家珍;是看见在楼梯间里摆着的脏乱的床铺;是走廊尽头,蹲在地上咬着手臂不让自己哭声泄露的家属;是在手术台上竭尽全力求生的病人……   这些压抑的画面里,时不时穿插一些日常的碎片,这些碎片的背景,大多是阳光极好的晴天。藏生会絮叨着“今天医院里新来了几个病人”“哪个小朋友抽血时特别勇敢没有哭”“谁治好了这两天就出院”。   他会和不夜侯分享夏日夜晚聒噪的蝉鸣,突然坏掉没有维修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路灯,躺在天台上可以看到的满天的星辰……   如果医院的墙壁能够记录,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墙壁所能听到的祈祷与哭泣,大约胜过任何一座教堂,任何一间寺庙。   生与死的鸿沟前,生命无比脆弱。   他被困在这样一个压抑的地方,心上却好像不会留存这些悲伤。   他会在阳光洒下来、在茶桌上投射出影子的时候,在天台上拉着不夜侯喝茶,捧着精致的茶糕,像只可爱的花栗鼠;他会在万籁俱静的夜晚,漂浮在医院的最上方,努力去搅散那凝聚在医院上方挥之不去的死气。   漫画里,不夜侯偶尔、脸上也会出现同样平和温柔的笑。   虞荼看着漫画上那张熟悉又不熟悉的脸,微微有些恍惚。   原来他那时候的表情,那么开心吗?   古人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藏生确实是一个很值得结交的朋友。   虞荼继续看了下去,在这些琐碎之后,漫画忽然给了其中一段日常特写———   那同样是一个阳光极好的晴天。   藏身半透明的身形稳稳地漂浮在半空中,正在和不夜侯谈论生死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腾,模糊了不夜侯的眉眼。   藏生离开天台的时候,眉眼弯弯,阳光落在他白色的发丝上,让他看起来像只金色的毛茸茸。   他说:“明天见。”   欢快悠扬的钢琴声飘到天台上,不夜侯正在弯腰收拾茶具,闻言也笑道:“明天见。”   不夜侯从阳光正盛的天台上,顺着没有光的楼梯一直向下走,在迈出出这栋楼,阳光重新洒遍周身时,他的脚步忽然顿住。   不夜侯后退了一步。   一枚透明的珠子,正静静地躺在草地里。   夕阳西下,太阳要落山了。   ……   茶馆里点起了灯,略有狭窄的过道里,是没入黑暗的、沾满了灰尘的博古架,光线依旧昏暗。不夜侯将那颗透明的珠子放到了一个盒子中,那个盒子里,有许多同样的珠子。   在这样的光线里,不能看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轻轻地合上盒子,转身向外走。   不知哪里吹来了风,角落的分镜中,忽然有本书的书页在哗啦作响,书上的字迹,字字分明。   【人心驳杂,欲望驱使,愿力聚集,灵由此生。因人而生,因人而灭,非大善,即大恶。】   这行字后面被墨色涂掉的一行上,淋漓的墨色忽然飞速消失不见,字迹重新浮现———   【赤子之心,困负尤甚。】   【凡物生灵,难有善终。】   在这个分镜之后,是不夜侯推开了茶馆的门,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直向外走,从路灯照耀的街道,一直走到寂静无人的小路。   他的手中,漆黑的长杆无声蔓延,蔓延到一定长度后垂直向下,出现了一盏四面糊着薄纱、垂着流苏的古意灯笼。   灯笼照亮这一方黑暗时,不夜侯若有所感地抬头。   遥远寂静的山上,有似有若无的诡异猩红光芒,同一刻,医院最上方黑色与灰色所交织而成的“云”里,白色夹金的光点尽数熄灭。   灯笼照亮一小方地面,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提着灯笼,走入到了更深的黑暗中,灯笼中的那一点光线在黑暗中越来越小,最后被尽数吞没。   在黑暗的尾声,忽然闪过一个像是蒙了层厚重黑纱的、日常的场景。   不夜侯坐在天台的栏杆上,藏生飘在一个房间的窗口,悠扬的琴声仿若实质化的音符,藏生笑眯眯地招着手,发丝漂浮着,在阳光中蒙了层温柔的光。   最后的黑暗里,是两行白色的字———   【为什么离别的音乐这么欢快悠扬,一点都不悲伤?】   【因为谁都不会料到某次见面,就是永远的别离。】 第110章   虞荼盯着那两行字, 盯了很久很久。   黑色与灰色组成的“云”里,浅白夹金的光点骤然熄灭,意味着灵……已经不在了。   或者说, 这个时期的灵永远消失了。   也许百年后千年后, 这座医院如果还存在, 还能诞生出新的灵。   但那个灵,绝不会再是藏生。   就像人不可能重复踏进同一条河流,同样的灵也不可能重复诞生两次。   虞荼自从那天告别之后, 再也没有在医院里见过藏生。   原来真正的离别,是这样猝不及防的啊。   他失去了一个朋友。   虞荼的手有些颤,他将单人小传往前翻,翻到不夜侯提着灯笼看天空的那幕, 背景里所画出的山,应该就是似太山,仿上古太山而建,古老的封印里, 镇压着一只蜚。   蜚是灾兽,所到之处会带来疫病凶险不吉。   可梧桐镇是除槐林镇以外, 崇明市所属范围内受灾程度最低的, 这根本就不科学。   槐林镇是因为在阵法还没发动前, 他们就已经拆掉了那里的“材料”, 梧桐镇作为复苏阵法的核心点, 按正常来说, 应该是伤亡最惨重的位置才对。   虞荼不知道藏生的消失是不是与上古封印阵有关,又或者与复苏阵法有关, 过程不可追溯,但结果已经发生。   在喝茶的间隙, 宋图和柳嘉转告给他一些消息,似太山上的灾兽蜚并没有死,江局根据凤凰涅槃前留下的手记,引动了凤凰留在封印阵上的后手,将被封印消磨了千年的蜚彻底重创。   随后,异处局请了大能出山,以阵法改变似太山地势,将蜚往地下封印了近百米,同时叠以新的阵法进行消磨,最多十年,它便会彻底在封印阵中消失,世上再无灾兽蜚。   至于那枚出现在复苏阵法核心的眼睛……   虞荼一开始以为,布阵的人想用复苏阵法让被上古封印阵封印了千年的蜚重出世间,以此扰乱表世界的和平与安宁,但虞荼事后细细回想———   眼睛不对。   蜚状如牛而白首,眼睛应该更偏向于牛眼,但牛的瞳孔是圆形的,那天出现的眼睛,瞳孔狭长猩红,更像蛇。传说中的龙眼似兔,但兔也没有狭长的瞳孔,反而只符合“红”这一特点。   细细密密、杂乱无章的细节堆叠到一起,只差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至关重要的一条线。   据柳嘉和宋图所说,他们没过几天就到了梧桐镇,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不算太详细但一说便知保密程度极高的消息,先不提他们能不能准确得到,但在未经江绛允许的情况下,他们绝不会私下托出,这与他们的个人感情无关,是他们的身份所要坚定的立场与底线。   既然将这些消息告诉他,江绛、或者说江局,想让他来提供这条“线”———复苏阵法、反向喷泉泉眼位置的眼睛,它的主人到底是谁。   虞荼目光移向茶杯旁的一小沓符咒——是宋图离开前留下,全是单向传音符。   虞荼起身,拿了一张捻在手里。   符纸从下端无火自燃,在全部燃烧殆尽后,只剩下一个淡黄色的长方形轮廓,江绛的声音从中传出:   “不夜侯前辈。”   她的声音里没有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了眼前这一幕。   “复苏阵法的核心不是蜚。”虞荼微微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漫画的结尾,声音冷静得可怕,“它是什么,你或许比我更清楚。”   说完后,他没等江绛回答,立刻挥散了空气中的颜色———这张单向传音符彻底报废了。   虞荼没有说更多,也没有试图去打探更多,人往往是说多错多。   从不夜侯在漫画里第一次登场他就发现,天衍在有意帮他树立格调。或者说天衍在有意识地将不夜侯塑造成一个来历古老、身份神秘的人。   他曾经冒险尝试过在没有人的情况下,以不夜侯的身份做出一些和马甲不相符的事,换言之,就是ooc。   但凡是涉及到ooc的点,天衍从来都不画,他甚至会在虞荼遇到的谜团越来越多后,将一些重要的东西以零碎的方式用漫画的形式呈现。   尤其是最近几次的更新,仿佛是天衍知道些什么,但又不能直接言明,所以只能加在漫画里。   虞荼感觉……天衍在着急。   好像是在怕什么来不及了一样。   在看漫画前,他完全不想与官方有太多接触,生怕有能耐的人看出来他是个水货,但看完漫画后,虞荼最终还是冒险与江绛联系了一次。   他不想误导人,所以只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如果江绛将真的掌握了什么秘密,那么她会知道,他所说的是正确的。如果异处局真的迫切地想要解开什么谜题,那么江绛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他。   因为不夜侯在其他人看来出身来历一团迷雾,却又好像与很久远的过去息息相关,这样的人,往往都有很多的秘密。   想要得到他们的秘密,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来等价交换。   虞荼将剩下的单向传音符收到抽屉里,又重温了一遍这两话的更新。   漫画里,那个被米勒克尔大学的校长称呼为“小晚”的、被囚锁在冰台上的少年的侧脸,虞荼总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十八年了……确定是他吗?】   虞荼将这句话看了好几遍。   又是十八年。   他总觉得十八这个数字,好像代表了什么。   十八年前,他被扔在一片树林里,随后被福利院收养;十八年前,顾鸿影出生;十八年前,幸福之地小区建成开售;十八年前,不化骨碎片失窃;十八年前,藏生有了人形……   或许十八年前,还有更多事,只是他如今全然不知。   虞荼将这一页截图,放到他自建的备忘录里,做了标注,然后他继续往后看———   【里表世界,只有你能做到。】   虞荼去过昆山壁之中那方冰天雪地,那些一半锁着少年一半锁着高台的冰锁链,并不是普通的冰。   里世界传承了这么多年,英才人杰不计其数。法宝道具层出不穷,虞荼半点都不相信,没有人可以对付得了这些锁链。   嘤嘤确实是漫画的主角,说不定拯救世界的重任都落在他肩上,但他是主角,并不代表没有逻辑。   这些冰锁链必须由嘤嘤亲手斩断……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将这页也截图,拖到了备忘录中。   虞荼越是分析便越是头痛,到底还是他知道的东西太少,所以根本就不能将这些零零碎碎复盘出完整的逻辑链。   虞荼将最近几话更新都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又往备忘录里加了些东西,直到找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后,他才将漫画关掉,再次点开了属于不夜侯的单人小传。   单人小传里呈现的内容,看似好像没问题,但很多发生过的事情张冠李戴了。他和藏生真正熟悉起来,是从处理不化骨的粉末开始,但漫画里并没有画出这一幕,反而很多事情顺序混乱。   如果他不是亲身的经历者,不夜侯就是他本身的话,以旁观者的视角,他会觉得是一对早已相识的朋友,在多年后再次重逢,最后……永远的别离。   单人小传的画法很是取巧,仿佛是在不夜侯漫长的人生中,随意截取了一小段。他与无数“人”结缘,又与无数“人”告别……   天衍,为什么要这么画?   虞荼越想脑袋越痛,他干脆打开了被他关闭的评论按钮,想看看如果从漫画读者的角度,又能得到什么不同的解读。   他翻到最初,一页页往后看,“呜呜呜呜”的评论几乎每页都有。   他慢慢往后翻,评论的主流和虞荼猜想的差不多,有骂天衍塞刀的,有心疼不夜侯的,有怀疑不夜侯是不是要领便当的,更多的是好奇不夜侯身份来历的。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漫画里的不夜侯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颗透明的珠子———那是他在博古架上找提篮时,袖子扫到后不小心带进去的,藏生当时拿了这颗玻璃珠。   虞荼记得很清楚,藏生要拿它反射光斑,去逗病房里小孩的猫。   什么要着重刻画这颗玻璃珠?   虞荼并不觉得天衍会去刻画这样无关轻重的细枝末节。等再往后翻了几页,漫画读者的评论,给出了他答案。   特意画这颗玻璃珠,就是因为他那天捡回玻璃珠后,将这颗玻璃珠重新放到了盒子里。他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这确实是普通的玻璃珠子。   但漫画读者们……似乎并不这么想。   这一页的评论里,点赞数量最高、回复最多的评论是这样的: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翻开的那本书,被涂掉后重新出现的字迹,说明藏生大概率拥有赤子之心。   拥有赤子之心的灵死后……   会不会那颗珠子,就是他留下的痕迹?】   评论底下有不少人赞同她的观点,甚至还举出了自己认为有说服力的例子。   【人死后有尸骨,妖死后有遗骸,鬼死后有阴痕,灵死后……总该留下些什么吧?】   【如果灵死后会留下珠子一样的东西……我有一个很恐怖的想法。】   【假设拥有“赤子之心”的灵死后才会留下珠子,且他们比普通的灵更稀有……】   【拥有满满一盒珠子的不夜侯———】   【究竟……活了多久?!】 第111章   “拥有满满一盒珠子的不夜侯———”燕沫沫将那有些刺眼的评论念出来, “究竟……活了多久?”   她喃喃道:“……活了多久?”   那天她从她的同桌那里得知了这部名叫《山海之语》的漫画后,她用了小半个月将论坛里所有的帖子都翻了一遍,发现除了那个游乐园的贴主外, 暂没有其他人怀疑漫画真实性的问题。   可就在前几天, 这部漫画忽然涌入了很多新读者, 论坛里的热闹程度也再次攀上了高峰,支持漫画为真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甚至还建了一个小群, 燕沫沫想办法加了进去。   她注意到,所有认为漫画为真的人,IP地址都在崇明市。   并且他们建的小群里,很多人都贴出了照片, 照片来自崇明市辖下的各个市镇,有双眼猩红互相斗殴的人群,有一片狼藉的湖边,甚至还有废弃陵园里满地散碎、颜色诡异的白骨。   这些照片大都很模糊, 并且角度有些奇怪,看起来像是人慌乱之中所拍摄的, 有的照片甚至都对不上焦。   这个群平时就很热闹, 大部分群成员都是极其活跃的, 漫画更新之后, 活跃程度更是达到巅峰———尤其是这一次单人小传更新后。   燕沫沫因为自己比其他人都奇特的经历, 在群里混了个管理员的位置。她放下自己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小传, 准备去群里看看大家有什么新发现。   然后……她发现小群里多了一个入群申请,申请的人网名叫【无再青】, 他不仅答对了他们所设置的问题,并还附带上了一张和群里有些类似的照片。   燕沫沫刚准备点通过, 发现另一个管理员已经将人放进来了。燕沫沫有些好奇地点进了这人的主页,发现这人的定位不在崇明市,而在京市。   燕沫沫:“……?”   她有些奇怪。   他们进入群里的成员,99%都是崇明市的,偶尔有一两个IP地址不一样的,也早在上一次漫画的更新时就进群了,怎么会在漫画更新好一阵子后才提出申请?   但她也没有奇怪多久,毕竟入坑有先后,从论坛里摸到群里,也总需要点时间。   新群员一进群就受到了大家热情的招呼,现在人数少,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知道信息的希望,燕沫沫回到群聊界面,发现大家已经夸开了———   【哥们,你这照片角度专业,内容清晰,一个字,六!】   【照片看起来像是温玉市,漫画里面画了,你们那边闹拼合版丧尸。】   【仅仅只是一个侧面,我就能感觉到这丧尸惊天地泣鬼神惨绝人寰的丑……你拍的时候竟然没被吓得手抖?】   【还好我们这边闹的不是拼合版丧尸,不然真的san值狂掉。】   【你们闹的确实不是拼合版丧尸,你们是打架斗殴小蘑菇哈哈哈哈哈!】   燕沫沫顺着看下去,发现她刚刚疑惑的问题,有人已经问了出来。   【青哥,你的IP地址为什么在京市啊?】   脾气一直很好的新成员很快就给了回复:   【我家里人在温玉市,出事的时候我刚好调了年假回去休息,然后就倒霉地碰上了。】   他的回答之后,底下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   等他们笑过后,不再青问:   【论坛里有很多关于不夜侯的讨论,大家是怎么看的?】   说起这个,群里的成员们纷纷来了劲,大家都将各自的猜测贴在群聊里,不一会儿消息就达到了99+。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这个名为【无再青】的新成员,账号界面之后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这个方法可行!”在不着痕迹地引导一位群成员说出他想知道的内容后,说话的人往后一靠,语气放松道,“虽然他们截图的漫画图片完全看不见,但只要他们的回答用代称,在不涉及到具体人名和过分详细的事情的前提下,就没太大问题。”   “还是我们老大靠谱。”他身后以他为圆心摆了一溜桌子,每个人的手边都搁着电脑和纸笔,最右边的人竖起大拇指,“所以老大你确定漫画男主是谁了吗?”   “男主要么姓顾,要么姓霍,名字里至少有个字和‘嘤’谐音,开学前一个月,爸爸还给他搞过特训……”被称呼为老大的人喃喃自语道,“怎么感觉这设定怪熟悉的?”   他总觉得自己离真相好像就差了临门一脚,但这一脚就是迈不过去。   “男主是米勒克尔大学今年的新生。”他们的对面,另一溜桌子后忽然传来声音,“送信的是三青,并且他是唯一一个由三青全程监护、进行入学前测试的考生。”   “你们八组可以啊!”被称呼为老大的人挑眉,“论坛钓鱼被你们钓到真货了?”   八组查到的身份再加上他们六组弄到的一些资料,基本就可以锁定男主身份了。   “你们八组派个人过来,我们两边把资料汇总汇总报给总部,要调米勒克尔的大学的新生资料,还得那边的校长点头呢。”   崇明市那边出了事,异归处的网络部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还要调查漫画男主的身份,罕见地向特异组这边低了头,借走了在网络这方面也颇有建树的六组和八组。   两组踩在“被迫遗忘”的边缘大鹏展翅,愣是花了几天时间,借由单方转述远程言语操控进论坛和直接接触最早怀疑漫画真实性的一批群众两种方式,做了一个男主的身份圈定。在今天继续精准缩圈的范围下,已经将男主的身份范围缩到极精确的地步了。   符合他们两组反复推敲过后关键词的人,一定是这本不知名漫画的男主。   竖起来的白板上,黑色记号笔已经密密麻麻在上面写满了字,画满了标记,六组和八组正在不断核对双方搜集到的资料,然后根据推敲,谨慎划去不对的那个。   “十八岁、米勒克尔大学新生、历练地点荒山,爸爸姓霍,妈妈姓顾,金属性……”六组的组长将他们留下的关键词一个个念出来,越念越觉得熟悉,他一拍脑袋,“这不是霍组的儿子顾鸿影吗!”   就没哪一个信息和他对不上的!   “顾鸿影”的名字一出,和一组熟悉点的几个人也瞬间恍然大悟。   “对啊,顾姐和霍哥的儿子就叫顾鸿影,今年十八岁,也确实去了米勒克尔大学上学,他们儿子的小名好像不叫‘嘤嘤’吧?”   “嘤嘤是漫画读者给他起的外号。”六组组长摸着下巴,“不是他正经小名。”   异处局一开始并没有特别重视这部不知名漫画,但随着网络部拨出来的几个零星人手的调查,发现这部不知名漫画里所画的东西,竟然和真实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是什么为了哗众取宠的化用,而是将里表世界发生过的事情,原封不动地搬到了漫画里!   调查的人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棘手性,这才向特异组这边低头,过来借了人手。六组和八组越是调查越是担忧,他们费了很大的劲儿,又是符咒又是阵法,又绕了老大几圈才弄到了零零碎碎的重要资料,并且保证他们不会再接触这些资料后又瞬间忘记。   “是顾鸿影的可能性很大,但我们也不能不做其他假设,其他符合部分条件的人也报上去吧。”六组组长说,“除了漫画男主以外,里面还涉及到了一个戏份很多、人气很高的人物。”   两组的组长对上视线,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为难之色。   那位前辈现世不久后,江局就将他的资料设为了绝密,并且三令五申,没有她的允许,不能去擅自接触这位前辈。   现在他们负责不知名漫画的追踪,却发现在这部漫画里,这位前辈也占了不少戏份。   六组组长叹了口气:“老肖,难啊……”   “到了这个地步,说丧气话也没用,不如继续查。”八组的组长倒是很冷静,“迟早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   *   盒扣上,不知名的阵法闪过微光,伴随着“咔嗒”一声响,盒子被瞬间弹开。   江绛伸手将盒子里薄薄的几页纸拿出来,面色凝重。   她先是将这些她烂熟于心的资料又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才拿起放在她桌上的那一沓打印纸,上面记载了这几天六组和八组调查的结果。   “顾鸿影,漫画男主。”江绛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有些晦暗,“为什么刚好是顾鸿影?”   六组和八组现在还没查到漫画作者究竟叫什么名字,传给江绛的资料只有漫画男主的身份以及……不夜侯的零散记载。   这份资料里最重要的两点,一是漫画的男主的身份大概率是顾鸿影,二是不夜侯在这世间存活的年限,可能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更长。   江绛在桌前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后,一条条命令,一串串简讯,一个个电话从她的办公室流向里表世界的四面八方。   夕阳下山后,她的工作暂告一段落。   江绛将满桌的资料收好,打了最后一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顾星竹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江局?怎么了?”   “星竹。”江绛说,“你和寒枝到‘麒麟’来。”   电话另一端,顾星竹的声音霎时变得凝重无比:“好。”   “我可以过来,但寒枝来不了。”顾星竹说,“‘镜’那边他暂时走不开。”   “你知道和他知道是一样的。”江绛说,“速来。”   十分钟后,异处局总局安全系数最高的房间“麒麟”里,江绛和顾星竹面对面。顾星竹手里捧着厚厚的一叠资料哗啦啦地翻着,每看一页,她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太荒唐了……”顾星竹喃喃道,“这个不知名的漫画,男主怎么会是桐崽呢?会不会是弄错了?”   “我已经调查过所有可能是男主的人。”江绛说,“能拿到你面前的,就是确定后的结果。”   她反问:“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能是顾鸿影?”   “他已经作为普通孩子生活了十八年。”江绛盯着她,慢慢道,“现在,是他该肩负起责任的时候了。”   “江局,把希望押注在一个刚成年的孩子身上———”顾星竹抬头直视她,眼神毫不退让,“这简直是疯了!”   “话别说得太满。”江绛将那个布满阵法的盒子推到顾星竹面前,“看完这个,再发表你的观点。”   “六组和八组终于能开始追查到漫画内容的那天,就是‘镜’出问题的那天。”   “时间不多了。” 第112章   “我亲爱的老妈, 你到底有没有搞错!”顾鸿影对着天空中的联络符哀嚎,“我在昆仑忙着拿灵气砍链条呢,再砍四天就要去上课了, 你让我现在去医院做检查, 我飞过去啊!”   他现在感应出来的灵气只够凝结出小拇指肚那么大点儿的不规则金属碎块, 想要让他用出瞬移类的阵法和法咒,也太看得起他了!   “忙昏头忘了。”顾星竹倒是一点儿都不感到尴尬,“桐崽, 你也太菜了吧?”   顾鸿影:“……”   妈,你可真是我亲妈!   我才开始感应灵气感应了几天啊,现在就能灵气凝结,我已经够天才了好吧!   或许是他的无语已经在无言之中透过联络符传了过去, 顾星竹快便转变了口风:“我拜托了校长去接你,你等会儿直接跟着校长走就行了。”   她相当了解顾鸿影十万个为什么的性子:“有什么问题等到了再问。”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天空中的联络符立刻散去,无影无踪。   顾鸿影:“……”   自从他上大学后, 家里的老爸老妈也好,学校的老师也好, 周围的人仿佛通通化身谜语人, 主打一个秘密很多但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长叹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越来越艰难了。   联络符消失不到十分钟, 冰天雪地里边便出现了个人影, 正是将顾鸿影带到昆仑山壁之中的校长。   顾鸿影有些拘谨地站起来, 老老实实道:“校长好。”   校长对着他点了点头,顾鸿影立刻感觉到一阵眩晕, 有种把脑子丢进滚筒洗衣机转了三圈还顺便还拎出来甩干的感觉。   等这种晕晕乎乎的感觉消失,顾鸿影眼前已经变了天地———即时构建的传送阵法被传送者如果实力低微, 就会出现一些不良反应。   顾鸿影心头生出疑惑……有必要这么急吗?   几乎是他不良反应消失的同一刻,顾鸿影就听到校长说:“随我来。”   他跟着校长在地面洁白到诡异,盯久了甚至会让人感到眩晕的走廊里快速前行,左穿右拐得几乎让他以为自己是进入了迷宫。   顾鸿影一开始还能记得他们的路线并在脑海中复盘,到后面直接成了一团浆糊。   不行……真的记不住……   校长听到身后有规律的脚步声已经开始凌乱后,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太弱了。   纵然早已知道顾鸿影前十八年都只作为一个普通孩子存在,如今正式接触到修行不过半个多月就已经感应到灵气并能进行属性凝结,算得上天纵奇才,她心中还是隐隐有些失望。   那么多人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太慢了……   太慢了啊……   她知道她现在的情绪有些不对。顾鸿影修炼的进度无论是快还是慢,都会引起她心境的波动———时隔多年之后再次看到被囚锁在山壁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晚,她依然会感觉到痛苦。   顾鸿影要走的路,前方已经倒下了许多人,每一块砖石的下面都是数不尽的血,时晚……也是那筑路的一部分。   察觉到自己的心境已经大受影响后,校长放慢了脚步,慢慢平复着内心的波动。   不愧是“镜”啊,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情绪这样支配过了。   她放慢了脚步后,顾鸿影很快便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问:“校长,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啊?”   说是检查身体,但他怎么觉得这么诡异呢?   校长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只向右一拐弯,眼前的光线便骤然明亮起来,如果说之前如同在明亮但狭窄的走廊里行走,现在就好像来到了山明水秀的宝地,勃勃生机扑面而至。   顾鸿影看到了他老妈顾星竹。   这是他第一次在里世界看到他老妈,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看起来干脆利落,英姿飒爽,和他记忆中的形象大相径庭,但又莫名觉得无比合适。   顾星竹笑眯眯道:“桐崽,过来。”   顾鸿影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偏头去看校长,却发现校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妈。”顾鸿影暂时放下这个小小的疑惑,他看着顾星竹,问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我来检查身体啊?”   “员工家属福利,过期不候。”顾星竹领着顾鸿影穿过她身后的门,“所以我着急了点嘛。”   顾鸿影:“……”   他抗议:“我现在已经不是三岁了!”   敷衍他也找个能过得去的理由啊!   顾星竹回头,无奈道:“真的是员工家属福利,要不我把文件给你看一下?”   顾鸿影狐疑:“你每次对我说谎的时候都会用左手的食指去摸鼻尖,还要一连摸两下……”   顾星竹:“……”   孩子大了,果然不像小时候一样好骗了,都注意到她心虚的小动作了。   “桐崽,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顾星竹说,“一切结束了给你爸打电话,他会告诉你的。”   短时间内她实在没办法编出一套逻辑自洽的说辞,还是让霍寒枝上吧。   顾鸿影和顾星竹对上视线,然后……无奈妥协。   以他老妈的性格,想告诉他的事一定会告诉他,不想告诉他的事,他也绝对问不出来———就像他爸妈联手将里世界存在这件事在他面前隐藏了整整十八年一样。   虽然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隐隐有种直觉,这个所谓的“身体检查”很重要,顾鸿影并没有因为他老妈明显有问题的说辞而不高兴和甩脸色,他在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后,对进门后围上来的“医护人员”们相当配合。   就是……这些“医护人员”演得真的很不走心!   白大褂和手套没有就算了,也许里世界的医护人员和表世界不一样;广袖飘飘身边悬浮着一把琴就算了,也许走的是音修救人的路子;拿着拂尘穿着道袍姑且算是看命相的———那为什么还有拿着降魔杵金刚怒目的光头大和尚啊!   这画风怎么都不搭边吧!!!   顾鸿影满脸呆滞的看他们将奇奇怪怪的东西招呼到他身上,一会儿科技侧一会儿神秘侧,真的相当炸裂。   顾星竹一直站在人群之外,脸上的笑容隐去,目光凝重到顾鸿影还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这场从里到外都透着奇怪的检查结束后,旁边极具高科技感的机器里吐出了一沓印满的密密麻麻字符的纸———不科学的世界里混入科学的东西,还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这沓纸很快被人收走。   过了一会儿后,跟着那些医护人员一起进去的顾星竹出来了,她眼里带着点笑,和刚刚的凝重完全不同:“很健康啊桐崽。”   她调侃道:“壮得和小牛犊似的。”   顾·对检查记忆犹新·鸿影:“……”   因为检查的过程太过离谱,顾星竹已经彻底摆烂懒得编了:“等会儿会有人把你送回去。”   她拍了拍顾鸿影的肩,眼里有点怅然。   虽然她和霍寒枝并没有缺席顾鸿影人生中每一次重要的成长,但身份放在这里,终究是聚少离多。   好像一转眼,当年那个奶呼呼的小团子就长成了挺拔的少年,转眼间又要背上这样沉重的命运。   “好好修炼。”顾星竹忽然抱了抱自己的孩子,压下了心中那一瞬间涌出来的酸涩,“但不要太逼迫自己,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顾鸿影难得看到他妈偶尔的脆弱,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知道啦老妈!还有什么别的事要说不?”   现在的顾鸿影根本不知道,那个“我们”究竟代表了多么沉重的含义。   顾星竹摇了摇头,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没了!赶紧回去吧臭桐崽!”   顾鸿影被她迅速驱赶到门外,莫名有种被用完就丢的凄凉。   门外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顾鸿影第一眼看过去,看到的不是这人的容貌,而是气势,她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剑。   等适应了这种几乎称得上锋锐的气势后,顾鸿影才发现这个人好像有些眼熟,她的容貌……竟然有五分像小晚。   顾鸿影不知道被校长称呼为“小晚”的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但现在,他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老爸给他那一个月的特训里,也给他科普过里世界的四个学校,介绍到昆仑时,他爸说———   “昆仑山长是位剑修,你只要看到她,就一定能认出来。”   她好像是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于是以雪为魂,以冰为魄,磨砺出了世间绝无仅有的剑魂。   她是活着的剑。   上一代剑修第一人,惊才绝艳力压同辈的不世天才。   和这样满身光环的人物猝不及防地见面,顾鸿影震惊到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因为今年选专业,他就很想选剑修!   孟组之前一剑止浪平江的帅气,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他也想那么帅!   更何况他是金属性,天生的剑修苗子!   昆仑山长时序沉默寡言,她本人就像是一块万年寒冰,在她手下,顾鸿影有幸体会到了升级版“滚筒洗衣机”。   等滚筒洗衣机停了,他已经被送到了昆仑山壁外,速度比校长还快。   顾鸿影:“……?”   怎么地面这么软,眼前的山还在跳舞?   冷冰冰的山长看了晕晕乎乎的顾鸿影一眼,什么都没说,便径直化作剑光离开。   顾鸿影甚至都没看清她是怎么走的,只惊鸿一瞥看到她光秃秃的剑柄。   总感觉好像缺个剑穗?   顾鸿影挠了挠头,但很快,他就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说不定因为剑穗是外物,会影响山长出剑,所以才不用的,毕竟也不是人人都会在剑上做装饰嘛。   比起这些琐碎的小问题,他更应该思考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用金属性的灵气砍动冰锁链,哪怕是掉一小块渣,出一道划痕也好啊!   纹丝不动真的衬得他很废欸!   顾鸿影热血上头的脑子瞬间冷静下来,他走入山壁之中,苦着脸看了一眼冰天雪地,然后熟练地念咒与摆姿势,重新传送回了那片冰锁链前。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进来的那一刻,高台之上被冰锁链锁住的少年,眼睫在微微颤动,像要醒来一样。 第113章   顾鸿影到这片冰天雪地里也有大半个月了, 高台之上被锁链锁住的少年只醒过两次,一次是校长带着他刚来,一次是他念咒语摆姿势想瞬移到山壁之外。   现在是第三次。   顾鸿影和他对上视线, 那双黑白分明到有些渗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他好像要说些什么, 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顾鸿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难过。   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错,有多大的罪, 才会将人施以这样严酷的刑罚?冰天雪地锁链加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好修炼……”   少年开口,声音又轻又飘,好像呵一口气就能吹散, 似乎比冰雪还透明的皮肤上,右耳长长的红色流苏坠艳得刺眼。   顾鸿影鬼使神差地,觉得那个流苏很像剑穗。   昆仑山长叫时序,少年叫“小晚”, 会不会也姓时?   时序、时晚。   序为一日之始,晚为一日之终。   再去细看他的容貌, 顾鸿影惊觉不是五分相似, 而是七分。   昆仑山长……会是“小晚”的姐姐吗?   顾鸿影只觉脑中一片乱麻, 这个时候他就分外想念起虞荼来———   还是荼荼好啊!   长得好性格好为人靠谱, 除了偶尔腼腆一点, 当朋友简直棒呆!   还能变成可可爱爱小茶树苗苗!   最重要的是, 荼荼不是谜语人QAQ!   被顾鸿影想念的虞荼在宿舍里打了个喷嚏。   虞荼揉了揉鼻子,绝望地叹了口气, 继续从旁边拿起一本古籍———这是他利用能量传过来的,两个人看总比一个人快。希望这些年代久远的东西里能够找出些蛛丝马迹吧。   表世界这次出现的情况这么严重, 虞荼隐隐有种预感,漫画可能藏不了多久了。   想起漫画里关于顾鸿影连成片的黑历史……虞荼提前替还在冰天雪地里砍锁链的嘤嘤默哀。   希望以后社死到全世界时,他能很快调整过来吧。   嘤门。   虞荼本体这边翻书翻的一无所获,不夜侯那边倒是从一个博古架的最底下找到了一个布满了各种阵法的盒子。   虞荼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卷陈旧的古画,除了盒子里外的阵法外,画的木杆画纸甚至系着画的绳子上也都布着阵法。经过这段时间填鸭式学习,虞荼虽然还不能准确叫出阵法的名字,但能大致看出这些阵法的类型———它们都属于禁止类阵法,对布阵者的要求很高,主要用来保管一些容易损坏的东西。   按阵法的复杂程度和数量来说,这卷古画应该和刚画出来时没什么两样,但现在在虞荼眼里,它脆弱的就像刚烤好的糕点上的酥皮,一碰就要掉渣。   虞荼甚至有点束手无策。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取下来放到桌上,又轻手轻脚地拉开线绳,以一种非常非常缓慢的姿态,将画慢慢展开。   在打开的那一刻,他以为会是什么上古真迹,又或者什么名家精品,结果是一副年代久远的……画?   画上的颜料可能是什么花草的汁液和矿石的粉末,有的褪色了,有的没有。   虞荼努力辨认了一阵子,满头问号。   最中间那个一团灰绿有四肢和脑袋,应该是个人?或者说穿了衣服的火柴人?左边那个是只红色的鸟?上面是条褪了色的蚯蚓?右边那个是白色的雪团?白色的狗?白色后面那团墨黑,是某种生物还是黑漆漆的石头?   虞荼一头雾水。   这就是抽象的艺术吗?   过几天选选修课的时候,他是不是要辅修一下绘画这门课?不说能画得多好,至少要能品鉴一下画,理解画家传达的思想感情?   虞荼盯着那些已经有了缺损的线条,在脑海中努力复原,但无论怎么复原,他都觉得这幅画像小儿涂鸦。   只是一幅涂鸦,需要用这么多阵法保护吗?就仿佛在呵护一件至宝一样。   虞荼站在狭长的通道里,看着那连成片没入到尽头的博古架,架子上的东西大半都落了灰,有些已经朽坏不堪,但也能依稀窥见曾经的风华。   他第一次升起莫大的探究欲,这间茶馆曾经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   “嘤、鸿影的身体检查结果很好。”江绛差点被其他人报告里铺天盖地的“嘤嘤”洗了脑,她翻看着那沓印满了密密麻麻字符的纸,“他的训练还可以再扩散一点,有针对性一点,不能一直把他放在昆仑的寒域之中对抗炼痕。那对他的成长有害无益。”   她说到一半后抬起头:“阿序,你有在听吗?”   江绛的对面,坐着昆仑的山长时序,她脊背挺直,剑横在膝上,却仿佛满屋隐有剑光。   时序抬眼,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冷,好似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把他放到昆仑来,我亲自教。”   江绛翻体检报告的手一顿:“我还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   “你这无情道修得不好,当年就不该走这条路,还不如修太上忘情。”她叹气,“情绪不能憋着,小心憋出心魔。”   无情道并不和小说里写的一样,修此道的人要断情绝爱,甚至搞什么“杀妻证道”“杀夫证道”一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无情道更类似于一种“极道”,修此道的人个人私心会慢慢越来越淡,人会近乎于“道”,无情似有情,有情更似无情。   “我修此道十八年,不觉有瑕。”   “是啊。”江绛凉凉道,“十八年从人修成了一块冰,是挺无暇的。”   “顾鸿影不会给你教,真把他放在昆仑,到那一天才是害了他。”江绛低头继续看资料,“阿序,人心非铁石啊。”   就像十八年你都没有踏入过寒域一样。   时序沉默不语,然后一晃眼,她就消失了。   没几秒,江绛忽然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波动,她抬头,才发现时序消失了。   而后,除了她面前的桌子,屁股下的椅子,其他的桌椅,墙上的装饰,一瞬间都化成了细碎的粉末,好好的会议室,瞬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江绛:“……”   “时序!”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让你不要把情绪憋着,不是让你拿我的会议室出气!”   *   “阿嚏——阿嚏——阿嚏!”   顾鸿影连打三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嘟囔道:“谁在念叨我?老妈?”   从那一次乱七八糟的身体检查后回来,他发现他对灵气的吸收倒是更迅速了,仿佛身上挂了一个加速buff,之前只能凝成指甲盖大的不规则金属碎块,现在已经有大半个手指长了,顾鸿影心血来潮想将面前不规则的金属块按心念捏成一把小剑,但灵力耗完也只捏出一堆怪模怪样、自己都认不出来的东西。   “自炼剑胚……不是、一日之功……”   冰天雪地里,顾鸿影突然听到飘渺的人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高台上的少年,被吓了一跳。   这里光线永远恒定,没有日夜之分,顾鸿影用的是最原始的方法———闹钟。   他瞄了下自己搁在睡袋旁的钟,应该是凌晨一点了,他捏金属捏得忘记了时间。   不过真的很难得,高台上的少年白天醒后,晚上居然也醒了。   感觉他今天精神劲儿不错,顾鸿影试探着问:“前辈,要我陪你聊聊天吗?”   虽然少年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但顾鸿影结合自己刚进来时听到的十八年,觉得少年应该比他要大。   时晚早已没有了白天黑夜的概念,只觉得最近寒域之中,比以往那么多年都要热闹。   无霜姐姐带过来的孩子有点话唠,但也不惹人厌烦,不管他醒没醒听没听,倒也叽叽喳喳说了不少,还试图给炼痕贴暖宝宝,看看能不能把它热化———明明知道那绝不是普通的冰。   他问:“你想……听些什么?”   顾鸿影难得遇到一个暂时不当谜语人的人,精神振奋道:“前辈怎么称呼?”   “我叫、时晚。”时晚说话的速度很慢,尽量不惊动耳旁的剑穗,“曾是……昆仑的弟子。”   说话对他来说好像也是种厉害的消耗,他歇了好一会儿后,才说:“以我的年纪……你可以、称呼我为叔……”   顾鸿影:“……啊?”   “能不喊叔吗?”他真诚道,“喊哥行吗?”   对着这一张比他小太多、甚至有点正太风的脸,“叔”他真的喊不出口。   “随你……”时晚慢慢眨了眨眼,脸上渐渐涌出疲倦,“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如果有一天,你能斩断所有锁链……自然、就会知道……”   顾鸿影:TAT   求求你们了,你们能不能不当谜语人啊!   冰天雪地中,他看到时晚脸上倦怠的神色越来越明显,有种气力不支的透明感。顾鸿影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往下问。   没关系!   他自我安慰,好歹他有努力方向了,争取下个月,他就能把冰锁链砍破一点皮! 第114章   虞荼是被顾鸿影的敲门声唤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头上还顶着本摊开的书。   啊……好像天亮了?   被各种阵法和历史传说占满的脑子终于腾出一小块地方开始运转,虞荼想起来了, 昨天是军训的最后一天, 今天他们要正式上课了!   被学校和老师支配的恐惧在这一刹那席卷大脑, 虞荼慌慌张张地打开门让顾鸿影先走,如果方便给他捎份早饭,然后甩上门火速去洗漱,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门外的顾鸿影:“……”   上课这种大事都不放在心上吗!还好他来喊人喊得早!   虞荼半个小时内迅速弄好了一切,然后包一背,风风火火地往课程通知里规定的地点赶,才走到那栋怪异的教学楼门口, 就听到里面时不时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隐约还有几声惨叫。   虞荼:“……?”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教学楼门口, 手环一刷,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 门开了。   门里的所有人霎时间目光全看过来, 虞荼一瞬间以为自己迟到了, 他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   没迟到啊!   教学楼从外部看有点像一座高耸的塔, 进来之后面积极其宽阔, 中央站着一个裸露着上半身,看起来就很能打的老师, 以他为圆心,两米开外躺了一圈学生。   塔形教学楼每次开门的动静都很大, 中间站着的人立刻将目光锁向了虞荼,明明是很憨厚的笑,却总让人觉得好像有点不怀好意:   “今年的新生是吧,要不要和老师对打一下?只要能碰到老师的衣角,允许你免课三个月哦!”   虞荼看了看躺了一圈的学生,果断摇了摇头!   他看起来很像个傻子吗?!   见他拒绝的意味坚决,说话的老师叹了口气,看起来很有点遗憾的样子。   角落里,顾鸿影对着虞荼招了招手,他的脚边摆着一杯热豆浆,一个茶叶蛋,还有两个大肉包。   虞荼小跑过去,顾鸿影压低了声音:“我没想到第一堂课是这个画风,少吃点,我怕你后续被打吐。”   虞荼:“……”   拿包子的手微微颤抖.JPG   塔形教学楼是八面形的,每个角落里都缩着学生,站在中间的老师先是好笑地扫了一圈“鹌鹑”们,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点开了自己的手环,对着名单上的照片一个个认脸。   先让他看看哪个比较扛揍,啊不,哪个比较有潜力。   在老师认人的时候,虞荼的左边,郝芝芝猫猫祟祟地凑上来,小声和他们咬耳朵:“荼荼,我们完蛋了!等开始上课,老师叫上去的第一批倒霉蛋,十有八九就是我们几个。”   虞荼嘴里叼着大半个肉包,惊悚的目光转向她。   顾鸿影:“……芝芝,别讲鬼故事成吗?”   郝芝芝来得很早,见证了第一个冲上去和老师对打到第十一个冲上去和老师对打的勇者全灭的全过程。   “你们都没发现吗?”她深沉道,“老师手里的那份名单,是按军训成绩排的,我们四个是前四。”   虞荼:“……”   顾鸿影:“……”   现在往人群后面躲还来得及吗?   人生总是残酷的,五分钟后,在虞荼干掉一个肉包、一个茶叶蛋和半杯豆浆后,上课的铃声无情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放下手中的东西,三分钟内按身高列队集合!”裸露着上半身的老师半抬着胳膊,声音洪亮,“挑战我的人全部归队!”   可能是有些人在这半个月的军训里被加训狠了,举动无比迅速。在他们的影响下,不到两分钟,一百多个人便按身高顺序有序列好。   “很好。”老师眼里露出些许满意,“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伍,是一名体修,你们可以称呼我为伍老师。”   “入学第一学期,每天上午的课程都是体修课,结课标准有两种,一是和我单独对打,不拘用任何手段,只要碰到我的衣角就算过;二是你们所有人一起上,在我手下撑够五分钟就结束。”   “前者能在我手下拿到高分,后者根据你们每个人在我手下撑过的秒数算分。”   一年级新生们:“……”   《碰到衣角》《高分》《撑过的秒数》《五分钟》。   虞荼小声喃喃:“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出他所料,简短介绍完这门课程的伍老师话锋一转:“顾鸿影、郝芝芝、埃里克、虞荼———四人出列!”   虞荼和顾鸿影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我命休矣”四个大字。   虞荼比顾鸿影慌多了。   嘤嘤老爸好歹给他搞了一个月的特训,九月份还被加训,他的体能已经快不像普通人了;埃里克各种型号的枪械如数家珍,近战估计也不差;郝芝芝就更不用说了,能单独干掉一名高年级学姐,哪怕学姐不是偏战斗方向的,也足够凶残。   只有他,仿佛一只混进狼群中的哈士奇。   他甚至怀疑自己撑不撑得过三秒。   伍老师将他们四人挨个扫了一遍:“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做准备,然后四个一起上。”   这四个孩子算是新生中最出色的那批,不管其他学生服不服,先拿这四个崽儿杀杀他们的锐气吧。   埃里克:“我打近身战。”   顾鸿影:“我主攻。”   郝芝芝:“我打干扰。”   三个人一齐看向虞荼。   虞荼:“我……我偷袭吧。”   郝芝芝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往前凑,可以试试灵力干扰。”   军训时他们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出来虞荼本人的天赋偏辅助而不是攻击,他们倒也没有丧心病狂到让一只柔弱的茶树苗去当肉盾。   一分钟很快就到了,四个人站成了一个菱形,顾鸿影在最前端,埃里克居左,郝芝芝居右,虞荼在最后的尖端。   伍老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开始。”   明明他的人还站在原地,虞荼却发现自己飞了起来,在快落地之前,他看到他的三个小伙伴也飞了起来,四个人在地上狠狠地摔了个屁股墩,前后不超过三秒。   伍老师不是没动,他动完后又回了原地,只是他的速度太快,看起来就像没动一样。   新生群里一片哗然,交谈声音瞬间爆起,又被压得很低。   “卧槽!三秒干掉前四!”   “我这门课不会挂科挂到毕业吧?”   “没上课前老师还是收敛了……救命!”   ……   落地的四人也很懵逼。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战术都像小儿科。   虞荼比较乐观,他第一个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大家被干掉的时间前后差距不超过三秒,作为最菜的那个,他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顾鸿影和郝芝芝两个人虽然震惊,但还勉强能接受,只有生性好强的埃里克,根本接受不了自己被三秒干掉的事实。   一瞬间非常幻视[餐具大逃亡]里那把在地上健康倔强爬行的金色浮雕花纹餐叉。   “一年级最强就这水平?”伍老师脸上露出嚣张的笑容,“啧!”   拉仇恨值的水平可谓一流。   “这水平和我对打我都懒得抬手。”他抱臂懒洋洋道,“算了,第一天我也不为难你们。”   “看到那边的门了吗?”他努了努嘴,“从那边的门进去,一个小时内能出来的,可以直接去休息,两个小时内能出来的,上午课程正常结束,两个小时以上的……”   他摸了摸下巴:“我也不为难你们,晚上吃完饭后加训四小时吧。”   所有人的脑海中只涌起一个念头———   这还叫不为难?你是什么品种的活阎王?埃里克进阶版?   伍老师的实力实在太强,大家心有怨气也不敢反抗,只能一溜烟地沿着那扇打开的门跑了进去,在最后一个人也进去后,门迅速关上,所有新生的腕表上都同步成了计时页面。   冷冰冰的提示音响起———   【欢迎来到竞技塔二层。】   他们身后,有细微的机械齿轮咬合声,墙面开始发生变化,等变化停止后,高五米长六米的墙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冷兵器。   【请挑选合适的武器。】   顾鸿影:“这比上次[军舰残骸]里的冷兵器架还壮观……”   郝芝芝:“我一只讹兽,为什么要天天打架?”   埃里克:“我要第一个出去!”   虞荼:“……我活着就行。”   看开了.JPG   【十分钟后,竞技塔二层正式开启。】   【医疗阵法已同步。】   【祝各位好运。】   “拿武器吧。”顾鸿影沿着一墙兵器上留出来的梯子灵活攀爬,“拿自己最喜欢或者最顺手的。”   顾鸿影一心想当剑修,除了剑以外的武器他看都不看;郝芝芝在短兵器前犹豫了一阵子,选了一双小巧的匕首;埃里克比较轻车熟路,他先拿了把三棱刺,又装备了一个指虎。   在他们忙忙碌碌挑选的时候,虞荼在冷兵器前有些踌躇,他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但眼下又不得不选,秉承着一寸长一寸强的原则,他选了把长枪,然后在腰间挂了串用来防御的鞭子。   十分钟一到,所有人周身都起了雾,雾气将每个人都分在了一个小格子里,虞荼看到他面前的空间一阵波动,好像有什么扫过了他的全身,然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只是这个“虞荼”的目光比较呆滞,应该是某种幻术或者傀儡,他身上所带的武器,同样是长枪与鞭子。   虞荼抬起长枪,下意识地虚晃两圈,枪还没刺出,忽然听到耳边炸起铺天盖地的惨叫。   紧接着,冷冰冰的机械音响起——   【程肃失败,转入医疗阵法。】   【吴恒失败,转入医疗阵法。】   【田子毅失败,转入医疗阵法。】   ……   播报声叮叮当当,仿佛无穷无尽。   虞荼:“……”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找好角度后一枪刺出!   下一秒,虞荼感觉眼前寒光闪闪,好像是枪尖反射的光,又好像是许多把枪。   时隔不久,二次喜提飞起来。   虞荼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听到的是:   【虞荼失败,转入医疗阵法。】   课程通知第一句话写的———   【明天开学第一课,希望给各位新生留下永不褪色的体验。】   居然是这个丧心病狂的意思! 第115章   第N次飞起来后, 虞荼终于意识到了———长枪不适合他!   他遗憾地将长枪扔在一边,然后将腰间挂着的鞭子拿到手中。鞭子和藤蔓有点类似,柔软灵活, 说不定学鞭子会更好?   在经历几次惨痛的失败后, 虞荼也发现了一个规律, 每一次他从医疗阵法中转出来,在他发动攻击后,对面的陪练才会动。   虞荼扔下枪, 对面陪练手中提着的长枪同样消失,换成了鞭子。   虞荼这次没有贸然动手,他闭上眼睛,回忆之前让藤蔓进行攻击时的姿态, 鞭子在他手中晃来晃去,却一直没有挥出。   不夜侯的马甲身体里充盈的是能量,严格一点说,不夜侯完全是能量凝结的造物, 但本体则不同,虞荼已经以本体的身份感知到过木属性的灵气了。   褪去心中的浮躁和担忧后, 虞荼感觉自己慢慢地进入了一个玄妙的状态, 周围的每一团灵气里, 好像都有不同颜色的光点在彼此嬉戏追逐, 虞荼尝试着去抓绿色的小光点———难度不亚于在池塘里徒手捞鱼。   小小的鱼都很狡猾, 总是从虞荼手里溜走, 虞荼抓了一阵子也没抓到几个。他并不气馁,而是改变了方法, 用身体里剩下的木属性灵力“钓鱼”,同属性的灵气总容易相互吸引。   在虞荼孜孜不倦的努力下, 他终于聚拢了一小团。虞荼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一小团木属性灵气附到他手中的鞭子上———用灵力依附物品进行攻击,攻击力会翻倍增长。   “啪!”   附着过灵力的鞭子攻击凶猛,隐隐还带着植物的柔韧,虞荼这一鞭子终于遇到了阻碍———他第一次攻击到了实物。   方法是可行的!   但还没等他高兴,熟悉的视角飞奔而至,他又飞起来了。   听了好几次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虞荼失败,转入医疗阵法。】   虞荼:“……”   他要给自己写一个大大的惨字!   冰冷的播报一直没有停过,留在一层的伍老师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腕表投影出来的屏幕上。   “啧。”他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不到一个小时,人均进去五趟医疗阵法———臭崽子们,有的磨呢!”   竞技塔的对练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陪练的实力也就是在他们的基础数据上翻了两到五倍不等,只有接下十招没被直接抽到医疗阵法里去才能顺利出来。   因为这样的机制,别说两个小时了,五个小时能折腾出来都够呛。下午上课的另一个老师都已经做好看不到几个人的准备了。   果然,计时满一个小时后,门口空无一人,计时满两个小时后,门口依旧空无一人。   伍老师直接吹了个口哨,两个小时内没人出来,他作为老师就有权限查看二层监控,来关心关心他的学生们上窜下跳,不,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了。   *   虞荼用了快四个小时,在扛下自己的对练十招后,终于艰难地从二层里出来了,一出来就对上伍老师那欠扁的笑容:   “小茶树苗苗出来了呀,晚上六点后加训四小时别忘了哟~”   在用二层监控观看这些学生嗷嗷惨叫的同时,伍老师也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和脸对上了号———人族的孩子占了绝大多数,妖族的有十几个,草木族的就这一根独苗苗。   虽然前面败得格外快,不过最后那几分钟,鞭法有点像模像样的雏形了。   虞荼有气无力:“老师再见。”   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像是灌了铅,耳边现在还回荡着鞭子抽过来或清脆或沉闷的声响,余光里似乎还有凶猛凌厉的鞭影,让他条件反射似的地想闪。   竞技塔二层真的太凶残了QAQ。   虞荼拖着沉重的身体找了最近的食堂吃午饭,一楼看上去挺眼熟的面孔全都半死不活,看样子没有人逃过了这顿摧残。   更惨的是,因为耽搁的时间太长,吃完饭后就得准备去上下午的课了,没办法回宿舍睡午觉。   虞荼:“……”   正儿八经上学的第一天,他就理解了为什么这个学校的毕业率那么低,军训一通折腾下来,上课又这个风格,心态脆弱点的得直接退学。   下午的课讲的是里世界的一些基础知识,虞荼在草木族小课堂里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于是他决定登不夜侯的号去醒醒神。   回到茶馆,照例给小灰来了一大盆狗粮,虞荼随手捞了本没看完的书开始看。   因为控制身体的是意识,哪怕换了马甲,他还是觉得脑袋里有鞭子破空的声音,眼前有鞭影晃来晃去,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挨揍的痛苦。   虞荼盯着书上的一处,不知不觉开始发呆,有敲门声都没听见,还是沉迷狗粮的小灰屁颠屁颠过去开的门。   门外站的是熟人———靠各种好吃的投喂熟的。   “小灰好!”柳嘉跨进门后就给小灰打了个招呼,紧接着将目光落向柜台之后,“前辈好!”   他本来以为那天回去之后他们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结果第二天江局又把他派了过来,并且因为人手紧张还把宋图扣下,加到了崇明市各地修补阵法的队伍中。   柳嘉前两天来敲门时都没人开门,前辈似乎又和之前一样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今天他只是像往常一样照例过来敲一敲,没想到前辈竟然在。   不知道是不是柳嘉的错觉,他觉得不夜侯前辈……好像在发呆?更令人忧心的是,前辈苍白的脸色一直不见好转。   “坐。”   前辈似乎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   柳嘉乖乖地坐下,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自己接下来的措辞。   “我们江局托我给您看件东西。”他顿了顿,斟酌道,“江局说只要您看到了……就明白了。”   虞荼:“……?”   什么东西?   见不夜侯没有反对,柳嘉就当他默认了,他将身后的背包抱到怀里,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有点类似于魔方的银白色金属盒,盒子上有许多金色与赤色交织的花纹,绘成数个复杂的图案,看起来像某种小型封印阵法。   柳嘉小心翼翼地操作了一通后,伴随着“咔”的一声响,金属盒的上半部分忽然出现波动,紧接着变得透明,半透明的盒子里,是一枚扇形的黑色鳞片,泛着一种诡异的、不祥的黑。   半透明的效果只持续了两秒,柳嘉却大汗淋漓,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那般。近距离接触这种恐怖的东西,哪怕隔着封印,也让他压力很大。   柳嘉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后才问:“前辈您看清楚吗?需不需要我再———”展示一遍。   “龙鳞。”   他忽然听到前辈的声音。   柳嘉松了一口气:“看来江局说得不错,您果然认识。”   不过看前辈严肃起来的样子,大概也知道这枚龙鳞上所蕴含的问题。   他反正是不好奇的,这些年的经历已经告诉他,在实力不匹配的时候,知道越多,死的越快,他这个人一向比较惜命。   最需要展示的东西已经说出了口,剩下的就变得愈发容易,柳嘉像做汇报一样,向不夜侯大致陈述了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比如他们正准备逐步向表世界以缓慢的速度透露里世界的存在,例如搞些以武会友的节目啦,稍微透露一点相关新闻啦,网上的舆论风向加强监督引导啦……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虞荼却有点神游天外。   虞荼其实也不太确定盒子里的黑色扇形鳞片就是龙鳞,但这个扇形鳞片真的很像漫画末尾时出现的鳞甲的形状与色泽,所以他大胆地猜测了一下,看柳嘉的反应,他应该是猜对了。   但虞荼一点儿都不高兴。   没办法,任谁知道危险人物可能还要再加一条龙的时候,谁都高兴不起来。   柳嘉说得口干舌燥,掏出自带的水杯吨吨吨灌了大半杯,然后一抬头,发现前辈盯着桌上那个银白的盒子,似乎又陷入了一种走神的状态。   不夜侯前辈……好像并不仅仅只是“认识”盒子里的龙鳞那样简单。   柳嘉细心地记下了这一点异样,准备之后和江局汇报。   喝完水后,他继续往后讲,虞荼这时倒是回过神来了。柳嘉讲的东西很多,听起来非常细致,好像异处局对他相当信任,但其实往深想,所有的东西都只是浮于表面的计划,真正的核心只字未提。   现在这样,只是在对他散发善意的信号罢了。   上午高强度训练,数次进出医疗阵法,下午要留心课堂上老师的进度,手里做笔记,这边还要应付柳嘉,晚上还要加训到十二点———虞荼感觉脑瓜子嗡嗡的,有种被迫极限运转的感觉。   为了不让自己露出疲态,他在柳嘉停顿的空隙,打断了他的话:“说重点。”   柳嘉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脸上的神色变得十分严肃与凝重,他压低了声音,郑重道:   “前辈,江局让我转告您,里表世界的屏障,开始出现问题了。”   虞荼先是一惊,随后又觉得正常。   他很早就隐隐有过这个猜测,他甚至怀疑漫画的出现也与屏障有脱不开的联系。   柳嘉看前辈只是眉宇间略有讶色,并不很震惊的样子,觉得前辈的实力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可怕———若非灵力修炼到极致,是很难察觉那么细微的、不对的波动的。   可是……前辈这些年从未在里表世界任何一处出现过,换一种说法,前辈一直将自己的行踪隐藏得很好。   为什么偏偏是最近,现于人前? 第116章   柳嘉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带着那个银色金属盒子走了。   虞荼静静地坐在原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又开始发呆。   茶由热转温的时候, 在窝里睡觉的小灰忽然直起上半身, 疑惑地“汪”了一声。   雕花木门外, 有么东西刨门的声响。   虞荼微微抬眼,门缓缓向内移动,打开了一个供单人进出的空隙———空隙的最下方, 蹲坐着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漂亮黑猫,眼睛是幽幽的绿色,像两汪深色的潭水。   它微微仰起头,舔了舔爪子:“喵~”   虞荼微微愣了一下。   仁心医院里, 他捡到玻璃珠的那栋楼,二楼的阳台上,他见过这只猫。   虞荼有预感,这只猫是专程来找他的。   “喝杯茶吗?”   他起身将那杯已经晾得温凉的茶放到案几之上, 黑猫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 跃到桌上低下头, 脑袋挡住了小小的茶杯, 只能听到它喝茶时的微弱动静。   一杯茶见底, 黑猫舔舔沾上的水渍, 恢复成蹲坐的姿态:“喵~”   善缘已缔, 虞荼已经知道了它所求———   它要“续命”。   在民间传说里,猫与九尾狐一样有九条命, 故称“九命猫”。传闻夸大其词,但猫, 尤其是玄猫,确实是有点儿灵异在身上的。   玄猫开智难如登天,但一旦开智,上能观活人之寿,下能见鬼怪之物,濒死之时可联通阴阳,将己身生死倒转一次。   在玄猫自愿的前提下,放弃“联通阴阳,生死倒转”的[天赋],可以为他人续命。但续命的时限全凭天意,可能平安到老,可能三年五载,可能一时片刻,可能压根不会成功……无论能续多久,在放弃天赋后,玄猫只能作为普通的动物活过一生,即使后悔,也不能再转为妖修。   玄猫过来找他,就是希望保证放弃天赋之后的续命之术能成功。   虞荼问:“你确定要用自己的天赋去为他人续命吗?”   表世界灵气稀薄,能觉醒开智难度不亚登天,尤其是觉醒的还是只玄猫,更是难中之难。   “喵~”   玄猫抬起头,翠绿眸子里的瞳孔快竖成一条直线,它知道面前问它的这个人,身上的波动和它见过的一些人很不一样——它看不见他的寿数,就好像它之前在高楼的窗外,透过雾气看不见其他楼一样。   猫的直觉都是很准的。   它当然不例外。   有根冰凉的手指点到了它的眉心,面前气息波动不同寻常但却令人心生亲切的人忽然一瞬间变了,亲切之下有种稍纵即逝的危险,让它柔顺的毛都炸了起来。   “喵呜!”   柔软的粉色肉垫里,锋利的爪尖若隐若现。   但面前的人很快收回了手。   稍纵即逝的危险感消失,它炸开的毛慢慢服帖,玄猫往后退了一步,呲出尖尖的牙:“喵!”   “只是做个检查。”它听到面前的人说,“如果不后悔,晚上再过来,如你所愿。”   *   “咪咪!咪咪———你跑哪儿去了!”   “咪咪———”   女人压低了声音的呼喊在二楼某间病房里响起,她已经把病房的厨房、卧室、卫生间、阳台都找过了,愣是没有看到半点猫的影子。   他们所在的这栋病房里住着的病人们都非富即贵,有些人和他们家一样,会带着自己的宠物来住院,女人很担心她的猫会被别人或别人的宠物伤害到,毕竟她的咪咪是一只胆子大好奇心强但又脾气温柔的小猫咪。   “咪咪———”女人在阳台探出头,左右张望着,想看看她家的猫是不是跑到了楼下的草坪里去。   在寻找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出来一声“喵~”   她一抬头,她家的猫以一个倒挂金钟的姿态倒吊在她的头顶上方,整条猫拉得长长的,像一个毛茸茸的风铃随风摇摆,她甚至看到了她家猫近在眼前的粉嫩可爱小爪垫。   女人差点被吓得呼吸骤停。   似曾相识的话语再次响起:“咪咪、宝宝,别动啊,我抱你下来……”   顺利地将一条猫抱到怀里后,女人背后布满了冷汗,刚刚温柔和缓的声音一瞬如疾风暴雨:“我说了多少遍不要到阳台上来,医院不是咱家,没封窗你要是掉下去,真当你有九条命啊!”   怀里的猫拿爪子捂耳朵,给女人直接气笑了:“装什么装,家里谁不知道你鬼精灵?说多少遍都不听,今天罚你不许吃罐罐!”   “喵嗷!”   女人抱着它往屋里走,一人一猫已经通过语气无障碍沟通:“哟哦,扣你罐罐就听得懂了!臭咪咪!”   将猫抱到卧室里后,她将纱窗和门都关好,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罐罐,在猫的面前晃了晃:“这是你今天的罐罐,看到了没?没收了!”   “喵?!”   猫叫声惨烈得仿佛被踩了尾巴。   女人将罐罐揣怀里带走:“说没有就没有,你老实呆着!”   她关了门出去了,徒留猫坐在地上,对着柜子伸出自己的几瓣山竹,还没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咪咪。”   在女人走后好一会,卧室的病床上忽然传来幼童稚嫩的声音,猫转着翠绿的眼睛骨碌碌看了一圈后才轻盈地跃上床边,沿着边缘走着优雅的猫步蹲坐在床头。   “妈妈走了吧?”   头发被贴得几乎剃着头皮,脸颊消瘦所以显得眼睛极大的男孩像猫一样猫猫祟祟地环视了一圈后直起身体,从床柱后摸出个小小的罐罐。   家里的财政大权是握在妈妈的手里的,但他们一家人都很喜欢咪咪,男孩自己攒的零花钱有一大半都给咪咪换成了它爱吃的罐罐,还好他们家咪咪怎么吃都不太长肉,才没让他们一家五口轮流投喂的事穿帮。   这次他住院,他们家咪咪自己开了家里纱窗的锁,又神乎其技地找到了他所在的医院,抱回去一次跑来一次,抱回去一次跑来一次,跑到最后他妈妈都妥协了,后果就是咪咪的罐罐被扣到几乎没有。   他是趁着妈妈出去的空隙拿零花钱请爷爷帮忙买的,这样的秘密投喂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给咪咪开罐罐,咪咪负责把吃完的罐罐“毁尸灭迹”。   这次开的是金枪鱼混合鸡肉丝的罐罐,一打开香气扑鼻,他看到咪咪头一低,呼噜呼噜就开吃了。   见它吃的这么香,男孩自己缩回了被子里,才刚活动了一小会儿,他就觉得很冷了。现在才十月初,街上的人最多穿一件薄外套,他却已经盖上了羽绒被,身下是电热毯,怀里是暖水袋,比过严冬还夸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生了什么病,辗转好几个医院都查不出病因,就是浑身发冷,冷得睡不着觉,不想吃也不想动。   “咪咪。”男孩盯着吃的正香的小猫咪,小声问,“我会不会死啊?”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说咪咪很聪明,是他们见过的最聪明的小猫咪,但他觉得咪咪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聪明。   当然,他也很聪明。   如果他死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会很难过的,而且……   “你真的不认识黑猫警长吗?”他第N次问低头吃罐罐的猫,“我死前能不能见见黑猫警长?”   低头吃罐罐的猫翻了个不优雅的白眼。   又来了又来了!   动画片的事儿,能和现实混为一谈吗!   小小的罐罐一会儿就下了肚,猫仰起头让男孩抽纸给它擦嘴,然后发出一声既认真又敷衍的“喵~”   等给你续了命,你自己长大了就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黑猫警长了!哦对!还有奥特曼!   猫熟练地叼着擦嘴的纸和吃完罐头,用爪子娴熟地开门,几乎是“咻”地一下消失在阳台上———它去找最近的垃圾桶了。   虽然被偷偷投喂的事估计很早就被发现了,但明面上还是要掩饰一下的喵。   猫丢了垃圾回来,重新关上了门,在毛巾上擦擦自己的四个爪爪,溜到了男孩的被子里———它暖和得堪比热水袋。   唯一的问题是,它的睡相不太好,于是在被子里的姿态一会儿是“O”,一会儿是“大”,一会儿是“C”。   从下午一觉睡到晚上,中途被迷迷糊糊喊醒吃了顿猫饭,晚上的时候,猫睁开了眼睛。   它从被子里探出猫猫头,抖了抖耳朵,将自己拱出来的被子用爪子掖好,悄无声息地开门后,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夜晚,它翠绿的瞳孔几乎发亮,循着白天走过的“猫道”,它停在有悬铃的雕花木门前,用爪子拍了拍门。   门打开后,它看到了那个以猫的审美也挺好看的人。   “喵~”它打了个招呼。   “走吧。”   它听到那个人说。   于是它在前面引路,那人在后面跟着,他们走过无人的街道,穿过昏昏欲睡的保安值守的岗亭,和夜里匆匆来急诊的人擦肩而过……   最后,他们来到那栋楼,一楼似乎有哪一间病人房间里的电视忘了关,于是声音隐隐约约泄露出一点,在寂静的夜晚隔着门,有种光怪陆离的模糊。   猫爪迈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它和身后的人一样轻巧无声,感应灯没有亮起,他们已经穿过了二楼的走廊。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月光将猫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潜伏着的、张牙舞爪的怪物。   他们到了卧室。   月光之下,洁白的病床上鼓起一团,像是有人蜷缩在被子里。   猫忽然弓起脊背,压下耳朵,它跳上病床,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喵”。   被子被爪子抓得稀烂,被絮之中,是一个诡异的傀儡,黑线爬满了脸,它闭着眼睛,有点像个男孩。   它的续命对象……莫名其妙消失了。 第117章   玄猫要用自己的天赋给人续命, 虞荼尊重它的选择。他来之前,以为这件事十拿九稳。   但现在……   虞荼看着破烂被絮之中那个诡异的、长得有点像个男孩的傀儡,再看看傀儡头部爬满的黑线, 对自己的运气有了进一步的深刻体验。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上前一步, 捏住发狂玄猫的后脖颈,将它提到了怀里:   “别乱动,我看看。”   绿色的藤蔓从他指尖出现, 卷上傀儡的面部,黑线仿佛受了刺激一样散开一大片,露出底下不似活人的肌理。   绿藤包裹住了整个傀儡,像一颗绿色的茧, 过了一会儿后,绿藤齐刷刷撤回。   好消息:底下的傀儡确实曾是活人,但时间至少在六年前,不会是玄猫想要续命的对象。   坏消息:控制这些黑线的主人他似乎接触过, 来源是之前拍卖场的地下黑拍。   虞荼:“……”   这叫什么事啊!   怀里勉强安静下来玄猫又开始不安分地咕涌,恨不得化身猫猫液体流下去看情况。   虞荼不得不稍微用了点力气控住它:“再不乖就打你屁股。”   威胁立竿见影, 玄猫安静了三秒钟。   在它安静的这三秒里, 能量化焰, 诡异傀儡的身上忽然开始燃起火焰, 火焰并不影响其他东西, 只将傀儡烧成了灰黑色残烬, 隐隐泛着诡异的翠光。   有风卷起这一小堆灰烬,灰烬像是一条在风中摇头摆尾的蛇, 它穿过打开的门,奔入到夜色之中。   不用虞荼多说, 玄猫这时彻底乖下来了,它窝在虞荼怀里,在夜色中发亮的眸子紧盯着“蛇”消失的方向。   他们追了出去。   灰黑的残烬在夜色中不太显眼,但残烬之中隐约的翠光却让人不至于将目标追丢。   仁心医院所在的位置之前比较偏僻,在声名大噪后,周围就形成了以它为中心的生活圈。现在,他们已经越过了生活圈,追向了更偏僻的郊外。   先是柏油马路消失了,然后水泥路也消失了,用石子填补出来的道路尽头,人为踩出来的小道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已经追到了导航上都不见得有的、超级偏僻的地方。   摇头摆尾的“蛇”在某一小片空地上盘旋着,但放眼望去,地面上什么都没有。   “喵嗷!”   在愤怒的猫叫后,虞荼感觉怀里一轻,猫落到了地上,仰头对着空气输出翻译过来可能不太好的猫言猫语。   如果普通人的视线看不见……   虞荼将能量调动到左眼,在感受到了熟悉的热度后,依旧稳定地向其中输送能量———像是装饰一样的单片眼镜正在不断颤抖,灼热之感透过和镜片相接的肌肤,传递到虞荼的意识里。   镜片前的空间波动着,隐如水波质感,虞荼伸出了手。   从左眼看,他的手伸入到了一片异样的空间,从右眼看,他的手没有任何变化。   虞荼喃喃道:“隐蔽型结界?”   镜片下的链坠有规律地晃动,渐渐和空间的波动趋于一致,虞荼对着蹲坐在地上对空气破口大骂的玄猫伸手:“来。”   “嗷喵嗷喵喵”的猫叫一瞬戛然而止,猫轻巧地跃起来,在他的掌心借力,四爪并拢蹲上他的肩。   虞荼走入了这片波动之中。   几乎是在他消失的下一秒,百米开外,忽然有两人睁开了眼睛,他们动作利索地从树上下来。这两个穿着作战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互相对视,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   “结界打开了,走!”   在如水波的异样消失前,两人窜了进去,空地上盘旋着的灰黑色残烬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它从空中晃悠悠地落下,融入到了泥土中。   进入结界之后,虞荼闻到了一股极致的腐臭味,这种臭味似乎并不单单是气味攻击,还熏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肩膀上蹲着的玄猫已经蜷成一团连连干呕,对于嗅觉灵敏的猫来说,它受的折磨要更多。   “咔嚓———”   虞荼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   强化过视觉后,眼前的黑暗渐渐散去,出现在虞荼眼前的是一个洞穴,看风化程度,应该有不少年了。   他在洞穴的最外层,刚刚踩到的是散落在地上的骨头碎片,粗略瞄一眼就能看到尺骨、股骨等骨骼,而他的脚下,触目可及之处,全都是骨头的碎片。   大部分骨头已经不再洁白,很多骨头开裂,缝隙里夹了泥土,还有小虫子在爬,小部分骨头黑中带翠,看起来像被剧毒之物浸染了一样。   肩膀上的玄猫还在呕吐,整只猫像根瘫软的面条,过几秒就要往肩膀下滑一次,虞荼拎着它的后颈皮抱到了怀里,然后能量造物,给它造了个倒扣在脑袋上的“玻璃缸”。   玄猫劫后余生,开始自闭。   虞荼抱着猫慢慢往里走,地上的枯骨非常密集,偶尔还能看到衣服的碎片,看起来也很古老,不像是现代的。   洞穴似乎倾斜向下,越往前走枯骨越密集也越完整,往里走了十多分钟后,虞荼就看不到什么骨头碎片了,只能看到大致完整的骷髅架子,骷髅架子被摆成俯首叩地的姿势,仿佛引颈就戮一般。   再往里走一截,同样姿态的骷髅更多,供人行走的地方更少,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望不到头的白骨一圈一圈地跪拜着,诡异而不详。   玄猫粉嫩嫩的肉垫里已经弹出了爪尖。   洞穴里不知哪来的风,风穿过骷髅架子,好像有鬼魂在悲鸣呜咽,陈旧的白骨在地下的洞穴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虞荼在白骨群中停下了脚步,他蹲下身,指尖碾了点泥土搓了搓,暗红色的泥土带着股腥味:“乱葬岗。”   还是一个年代久远且有人打理的地下乱葬岗。   玄猫仰起头,轻轻地“喵”了一声。   虞荼摇了摇头:“过去的出口应该在头顶。”   但现在未必。   绕开那些伏地的白骨,虞荼继续往前走,玄猫没有回到他怀里,而是在前方开路,他们经过的地方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是昆虫在白骨间攀爬啃食。   “喵~”玄猫忽然叫了一声。   它转过来,向虞荼的方向举起爪子。   虞荼看到它的爪垫上沾着湿润黏腻的暗红色泥土———之前带腥味的泥土是干燥的。   “不用你开路了。”虞荼给它擦了擦爪子,“回来吧。”   玄猫重新蹲回他的肩上,耳朵竖得直直的,长长的尾巴在身后扫啊扫。   过了一会儿,它的头忽然转向身后,翠绿的眼睛里,瞳孔竖成了一条线:“喵~”   ……   “这地下洞穴里,怎么会有猫叫的声音?”一大片伏地白骨之后,有两人匍匐前进,身下糊满了泥土,“老大,我觉得不对劲。”   “这地下乱葬岗就没对劲过!”另一个人抹了把脑门的汗,压低声音回复道,“我们可没有前面进去的那个人能力高强。”   他们这里守了好几天,现在蹭着结界打开后的延迟贸然进来,也不知刚刚那个人是敌是友,一切只能自己小心。   “不知道这白骨列阵的范围到底有多大……”爬在后面的人叹了口气,“我觉得腥味越来越浓了……”   早在副组蓝徽羽失联之后,他们就紧急通过异归处调取了附近的资料,但号称资料齐全的异归处,对于这里的定义竟然是“荒地”。   百灵和鸮朔在浩如烟海的资料楼里泡了两天三夜,才找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叙述———这片地方在千年以前,可能是片坟地,可能是个尸坑,更可能是个乱葬岗。   爬在最前面的屠骄骄皱眉,他们小组六个人,副组长蓝徽羽和组员鹊宴失联,百灵和鸮朔在资料楼里按他们要求找需要的相关记载,他和鹭池州就呆在附近,看看能不能再次收到蓝徽羽他们的消息。   他们知道这里有问题,但找不到能进入的方法,这半个月各地异常事件频繁,哪怕求助也没有任何一个小组能够腾得出手来,毫不夸张地说,异处局已经没有一个闲人了。   屠骄骄有点后悔,地下洞穴情况未明,他至少应该把鹭池州放在外面,这样即使他出事,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他们俩在地上继续匍匐前进,泥土渐渐由干燥转为潮湿,屠骄骄感觉自己的胳膊底下有彻骨的寒意。   他隔着手套抓了一把泥土凑到鼻尖,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得他直翻白眼。   ……好浓。   屠骄骄心下一沉。   这么浓郁的血腥味,绝对不会是多年的残留,而是新形成的。   *   脚下的泥土越来越潮湿,虞荼走到最后一截时,地上已经像是雨水过后留下的泥泞,只是泥泞是暗红色的,隐隐泛着黑。   泥泞的尽头是石质的地面,地面上雕刻着虞荼不认识的花纹,每一条花纹的尽头都没入他脚下的泥土。   虞荼低声:“引血槽。”   这几个月的书不是白看的,即使花纹已经在年岁的风化中有些模糊,他依然找到了对应的出处———这种花纹的引血槽只会在祭祀类的古老阵法上出现。   但具体是以猎物祭祀上苍祈求风调雨顺,还是以俘虏之血震慑外敌,又或者以祭祀阵法为媒介作为两种代价的天平……不到最核心的位置,谁都不知道。   沿着引血槽的指引,虞荼带着玄猫穿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是一小片空地,空地的正中心,钉着一具尸体。   一具血流尽的尸体。 第118章   上粗下细、形似钢钉的石柱穿过了尸体的心脏, 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尸体下方的地面被遮挡住,不知身下有什么, 但能看到同样的花纹从尸体之下向外蔓延。   尸体所在的位置, 应该是引血槽的“节点”。   引血槽里残留的血迹已然凝固, 大概在几小时前,这具尸体流干了最后一滴能够被榨出来的血,干瘪得犹如被风化了几百年的木乃伊。   第一次接触尸体, 要说不害怕根本不可能,但他的害怕并未在不夜侯的外表上表现出半分。   虞荼在尸体旁蹲下来,为了保险,他没有触碰那根雕刻有花纹的石柱, 也没有触碰那具被吸成干尸的尸体,他在观察尸体身下蔓延出来的花纹。   “是他吗?”虞荼问。   玄猫凝视着那句成年人身量的干尸,发出一声软乎乎的“喵~”   想想也知道不是,如果是的话, 玄猫早该发狂了。   虞荼起身,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晕, 这一小片空地的四周分布着很多甬道的道口, 好像一座四通八达的迷宫。   虞荼随意选了一条进去, 过了一会儿, 这片空地上又来了新的“客人”。   “老大!看这里!”压低了的呼喊声响起, 紧接而来的是脚步声, “活人祭祀!”   屠骄骄和鹭池州两个人都一身狼狈,血腥味的暗红色泥土糊了他们一身, 让他们外表看起来分外可怖。   “别碰。”屠骄骄拦住了鹭池州的手,“小心被布阵的人发现了。”   这具尸体并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人, 很有可能就在哪个市的失踪人口名单上。而且……屠骄骄环视石壁上其他的道口,心下一沉。   这么多条甬道,如果每一条里……   他甚至有些不敢往下想。   “走。”屠骄骄平时嬉皮笑脸的神态在进入洞穴之后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往北走。”   祭祀阵法一般由外阵、内阵和阵心组成,他们进来的方向是南边,只要一直往北走,就能在这“迷宫”里找到阵心,如果他们动作够快也许能救下更多的人,也许……只是陪着那些人一起死。   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向北的甬道中,西边的一条甬道里,忽然传来一声软乎乎的猫叫:“喵~”   不去追吗?   “是特异组的人。”虞荼给怀里的玄猫顺了顺毛,“官方注意到了。”   官方注意到了这事,虞荼心里的压力就没这么大了。   地下乱葬岗里一看就牵连甚广、所图极大的祭祀阵法———这种级别的东西,虞荼觉得不是他可以瞎掺和的。   上次似太山的炫酷大招分期一直还到今天才有快还完的迹象,他可不想一个分期还没还完,又来个分期,那简直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刚刚那人虽然包裹严实,但声音虞荼很熟悉,是九组的组长屠骄骄,他身边那个人虞荼虽然没见过,但也能猜出应该是九组在其他地方执行任务的组员之一。   “官方已经介入,我们就不插手了。”虞荼说,“找到你的续命对象,我们就撤。”   *   汤贺睁开眼,只看到形态诡异的石头顶,他眨了眨眼睛,又闭了一小会儿,发现眼中依然只能看到这个。   他明明记得他在床上抱着咪咪睡觉啊?   背后的地面冷得要命,一点都没有他的床暖和,冷的牙关直打颤,四肢好像被什么捆着,动也动不了。   他小声嘟嚷:“原来电视剧里的绑架是真的啊……”   按照电视剧里所说的和老师平时上课讲的,小朋友们在被坏人绑架后,反派一定会跳出来大谈特谈他的计划,然后在最危险的时候,主角闪亮登场消灭坏人,将所有人救出来,故事迎来了圆满大结局。   汤贺想到这里,不仅不怕,还有点期待。   来救他的是黑猫警长还是奥特曼?葫芦娃也行,他不挑!   秉承着这样的信念,他觉得自己的周身好像热了一点———这就是大英雄们常常提到的热血沸腾吗!   脑袋似乎能转动了,汤贺艰难地将脑袋扭过来,因为视线的问题,他只能看到地上好像有很多模糊的凹槽,有的凹槽里有红色的花纹,有的凹槽里没有。   从下往上看,他看到了好几个石头台子,每个台子上好像都拴着一只小动物,离他最近的台子上是一只特别漂亮的蓝色小鸟,小鸟的翅膀被拉开,被两根像钉子一样的东西钉在台子上。   看起来就好痛啊……汤贺皱起了眉毛。   他努力地想要抬起头,该不会绑架他的人喜欢虐待小动物吧!   是不是坏人看上了他的咪咪,半夜悄悄潜进来,他为了保护咪咪和坏人搏斗才会被绑架的?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印象中没有和坏人搏斗的经过肯定是被坏人打了脑袋后忘记了!他的后脑勺还有点痛呢!这就是证据!   被钉穿翅膀的小鸟好像还活着,汤贺总觉得它毛茸茸的胸脯还在一起一伏———他想把小鸟放下来,还想救其他小动物。   他努力在地上挣扎着,他真的觉得很奇怪,明明他身上没有绳子,但他四肢就是动不了,像被绳子捆住了似的。   他挣扎了一会儿没有挪动半分,反而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他想,要是咪咪在就好了……咪咪可擅长在地上咕涌了,一摊猫在地上流来流去,特别灵活,要是咪咪在还能给他做个示范,教他怎么咕涌来咕涌去呢!   “小蓝鸟!小蓝鸟……”他的声音也变得小小的,十分微弱,“你看到我家的咪咪了吗?它是一只黑黑的猫……”   蓝徽羽的意识飘飘忽忽的,她总觉得耳边有个声音在说话,像是孩童的嗓音。   毒傀师……连孩子都开始抓了吗?   她有些着急,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无比沉重,耳边的声音倒是清晰了不少。   “……只要我们找到咪咪,就可以让它把你们都救下来了,咪咪可厉害了,它在小区里打遍天下无敌手,一统猫狗两界……”   蓝徽羽有点想笑,普通的猫可打不过通缉榜上的毒傀师,来了也只能化成阵法祭品的一部分。   她死在这里倒是不要紧,但她总要把其他人都送出去的。   翅膀上钉着的东西阻碍了她体内的灵力流转,阴寒的气息在侵蚀她身体的同时也在磨损她的意志,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阵心又变了。   阵心上共有九个石台,她记得她被钉到东南方向时里面至少有五个都是空的,现在每一个石台上都钉着一个被迫化为原型的妖族,血从“石钉”钉进去的位置、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滴落到石台下方的引血槽中。   或许是同为妖类的感应,她感觉有几个石台上的生命之火已经摇摇欲坠,要不了几个小时,他们就会彻底死亡。   而这九个石台朝向的核心处,躺着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孩童,黑色的阴气环绕在他周围,几乎快要凝成实质的绳索。   有那么一瞬,蓝徽羽以为是不化骨又出了变故,但她细细一瞧,那阴气化成的“绳索”似乎是从孩童的骨骼里冒出来的,不像是外物所致,反而像是他天生的。   蓝徽羽加入异处局的时间不算特别长,只知道表世界里偶尔会有人身具特殊体质,特殊体质在引导得当的情况下,很容易便会觉醒[天赋],但也有一些特殊体质带来的不是修炼的进益,而是天生的祸患。   这孩子看起来……大概率是后者。   汤贺见小蓝鸟在他锲而不舍的呼唤下醒了过来,但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先是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然后就直愣愣地盯着他。   “小蓝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他小声地问,“你翅膀痛不痛啊?”   这个孩子精神状况还挺稳定,蓝徽羽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她想开口安抚一下这个孩子,发出口的却是啾鸣———她在阵心呆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快要趋向于一只普通的铜蓝鹟了。   她心下有些发沉。   在不顾伤势强行截留了一点被吸取的灵力后,她尝试着将钉在她翅膀上的“石钉”推出去,但灵力才刚刚接触到“石钉”,“石钉”就泛起诡异的翠光,深入骨髓的疼痛让蓝徽羽忍不住小幅度地挣扎起来。   “小蓝鸟你别乱动!”汤贺看见那只小蓝鸟扇动着翅膀像是要强行飞起来,于是更多的鲜血从她的翅膀上流出,将漂亮的蓝羽毛染得更加惨不忍睹,“我想办法来救你,你别乱动!”   黑猫警长奥特曼葫芦娃这次怎么来的这么慢!   汤贺在地上不断的咕涌着,但怎么也前进不了,急得他的额头全是汗珠。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是坏人?还是来救人的大英雄?   汤贺努力伸着自己唯一能动的脑袋,然后……他看到两个暗红色泥土变成的人形怪物向他这边走来。   他的眼泪“唰”地一下掉了下来,怎么会是怪兽先来呀!   屠骄骄和鹭池州好不容易找到阵心时,就发现阵心最核心的位置,阴气化绳捆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那还穿着病号服、看起来有点惨兮兮的孩子一见到他们,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屠骄骄小声说:“这小孩子肯定受了不少折磨,看见我们来激动成这样,受苦了啊……”   鹭池州先看了看随着他们往前靠眼泪掉得越发汹涌的孩子,又看了看他们俩现在身上的狼狈样,沉默了几秒后:“老大,有没有可能……他是被我们俩现在的形象吓哭的?”   就算再心大的孩子被捆起来扔到这样一个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周围的石台上还全是被钉子钉起来不断流血奄奄一息小动物时,也很难保持乐观吧,更别说这个孩子看起来好像是从医院被直接带出来的———   生病的小孩子那心思就更敏感了啊!   鹭池州一把拉住毫无所觉准备继续前进屠骄骄,停在离那个孩子三米远的地方。   他露出一个自认为生平最和蔼可亲的笑容:“小朋友不要怕,我们是警察。”   他也没说谎,他们特异组维护里表世界的和平,本来就是另类的警察嘛。   眼泪一直流个不停的汤贺看那两个泥土怪停下来了,其中一个说他们是警察。   警察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来说,就是超级英雄和大好人。   他抽抽噎噎地问:“你、你们,嗝,真的是、警察吗?”   两个暗红色的泥土怪一起点头。   汤贺瞬间小声嚎开了:“警察叔叔救命呜呜呜———”   总算是有人来救他了!   但还没等他“得救了”的喜悦持续多久,那两个暗红色的泥土怪警察忽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汤贺:“!!!”   “警察叔叔!”他又努力且徒劳无功地开始咕涌。   “逮到了两只小鸟……”浑身上下笼罩着诡异黑雾的人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泥土怪警察的身后,黑雾里伸出两只枯瘦的手,好像是骷髅包着一层皮的手抓住泥土怪警察的头顶,黑雾涌动着将他们包裹,雾气散去后,地上又多了两只漂亮的鸟,其中一只汤贺认识,是特别有名的玄凤。   笼罩着诡异黑雾的人发出“桀桀桀”的笑声:“特异九组……落到我手里了……”   汤贺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这时候走神有点不对,但大反派的笑声……好奇怪啊。 第119章   在“桀桀桀”了好一阵后, 毒傀师才止住了他的大笑。   他现在心里无比畅快。   之前的地下黑拍里的拍品,是他辛辛苦苦做了两年的“大作”,只在明面上试了几个月, 死了几个微不足道的人, 就被像鬣狗一样闻味而来的特异组盯上了。   那些花钱买了请柬的人明明开始竞拍了, 只要他们服下他的作品,哪怕只有一个人成功,他就可以将那人活剖, 摸索出正确的道路!   能为他的作品而死,是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耀,结果———结果全被被这些恶心的人给毁了!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制作出来的作品永远埋葬在了那片废墟里,他就恨得两眼充血!   毒傀师将目光移到地上的玄凤与池鹭上, 阴森森的声音从诡异的黑雾里流泻而出:“上一次逃掉了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要成为被献祭给我主的一部分?”   不化骨已经被异处局全数回收,他短时间内找不到具有相同功效的、可以代替的材料,他的实验只能被迫终止。   但这里,是那么多位同道一起寻觅了多年, 前前后后花费了近百年的时间所布置出的献祭大阵!   复苏阵法被破坏了又怎么样,这里的一切, 无人可以阻止!   黑雾翻卷着, 枯瘦的手又从黑雾中伸出, 指甲泛着诡异黑光的手抓住玄凤与池鹭, 围着石台走了一圈。   他挑出了石台气息最微弱的两只妖族, 解下了它们身上的“石钉”, 像扔垃圾一样将两只妖族扔在石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两只气息微弱的妖族从石壁上滑落倒地, 身下晕开一滩血迹。   他拎着昏迷过去的两只鸟,将他们钉在了那两个妖族刚刚空出来的位置上, “石钉”刺入翅膀,很快就有殷红的鲜血往下落,一滴接一滴落到石台下方的引血槽中。   “灵力充沛的妖效果就是不一样……”他又桀桀桀地笑了几声,“为这样伟大的献祭阵法而死,你们真该感到荣幸!”   他固定好玄凤与池鹭后,才去处理他刚刚感觉到的目光。   他转过头,看到阵心的最中间、被阴气化绳捆住的小崽子正默默流着眼泪,满眼恐惧地看着他,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他恐惧的眼神,极大程度地取悦了毒傀师。   果然还是小崽子有趣,那双害怕的眼睛要是挖出来保存,想必是很好看的艺术品。   诡异的黑雾笼罩着毒傀师,他脸上闪过一丝遗憾的神色,可惜了……   这个小崽子身具纯阴骨,是这样的献祭阵法里极难得的材料,必须要完整地活到阵法启动的最后一刻才有用。   再检查了一遍阵心,确认没有问题后,毒傀师离开此处,去炮制最后需要的东西了。   *   与直奔阵心的屠骄骄他们不同,虞荼带着玄猫按螺旋顺序一圈圈找人,虽然速度慢,但能保证每一个节点都没有遗漏。   每一条甬道尽头的空地,都和他们进来时的第一个一样。上粗下细、形似钢钉的“石柱”穿过人的心脏,将人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   在螺旋转了三圈后,虞荼停下了脚步。   他们遇到的尸体有男有女,每一具都是成年人的体型,但在找人的过程中,虞荼已经和玄猫沟通过了,它要续命的对象是一个孩子。   如果说几具还是巧合,具具都是如此,大概是这个阵法有什么特殊的需要。   既然祭祀要的是成年人,幕后主使却还要去抓一个孩子,只说明这个孩子对阵法来说很重要。   如果推测得没错,那个孩子大概不会在任何一条甬道的节点里,而是在这个诡异祭祀阵法的阵心。   阵心是所有阵法最重要的“核”,如果幕后指使现下就在这个地下乱葬岗中,除了阵心,不作他想。   虞荼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麻烦了啊……   也不知道九组他们给不给力,有没有拿下阵法背后的人。   虞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调转方向改为朝北的甬道,无论是什么情况,他还是要先过去悄悄看一眼。   直接向北行不绕圈,虞荼的速度就快了许多,在往里走了两条甬道后,他发现那些空地上被“石钉”钉住的尸体,死亡时间有了变化。   如果说最外圈的尸体大概死去了五个小时左右,那越往里走,尸体死亡的时间便越短。走到第八圈时,尸体身下流出来的鲜血竟然没有干涸,还带着湿润;走到第九圈时,引血槽里的血,竟然还是温热的。   被“石钉”钉住的人还活着!   虞荼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被幕后之人发现的风险了,他既然要去阵心,那被发现的概率绝对百分百,他藏也藏不了多久。   这一路走来,惨烈景象一直冲击着他的大脑,那些引血槽汇聚而成的花纹,无声地诉说着这一片地下洞穴的罪恶。   虞荼果断蹲下来,向这个还活着的人身体里输送能量,但能量一输进去,虞荼的手就僵住了———能量在人体内游走一圈后,只反应回来“没救”这一个结果。   被钉着的人五脏六腑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所有的水分都被榨完,像是被嚼剩的甘蔗渣,只有外表还勉强完整。   虞荼向他输送能量的举动似乎唤醒了他的意识,被钉着的人颤抖着睁开眼睛,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如同缺水的鱼一样张合,眼睛一直盯着虞荼,充满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哪怕痛苦万分,他也是想活的。   但也许是求救的举动耗费了他最后的精气神,也许是回光返照,他的瞳孔忽然放大———他死了。   没有遗言,没有祈求,什么都没来得及,仅仅只有一个对视。   生命在死亡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虞荼的手还放在他的脖子上,但那微弱的跳动已经消失不见,还带点温热的身体迅速变冷,“石钉”上的花纹亮了一瞬,尸体瞬间冷得像块诡异的冰。   这是虞荼第一次面对人直接死亡的全过程。   能量还在尸体中盘旋着,一遍又一遍地反馈出“死亡”的信息。   虞荼慢慢地、慢慢地收回手。   “我没能救下他。”他说。   蹲坐在他肩上的玄猫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死亡而难过,已经尽力过了,人又不是他杀的,为什么还要难过?   人类真的好奇怪好复杂。猫想。   它拱了拱虞荼的脖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虞荼摸了摸它,玄猫感觉他的手很冷。   虞荼说:“我有点想出尔反尔了。”   这个死去的陌生人和他并没有关系,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他的年龄身份和成长经历,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只是刚刚虞荼试图救他,仅此而已。   虞荼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悄悄潜入阵心,想办法将玄猫的续命对象找出来,然后他们火速遁走,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看。   这应该是最优解的。   可虞荼看着尸体的眼睛,却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个诡异的献祭阵法里,死去了太多太多人,或许有一部分是自愿献祭的邪教徒,但更多的是无辜被卷入继而丧命的普通人。   就像他眼前这个一样。   在幕后人眼里,他们是消耗品,是布阵的材料,唯独不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在漫画里,死亡被勾勒出来,或许只是分镜中的背景板,是无关痛痒的路人。   路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他们也有家人,也有好友,他们也有自己的人生,有等着他们回家的那盏灯。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虞荼脑海里的念头很杂乱,什么都好像是一霎一瞬,所以他没有感觉到,甬道里有丝丝缕缕、细微到几乎不会被察觉的能量,正在向他的方向涌来。   “走吧。”虞荼起身,扶了一把肩上差点掉下来的玄猫,“我们去阵心。”   要求繁琐的献祭阵法一般取“九”作为极数,第九圈,也就是靠近阵心的最后一圈。   虞荼走向向北的甬道,他感觉自己这时候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为什么不试试呢?   虞荼一边往前走一边想。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再背一个分期吗?   分期总有还完的那天。   眼前豁然开朗,甬道到了尽头。   虞荼看到了如汉白玉一样的祭台,洁白的祭台上布满了猩红的纹路,红白交映,圣洁又可怖。   祭台的最外圈有九个石台,每个石台上都用“石钉”固定着一个妖族,祭台内圈是平坦的,上面躺着一个大概六七岁的孩子。   虞荼迈步上了祭台,肩上是玄猫,脚下是密布的猩红纹路。   他一步步往前走,“石钉”便从平静到震颤,最后发出嗡鸣。   虞荼迈入内圈,阴气化作的绳索像遇到了天敌一样疯狂后撤,隐入到孩子的骨骼中。   虞荼弯腰,抱起了阵心上的孩子。   与此同时,嗡鸣的“石钉”齐齐化作粉尘,失去支撑的妖族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轻飘飘落到地上。 第120章   虞荼暴力破坏阵法的那一刻, 控制着阵法的毒傀师便有所感应,一瞬的惊诧过后,涌上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愤怒。   是什么不要命的东西竟然敢去破坏祭祀阵法, 是他没有逮到的特异组那些小鸟吗?   诡异的黑雾在毒傀师周身翻卷着, 几息之间, 他便从甬道旁的暗室闪回阵心。   祭祀的阵心是圆形的,周围有九片“花瓣”,每一片花瓣上都托举着一个石台。   现在石台上的妖族都躺在花瓣的根部, 固定他们的祀针不翼而飞———或许不是什么不翼而飞,而是变成了地面上猩红条纹里那些泛着翠色光泽的粉末。   祭祀已经进行到了第九重,只差最后的阵心,现在被破坏掉, 再要继续就要等到九天后!   九天后又要填进去多少材料才能弥补这次的损失?!   毒傀师几乎气得头脑发昏,上一次他那些珍贵的作品毁在了废墟中,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   “不知死活……”黑色雾气翻卷着,像是一只只雾样的虫子, 又像是一张张鬼脸,毒傀师怨恨的双眼藏在雾气之后, 恨不得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千刀万剐, “我要把你练成最低贱的傀儡!!!”   他的声音阴森森的, 好像带着某种特殊的节奏, 让听的人只觉得好像有针在脑海里扎, 虞荼肩上的玄猫因为嫌不太透气摘下了“玻璃缸”, 现在又自己默默地用爪子戴了回去。   猫的听力比人更敏感,猫又做错了什么呢!   虞荼没有被他的声音影响, 早在第一条甬道尽头的空地,他检查完尸体起身莫名感到有些眩晕时, 他就仔细检查了周身,玄猫猫爪垫和他鞋子底淤积的泥土,早已被他清理干净了。   他对地下洞穴的一切半懂不懂,这些泥土到底有没有影响他一概不知,但这并不妨碍他小心谨慎。   未知的东西总是危险的。   而毒傀师出现的那一刻,虞荼就已经毫不吝啬地用能量给自己造了一个超级厚的“蛋壳”———先把命保住,才有资格去做别的。   所以在毒傀师“精神攻击”时,虞荼一点反应都没有,但玄猫明明一同被装在了“蛋壳”里,为什么仍旧有点不适?   虞荼没能想出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他担心其他妖族,“玻璃罐”将花瓣根部的九只小动物全身罩了起来,随后墙角生死不知的两只也被罩上了同款。   毒傀师在这里放着狠话,但对面的人简直太过目中无人,仿佛他的威胁都不值一提。   黑色雾气卷成一条诡异的长蛇,如离弦利箭一样向虞荼面门窜去,模拟出来的、张大的嘴里,毒牙泛着诡异的翠光。   虞荼站在原地没有动,但猩红花纹的石台震颤着,好像有什么要从地下破土而出。   在毒牙几乎快要扑到虞荼脸上,他肩上的玄猫隔着玻璃罩都能闻到那股腥臭时,地上忽然窜出一根绿藤,绿藤看起来柔软脆弱,好像随手一扯就会折断,但这根绿藤一鞭子将长蛇抽歪了脑袋,随后就是疾风暴雨的攻击,一根绿藤仿佛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   不到五秒,长蛇散掉,芝麻粒大小的黑色铺了一地———由小虫子组成的长蛇被绞杀殆尽。   这根柔弱的绿藤好像还没过瘾,它灵活地串出去,给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的毒傀师狠狠一藤条,清脆的“啪”声响起时,毒傀师常年戴在脸上的黑色兜帽掉了下来,他的脸和他的手一样,仿佛是骷髅披了一层皮,但现在他的左脸皮开肉绽高高肿起,看起来好像用玻尿酸填充了一个硕大的苹果肌。   绿藤灵活地绕了一圈,好像有点不满意,于是又甩过去一藤条———两边对称了。   接着它将完全无法反抗的毒傀师卷起来,像拍皮球似的掼了好几下,毒傀师和地面接触,发出像击鼓一样“咚咚咚”的重响。   场面像极了霸凌现场。   蓝徽羽就是在这样有规律的节奏里醒来的。   她的意识之前一直处于一种半昏半沉间,祀针被取下后,灵力流转全身,即使身受重伤,她的意识也逐渐清醒———她曾经落到过毒傀师手里,沦为过他的实验品,意志比一般的妖族要强大很多。   蓝徽羽睁开眼,却差点怀疑是自己中了致幻的毒素———   不然她为什么会看到狼狈不堪的毒傀师被一根柔弱的绿藤拍篮球呢?   绿藤拍着拍着好像有点不耐烦,它卷着毒傀师向地上一磕,一声巨响后,洁白坚硬的祭台上出现了隐约的裂痕,毒傀师当场晕了过去。   蓝徽羽:“???”   曾经让她九死一生的敌人如今这样不堪一击,这种荒诞离谱的现实摆在面前……蓝徽羽觉得自己可能是失血过多出现幻觉了。   直到她把目光移向祭台中心的人。   那天居民楼里袭击过来的毛僵,惊险之中的见面让她印象深刻。   站在此处的人,是不夜侯。   明明他没什么表情,但蓝徽羽却有种莫名的安心,可能是不夜侯前辈举重若轻的架势看起来格外靠谱吧。   目光转向被关在“玻璃缸”中的玄凤,蓝徽羽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像过来救他们结果被直接放倒,成了祭祀阵法一部分的组长。   毒傀师昏死过去的那一声重响,终于惊醒了屠骄骄,他眼前都是重影,天地似乎都在离谱的旋转。   他记得他和鹭池州找到了阵心,然后……然后……   后面的一切在记忆中像是蒙上了层雾,屠骄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些暗红的、看起来只是被普通鲜血浸染过的泥土,也是有问题的!   不然毒傀师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放倒他们!   阴沟里翻船了!   屠骄骄下意识地将脑袋向上顶,却狠狠地撞在了透明又冰凉的东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什么东西?   感官与意识都在此时慢慢回笼,剧痛从头顶蔓延到翅膀,屠骄骄扬起自己的羽翅,才发现他左右两侧的翅膀上有两个对称的孔洞,正在向外徐徐渗着鲜血。   屠骄骄:“……”   毒傀师缺大德!   好在因为剧痛的影响,屠骄骄这时彻底清醒了,然后他看到祭台的地面上,倒着一个枯瘦到可怕的人,看起来像骷髅裹了一身皮。   屠骄骄喃喃自语:“毒傀师?”   他们上次在地下黑拍里逮到了毒傀师,将他送往了异处局的监狱,结果异处局里有内鬼,在将计就计解决掉内鬼、肃清内部的同时,也让毒傀师阴差阳错地逃脱了。   在他逃脱后,缉拿任务划归给了他们九组———但没人想到抓一个半死不活的逃犯,会在中间出现这样大的变故。   不仅有同伙在他越狱后帮他,让他在短时间内恢复成全盛状态,甚至还有这样一个诡异的祭祀阵法等着他们!   毒傀师在恢复后靠偷袭掠走了九组两个组员,然后躲入了隐蔽型结界中,他们一直找不出进入的方法,其他能缉拿毒傀师的小组又腾不出手,以至于拖到今天他们才蹭着别人进入结界后的延迟进来。   将目光从毒傀师身上挪开,屠骄骄看到了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其他组员,然后又看到了从毒傀师身上撤走的绿藤。   ……有点眼熟。   顺着绿藤消失的方向,他看到了不夜侯。   屠骄骄恍然大悟!   之前进来的神秘人就是不夜侯前辈吧!   大佬在的感觉,真是太安心了!   屠骄骄扑腾了一下翅膀,得益于玄凤本身就会说话的缘故,即使被迫变回了原型,也不影响他发言。   屠骄骄用饱含着各种复杂情绪的声音在“玻璃罐”中哀嚎:“前辈救命啊!!!”   对大佬求助又不丢人,小命要紧!   被求助的不夜侯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他身上的“玻璃罐”消失,流血的伤口止血,甚至隐隐有结痂的架势。   屠骄骄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发现所有妖都一样,木属性灵力里带的微弱治愈效果,被前辈用到了极致———简直再次刷新了他对不夜侯实力的认知。   “能处理吗?”   屠骄骄忽然听到不夜侯的声音,他抬头看过去,是地面上昏死过去、目测很久都不会醒来的毒傀师。   屠骄骄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能。”   他虽然也被祀针钉起来放血,但还没放多久就被救了,整体实力没有受到太大损伤,刚刚缓了一会儿,很快就能变回人形。   虞荼看屠骄骄从玄凤变回人后,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身体里前一个已经小了很多但仍旧存在的漩涡旁边,现在多出来一个新的,正和旧的一起对抢能量。   虽然想着大不了就再次分期,但真的分期的时候,虞荼还是难免有点心塞。   希望不要有第三次了,他会当场发疯的!   确认屠骄骄能解决剩下的事后,虞荼抱着玄猫的续命对象往外走,忽然听到身后有异动———   毒傀师站起来了。   他闭着的眼睛睁开,眼神里却没有毒傀师怨毒的神色:“先生。”   虞荼听到他开口,仍旧是毒傀师特有的诡异声线,但偏偏有种不解与平和的意味。   “您是来阻止我的?”他问。   虞荼转过身,问话的人似乎并不执着于得到一个答案,在问完后,毒傀师两眼一闭,直接摔在了地上。   没人发现这一幕,屠骄骄甚至没意识到毒傀师“诈尸”过。   看起来很像一场幻觉。   但虞荼知道不是。 第121章   见准备离开的不夜侯转身, 正在究地上残损阵法的屠骄骄抬起头:“前辈,您还有什么事没交代吗?”   和屠骄骄对视的那一眼,虞荼再次肯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   只有他刚刚看见了毒傀师的“诈尸”, 有人借着毒傀师身份短暂出现了。   虞荼没有回答, 他往回走了几步, 在毒傀师面前蹲下来,手指点在他的眉心,能量倾泄, 指尖下触感诡异的皮肤陡然变得坚硬———虞荼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黑色鳞片。   屠骄骄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那只出现了一秒的黑色鳞片他也看见了:“龙鳞?!”   在毒傀师大脑里游走了一圈的能量已经诚实地给出了反馈———毒傀师腥臭不堪的灵魂上刻有一个短暂的控制印记,以受印者的一半灵魂为燃料,种下印记的人可以远程控制, 甚至短暂附身。   先生……   幕后疑似是条龙的boss认识他?或者确切一点说,认识不夜侯?   虞荼收回手,看着马甲内部存在的一新一旧两个吞能量大户,再想想自己越来越多谜团, 恨不得当场撂挑子算了。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真的。   在他走神的这一会儿, 屠骄骄好像又问了些什么, 虞荼没太听清。   “抱歉……”虞荼说, “可以再说一遍吗?”   虞荼看到屠骄骄脸上的表情可以翻译成一个著名表情包———   欲言又止, 止又欲言.JPG   虞荼:“……?”   或许是他的疑惑太明显, 蹲在他肩膀上的玄猫忽然用猫猫头蹭了蹭他的脸颊, 发出一声带点颤抖的“喵~”   虞荼忽然想起来上次马甲里面的漩涡出现时,只给马甲留下了最基础的维生功能, 外表苍白得一丝血色都没,这次漩涡加到两个……   虞荼:“!!!”   救命!他简直不敢想象现在的外表究竟是个什么鬼样子!   他看了屠骄骄一眼, 屠骄骄还是满脸“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虞荼头皮发麻,他强撑着对屠骄骄点点头,然后带着玄猫抱着它的续命对象火速开溜!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等顺利从这个充满着血腥气的屏蔽型结界里出来后,虞荼努力放空脑袋,马甲的外形究竟糟糕到了什么地步这个事情可以往后延,现在最重要是趁天没亮之前把这个孩子送回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等虞荼赶回医院的时候,这栋楼已经灯火通明了,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警车呜呜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分外响亮。   虞荼:“……”   他果断给自己开了个屏蔽,让自己从他人的感知中消失掉,然后示意肩膀上的玄猫。   玄猫又用猫猫头蹭了蹭虞荼的脸颊,发出一声虞荼从认识它以来就没听过的温柔又娇嗲的“喵~”   它轻盈地从虞荼肩膀上跳了下去,扒拉着阳台的外墙,像传说中的猫猫侠一样,蹭蹭蹭就从二楼的阳台进去了。   它才刚从阳台上的推拉门窜到卧室,就看到抱膝坐在地上,满脸都是眼泪的廖欢颜。   玄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喵!!!”   谁趁猫不在欺负它的铲屎官了!看它不把人削成十块八块的!   廖欢颜听到了这声尖利的猫叫,泪眼朦胧里,她看到一团毛茸茸的黑:“咪、咪咪……小贺不见了……小贺不见了……”   黑色的温暖的毛茸茸跳到她怀里,有冰凉的爪垫按在她脸上胡乱地抹,她听到“喵喵”“咪呜”的着急叫声。   “我报警了……咪咪……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自家孩子生着病,廖欢颜怎么可能一觉睡到天亮,她半夜过来看汤贺有没有蹬被子的时候,发现窗户打开着,被絮被扯得粉碎,床上一片凌乱,她的儿子和猫全都不见了。   廖欢颜差点当场撅过去,她将这一层里里外外找了几遍,甚至找了整栋楼和周围的草坪,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在寻找的途中消失殆尽。   报警的时候,她还口齿清晰思维清楚,警察到来的时候,她还能强撑着给他们讲清楚情况,但一切她能做的都做完后,回到这间卧室,她就开始控制不住地掉眼泪。没有安慰还好,一安慰她的眼泪简直像决了堤,停都停不下来。   “喵呜!!!”   她忽然听到了一声特别凶的猫叫,紧接着,她感觉胳膊一痛———咪咪隔着衣服咬了她一口。   “嘶———”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刚刚的哭声一噎,“咪咪、你、你咬我干什么?”   被她的嚎啕哭声震得晕头转向的玄猫从她怀里跳出来,扯着她的袖子往阳台上拖———那个小笨蛋就在外面呢,别光顾着哭,去接人啊!   它将人往阳台上带的动作实在太明显,咬着袖子拖她都急出了飞机耳,廖欢颜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阳台外。   今天没有月光,但警车的光和这栋楼里点起来的灯将外面照得半亮,在昏暗的交接处,她看到一个人单臂抱着一个孩子,孩子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明明看不清那个孩子的脸,但她第一眼扫过去,就觉得那是她的小贺!   她可以先出病房,走楼梯下去再出来,但心急如焚的廖欢颜觉得那太浪费时间了,她看了看二楼并不算太高的阳台,在玄猫懵逼的眼神中一跃而下。   “喵!!!!”   猫只是让你看看孩子好好的,不是让你抄捷径跳下去找人啊!不要命了吗臭铲屎的!!!   廖欢颜不知道她家猫的心思,她甚至不敢浪费时间,她怕等她绕出来时,抱着孩子的人就消失了。   她已经做好了落地会摔伤的准备,但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托了她一把,她踉跄着落地,除了脚因为反震力有些痛以外,她没有受什么伤。   这本该是件幸运又奇怪的事,但这时她却无暇他顾,她只是向着那明暗交界的地方跑,越跑越近,那被抱在怀里的孩子的身形就越熟悉。   病号服脏兮兮的,身上还有着暗色的血迹,是受伤了吗?为什么一动不动?   她现在甚至没有办法判断面前这个人是否对她有恶意,他抱着小贺是不是故意设计出来的局,她冲过去会不会出事———她通通都没想。   这一刻,母亲对孩子担忧压过了一切,甚至胜过了趋利避害的本能。   她冲到近前时,听到一句很平和温柔的声音:“孩子没事,只是睡着了。”   孩子被塞到了她怀里,暖暖的体温,正常的心跳,平稳的呼吸,廖欢颜控制不住地跌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她失而复得的宝贝,眼泪再度涌出,她哽咽道:“谢谢……谢谢……”   其实这时应该怀疑在孩子失踪后莫名将孩子还回来的人是否有不良居心,她应该动用她出色的脑袋去推敲这件事的始末……但她现在做不到。   后怕席卷了她的身体,让她中断了思考的能力。   后面的玄猫在懵逼过后赶了上来,它漂亮的绿眼睛看了看抱着汤贺的廖欢颜,往前走了几步,蹲坐在虞荼面前———   “喵。”   虞荼和它对上视线,猫的眼睛很漂亮,在夜色中像是块发光的宝石。   “还有一个方法。”虞荼说。   他移开目光,看向瘫坐在地上抱着孩子哭泣的廖欢颜:“要和我做笔交易吗?”   廖欢颜抬起头:“……什么交易?”   “治好他。”   宛如平地一声惊雷。   *   廖欢颜直到坐在茶馆里,捧上热茶之后,还觉得人有点恍恍惚惚。   她怎么就莫名其妙跟着不认识的陌生人走了?甚至把孩子和咪咪都带过来了?   不对,咪咪是自己非要跟来的,这两者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她的手有些颤抖,在又喝了一口茶后,才努力平复着自己颤抖的声音:“您说、您可以治好小贺?!”   这几年她带着孩子辗转全国各地大小医院,但都查不出病因,只能看着小贺越来越畏寒,现在天气只需要穿件薄外套,小贺却需要用上电热毯和暖水袋了。   “可以治。”她听到坐在对面俊秀的年轻人说,“但你需要付出代价,或者……由你的猫替你支付代价。”   廖欢颜本来单手抱着孩子,现在下意识地将蹲在脚旁的猫捞起来搂到怀里,神色立刻带了警惕:“我的咪咪就是一只普普通通柔弱可爱的小猫咪,付不起代价的。”   被她捞到怀里的玄猫试图用爪子去堵她的嘴,并用漂亮的猫眼示意虞荼不要继续往下说。   虞荼选择视而不见。   “它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柔弱小猫咪。”虞荼说,“它是一只开了智的玄猫,以人类论的话,和你儿子智商差不多。”   廖欢颜:“……?”   虽然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但坐在她对面的店主的话就是有一种让人莫名信服的魔力。   廖欢颜一把揪住她家猫的后颈皮,看着自家猫脸上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心虚神色,她眯起眼睛:“心虚什么啊?咪咪。”   家里莫名消失的罐罐和猫条、被化妆品污染的羊绒地毯、鱼缸里三天之内必然翻肚皮嘎掉的观赏鱼、时不时挑心情碎的碗碟……还有每次在案发现场一脸无措的罪魁祸首———她不仅得次次收拾残局,还得安慰这个受了惊的小祖宗!   合着都懂,就是在这里装!   对视三秒后,玄猫移开视线,心虚地舔了舔爪子。   猫能有什么错呢?   是它们先动的手!   猫委屈!猫不服!   想通了后它又理直气壮地瞪回去,发出一声超大的“喵!”   廖欢颜:“……”   情理之内,意料之中。   “账可以回去慢慢算。”虞荼说,“廖小姐,想好由谁支付代价了吗?”   廖欢颜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用坚定的声音回答:“我。”   未知的代价就是未知的危险,害怕是人之常情,廖欢颜只是个普通人,同样无法幸免。   她说完后,她的猫在怀里猛地一蹬,窜到了对面店主的膝盖上,随后响起一连串急促的“喵喵喵”。   她看到店主用一只手压下了躁动不安的咪咪,缓缓道:   “觉醒开智的玄猫自然而然拥有‘联通阴阳,生死倒转’的[天赋],在自愿放弃[天赋]的前提下,可以为他人续命,唯一的代价是它日后不能转为妖修,只是一只普通的猫。”   “如果由人类付出代价,那可严重得多。”店主的声音里好像带了点蛊惑,“你确定不改变主意吗?”   廖欢颜搁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收紧,她承认,店主的话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在你不知道前,你的猫就和我订立了契约。”店主继续说,“所以你可以更改———究竟由谁支付代价。”   廖欢颜深吸一口气,她抓起桌上杯子里的茶一口气灌个干净,然后重重地放在桌上,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我!”   她和店主那双有些灰蒙蒙的眼睛对视上:“您别问了,不改!”   “好。”她看到暖色的灯光倒映在店主的眼眸里,“交易成立。”   这四个字好像抽空了廖欢颜所有的力气,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衣服,她踌躇了一会儿后,问:“既然交易已经成立了,那您可以告诉我,我支付了什么代价吗?”   “善念。”   “啊?”廖欢颜有点懵,她重复了一遍,“善念?”   善念被拿走,她以后会变成恶人吗?   “人做一件善事,就会得到一缕善念。”疑惑刚浮起,她就听到店主的解答,“你家境殷实,心地善良,从小到大积累的善念不少,但想要治好你的孩子,你余生都要行善事———落到实处的善事。”   廖欢颜似懂非懂:“善念就是功德吗?”   店主摇了摇头:“普通的善事还够不上功德的地步。”   “你可以理解为,你分期贷款救了你的孩子,但这个贷款要还到你离世的那天。”   廖欢颜:“……”   好朴素好直观的说明。   她等了等,却没等到店主的后续:“还有呢?”   比如她的寿命啊,气运啊,灵魂啊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没了。”   廖欢颜震惊:“没了?!”   店主这和做慈善有什么区别?   高兴之余,她心中忽然涌出无穷的后怕:“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选了咪咪替我支付代价呢?”   暖色的光源里,店主对她轻轻笑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说。 第122章   虞荼将抱着孩子带着猫的廖欢颜送出茶馆大门的那一刻, 他欣慰地意识到,这离奇而惊险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虞荼关上门,细微的能量涌动着, 在他面前凝成一面镜子。   可能是两个能量大户所带来的剥削太严重, 马甲现在除了固定的四肢冰凉外, 不仅唇色发白,瞳孔还有些灰蒙,看起来有种不近人情的距离感。   虞荼:“!!!”   他的手一抖, 镜子立刻消散在空中。   马甲这个状态看起来……有种随时随地都可能嘎掉的心惊肉跳。   太吓人了吧!   虞荼伸手拍了拍脸,试图以此让马甲脸上多些血色,虽然一开始确实想立一个美强惨大佬人设,但真的不至于战损到如此地步啊!   想起他关门时手机发出的那一声特殊提示音, 虞荼心情有点复杂。   也不知道这次漫画会更新什么内容……   窗外天已经慢慢亮了起来,虞荼给自己续了一杯茶,然后控制着本体起床洗漱,估计在本体上午去“挨揍”前, 他能够看完漫画,然后把两边的意识聚拢, 在竞技场二层里撑久一点———被揍进医疗阵法太多次真的很没有成就感!   安排好本体后, 虞荼向后一倒, 窝进躺椅里点开了漫画, 漫画这一次从几个具有烟火气息的画面开始———   有人刚从地铁出来拐上偏僻的小道;有人辞职在家颓废在床长蘑菇;有人在给好心问路的陌生人指方向;有人在深夜加班后疲惫地返回……   这些画面从彩色到黑白, 从清晰到模糊, 紧接而来的,是一则冰冷的通知:   【益州市、徽若市、萱草县、南昆县等多地均发生人员失踪事件, 各地已展开搜救行动……请各位市民出行时注意安全,遇到危险及时报警……】   漫画里, 通知的每一句都占据了一个画面,有警察在搜救、有失踪者的家属在痛哭、有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似的记者蜂拥而上,一切都充斥着一种压抑的乱糟。   [开场这样画是又发生什么大事件了吗?]   [卧槽!出事的城市怎么感觉这么眼熟?!]   [天衍真的是在法律的边缘大鹏展翅……这不上个周的新闻吗?城市名儿都不带改的……]   [没必要这样吃人血馒头吧……再这样要拉黑了!]   随着漫画的推进,除了一部分越来越认为漫画是真实存在的读者外,也有一部分认为天衍就是在追着热点新闻哗众取宠,故意制造卖点。漫画知名度越来越高的同时,一开始和谐的漫画评论里也渐渐出现了不少抨击的声音。   漫画里的乱糟之后,视角渐渐转向一条阴暗的小巷,小巷里站着一个浑身笼罩着诡异黑雾的人,他的脚边,横七竖八躺着两个昏迷过去的成年人。   漫画给了几个小分镜特写:   由芝麻大小的虫子组成的诡异黑雾,黑雾之下枯瘦的手掌,还有那双怨毒的眼睛,漫画读者们一看就知道:哦~是个反派。   在展示完反派身上的细节后,漫画的画面又给到地上昏迷过去的人,他们身上的装束与前几页的画面遥相呼应———   “我老公失踪的时候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打着蓝色的领带……”   “我姐那天下完班后就联系不到了,她穿着灰色的运动服,白色老爹鞋,头发很长,放下来可以到腰……”   那些失踪人口中的某两个,竟然就在离警察不到一百米的小巷中。   黑雾爬上昏迷人的身躯,一点点将他们吞噬,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黑雾人发出神经质的笑声,他说:“还差三个。”   虞荼盯着这页看了一会儿,毒傀师脚边那两个人的衣着他有印象,一个在第五圈,一个在第七圈,都是祭祀阵法中被牺牲的祭品。   等屠骄骄他们那边收拾好……他们的家人大概就可以领回他们的尸骸了。   祭祀阵法极数为九,所以除去核心阵法的妖族外,一共有八十一名遇害者。听起来是个骇人听闻的数字,但八十一个人分散到许多个城市,又是一个极渺小、扔到水里都听不见响的人数了。   甚至引血槽之外湿淋淋泥地里跪着的尸骸,或许不少也是几年前、或者十几年前失踪的遇害者。   虞荼心下沉重,他慢慢翻页,这沉重而压抑的祭祀阵法没有再往后交代多少,就转向了轻松的部分———顾鸿影在米勒克尔大学的日常。   顾鸿影在这一话的出场,从他在半空中扭曲的表情开篇,虞荼一眼就认出来,是他们集体被伍老师“干掉”的场景。   果不其然,下一个画面就是他们四人集体的屁股墩,天衍恶趣味地用Q版强调了他们四个分别震惊、懵逼、茫然、扭曲的表情。   虞荼的Q版上甚至还顶了一个弯曲成问号的小苗苗。   虞荼:“……”   拳头硬了。   后面就是伍老师嫌弃他们太菜,把他们集体赶到竞技塔二层。琳琅满目的冷兵器在漫画里所呈现的震撼程度,一点儿也不比现实中低。画到他们挑兵器的那一幕时,虞荼看到有弹幕说———   [嘤嘤选剑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我也……]   [怎么大家已经默认在灵气复苏的时代,剑修拯救世界了吗?]   [我觉得这么多小说漫画电视剧好像都约定俗成了,剑修战斗力天下第一!]   [除了战斗力天下第一比较统一外,还有一点———剑修好像都格外穷……]   [嘤嘤:扎心了!!!]   选兵器阶段过去后,是大家集体和自己的幻影对打,这一幕用了一个大的横页,横页上是密密麻麻的【xx失败,转入医疗阵法】,多到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所有人都在和自己的幻影对打,唯有顾鸿影例外。   他的对面,站着其他人。   漫画将他对面的人刻画得很细致,看到她的时候,只会想到终年不化的积雪,破开昏蒙的剑锋,斩敌千里的霸道,力压同辈的孤绝……容貌之于气势来说,更像是一种点缀,或者说在这身气势之下,你根本就不会去注意容貌。   她的身侧,有一个竖着的方框【昆仑山主 时序】。   [啊啊啊啊姐姐好帅我可以!]   [我的性取向五彩斑斓、五花八门、乱七八糟!]   [不用特别标明,我就知道新人物肯定是剑修,还是特别厉害的剑修!]   虞荼盯着漫画里的时序看,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昆仑山壁中囚锁着的少年的脸眼熟了!   那个少年……生得与时序有些像!   时序、时晚。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是姐弟?   之前在草木族小课堂里,帝休长老给大家放了几个幻影球,介绍了一下里世界的四个学校领导人,除了归墟的墟者戴了一个超级大的兜帽,只能看到有点胡茬的下巴外,剩下的人容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虞荼上一次看漫画时就觉得“小晚”眼熟了,只是一时没能想起来。   只是……虞荼有些疑惑不解,他记得帝休长老介绍的时候,也没说昆仑山主有个弟弟或者哥哥啊?   虞荼将这个疑惑在自己特制的备忘录里记下来,继续往后看。   竞技塔二层里留下的是昆仑山主时序的一缕剑意,顾鸿影在这缕剑意的毒打下,被一招秒杀,从医疗阵法活蹦乱跳地出来后,又被一招秒回去。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嘤嘤也太惨了吧!]   [敲!不愧是上一代第一人,对比起来嘤嘤这个男主真的好菜呢!   【狗头.JPG】]   [哈哈哈哈哈嘤嘤:虽然我菜但我在努力了!别骂了别骂了!]   除了晋级塔二层的“毒打”外,漫画还挑了一些顾鸿影的其他日常画,有的惊险,有的沙雕,有的刺激,但无论是什么训练,顾鸿影的都比其他人要难上数倍不止,套用漫画读者的一句十分贴切的话———“男主的待遇,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在这些日常里,也穿插了一些表世界的事情,比如各地的突发事件忽然增多,特异组倾巢出动,异归处轮班通宵……轻松有趣的日常是明媚的色调,这些就是极暗的冷色。   地上蜿蜒的血、墙壁上凌乱的痕迹、冒着黑烟的车祸路段里探出狰狞诡异的鱼头、树林一夜开始吃人……这些画面单独列出来看,仿佛末日到来前的不祥预兆。   [救命!这个画工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每一次的怪物都长的好掉san,能不能稍微,我是说稍微美化一点啊!]   [我真是服了,天衍的消息好灵通啊,全国各地都有眼线吧?每一个画面里对应的案情我都能找出来,有一个甚至就离我家不到五公里……]   [那个车祸路段就在我上班的片区,是有一个拉鱼的货车司机高强度疲劳驾驶造成了连环追尾……不是什么鱼变成比货车还高的怪物!这想象力我真的服!]   [那不是什么吃人的树林,是盗伐者被发现后在那里装神弄鬼,我们市的警察局都出通报了,天衍老贼你小心有人举报,把你弄个传播虚假新闻请你吃橘子啊!]   除了这些评论外,偶尔还有几条“怪物真的存在”“世界上有鬼”“我就是某某某事件的亲历者”,但这些评论往往被更多的评论淹没,少有人在意。   虞荼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表世界的情况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吗?   难怪他打开那个隐蔽型结界之后,九组的组长屠骄骄就只带了一个人跟进去,甚至还翻了车———里世界出了这么多的事,异处局人手都已经紧张了!   虞荼叹了口气,继续往后看,这些事情还没有结束,仍旧在不同的省市发生着。或是惨案已经酿成,或是特异组已经提前赶到了场地,又或是事情已经解决完,正在想办法模糊当事人的记忆……在这些事件中,虞荼带着玄猫前往隐蔽型结界的经历也被画了进去。   虞荼已经熟练地无视掉不夜侯登场后密密麻麻“啊啊啊啊”以及“老婆”这个高频词。   如他所料,天衍绝对不会画不夜侯ooc的场景,出场的画面不多,但每一个画面都精雕细琢———   比如虞荼费了老大劲儿才打开那个隐蔽性结界,在漫画里就是不夜侯眼睛一抬,面前空间立刻波动,他信步闲庭走进去;   比如虞荼进去后被腐臭味熏得睁不开眼睛给自己来了个“能量急救”,在漫画里就是不夜侯不受丝毫影响,还把呕吐得昏天黑地的玄猫拎着后颈皮放到怀里,恶趣味地给它罩了个可可爱爱的“玻璃缸”;   比如虞荼通过和脑海中学到的资料对比才认出乱葬岗和引血槽,在漫画里就是不夜侯对这些资料信手拈来;   天衍甚至还把屠骄骄他们在地上艰难匍匐前进的场景和不夜侯给玄猫擦爪子的悠闲做对比,看起来相当拉仇恨。   虞荼:“……”   如果马甲不是他本人在操纵,他差一点就信了呢。   至于后面的破坏阵心,那就画得更离谱了。   虞荼用的那根绿藤细细的,看起来很柔弱,但耗能到让虞荼和上次的炫酷大招一样背上了一个分期。   落在漫画里,就是————   [啊啊啊啊啊今天又是被老婆迷倒的一天!]   [老婆的战力真的太强了,再次刷新了我的认知!]   [一根细细的藤条撂翻一个看起来就诡异的大阵……这种从容平静我真的好爱!]   [这次老婆的绿藤也是秉承“打人先打脸”的原则哎!这是什么草木族独有的习惯吗!]   [瑰玉:你点我?]   虞荼:“……”   谁都不知道那根要分期的藤条到底有多难控制!抽到哪儿算哪儿———他能抽到人就很不错了!   虞荼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彻底感觉到了天衍要把不夜侯往大佬上塑造的决心。   毒傀师被附身的那一幕天衍果然也没放过,同样在漫画里呈现了出来,但有些令人失望的是,漫画没有画出操纵毒傀师的人究竟是谁。   [一看就是被附身了,附身的人谁?谛长卿?]   [我感觉不是诶,是不是上一话末尾石壁上鳞甲的主人?]   [emm……怎么说呢?根据我纵横小说与漫画界多年的经验,那个石壁真的很像封印的一角,你们确定那个人出的来?]   [又不是非得把本人弄出来,如果真的是幕后大boss的话,分一缕精神力出来应该不是难事吧?]   [压一票楼上,楼上靠谱!]   这一话同样也画得很长,但这时也快到了尾声,最后五页,分了两组路线相互交织。   一组是廖欢颜从阳台上跳下去,跟着不夜侯回到茶馆做出交易,最后抱着孩子带着猫,迎着初升的朝阳向前走。   “回家了!”   一组是地下洞穴里,被按顺序摆放在一起的八十一具遇难者的遗骸,九组的成员个个都在,人人脸上都是重伤的苍白,信号已经发了出去,善后的人正在向这边赶来。   他们凝视着那地上密密麻麻的尸骸,不知是谁轻声说:   “回家了。” 第123章   [回家了呜呜呜, 难怪叫悲欣交集呢……]   [我不敢想遇害者的家人该有多难过,他们都希望只是失踪,人还能找回来的。]   [还好只是漫画, 不然真的哭死www]   [就是就是!还好只是漫画!]   虞荼叹了一口气。   只是如果真的只是漫画, 是一个虚幻的故事, 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那该有多好。   虞荼关上了漫画,点进了论坛, 论坛里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这次的论坛帖子里多了些奇奇怪怪的、像是打暗号一样的帖子,比如———   【绘里香、周六警察、流血楼梯】hot.9   【清安噩梦、一至十二小时不等】hot.18   【现实、慕柳、鱼怪、懂速来】hot.23   这些奇怪的帖子夹杂在战力讨论、背景分析、人物经历和高清壁纸截图之中,有种格格不入的割裂感。   虞荼将这几个帖子一一查看, 几乎每一个帖主都是放一张漫画里的截图,然后附上几句语焉不详的话,比如热度排行第九的帖子【绘里香、周六警察、流血楼梯】的贴主的主楼写着:   「周六,绘里香私人轰趴馆楼梯发生了异变, 它开始吃人,来了两车警察, 重伤几个, 轻伤几个, 我是幸存者。   我想找到和我拥有相同经历的人, 证明我不是凭空臆想的疯子。   怪物就在身边, 危险就在眼前, 我们意识不到。   真正的恐怖,就要来了。」   前几个回帖都被这种神神叨叨的语气吓了一跳, 甚至有人问贴主是不是看漫画看得走火入魔了,间隔了很久, 这个帖主才挑了一个帖子回复———   【不允许人沉浸式扮演啊[狗头.JPG]】   贴主的回复一出来,被吓到的人瞬间都不怕了,大家嘻嘻哈哈地在底下玩起了真正的沉浸式扮演,有很多说得比贴主恐怖多了。   看起来好像是个整活的帖子,但虞荼敏锐地注意到,除了第一个“沉浸式扮演”的回复,后面帖主回复过的人,每个人的答案间都隐隐带着一种共性,就好像是这些人都在同一个地方,尽管时间和角度不一样,但都在描述一模一样的见闻。   虞荼总结了一下帖主回复过的那些发帖人所说的内容———   绘里香轰趴馆在郊区、异变时间是中午12点,被困六小时后有警察救援,两车一共十个警察,警察重伤三个、轻伤五个、轰趴馆里人数十九人,两个断腿,一个没了胳膊,一个伤了膝盖,四个脚上被咬得鲜血淋漓,能看到骨头。   虞荼盯着他总结出来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后,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要混到这个帖主的群里去。   从贴主的回复中,虞荼猜测他很有可能在线下建了一个群。   说干就干,虞荼斟酌措辞后,在评论框打下了一长段回复,没有刻意渲染血腥恐怖,只是将这些东西以第一人称的方式描述出来。   贴主明显是实时在线的,不到十分钟,虞荼就接到了他的论坛私信,是一串联信的通讯号码。   虞荼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果然是一个群号,群里现在已经有八个人了,他申请了进群,顺利加进去后,虞荼“无中生友”,变成了“我本来就很怀疑漫画是真的,听完朋友的经历就更确信了”,成功取得管理员信任,暂时成了群里的一员。   他进来的时候群里讨论的正激烈,群相册中有许多图片,拍得清晰的没几张,但每一张的主体都是楼梯,看起来莫名阴森诡异。   虞荼将图片都看完后,群里激烈的讨论也暂缓,虞荼将消息记录往上拉,群里现在正在争论一个问题———他们到底要不要回到绘里香轰趴馆附近去看看。   底下有人@虞荼问他想不想去,虞荼迅速回了一句:【太危险了,不建议再去。】   他发完后,底下又多了几条聊天: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啊TAT】   【我也……不弄清楚我会睡不着觉的……】   【我们又不进轰趴馆,就在外面远远地看几眼?】   虞荼:“……?”   他真是低估了人的好奇心和作死能力。   还没等虞荼劝他们打消这样危险的念头,底下有一个名为[留取丹心]的群友就发言了:   【流血楼梯出现的时候,你们都没受伤,最多受了点惊吓,对吧?】   如果真的在流血楼梯那里吃了大亏,是绝对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的,只会避之不及。   [留取丹心]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反手甩上来两张图片,图片看背景是在医院,里面的人穿着病号服,脸上打了厚重的马赛克,唯有血淋淋的受伤部位拍得格外清晰。   【如果你们能接受这样的、甚至更严重的伤口出现在你们身上的话,你们就可以为自己的好奇心买单了。】   图片一出,九人群里霎时陷入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颤颤巍巍地回应———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真的好恐怖啊!!!】   【这个伤口像是被野兽撕扯了一样,还发黑……是中了毒吗?】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东西啊?!】   【不去了不去了,现实世界又不和游戏一样,还能看30秒广告复活!】   ……   不管怎么说,在这样恐怖又直观的图片震慑下,这个群里目前存在的人个个都打消了再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真是可喜可贺。   群里默默演绎着从心,异处局总局新成立的网络安全科里,一个小年轻向后一仰,长长地舒了口气:   “太好了,流血楼梯相关事件亲历者的小群里终于没有人要去作死了!我等会儿就联系那边的警察局,让他们把警戒线再拉远一点,顺便派人24小时巡逻。”   他的旁边,手指在键盘上快敲出残影的同事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如果可以的话,让警察们配个喇叭,就说凡是进入警戒线内被逮到的人都要进去关一段时间,会影响考公考编。”   小年轻:“这招有用吗?”   “在我负责的事件区域嘎嘎管用。”他的同事说,“不能考公考编一说,好奇心再大的人都老实了。”   他指了指前方墙上“因地制宜”四个大字:“要这不行就就来个更狠的———被抓进去的人,本人连带直系亲属,三代以内不能进入体制内,考上了也不行。”   小年轻:“……”   这是什么现代版的株连九族吗!   *   在不夜侯沉迷论坛和群聊时,虞荼的本体已经进了五轮医疗阵法了。   第六轮从医疗阵法出来后,虞荼在地上盘腿坐下来,抓着鞭子托着腮,陷入了一种emo之中。   明明已经完成了不要一招被秒的雄心壮志,为什么他不仅没有感到快乐,反而更难过了?   虞荼盯着对面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看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还是因为他太菜了。   某种程度上说,他和顾鸿影真的很像,顾鸿影背负着极具压力的厚重期待,他则是身边一团迷雾,出现的敌人各个能力都不差,短短一个多月,他已经接连背负上了两个沉重的债务。   如果继续这样欠债下去……虞荼很担心自己还能撑多久。   归根到底,还是武力值不够引发的恐慌,想要有足够的实力,除了咬牙坚持练,没有捷径。   虞荼将自己从空气中捕捉到的、游离的木系能量灌注到自己手中的鞭子中,之前挡下第一击的画面在脑海中出现、分解。   虞荼的心渐渐静下来,他慢慢抬起手,鞭子在他手中纹丝不动,以一种近乎凝固的姿态停滞在了半空中。   一呼一吸,一吸一呼,虞荼的呼吸渐渐与木属性的能量波动趋于一致,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虞荼的手忽然动了。   鞭子“复活”,比蛇还要灵巧!   这是虞荼第一次真正攻击到对面的幻影,不是那种虚无的空旷,而是一种柔软的、像是果冻般的质感———鞭子陷了进去。   但很快,浅淡的绿色从鞭尾开始,像植物的根一样往四面八方蔓延,虞荼似乎隐隐约约感觉到幻影的“核心”,在他试图更进一步的时候:   【虞荼失败,转入医疗阵法。】   第六轮结束。   第七次从医疗阵法中醒来后,虞荼手腕上的手环不断震动,提示他已经到了下课时间。   正常情况下,虞荼会留下来加练一个多小时,但今天下午的课比较特殊,具体怎么特殊没人知道,反正下午授课的宇文老师笑眯眯地说保密。   带着一点好奇,虞荼离开了竞技塔,才刚踏出大门,他就听到全校广播———这个广播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全校通报批评。   上学的这段时间,虞荼已经听到了包括但不限于:   【点名批评东方部三年级xxx!禁止给身具吸血鬼血统的同学的毛血旺加麻加辣!扣除1学分!】   【点名批评西方部二年级xxx!再次重申———禁止改装飞行扫帚!飞行扫帚不允许踩踏!鉴于该同学屡教不改,本次扣除5学分!】   【点名批评东方部三年级xxx,西方部三年级xxx!请不要借用食修的名义套大厨麻袋,并请将全校午饭改为菠萝味披萨、草莓味饺子、豆汁味烤鸭!本次各扣除10学分!】   而这次的广播与以往都不同:   【请大家注意,四年级生大型联合阵法失败,骷髅、亡灵、僵尸等召唤物正在校园游荡,请一二年级生就近寻找掩体躲避!】 第124章   【再次重申, 四年级生大型联合阵法失败,骷髅、亡灵、僵尸等召唤物正在校园游荡,请一二年级生就近寻找掩体躲避!】   【再次重申, 四年级生大型联合阵法……】   全校通报的广播足足响了三遍, 覆盖到了校园的每一处角落。   几乎是广播还在响的同时, 虞荼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只摇摇晃晃的丧尸,那丧尸看见虞荼的时候诡异地停顿了一下,接着, 他以速度x2的状态,向虞荼的方向狂奔。   虞荼:“!!!”   他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回竞技塔。   然后———   【滴!开门失败,您暂无权限!】   虞荼:“……?”   他又刷了一次。   【滴!开门失败,您暂无权限!】   广播里说着“就近选择掩体躲避”, 为什么还关掉建筑的进入权限啊!   那丧尸越来越近,为了安全,虞荼只能放弃尝试进入竞技塔,转身就跑, 丧尸摇摇晃晃坠在他背后,看起来像在跑马拉松。   虞荼在逃跑途中一连经过了三栋教学楼, 每一栋都是【滴!开门失败, 您暂无权限!】   虞荼:“……”   想刀人的心蠢蠢欲动.JPG   本来虞荼身后只跟了一只丧尸, 但因为跑路途中遇到了其他人, 大家身后追着的召唤物自然而然发生了汇集交换, 于是———   有的人身后本来是伸直着双手追击的僵尸, 结果莫名换成了以速度见长的幽灵;有的人好不容易熟悉了丧尸的惊悚外貌,下一秒就换成了咔咔冒鬼火的骷髅;有的人撞到了厉鬼, 刚把克制厉鬼的符咒扔出去,厉鬼的位置就变成了食人魔……   总而言之, 难以言喻的混乱。   在全校学生(最狼狈的大多是一二年级)满校园乱窜的时候,一个巨大的实验室里,半空中悬浮着一大块影幕,穿着各异的老师们喝茶的喝茶,看戏的看戏,好不悠闲。   “刘雯怎么学的?二年级御剑课开了两个多月,怎么还能被骷髅从剑上抓下来!”一个光头的老师痛心疾首,“她是不是上课开小差?!”   “凝水化剑攻击、凝水化盾防守!陈安之到底在干嘛!”光头老师旁边抱着把二胡的老师同样痛心疾首,“他是在拿水球给丧尸洗澡吗?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站在影幕最左侧的一个老师指指点点,“看看他们自己遇到的情况,哪一种我没讲?”   “那个、那个、还有那个———”另一个老师紧接着发言,“这种情况我前两天上课时才讲过,怎么现在就又不会了!”   老师特有的经典口头禅一句一句从老师群中传出,巨大实验室的另一边,四年级们眼观鼻鼻观心,手中忙碌,假装自己不存在。   老师们老早就知道他们三十多个人做的联合阵法启动必定有问题,但就是憋着坏不说,等他们启动后才慢悠悠地告诉他们哪里做错了,然后让他们根据错误,现场重新构筑新的继续启动。   更丧心病狂的是,老师们说为了增加他们的紧迫感,在他们构建出正确阵法将召唤物都弄回去前的这段时间,凡是有一个人因为他们的召唤物丧失战斗力,他们就每人扣一学分。   三十多个四年级眼前一黑———多缺德啊这招!   他们只能一边争分夺秒重新构建阵法,一边希望自己这学期的学分不要扣成负数———总不能指望刚迈进校门两三个月的学弟学妹们能干得过这些召唤物吧!   四年级生的苦逼,满校园乱窜的学生们浑然不知,所有能躲避人的建筑全都对他们关闭了权限,有的人试图沿着外墙攀爬砸窗,但一动手就被墙上的防御阵法反弹回了地上,紧接着就被丧尸一口咬住脖子,惊天动地的惨叫将这一片的召唤物都吸引过来了。   被丧尸咬住的这一秒,这个倒霉学生身上的学生证散发出淡淡的微光护住了他全身,刚刚的伤口瞬间消失殆尽,围拢在他身侧的召唤物仿佛瞬间失去了对他的锁定,摇摇晃晃分散开了。   这本来是一件很好的事———如果不是学生证上又亮起一个一看就是临时的、但让人心生不妙的阵法的话。   这个类似扩音喇叭的微型阵法一开始运转,就响起了和这位倒霉学生一模一样的声音:   【我叫石开明啊!我被丧尸咬死啦!哎呀!哎呀!我好菜呀!   我叫石开明啊!我被丧尸咬死啦!一口咬在脖子上,我死得!好惨呐!   我叫石开明啊……】   响亮且押韵的声音以他为圆心,方圆一千米内清晰无比。   名叫“石开明”的倒霉蛋瘫坐在原地捂着脸,裸露出来的皮肤红得像熟透了的虾。   人在极度尴尬的时候,五感便会变得格外清晰,石开明听到窃窃私语的同情:   “石开明这下真是全校闻名了哈哈哈哈———卧槽僵尸偷袭我左边不讲武德!”   “哈哈哈哈哈石开明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还别说怪押韵的哈哈哈!”   “卧槽!我宁愿被丧尸真的咬死也不要这样社死!”   ……   在这阵极度尴尬过去后,石开明连滚带爬地想要离开现场,但……他跑到哪里,那魔性又洗脑的声音就跟着他的脚步传到哪里,知名度被迫进一步扩大。   石开明:“……”   他死了算了!!!   极度惨烈的“死亡现场”同步到了老师他们观看的影幕上,获得一片缺德的笑声。   “上课第一天就强调危险防不胜防,一定要小心警惕,长点教训也好。”   “哪怕是一年级生也在竞技塔二层和幻影对打了大半个月,打不过还跑不掉吗?”   “这些召唤物速度都不快又都有弱点,啧……死亡出局惩罚也太轻了,要我说还是得扣点学分才能有记性。”   有几个不太满意的老师商量着让“死亡威”力更上一层楼,影幕之外,接到全校广播通知的不少新生已经处在抓狂的边缘线上了———   谁一头撞上僵尸丧尸幽灵骷髅能不受惊的啊!   无人的建筑没有权限不能进,有人的建筑虽然打不开门,但只要里面的人愿意打开窗户,外面的人就能进去。   在又有好几个倒霉蛋惨烈“牺牲”,通知声交错着响彻云霄时,“有人的建筑可以进入躲避”这个消息已经被大家用各种手段相互传递出去了,眼含热泪抱头鼠窜的学生们用极快的速度进入了有人的建筑内,终于苟下了一条小命。   虞荼跟随着狼狈的人群一同混入到了建筑内,他找了个角落默默窝下来,平复着自己一路狂奔后砰砰乱跳的心脏。   虽然这些召唤物外表都挺狰狞,突然出现也够吓人,但只要不太慌乱,基本不会有被撵上继而“死亡”的危险。   虽然只在学校里上了两个月的学,但这两个月已经足够他对学校的画风有了一个清晰直观的认知———这事一开始可能确实是个意外,但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这种大型的乱子老师们如果想要收拾早就出手了,绝对不会任由他们被撵得东奔西跑狼狈不堪。   虞荼想着想着心里一惊,他立刻离开了这个靠窗的角落,将自己尽可能的往远离人群的里面藏。几乎是他到达最深处没多久,在全校任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的广播声突然响起:   【鉴于多所建筑窗户有开关迹象,建筑保护罩已失效。   一分钟后,僵尸、骷髅、丧尸、幽灵、冤鬼等召唤物即将到达战场,欢迎大家自行挑选心仪对象。   对象价值如下:   僵尸0.3学分、骷髅0.1学分、丧尸0.2学分、幽灵0.3学分、怨鬼0.4学分、食人魔0.5学分……   死亡第一次扣除1学分,死亡第二次扣除2学分,以此类推,上不封顶。】   虞荼:“……”   对于这样悬殊的分值比例,他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呢。   难怪他们平时按时上课都会有学分,原来就是用来在这种时候扣的啊!   广播结束后,虞荼的手环震动,他点开手环上的信息通知栏,看到他们下午的理论课老师给他们所有人群发了一封邮件,邮件内容如下:   【亲爱的同学们:   下午好。   今天的特殊课程[学分保卫战]马上就要开启了,希望大家加油!   PS:学分尽量不要扣成负数,不然寒假作业会变得非常多哦~   时刻关心你们的宇文老师】   虞荼:“……”   很好,难怪昨天说明天上课的内容要保密,四年级学长学姐们联合阵法一定会失败的事,老师他们肯定早就心知肚明!   从广播和邮件通知后,虞荼的耳边,此起彼伏的优美语言就没有消失过,每个人的腕表上,都同步出现了一个一分钟倒计时。   于是,所有建筑内的学生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火速远离门窗等危险区域,然后在自己所在的教学楼里寻找趁手的武器,不反抗也不行,死一次1学分,死两次2学分,谁死得起啊!   一分钟倒计时结束,明亮的玻璃窗忽然阴下来,窗外站满了比恐怖片里还恐怖的各色召唤物,指甲挠在玻璃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门被锤得震天响,隐隐有变形的迹象。   虞荼的旁边,一位不认识的同学吞了口唾沫,抖着声音问:“我们这是家园保卫战吗?”   虞荼抓着自己从灯架上拆下来的铁支架,看着窗外密密麻麻到连阳光都挡住了的召唤物们,沉痛道:“格调高了,瓮中捉鳖还差不多。”   不认识的同学:“……”   在大家各自寻找站位,提心吊胆的时候,雪上加霜的广播通知再次降临:   【全体学生请注意!四年级生新版联合阵法出错,全体召唤物战斗力上浮20%,身价全体上浮0.1学分,请大家做好准备!】   【全体学生请注意!四年级生新版联合阵法出错……】   雪上加霜的通知一连响了三遍。   召唤物全体战斗力上浮20%的增幅肉眼可见的明显,玻璃窗外的抓挠更加起劲,有了非常明显的裂缝,厚重的门板被锤得变形,目测最多二三十秒,召唤物们就会一拥而入。   虞荼旁边紧张到发抖的同学眼里含着热泪,他举着高背椅子,癫道:   “等我活着出去,我要把参与联合阵法的四年级都鲨了!都鲨了!!” 第125章   伴随着“都鲨了”的癫狂背景音, 一楼的玻璃窗率先不堪重负,出现了明显的裂痕,紧接着,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玻璃窗壮烈牺牲, 黑压压的召唤物涌了进来,尖叫声响彻每一个角落。   虞荼逃进来的这栋教学楼只有三层,第一层是普通的教室, 最前面有个巨大的荧幕,第二层像是个舞蹈室,从一楼和二楼的楼梯向上望,二层空荡荡的铺着木地板, 四周贴着玻璃镜。   召唤物进入还没有三十秒,最先接触召唤物的一批学生们就有不少人身上亮起了白光,白光形成了一层透明的“膜”包裹着他们,将他们随机传送到二楼的任意一个角落———这架势一看就知道已经“死”过一次了。   之前在空旷的地方, 即使打不过召唤物,也可以利用建筑绕着跑, 但现在被限制在室内, 召唤物的战斗力全体上浮20%后, 狭小的空间更加不利于学生的发挥, 战局可谓一边倒到惨烈的地步。   几乎没几个呼吸, 一楼便空旷了许多———二次复活的学生们已经被传送到二楼了。   虞荼一开始就缩在一楼靠近楼梯的最里面, 见状果断扭头往二楼爬,别问他为什么不试图守住一楼, 问就是大家都菜,现在就算神级指挥来了也带不动这么大一群菜鸟!   虞荼爬到一半就感觉后背发凉, 这段时间在竞技塔二层练出的直觉促使他头都不回地甩出铁支架,只听“砰咚”一声巨响,余光中,他看到了一截森白的骨头飞到他脚边,像是手骨。   骷髅0.1学分,根据分值判定,肯定是召唤物里最好杀的!   虞荼果断转身,另一只手也握住铁支架,微弱的木系灵力灌注后双手一挥,一颗骷髅头飞起来砸在墙面上,又从墙面上弹起来,砸翻了另一只追上来的骷髅,天降横祸的骷髅颈骨磕在了楼梯的扶手上,“咔嚓”一声裂为两截。   虞荼耳边听到一道提示:   【Amazing!骷髅双杀!学分+0.2!】   旁边的墙壁已经鼓起了一个不规则的形状,隐隐泛着黑,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似的,虞荼面无表情地将前端三角形的铁支架“噗叽”一下戳在墙上,又收获一道系统提示:   【您给了幽灵一个大逼兜,幽灵暴怒程度上升。】   虞荼:“……”   见物理攻击好像对幽灵这种非实体生物不太奏效,虞荼拔腿就跑!   跑到二楼的安全门,其他人鬼哭狼嚎的声音立刻涌出来,还伴随着乒乒乓乓,仿佛拆家一样的响动。   虞荼脚下一转,果断往三楼跑!   耳边的提示音仿佛另一种意义上的精神污染———   【您遭遇了一只食人魔。】   【您遭遇了三只丧尸。】   【您踩到了丧尸的屁股,丧尸进入狂暴状态。】   【两只幽灵相遇,触发合合乐,出现了一只强大的幽灵。】   【您给了强大的幽灵一逼兜,幽灵暴怒程度上升。】   虞荼:“……”   铁支架在他手中挥得快出现了残影,虞荼这时特别想念他在竞技塔二层训练时的鞭子———那是他最熟悉的武器了!   或许这种混乱的战斗更有利于激发人的潜能,虞荼N次进到医疗阵法里所带来的经验终于慢慢化成了他自己的,有时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行动。   伴随着【excellent!丧尸串串烧!学分+0.6!】的提示,虞荼手里的铁支架终于光荣地完成了它的使命,不堪重负地折断了。   虞荼被强大的幽灵糊了一脸,等他反应过来后,就是扣了一学分的提示,他被传到了三楼,糟心的提示几乎和他的传送完全同步:   【您遇到了一只怨鬼。】   【您无视了这只怨鬼,怨鬼陷入悲伤。】   【恭喜您,您又死了,学分-2。】   虞荼:“……”   有完没完了啊!学分多难挣知道吗!   这一刻,虞荼觉得他的怨气比怨鬼还大。   三楼死了一趟后就不会再进行传送了,只会在稍微远点的距离再度刷新,虞荼睁开眼就看到面目狰狞可怖的怨鬼扑上来。   虞荼现在手里没有武器,理论课上学的符咒被他死马当做活马医地念出来虚空画符,灵力注入后,怨鬼的动作确实停滞了一瞬。   有用,但不多。   三楼的白光闪得像烟花,虞荼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在又一次将怨鬼短暂停滞后,虞荼扑到窗边瞬间化作原型,以一种牛顿的棺材板都要盖不住的架势沿着墙体侧面,丝滑无比地滑到了一楼的窗户处———越被往上传送高等级的召唤物越多,他还是回一楼去打怪吧!   学分诚可贵,小命价更高啊!   *   【一年级xxx死亡,学分-1;二年级xxx死亡,学分-1……一年级xxx死亡,学分-1;三年级xxx死亡,学分-1……】   参加联合阵法的三十多个四年级听着耳边不断响起、几乎没有间断的播报,只觉得心在滴血。   十分钟不到,他们就被集体扣了100多学分,这100多学分平摊到他们每个人头上确实没几分,但前提是他们能速战速决,而且不反方向给召唤物加码!   “这条阵文别激活!”楚听寒一把抓住石不凡的手,悲鸣道,“十有八九是错的!”   刚刚付林错误激活联合阵法给召唤物加了20%的战斗力,这次要是激活错了,召唤物战斗力再翻翻……学分这样生猛地扣下去,简直比惨案还要惨案,比悲剧还要悲剧!   无论是阻止错误阵法继续失控,还是绘制新的阵法将召唤物集体回收,都是很着急上火的事,但越是着急越不能出错,不然后果更严重。   “现在心慌手抖画不了的通通停手!”金婉清停下了自己在草稿纸上的运算,她周围所有的同学都满头大汗,“平复好了心情再继续,不然就是帮倒忙!”   石不凡好像听到了什么特赦令,直接搁了笔:“我歇歇,我现在慌得不行。”   老师他们那边影幕的声音是可以传到他们这边的,让人越听越心慌。特别是第一个倒霉“死亡”的石开明———那是他弟啊!   他真的是越急越没头绪!   四年级这边乱成一团,影幕前的老师们倒是挺悠闲,时不时还点评随机切割成许多小屏里学生们的举动。   四年级如果连这样简单的突发事件都没办法应付的话,下学期可有的磨喽!   ……   虞荼从三楼到一楼,又从一楼到三楼,从这栋教学楼到那栋教学楼,在第七个新武器也濒临报废边缘时,他终于听到了一道“仙乐”———   【遗憾地通知全体学生,四年级生已完成联合阵法,召唤物集体回收,本次[学分保卫战]正式结束,感谢大家积极参与!】   与这道“仙乐”同步的,是按在他新武器上的那只僵尸的手颜色越来越淡,最后像一缕青烟一样消失。   这要命的大逃杀总算结束了!   虞荼累到手抖得厉害,他点开自己的腕表,密密麻麻全是他的击杀记录和死亡记录,器腕表已自动结算了他的分数,斗殴一下午,学分0.3。   虞荼面无表情地想,还好不是负的,不然真是亏大了。   可能是学校里的老师们也知道这一通折腾后学生们估计都没什么力气了,之后的几天都风平浪静,只有学分扣成负的且扣的格外多的,上午的战斗课格外惨烈———他们都得到了老师亲切的指导和问候。   虞荼学分虽然没有扣到负,但也在这次“大逃杀”中暴露了很多不足,十月剩下的日子,和他对打的幻影针对他的弱点,让他进医疗阵法的次数又再次飙升。   虞荼……虞荼渐渐习惯了。   带着满脑子理论知识回来,虞荼整理了一遍自己的笔记,洗漱后准备休息前,他照例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腕表,才发现顾鸿影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十月尾放假时要不要去表世界玩。   米勒克尔大学大一和大二的学生都是放月假,每月休息两天,这个月虞荼训练得头昏脑胀,都没注意到明天已经到放假的时候了。   [学分保卫战]之后虞荼专心训练,连切不夜侯的马甲都只是为了给小灰添狗粮,今天被顾鸿影提醒,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应该稍微放松一下———从高考结束后,他的人生好像拐向了一条猝不及防的道路,基本上就没有安生过。   虞荼回了一个“没问题”的表情包。   第二天醒来,虞荼换下校服,去了米勒克尔大学的传送点。   米勒克尔大学在里世界,虽然学校里的设施齐全,但表世界电影城、小吃街这种娱乐场所肯定是没有的。   一个月放一次月假,传送点里有不少学生,正一批一批地离开,虞荼等了一会儿,顾鸿影就从另一个方向出现了。   “走吧荼荼!”顾鸿影呲起个大牙嘎嘎傻乐,“让我们出去玩两天!”   从[学分保卫战]那次艰苦卓绝的战斗后,他的进步简直飞速!就在昨天下午,他终于给冰锁链磕破了一毫米的皮!   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要给自己放两天假庆祝一下!   等传送到了表世界,顾鸿影拉着虞荼上了学校特意为他们这些学生准备的车。   “荼荼。”顾鸿影眼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看我给你展示一下我新学的技能———灵力寻路!”   在昆仑那个冰洞里,这是他练得最好的技能!   “等等!”虞荼打断了顾鸿影的话,“你确定我们直接传送到目的地不会上热搜吗!”   顾鸿影要去的可是热闹的商业小吃街!   “放心吧,‘不在表世界乱用灵力被人发现’这一条开学就强调过了。”顾鸿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自信道,“我就是把技能加到车上,让它自己开,我只需要将手搭在方向盘上做个架势出来就行了!”   毕竟他还没有考到驾照呢!   ……   一个小时后,虞荼和顾鸿影站在一栋楼下,面面相觑。   虞荼对着手机点了暂停,然后将屏幕怼到顾鸿影面前:“你确定这是小吃街?”   手机里人潮涌动的场景与眼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鸿影:“……也许我们走错的这条无名小吃街走的是废土风。”   “废土风……”虞荼喃喃道,“还挺委婉。”   “你觉得他们有卫生许可证吗?”   他们俩的面前,是一栋外表陈旧到有点阴森的大厦,蓝色的全玻璃外墙上爬满了青苔,看起来蓝不蓝绿不绿,一楼的大门敞开着,地面上有一层灰土,还有一些凌乱的脚印。透过脏兮兮清晰度不太高的玻璃墙,隐约能看到里面的内饰还存在着。   “也许这里比较不拘一格———”顾鸿影看了眼手机,又偏过头看了眼大厦:“算了,我编不下去了。”   他一脸匪夷所思:“这是什么地方啊?!”   他可以发誓,他的咒语和施法手势绝对没错!几分钟前他们的车窗外还有人,场景一切正常!   虞荼也满心迷惑。   大概、可能、也许……是男主光环在发生作用?   他们俩并没有作死的爱好,所以谁都没打算进去。   顾鸿影果断转身:“我们走!”   他走了两步后发现虞荼没动,又转过头:“怎么了?”   “我猜我们现在走不了。”虞荼看着突然黑屏,怎么按都没有反应的手机,平静得像一只水豚,甚至有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感,“没信号了。” 第126章   顾鸿影:“……”   他试图垂死挣扎:“也许这里信号不好, 或者有屏蔽仪。”   虞荼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是市区中心。”   哪里没信号都不可能市区中心没信号,看这里废弃很久的样子,如果真的存在屏蔽仪, 那就更诡异了。   腕表只供他们在里世界沟通使用, 在表世界联系都靠手机, 现在他们的手机都无法开机,处于黑屏的状态。   顾鸿影抬头看了一眼大厦,思索了片刻后, 以一种咸鱼摆烂的态度道:“我们的定位消失了,肯定会有人来救的。”   米勒克尔大学的一二年级新生进出屏障都带着学生证,学生证上有他们的定位,定位长时间消失, 必定会引起老师们的注意。   两个人坚定了不进去的想法,直接退到车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半小时后———   顾鸿影:“荼荼,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虞荼:“!!!”   “完了”这个念头还没在虞荼脑海中升起, 一楼大开着的门里就窜出一道影子,这道影子越过打开的车窗, 直接窜到坐副驾驶的虞荼身上, 虞荼被砸得眼前一黑。   “卧槽!”顾鸿影被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砸在虞荼心口的是一团裹着蛛丝网的“不明生物”, 灰绿色的蛛丝宛如一个茧, 茧里有东西在不断挣扎, 于是东鼓出来一块儿,西鼓出来一块儿。   虞荼按着被砸的生疼的心口歪在一旁缓气, 顾鸿影将茧抓过去,隔着一层黏糊糊的蛛丝, 手下的触感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兔子?”   他的胳膊被连踹了好几脚。   “学校求救信号?”顾鸿影疼得龇牙咧嘴,“哪个倒霉蛋啊?”   缓过一口气的虞荼从腰侧摘下把多功能军刀,刀刃弹出,他揪着蛛丝的边缘,小心地蛛丝上开了个口子,伴随着“呲啦”一声响,茧里钻出个看起来很眼熟的、毛茸茸的兔子脑袋。   “呼———憋死我了!”   兔子一开口就是熟人的声音。   “芝芝?!”虞荼大为震撼,“怎么是你?”   “这事说来话长。”郝芝芝只觉糟心极了,“你们先把我放出来吧!”   在两个人拿刀手忙脚乱割蛛丝的时候,大厦三楼忽然传来巨响,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巨大的破洞处,张牙舞爪的灰绿蛛丝里隐约可见微弱的火光,但那丝火光很快就被掩盖,蛛丝如潮水般汹涌而出,直奔他们的方向。   “卧槽!”x3。   顾鸿影条件反射似的启动汽车,但离合放快了,车子抖了一下,当场熄火。   就这几秒的耽搁,蛛丝已经从上方倾泻下来,包裹住了这辆车拖向大厦的方向,汽车在地上磕磕绊绊,车里的三人头昏脑胀。   顾鸿影:“汽车修理费好贵的救命!”   郝芝芝:“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修理费!报警啊!”   虞荼:“手机黑屏,没有信号。”   灰绿色的蛛丝拖着汽车磕磕碰碰地上了台阶,然后一头撞在大厦门前的柱子上,发出一声巨响,巨响过后,蛛丝换了一个方向,将他们拖向一楼大开着的门。   透过黏糊糊的蛛丝间的隐约缝隙,楼梯方向似乎有银色的光,那道光由点扩面飞速展开,看起来像是一个阵法。   银色的阵法与灰绿色的蛛丝碰撞,剧烈的爆炸声响起,蛛丝形成的茧宛如被丢进了洗衣机飞速旋转,让人头昏脑胀。   虞荼在粉尘之中连连咳嗽睁不开眼睛,只觉得手下莫名一空———他似乎不在汽车里了。   剧烈的失重感过去后,他好像被摔在了什么地方,背后撞到了坚实的地面。   “嘶———”虞荼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被糊住的眼睛渐渐没那么难受,虞荼用力揉了揉,总算看清了他现在的处境———他在一间好像是办公室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四个角落都摆着一张长桌子,四张桌子留出了一个十字形的通道,桌子上随意地堆着文件,正中间放着一台电脑显示屏,桌子后是人体工学椅,桌子下是电脑主机,空余的位置,还能看到盆栽、摆件、杂志和饮水机。   一切看起来都和正常的办公楼里某一间分外相似,前提是他们的上面没有落上一层厚厚的灰,还结着不少蜘蛛网。   昏沉的光线从半掩着的窗外透进来,能见度不高。   虞荼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之前他们在汽车里被灰绿色的蛛丝捆住,现在莫名其妙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这间屋子很安静,安静到虞荼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似有若无的沙沙声。   靠西边的显示屏和桌面挡板之间结了一张灰绿的蛛网,一只指甲盖大的蜘蛛停在网的中心,不知是死是活。   虞荼没有靠近,他深吸一口气,小心地向门边走去,尽力避开肉眼可见的蛛网。   门是半掩着的,把手上同样落了厚厚一层灰,虞荼侧身穿出去,看到了极其令人震撼的一幕———   环形的大厦足有七层,本应从七楼一直不规则垂到二楼的水晶灯上,此时吊满了大大小小的灰绿色“茧”。这些茧有的攀附在水晶灯上,有的垂挂在不知名的藤蔓上,每个“茧”上都积着厚厚的灰,它们高高低低地悬挂着,挡住了最上方玻璃透进来的天光,离虞荼最近的那个甚至不到一米。   虞荼上一次看到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还是地下洞穴里那个祭祀阵法外跪着的密密麻麻的骨骸。   虞荼小心地绕过那些快要垂落到走廊的茧,准备先找到顾鸿影和郝芝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也在这栋大厦某一个房间里。   走到办公室外,沙沙声更明显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些茧上穿行攀爬,昏暗的光线里,虞荼看到了有许多指甲盖大的灰绿色蜘蛛从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出现,它们吐出灰绿色的蛛丝,开始在空隙处结网。   虞荼尽力避开茧、蜘蛛和蛛网,但实在太多,他身上仍然不可避免地沾到了少许。   虞荼查看了他所在的这层旁边的两个房间,一间是和他出来时那间同样的办公室,另一间则是一个茶水间,茶水间里同样布满了灰尘,小吧台上还放着几个没收好的杯子。   虞荼觉得有点怪异,从他查看的那两个房间里摆放的东西来看,这栋大厦并不是在慌乱之中被废弃的,但也不像有预谋的搬走。   非要找一件类似的事情类比的话,就像学生放学了会收拾桌面一样,这里的人收拾好了正常下班,但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没人回来。就像上一间办公室里东西虽然摆放的整齐,但很多工位上依然能看到一些私人用品。   真的很奇怪……   虞荼转身想要离开,却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毛骨悚然,他猛地回头,茶水间的门口,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它的脸上长着很多双眼睛,眼睛之外的皮肤高度腐烂,沾着许多灰尘,灰绿色的蛛丝代替了头发,从脖颈一直缠绕到脚踝,它身上很多地方都腐烂得露出了骨头,但胸腔的心脏位置,八条毛茸茸的蜘蛛腿像活着一样挥舞,堵住了整个茶水间的门。   虞荼差点被吓到呼吸骤停。   这个外表恐怖到极点的“人”盯着虞荼,恐惧之中,虞荼竟然隐约的感觉到了它的情绪,好像是愤怒、生气、不屑,但太微弱了,一闪即逝。   诡异的蜘蛛人向虞荼的方向走来,虞荼后退,背抵上了吧台后的桌子,虞荼的手慢慢背到身后。   蜘蛛人的动作很迟缓,在越过吧台后蜘蛛腿离虞荼的身体不到半米时,虞荼反手抓起桌子上落满了厚厚灰尘的咖啡机,以这段时间训练出来的良好准头,狠狠地砸在了蜘蛛人的脸上!   蜘蛛人后退了几步,八条腿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虞荼单手撑上小吧台利落地翻过去,飞快向茶水间的门外跑。   跑出茶水间后,虞荼反手带上门,暂时被关在门后的蜘蛛人发出尖利的嘶鸣,头顶上吊着的灰绿色的茧不断震动着,密密麻麻的小蜘蛛爬得更快了。   有些“茧”的后面,隐隐约约好像又有人形。   似乎哪个方向都是死路。   虞荼的心脏跳得飞快,进入表世界后,被压制的微弱的木系灵力在身体里流转,冥冥之中好像有个声音说———   去楼下。   这种玩命的时刻,他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虞荼绕过好几个“茧”,顶着一头刚粘上的蜘蛛网,跑向安全通道的方向。   安全通道里没有茧,但有许多蜘蛛和蛛网,虞荼往下跑的时候,感觉自己不是在逃命,而是在将自己变成送上门的猎物。   虞荼身上的外套已经被他脱下来在前面挥舞着给自己开路,灰绿色的蛛网粘到皮肤上就有火辣辣的痛感。   在冲到下一楼后,虞荼又看到了同样的蜘蛛人,那个蜘蛛人似乎也看到了他,快步向他的方向走过来,看起来似乎比楼上的更灵活。   虞荼:“……”   怎么?他是要和这个蜘蛛人在这一层马拉松吗?   绕着环形的走廊逃命,在经过角落时,旁边忽然冲出一个人一把抓住了虞荼的胳膊,然后大力将他一拽,行云流水地甩上了门。   “荼荼冷静!”在接住了虞荼下意识挥过来的拳头后,顾鸿影背后差点冒出冷汗,“不要误伤友军!”   听到熟悉的声音,虞荼这才止住手中的动作,他借着昏暗的光线环视一圈,角落里,埃里克垂着胳膊,看起来受了伤,他的旁边,化为讹兽原型的郝芝芝身上沾满了蛛网,而最靠近门的位置,许久不见的殷莉肃着一张脸,银色的阵法在她手中若隐若现。   虞荼:“……?”   好家伙,今天是比比谁更非现场大赛? 第127章   被甩上的门外传来杂乱的敲门声, 门后的五个人一声不吭,敲门声响了一刻钟,让人担心这扇门会不会被活生生敲烂。   虞荼指了指门, 用手在空气中画了个问号。   顾鸿影先指指门, 然后摆摆手, 接着做了一个抹脖子被咔嚓的动作,如同他之前甩门一样行云流水。   虞荼:“……”   好的,他明白了。   在又响了一刻钟后, 那天杀的、快把人折磨到暴躁的敲门声终于消失了,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殷莉将手中银色的迷你阵法拍在门上:“好久不见。”   她依旧是黑长直齐刘海的熟悉装扮:“你们怎么到辉耀大厦来了?”   顾鸿影叹了口气:“到这里是个意外,进来更是个意外。”   他们俩本来是准备在大厦外苟到救援来的,结果郝芝芝忽然冲出来, 他们就跟着一起稀里糊涂地被蛛丝拽进来了。   “辉耀大厦作为C级危险区,异处局有做特殊防护。”殷莉放完阵法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里带着些许了然,“但你们会进来, 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顾鸿影:“……禁止内涵。”   才分别没几个月的小伙伴,相处起来自然不会觉得太生疏。殷莉的掌心又重新聚集起一个银色的阵法, 只是这个阵法比刚刚要黯淡许多, 看起来像是灵力不足:   “我长话短说, 辉耀大厦是个体异变后联动形成的蛛巢, 门外的茧是被蜘蛛消化完留下的残骸, 蛛人虽然有些棘手, 但因为不能离开辉耀大厦的范围,危险等级才被判定为C, 实际上实力应该在C级与B级之间。”   “我不觉得有那么厉害。”坐在角落里的埃里克忽然开口,“之前我用火系灵力烧蛛丝, 虽然不能全部烧光,但也能将它烧烂。蛛类怪异最难缠的是丝。”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殷莉将颜色黯淡的阵法叠加到刚刚放置的阵法中心,“但这里的怪异不是以蜘蛛为主,而是以人为主。”   殷莉并不是像顾鸿影和虞荼一样因为运气不好才阴差阳错到了这里,她是专程在昆仑接取了任务后过来锻炼的。   蛛巢虽然难度远超C级,但因为它的范围固定,如果实在解决不了,她可以用阵法随时撤离,只要离开大厦超过五十米,蛛丝就不能进行后续追捕。   之前她在辉耀大厦里尝试捕猎蛛人,忽然感应到有人爆发的灵力波动,情况看起来并不太好,于是她抽掉身体里的一半灵力,紧急用出了压制怪异的阵法,阵法抑制怪异的同时,也会将受到攻击的人传送到暂时安全的地方,也就是顾鸿影他们在一楼看到的银光。   好消息:这栋大厦里所有具有灵力的人都聚集到了一处,但单体实力都不高。   坏消息:因为她刚刚的“嚣张”,蛛巢被唤醒,现在撤离变得非常困难。   “我手里有特制的联络器,在这里也有信号。”殷莉言简意赅,“但发出求救信号后不确定多久来人,表世界怪异事件频发,人手不足,最好的方法是我们自己冲出去,到大厦五十米外。”   “指望救援不如指望自己。”郝芝芝终于清理完了她原型上糊着的蜘蛛网,从讹兽变回了人形,“我们这里有五个人,如果运气够好凑齐金木水火土五种灵气属性,倒是可以试一试。”   虞荼是最后一个来到这里的,在他们来之前,郝芝芝、埃里克、殷莉三个人就已经简单交换过姓名,所以郝芝芝直截了当地问:“殷莉,你是什么属性?”   殷莉:“水。”   郝芝芝舒了口气:“金木水火土,运气不错。”   五行守护阵和五行攻击阵是新生开学必学的基础知识点之一,不用问就知道大家肯定都会。   殷莉:“你是说用五行阵冲出去?”   “敛息阵法大概可以撑一个小时,隔音阵法大概可以撑半个小时。”殷莉指了指门,“如果确定用这个方案,那就要抓紧时间恢复。”   他们紧急商量着要怎么出去,声音落在虞荼耳朵里,好像一阵近一阵远。   意识慢慢放空,似乎蔓延出了紧闭着的门,虞荼“看”到在这一层摇摇晃晃的诡异蛛人,然后又越过它们,向其他地方蔓延。下一层楼,第一间办公室里有一个,再下一层楼里……   脑海里清晰的画面突然模糊成斑斓的色块,针扎般的疼痛席卷大脑,虞荼抱着头惨叫出声。   那是他从来没有感觉过的痛苦,像是有人从头顶将他的脑袋活生生劈成两半,然后又用铁钩子在他的脑海里搅和。   虞荼痛到不断发抖,似乎有谁扶起了他。一切好像都是错乱的,地面是热的,呼吸是冰的,有东西在咬他,有什么在怪笑,刺耳的、诡异的、荒诞的……他好像一刹失去了感知。   虞荼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旁边的顾鸿影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衣领,避免了虞荼后脑勺和地面直接接触的惨剧。   虞荼抱着脑袋痛苦惨叫,顾鸿影只觉无措极了,他强行控制着虞荼的一只手:   “荼荼?虞荼!”   这一番变故惊到了其他三个人,殷莉上前一把抓住虞荼另一只手,防止他自残,但明显能看到,虞荼的状态相当异常。   顾鸿影:“这里不是相对安全的区域吗?”   “他的情况和这里应该没有太大关系。”变回人形的郝芝芝面色严肃,“他现在……很像在在觉醒[天赋]。”   每个身具灵力的人都有可能觉醒自己的[天赋],有人是在生死危机的关头,有人是在吃饭喝水的日常生活中,有人是在情绪剧烈变化时……觉醒来得毫无预兆也毫无规律,究竟怎么才能觉醒,至今仍是个谜团。   “[天赋]觉醒有人顺利有人坎坷,也有觉醒失败的。”郝芝芝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他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有点危险。”   “我现在发求救信号。”殷莉低声说,“这样的情况,只能在这里等了。”   她按了几个虞荼胳膊上的穴位:“虞荼!集中注意力!醒醒!”   他们三个因为虞荼的变故牵制住了心神,而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什么倒在了地上,郝芝芝一回头,坐着的埃里克已经滑落到了地上,陷入了昏迷。   五行阵还没开始,就当场减员两个。   殷莉让郝芝芝接替她的位置,控制虞荼不要伤到自己,她则快步去埃里克的方向进行查看:“是蛛毒。”   蛛巢的毒素就像蘑菇的孢子一样无处不在,但因为他们都有灵力在身,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影响,前提是没有受伤。   埃里克被转移到相对安全区时肩膀上就血红一片,之前看他还能正常对话,殷莉还以为是他自己将毒压制住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爆发。   “埃里克?”殷莉的呼喊声响起,“蛛毒侵蚀到什么程度了?”   埃里克石青色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眼瞳有些发红:“左边身体麻痹,无法控制。”   ———是他受伤胳膊的那一边。   殷莉皱起眉,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猛地向下,贯穿了埃里克脖子旁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的小蜘蛛。   匕首拔出的时候,蜘蛛的血液落在地面上,散出难闻的味道。   隔音阵法可以隔绝他们对话和活动时发出的声响,敛息阵法可以隔绝他们的气息,但无法彻底隔绝受伤之后蔓延出来的血腥味。   “压制需要多长时间?”她问。   埃里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汗水浸湿了他金色的头发:“至少两个小时。”   殷莉:“我的阵法撑不了那么久。”   郝芝芝:“要强行突围吗?”   “蛛人很好打败,但很难杀死。”殷莉说,“我到这里也没多久,还没找到能抹灭它们的核心。”   顾鸿影:“要不先放一只进来杀杀看?”   “敛息阵法使用后,阵法载体不能移动。”殷莉看向大门的方向,“如果开门,隔音阵法还能使用,但敛息阵法会立刻失效。”   这确实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谁都没再说话,整个室内只剩下虞荼微弱的惨叫和埃里克痛苦的喘息。   顾鸿影忽然听到虞荼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声音———   “我知道蛛人形成的原因。”   他心下一惊,低下头去看躺在他腿上的虞荼,虞荼睁着眼,目光涣散没有焦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虞荼偏浅的瞳孔,好像变成了极深近黑的墨绿。   “下班后留下来加班的职员心脏病突发,垂死挣扎时被毒性极强的蜘蛛啃咬,求生的欲念和濒死的怨气促使他与蜘蛛结合化成怪异。   第二天上班时进入大厦的人,没有逃出来的一部分被他同化,他们无法离开辉耀大厦的范围,于是在此筑巢。   蛛人保留了一部分生前的习惯,在没有外物闯入的情况下,他们一般呆在办公室内,偶尔会到茶水间和走廊上机械僵硬地行走。”   郝芝芝的脑子转得很快,她下意识的得出一个推论:“所以这个相对安全区……就是boss的办公室?!”   如果蛛人还保留一部分生前的习惯,按照一般公司的德行,估计社畜最不喜欢的就是去boss的办公室进行汇报,所以到这里的可能性最小。   虽然他们都还没有正式踏入职场,但拜现在的互联网所赐,他们也是很了解996、007以及职场加班文化的。   “以外面的蛛人举例,如果它生前是个勤奋的打工人,那么它常待的区域就是办公室,如果它喜欢摸鱼,那最常待的区域就是厕所,如果它喜欢八卦唠嗑,最常待的区域就是茶水间……”   “刚刚莉莉说蛛人以‘人’为主……”顾鸿影若有所思,“是不是在和蛛人面对面的时候,让它写日报周报月报会触发一些恐惧效果?扣绩效呢?罚款呢?汇报PPT重做呢?是不是效果都不一样?”   郝芝芝:“……顾鸿影你毕业后最好别当我上司,不然我怕我套你麻袋。”   “虽然我不太理解你在说什么。”殷莉道,“但我感觉有点缺德。”   “既然保留了一些‘人’的生前习惯……”顾鸿影越琢磨越觉得可行,“我举个例子哈,如果绩效给他打3.25,触发劝退离职,是不是会狂暴?”   郝芝芝:“我建议你做个人。” 第128章   虽然顾鸿影说的东西听起来缺德到令人毛骨悚然, 但另外几个人略一琢磨,觉得确实可以一试。   “刚刚荼荼说蛛人是下班后留下来加班结果心脏病突发死亡的职员……”顾鸿影慢慢道,“我是说如果———如果遇上这个蛛巢真正的boss, 和它说加班没有加班费……不行, 感觉良心有点痛。”   “你和加班猝死怨念异化成怪异的boss说你生前死亡的那场加班没有加班费……”郝芝芝幽幽道, “我要是boss,哪怕我已经想不起过去,我也生撕了你。”   殷莉:“怪异被激怒后战斗力至少翻倍。”   如果他们真的想要试验这个方法, 一定要把握好度,怪异恐惧和狂暴两种不同情绪下的战斗力,简直天差地别。   顾鸿影:“那还动手吗?”   郝芝芝殷莉:“试试吧。”   他们这边两个伤病号,要结五行阵冲出去基本不可能。   “表世界灵气恢复慢, 敛息阵法还有二十二分钟的时效。”殷莉说,“这次阵法失效后,至少需要半小时,我才能补上第二个。”   “行。”郝芝芝点点头, “我们先安排一下话术。”   虽然对面的怪异早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但这样堂而皇之地利用职场文化残余的威力, 他们还是觉得良心有点过不去。   “首先排除公司不缴五险一金。”郝芝芝说, “打工人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 肯定会狂暴。”   “我入昆仑比较早, 不太了解这些。”殷莉道, “但我想克扣福利方面肯定会让人生气, 要不从工作内容来?”   “让我想想在网上经常看到的老板的话术……”顾鸿影说,“年轻人就应该多吃苦?不要总想着赚钱?他可以为什么你不行?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我教?”   郝芝芝:“顾鸿影你现在一开口就让我不寒而栗, 空气中仿佛都是PUA的味道……太典了。”   她还没上班呢,就已经开始害怕了!   郝芝芝:“等会儿我去引怪, 你负责让它恐惧,殷莉压阵,可以不?”   拉仇恨值的本事,顾鸿影真是当之无愧!   另外两个人都没意见。   商量好后,他们坐在原地抓紧时间吸收了一会儿空气中游离着的稀薄灵气,敛息阵法失效的那一刻,郝芝芝将门打开一条缝,立刻变回了讹兽原形,像一道白影一样窜了出去。   没几分钟,白影又窜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高度腐烂的蛛人,郝芝芝一爪子蹬开虚掩着的门窜入室内,蛛人跟着扑进来后,顾鸿影一脚踹上门,用办公室里装花的木架子将蛛人锤到墙边,接着殷莉抓起厚重的实木办公桌,两个人一人抬住一边,用力地压到了蛛人身上。   被实木办公桌压住的蛛人发出尖利的嘶鸣,心口处八条蜘蛛腿胡乱蹬着,在实木办公桌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顾鸿影死死踩住桌子的一端,隔着桌子,他能感觉到蛛人快要压制不住的剧烈挣扎,蛛人高度腐烂的躯体上裹着工服,在这样的挣扎下变得更破烂。   顾鸿影的心脏砰砰乱跳,他瞄了一眼蛛人胸口已经褪色的铭牌,深吸一口气后,张口就来:“小李啊……你、你对现在的市场有什么看法?思考、嗯……思考过用户的行为逻辑吗?有没有什么相关沉淀?”   顾鸿影绞尽脑汁地想着那些假大空、不像人话的内容,开始颠三倒四地乱编:“撬动垂直用户领域流量转私域流量的方案做了吗?核心打法有什么改变吗?具体的操作模式有出PPT汇报吗?有复用性打法吗?”   这一连串的尖锐质问让蛛人的挣扎渐渐弱下来,连蛛腿落在在实木上的划痕都浅了许多,隐隐看着……竟有几分心虚与恐惧。   顾鸿影乘胜追击,他回忆着那些视频的内容,用一种老气横秋的语调道:   “小李啊,我之前是很看好你的,但现在我对你有点失望。当初、嗯……当初我给你定的目标是什么?是、是快速成长为公司的顶梁柱,你需要有体系化的能力,有核心竞争力!但现在呢?你的思考在哪里?输出在哪里?公司可是花了大力气培养你的啊!”   郝芝芝:“……明明我没上过班,但现在就是拳头发痒。”   殷莉:“听不懂,但感觉不像好话。”   蛛人这一次落在实木办公桌上的蛛腿只浅浅戳划破了桌面的表皮,八条蛛腿胡乱挥舞着,挣扎的力道削减,像是陷入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之中。   顾鸿影心里一定,稳了!   他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良心,以一种气壮山河的声势,大声道:“小李啊,我还是很看好你的,我说这些也不是想教训你,你要好好学,是平台赋予了你能力……”   郝芝芝已经变回了人形,她手里抓着锋利的碎玻璃,低声道:“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虚弱的埃里克发出了难得的赞同:“丧心病狂,不似人言。”   在顾鸿影恐怖的言语攻击下,蛛人有一瞬间的失神,八条腿停滞后,露出了颜色灰绿的心脏,郝芝芝见状迅速冲上去,将细长的碎玻璃径直戳入,腥臭难闻的液体从灰绿的心脏处溅出,蛛人受到致命伤,发出尖锐的悲鸣。   它八条腿下意识地弹起,直攻郝芝芝,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鸿影抬动了一下压在蛛人身上的实木办公桌,让它的攻击偏了方向:   “年轻人要有抗压能力,说你两句是为你好,人在痛苦的时候成长最———”   蛛人发出一声剧烈的悲鸣,彻底不动弹了。   迅速躲避的郝芝芝:“……”   防备蛛人暴起的殷莉:“……”   郝芝芝:“真是生的悲惨,死的憋屈。”   殷莉:“学到了。”   顾鸿影张嘴想说什么,郝芝芝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你先别开口,我怕我想揍你。”   殷莉蹲下检查了一遍,确定这个蛛人是真的死亡,再也不会复生后,才起身:“蜘蛛与人结合而成的怪异以‘人’为主,所以想要灭除必须进行□□和精神的双重打击。”   “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她低声道,“等这次结束了,我要回昆仑研习精神类阵法了。”   郝芝芝痛苦地叹了一口气,她拉开门,准备进行二次引怪,却发现门外站了四个蛛人,门一打开,这些蛛人竟然齐齐往后退了两三步,蛛腿在空中都要舞出了残影。   郝芝芝:“……”   讹兽并不存在的良心隐隐作痛.JPG   她飞快将四个蛛人环视了一圈,将目光落在最左边那个身上———它的身上有铭牌。   “小芳,boss叫你,进来。”   他们PUA第一只蛛人时没什么经验,时间早就超过了半小时,隔音阵法失效后,其他蛛人自然也听到了一部分。   但领导的经典PUA话术攻击力果然名不虚传,连怪异都会受到影响,真是令人胆寒———就像顾鸿影从最开始的磕磕巴巴到现在的流畅自然,他只觉得他快把毕生搞不懂的、高大上假大空的词汇都堆叠上了。   就这样他们顺利地解决了三只蛛人,后面的两只倒是不受太大影响,只能削弱,不能利用这种分神的空隙将它们杀死。   于是他们在殷莉灵力恢复制造敛息阵法和隔音阵法的时候休息,阵法灵力耗尽他们就出去和怪物对战,提高自身能力,这样的车轮战足足打了一个下午,他们解决了一只蛛人,并保证它再也不能死而复生。   天已经黑了,在他们围攻最后一只蛛人的时候,最高的楼层和一楼的大厅,都突然有了很大的动静。   一楼最顶层的走廊上,一只格外恐怖的蛛人探出头来,它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五官了,密密麻麻全是眼睛,属于嘴的位置没有嘴唇,只能看到发黑的牙,牙齿之间挂着腐臭的条状物,随着它张嘴的动作凭空晃荡。   它探出半个身体,肉腐烂的臭气好像在他们这层楼就能闻到,它身上比其他蛛人都要粗壮的蛛腿在钢铁扶手上划拉,发出刺耳的响声,布满眼睛的腐烂脑袋僵硬地转动着,瞧准了他的们的方向一跃而下———   殷莉左手薅郝芝芝肩膀,右手抓顾鸿影衣领,飞速后退到他们之前所在的办公室里,一脚踹上门,发出震天响。   就在门合拢的那一刻,整个墙壁都震起来,用料很好的合金门上,开始出现了不明显的凸起,仿佛外面有什么恐怖的怪物正在进行疯狂发泄,这扇门被锤烂,只是早晚的问题。   顾鸿影倒吸一口凉气,郝芝芝吞了口唾沫,被殷莉眼疾手快薅回安全区的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双方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三个人也不是就安安静静地站在这里等着外面的蛛人攻破合金门,他们进到室内后就开始找能抵门的东西了,实木办公桌已经被他们用来干掉了三只蛛人,现在烂得不成样子,屋里的其他家具一片狼藉,没一个完整。   门外的挠门声越来越剧烈,门上凸起的位置越来越多,有有一个位置甚至隐隐能透出些许光。   顾鸿影:“我们把那个靠墙的木架子搬过去吧,有总比没有强。”   三个人对视一眼,果断一起去抬了那个挺重的木架子,哐当一下抵在了门口,几乎是大木架靠上门的那一刻,他们就能感知到门外蛛人的怒气究竟有多剧烈。   “希望特异组的大佬们速度快点……”顾鸿影用全身力气抵着门,他体内的灵力基本已经干涸了,“我不想变成蜘蛛的盘中餐。”   “砰———”   合金门被锤开了一个不规则的洞,洞口的木头也被戳穿,木屑四溅,一只粗壮的蛛腿探进来疯狂挥舞,没等这个破洞继续扩大,这只危险的腿便从门外掉了进来。   颜色灰绿的蛛腿在地上弹了两弹后,锋利的断面便渗出灰绿色的液体,更加腥臭难闻的味道蔓延,霎时便充斥整个室内。   他们几个人一下子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压制住蛛毒不再蔓延并缓慢清除的埃里克脸色一白,差点二次中毒。   “咳、咳咳……”郝芝芝的嗅觉比他们都要灵敏,直接被熏得眼泪横流,“这条蛛腿的毒性比其他几只蛛人的毒性加起来都大……”   外面的响动已经变了,不再是蛛人刨门撞墙的声音,开始夹杂了刀声,人的脚步声,还有……冲锋枪的声音?   一墙之隔,特制的子弹倾泻,在墙上地面上打出一连串坑洞;阵法不断熄灭亮起,每一次都会给这只蛛人造成伤害;绘着朱砂的符咒破空而出,追着它被斩断的那只腿不依不饶……   周边收到求救信号的四组最终于在天黑后匆匆赶来,正好引出了最强的boss。   特异组身经百战,战斗能力和战斗意识都不是他们这种刚入学的菜鸡能够比拟,六人小组配合默契,一时间压制得蛛人节节败退。   一条条蛛腿被砍下,满地腥臭的灰绿血液沾上茧就形成毒雾,四组里的阵法师果断抛出阵盘,银光大盛后形成了一个半圆形光罩,将他们小组整体罩在其中。   四组组长郑蝉衣在战斗的空隙寒声道:“方延,去给发求救信号的孩子拿个防护罩!”   蛛巢里的源点蛛人毒性太强,她怕在辉耀大厦扛了一天的孩子撑不住。   “行!组长你记得顶我的空缺!”   方延也不耽搁,看准时机便迅速脱队,径直向后方掠去———他们围攻这只蛛人时便有意将战场远离了蛛人正在攻击的那间房子,发求救信号的孩子肯定在里面。   方延在千疮百孔的合金门上敲了敲,扯着嗓子道:“特异组四组!开门!”   稍远一点的地方五个同伴和蛛人打得天崩地裂,仿佛是拆家现场,即使扯着嗓子,他的声音在战斗的动静中也微不可闻。   方延又喊了一遍,门后还是没动静。他不知道到底是没听见,还是里面的人已经被毒晕,心下一急,他干脆飞起一脚,让合金门壮烈牺牲。   倒地的门后有个木架子,门正歪在上面,方延一脚踏上去,隔着千疮百孔的门板,木架子……塌了。   烟尘散去后,这间办公室离门最远的角落,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方延:“……”   他略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脚。   “都还活着呢,挺好。”看他们捂口鼻憋气捂得艰难,方延眼里露出些许笑意,他将手里的阵盘丢出去,将顾鸿影他们全部罩住,“好好在这里呆着,打完了带你们出去!”   给他们送完阵盘后,他转身又走了,没了门后,动静就更明显,“哒哒哒”的枪声,轰隆隆的爆炸声,蛛人发出的尖锐的嘶鸣声……门板被卸下的大门口,能看到偶尔有残骸从门口飞过,或是一节栏杆,或是半个烂茧,或是破碎的地砖,或是蛛人身上的腐肉。   看得出也听得出,那边的大战是魔法与物理齐飞,科学共玄学一色。   阵法只能隔绝毒气,却不能隔绝声音,耳朵似乎已经被这样的动静震到麻木。   顾鸿影看着门外那时不时飞过的东西,面无表情地想———   至少在这学期结束前,放月假他再也不想出来了。 第129章   虞荼迷迷糊糊有意识的时候, 只感觉自己身下摇摇晃晃,像在拖拉机上似的。   虞荼:“……?”   眼皮像如同被胶水粘住,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 但大脑不能理解, 沉沉的困意上涌, 要将人拖入黑甜的梦乡。   不能睡……   虞荼努力对抗着困意,过了许久,他终于勉强睁开了眼, 但———   虞荼怀疑自己其实是在做梦。   夜晚的凉风从四面八方吹拂到他身上,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好像已经到了夜晚。   “荼荼和埃里克什么时候能醒啊……”顾鸿影的嘀咕声顺着风传到他的耳朵里,“他们俩这都昏多久了……”   “喏———”虞荼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那个小孩醒了。”   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大,有人将他扶了起来:“荼荼?虞荼?”   视线慢慢聚焦,这时候竟然真的是夜晚。   他现在在一辆特异组专供的武装车上,就是……这个车好像有点问题。   车顶全没了, 两侧的车体上像是被什么腐蚀了一样,只剩大半个车壁, 勉强能拦住人不掉下去, 身后的靠椅上是大大小小的洞, 有种末日垃圾场的风格, 脚下的车体也有不规则的破洞, 所以能看到武装车的右后轮消失了, 一块近似圆形但不是圆形的石头正顶替在那里骨碌碌滚动,虞荼感觉到的颠簸主要来自于它。   这是一辆看起来破破烂烂且随时会散架、从头到尾都不符合上路标准的车, 竟然在马路上淡定地开着。   或许是他醒来时的表情太过呆滞,顾鸿影拍了拍他的脸颊, 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担忧道:“别是觉醒[天赋],把人给觉醒傻了吧?”   虞荼的声音嘶哑,说着说着就哑掉:“没傻,这个车……”   “接到你们求救信号的时候我们小组正在执行任务,来不及回去换车补装备,就直接开过来了。”虞荼看到一张陌生但有亲和力的脸,听声音应该是刚刚和顾鸿影说话的人,“放心吧小朋友,我们开车的同事手很稳———”   虞荼看他说着说着忽然手向旁边一伸,刚刚车体出现的裂缝被他像团橡皮泥一样捏在了一块儿:“这车虽然要报废了,但在报废前,肯定是能顺利把你们送回去的。”   虞荼:“……”   有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震撼。   方延看这个刚醒来的小朋友目光呆滞,在角落缩成一团,看起来很是可怜,有意转移话题道:“刚刚在车上我们组长给你检查过了,你确实是在觉醒[天赋],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是要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不要有太大心理压力。”   觉醒[天赋]?!   虞荼茫然,他想起之前在辉耀大厦里那突如其来的诡异感应以及那让人快要当场发疯的痛觉,竟然是在觉醒[天赋]吗?   “要觉醒[天赋]了,你自己就没有半点感应吗?”方延看他一脸状况外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你的[天赋]如果能顺利觉醒的话,应该很厉害。”   他们紧急赶来支援,在辉耀大厦和蛛人打完后,又将那一边的现场进行了善后封锁,最后才开着破破烂烂离报废只差一线的武装车,带着这几个小倒霉蛋儿离开。   在把这几个孩子都送回学校前,得先带他们去异处局名下的医院里做个检查,辉耀大厦本就是带毒的蛛巢,每一只蛛人都带有或轻或重的毒性,源点蛛人尤甚。   武装车上路本就引人注意,更别说是这么一辆破破烂烂的武装车,所以他们又用了不少隐匿符,将这辆车在车流中“藏”了起来,不然他们这个样子开了这么久,早就被人拍视频发网上了。   他们一开始接到求救信号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因为位于市中心的C级任务点蛛巢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虽然它的危险程度介于C级与B级之间,但因为辉耀大厦的特性,里面的蛛人都没有办法离开,只能固定在大厦之中,以大厦为圆心,只要不靠近半径50米的范围,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   而且蛛巢之外被下了特殊的禁令,想要在市中心“看”到蛛巢,必须要引动灵力至少一分钟以上,这样也是为了防止有些有灵力的人误入。   方延实在想不通,就算这几个孩子在市区引动了一分钟以上的灵力“看”到了蛛巢并被强制传入,但被传入的位置也是五十米之外一百米以内的安全区,怎么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被直接卷了进去呢?   最重要的是,因为辉耀大厦范围性限制的特点,异处局是将这个地方用来给能力达到一定程度的孩子练手用的,源点蛛人被暂时封印在了最顶层,进入其中进行试炼的孩子就算打不过,也来得及跑出来啊。   他真的很难形容他跟着组长进入后看到那一片狼藉之后的满头问号。   所以在顺利将几个孩子救出来后去医院的路上,方延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直截了当地问了,其他的队友看似漠不关心,但方延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全都在竖着耳朵偷听———比如老沈擦刀的动作都慢了一倍!   方延在他们没回答前已经脑补出了很多种可能,例如想要锻炼一下自己,结果对自己的能力预估错误导致被困;例如误打误撞进来后感到好奇想进去看一看,例如……   他脑海里心念一动,一瞬间想出了许多个理由,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除了昆仑的小阵法师,其他人进来纯粹就是因为……倒霉。   埃里克和郝芝芝触动传送条件被传送时以为遭到了别人的暗算,两人在传送途中奋起反抗,结果导致安全区传送途中定位错误,将他们丢到了五十米内,被辉耀大厦中正好处在活跃时段的蛛丝发现,趁着两人头晕脑胀的时候当场冲开一楼的大门,将两人卷了进来。   顾鸿影和虞荼则是因为顾鸿影输入的寻路咒语一直在微弱但稳定地消耗着灵气,所以在靠近辉耀大厦的范围里时,直接满足条件被传送进来,本来蛛丝忙着对付刚卷进来的两只“猎物”没空顾及到他们,结果郝芝芝破窗逃跑,三人汇集到一处车又没开出五十米的限定范围,收拾完埃里克的蛛丝腾出空来,干脆把他们三个一起包了饺子。   一群小倒霉蛋聚集在一起打蛛人本来打得好好的,如果不出意外,哪怕特异组四组不来救援,第二天天亮时他们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去,但源点蛛人受辉耀大厦里其他蛛人的情况刺激凶性大发,封印正好处在薄弱期,被它一举砸破,如果不是四组来的及时,现在应该可以给他们收尸了。   说他们运气好吧,连算得上安全的试炼地都能搞得差点丢掉小命,说他们运气不好吧,在面临真正威胁的时候,救援又正好来了。   捋一捋这其中的阴差阳错,车里的其他人嘴角都悄悄的上扬了几个度,别多想,他们可没有觉得好笑。   方延捂住嘴咳嗽了好几声:“表世界、咳、表世界也不是那么安全,你们还是要稍微注意点儿。”   “不过这次的经历也很难忘吧!”作为四组里年龄最小的人,方延朝他们挤挤眼睛,“市中心C级任务点蛛巢被你们这么一搅腾,算是彻底用不了了。”   普通的蛛人几乎死完,源点蛛人又被他们当场干掉,这地方等异归处在派个善后人员过来倒腾倒腾,就可以彻底消失了。   顾鸿影有气无力:“是挺难忘的……”   郝芝芝还在扒拉自己沾满了蜘蛛网的头发,咬牙切齿:“终身难忘了算是……”   殷莉默默摘自己身上挂上的蜘蛛丝,没有发言。   因为不可避免地吸入了空气中游离着的蛛毒,即使现在这些毒素被四组帮他们压制过威胁不到他们的性命,也让他们人人脸上都五彩斑斓得像个调色盘———因为毒素被逼到了体表。   五彩斑斓的皮肤配上挂满全身的灰绿蛛丝,着实……有些有碍观瞻。   一开始胳膊受伤中了蛛毒昏迷过去的埃里克和[天赋]觉醒昏过去的虞荼,因为没什么活动加深毒素,也没有挂上全身的灰绿蛛丝,反而是他们中状态最好的两个。   离医院越来越近,最后一个昏迷过去的埃里克睫毛颤了颤,终于醒了过来。   “好,最后一个也醒了。”方延彻底放下了心,被压制过蛛毒后的人如果能自行醒来,基本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来,都看我这边———”   他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颗一次性留影石举起,刚醒来的埃里克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到:“三二一茄子!”   他和其他人一起,条件反射似的看向方延这边,五种不同的表情被定格在此刻。   “我们出完任务后的报告,需要有文字和图片类的材料进行证明。”方延理直气壮道,“放心吧,报告只在内部流通,绝不会外传。”   顾鸿影:“可这是黑历史!”   “什么黑历史!”方延脸不红心不跳,“这是难忘的回忆!”   “等会儿我复制一份给你们,你们要是想要也可以自行存档。”他笑眯眯地说,“也许以后等你们成了功成名就的大人物,来再看这张照片,说不定还会怀念这段时光呢。” 第130章   在破破烂烂的武装车到达医院的前一秒, 顾鸿影还在试图让方延销毁他手中的一次性留影石。   以后会不会成为什么功成名就的大人物顾鸿影不知道,他现在只想立刻、马上、迅速毁掉自己的黑历史———他的黑历史已经很多了,不能再多了!   方延也不将那颗一次性留影石收好, 拿在手里抛上抛下, 明显是在逗小孩, 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在又一次将留影石向上抛的时候,熟悉的感觉没有落到掌心。   方延:“???”   他迅速扭头向一边看去,组长那张沉默肃然的脸映入他眼中:“适可而止。”   方延唯唯诺诺:“好的组长。”   至于组长握在手里的那颗一次性留影石……嗯, 看到了也不敢问。   四组组长郑蝉衣带着四组的刺头子方延走了,明显是去和医院那边说明情况,张牙舞爪的顾鸿影连帽衫被沈从的剑柄勾住,像是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特异组四组一共六个人, 组长带方延走了,另外三个人见势不妙,果断领了其他任务开溜,顾鸿影就顺势交给了离他最近的沈从。   四组在各种各样危险的任务中风里来雨里去, 谁都不是走知心好哥哥好姐姐那一挂的,开解小朋友这样困难的任务, 还是交给老沈吧。   一瞬间身边同伴走了个精光的沈从:“……”   自己人坑起来就是顺手吗?   被扼住命运后颈皮的顾鸿影转过头来, 唯唯诺诺:“沈哥, 有点勒脖子。”   沈从的眉毛快皱出了一个“川”字, 他收回自己的剑柄, 一瞬间也很想像其他同伴一样开溜。   他斟酌了片刻, 说出了一句不像安慰的安慰:“这种事习惯就好。”   顾鸿影的表情一瞬间很像动漫里常出现过的死鱼眼表情:“这种事是能习惯的了的吗?”   难道说黑历史越攒越多,不仅能增强人的承受能力, 还能放宽人的底线?   沈从:“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仅是他、方延、其他的同伴,甚至是组长, 每个人在异归处那边堆成山的档案里,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照片留存。   他们有时查阅类似档案的时候,那密密麻麻的报告里附带着的图片和照片,在时隔许久之后再去看,只会让人会心一笑。   这种“黑历史”本来就是存在的证明。   甚至有很多报告里,照片里出现过的人早已不在人世,关于他们的性格特点,只能从报告里窥见几分,阅读这些长长的报告的时候,好像那些文字里的人也活了过来,和他们短暂地打了个招呼。   被世间遗忘,即为真正的死亡。   所以异归处费了很大的力气修建了一片巨大的档案馆,保存了异处局自建立以来所有的任务档案,所有逝去的英雄都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向未来的后辈讲述着自己的经历、经验与方法。   传承不灭,信念不死。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迎着顾鸿影疑惑的眼睛,沈从破天荒地笑了笑:“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里世界不是表世界,实在是太过危险,有时候前几天还在和你兴高采烈打招呼的好友,隔日便会化作档案馆中再也不会亮起的名字,有时见到的那一面,就是此生的最后一面。   记忆会在时间中慢慢褪色,继而变得苍白,像是被岁月蒙上了模糊的纱,有时候这些“黑历史”就是掀开那层纱的钥匙。   “……长大就明白了?”顾鸿影觉得沈从的话有点像大人骗小孩的嫌疑,他真诚地发问,“是以后我就会明白撕伞文学的快乐了吗?”   沈从:“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很久之前,没有见过那么多生离死别的沈从,好像就是另一个顾鸿影。   可惜,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   虞荼被四组的姜问寻带着,坐着奇奇怪怪的电梯去了地下。   在黑咕隆咚的电梯里,姜问寻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我跑得快,不然这心理辅导就轮到我了。”   他真怕给人小孩火上浇油说抑郁了。   虞荼:“……心理辅导?”   黑暗里,虞荼看不清姜问寻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庆幸的语调:“让你们习惯被拍‘黑历史’的心理辅导。”   虞荼:“???”   他是不是醒过来耳朵不好听错了?   虞荼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姜问寻也觉得自己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得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解释道:“嗯……怎么跟你说呢?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就行!”   如果他能听到沈从对顾鸿影说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四组劝人的能耐半斤八两,简称一样烂。   电梯里陷入了可疑的尴尬。   还好没沉默几秒,伴随着“叮”的一声响,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电梯门缓缓打开,姜问寻推了推虞荼的背:“进去吧。”   像是预料到虞荼要问什么,姜问寻后退一步:“这里比较特殊,我是不能跟进去的,我会在这里等你,接你回去。”   电梯门外只有一片白光,虞荼迈入了白光里,地面洁白到诡异,盯久了甚至会眩晕,狭长的走廊左穿右拐,好像一片迷宫。   虞荼在明亮狭窄的走廊里走着走着只觉得脑袋发昏,走廊好像永无尽头。   之前在蛛巢里那种似有若无的预感又来了——   [右拐] [直行] [倒退]……   虞荼几乎是以一种半清醒半朦胧的状态走到了尽头,尽头好像渔人看见桃花源那般豁然开朗,明明除了一扇门外什么都没有,却总给人一种山明水秀,生机勃勃的错觉。   虞荼推开了那扇门。   门外是一片空茫的纯白。   门在他推开进入后就全然消失,于是纯白连成一片,看不到边界,只有茫茫。   天地间只剩一个极致的颜色时,人会被震撼到什么都说不出来,虞荼左右张望着,嗓子好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一个音节。   之前那种似有若无的预感此刻全然消失了,虞荼向前走,但走着走着便迷失了方向。就像人在雪原中行走会容易患上雪盲症一样,他开始分不清前后左右,甚至开始失去了时间观念。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脚下的纯白开始波动起来,白色慢慢散去,他好像站在一面没有边界的镜子上。   虞荼低头,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有一双墨绿的眼睛。   ……   纯白空间的另一侧,十多个人站在一起,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倒映出虞荼此时的状态。   最左边的人喃喃道:“这不可能……这种天赋不可能出现在一个草木族的孩子身上……这是违反规律的……”   “和[镜]契合……他怎么可能和[镜]契合呢?”他旁边的人同样难以置信,“既然‘他’能和[镜]契合,虞荼就不可能成为第二个!”   这个世界上,即使上古血脉已经日趋稀薄,也一定遵循着一个规律———只有上一任血脉拥有者陨落了,下一任才能继承!   “上古血脉继承具有唯一性。”研究了快一辈子上古血脉继承制问题的陈院长眼中有着不解,“谛长卿的天赋是[光照真身],虞荼怎么可能觉醒[洞悉万物]?”   这是谛听血脉才有可能觉醒的洞悉类天赋!就算是跨物种,这未免也跨得离谱过头了!   接到他们消息的江绛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用传送符咒传到了此处:“确定是洞悉类天赋吗?没有弄错?”   “在[镜]的核心里,查验不会有错。”   虽然所有人都不想承认,但这样离谱的事就是发生了———只有和[镜]契合的人,才能在核心里看到真正的[镜]。   可是……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两只谛听,草木族也不会认错自己的幼崽。   他们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墙去看墙里的少年,却发现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他,他脚下的地面好像出现了字迹,但谁也看不清———   [镜]不让他们看清。   *   虞荼眨了眨眼,脚下镜子里的自己也同样眨了眨眼。   他什么时候有了一双绿眼睛?   虞荼蹲下,试图看得更清楚点。   但随着他的蹲下,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了无规则的线条,这些线条好像要组成什么字,最后却没有成型,反复数次后,终于变成一句话:   【荼荼,天赋是[洞悉万物],很厉害的天赋。】   如果说这是在做天赋检查,播报结果的时候未免也太有人情味了吧?   虞荼觉得有点奇怪,这种语调让他总幻视帝休长老夸还被种在小花盆里、没化形的弟弟妹妹们的错觉。   虞荼随着自己的直觉问:“你认识我吗?”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荒谬,检测天赋的仪器还能跟自己闲聊不成?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行字消失了,变成了新的回答:【不认识。】   虞荼:“……啊?”   他问:“那你是谁?”   地上的字迹又变了,“我是”后面的线条一直在游弋,始终没有成型。   过了许久,地上的字迹才连成了一句完整的话———   【我是[镜]。】   ……镜?   这个回答有点超出虞荼的认知。   但显然,它不会再给虞荼做出更多回答,因为他脚下的镜面渐渐被纯白吞噬,虞荼听到一声仿佛玻璃碎裂的声音。   纯白飞速退去,他出现在一个房间里,虞荼看到人群里有江绛。   所有人都用一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看得虞荼心里一跳。   最靠近他所站位置的人,头发雪白胡子雪白,看起来可以去cos圣诞老人,这位“圣诞老人”满脸纠结:“虞荼小同学啊,你确定你真的是草木族的幼崽吗?”   虞荼:“……?”   他满脸疑惑。   陈院长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川剧变脸似的,最后,科研求知的欲望压过了他婉转询问的心:“荼荼啊……正常情况下,天生地养的草木族幼崽,觉醒不了洞悉类[天赋]。”   虞荼听懂了。   虞荼满头问号。   “我不清楚。”他叹了口气,“您稍等一会儿,我给长老打个电话。”   不到十分钟,草木族长帝屋用传送符匆匆赶来,仙气飘飘的脸上满是要干架的暴躁:   “谁说荼荼可能不是我们草木族幼崽的!自己站出来!”   跟在他身后一起传送过来的长老帝休无奈地扯住自家暴走的族长,熟练地往他嘴里塞了几颗黑色的小圆果子:“族长,你冷静点。” 第131章   虞荼默默地将书盖在了脸上, 他拒绝再次回想昨天[天赋]检测后的场景。   他们能动手绝不逼逼的族长差点揍了那位年龄不到他零头的圣诞老人,啊不,陈院长。   总而言之, 相当的混乱。   族长每说一遍“草木族绝不可能认错自家的幼崽”就暴躁一遍, 帝休长老的小圆果子都快给他吃光了。   鸡飞狗跳之下, 虞荼和帝休长老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充满了无奈。   不给族长打电话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架不住族长常常和帝休长老呆在一块儿。   这件事到最后, 在确认完虞荼身体没问题后,他作为当事人稀里糊涂地被送了出去,理由是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大人解决。   虞荼:“……”   他已经成年了!满十八岁了!   但反抗无果,虞荼被麻溜地送回了学校。   虞荼:“……”   他决定切成不夜侯的马甲冷静一下。   心平气和地喝了一杯茶, 虞荼窝在躺椅上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不告诉他又怎么样,漫画里反正都会画的!按天衍平时的更新规律,时间和素材都已经到了绝对会更新的时候。   虞荼所料果然没错,打开漫画网站X, 《山海之语》的图标上,明晃晃地有着“已更新”标志。   虞荼迅速点了进去。   这一话的开头, 是从“平和”的校园生活开始的, 起先是一则虞荼熟悉的通知———   “请大家注意, 四年级生大型联合阵法失败, 骷髅、亡灵、僵尸等召唤物正在校园游荡, 请一二年级生迅速寻找掩体躲避!”   “再次重申, 四年级生大型联合阵法失败……”   漫画里,通知响了三遍, 偌大的校园里,站着的学生们脸上的表情除了有点惊讶外, 竟然有种习以为常的淡然。   还没等读者们好奇,漫画就用闪回的方式稍微展示了一下其他学生平时的丰功伟绩,包括但不限于“给身具吸血鬼血统的同学毛血旺加麻加辣”“改装飞行扫帚”“套食堂大厨麻袋篡改午饭菜单”“将同学的魔杖缩小当筷子”等行为。   每一个毫不留情的扣分背后,都是当事人应得的。   从一到四,就没有不闯祸的年级,所以在校园广播后,大家都很淡定地准备就近寻找掩体———但这种淡定消失在【滴!开门失败,您暂无权限!】的冰冷通知中。   随着教学楼莫名失灵拒绝学生们的进入,漫画的地平线上,涌出看起来就很邪恶的黑雾,这些黑雾里慢慢走出僵尸、骷髅、食人魔、亡灵等各种掉san召唤物,颇有种百鬼夜行的恐怖感。   在校园里的学生们终于被这些召唤物撵得四处乱窜,哭爹喊娘后,漫画读者们幽幽道———   [真是生机勃勃的校园生活啊!]   [不敢想象我要是在这样的学校里,我的生活该怎么多姿多彩……]   [米勒克尔大学的学生们精神状态一定都很好吧!   【宇宙猫猫头升华.JPG】]   [扣学分,一款通用杀伤设定!]   虞荼迅速往后翻,漫画里果然讲述了后面那场令人想把四年级都鲨了的[学分保卫战],虞荼跳过这一部分,接入到了蛛巢所在的位置。   漫画这时是双线并行,左边是顾鸿影兴高采烈地向虞荼展示他新学的灵力寻路,信誓旦旦打包票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右边是郝芝芝在街头变魔术,被埃里克拆穿魔术诀窍,两人一边维持着脸上的虚假笑容一边暗地里使用灵力斗法。   这两组画面在翻过下一页后同时出现了一行血红的提示———   【满足蛛巢触发条件,人员传送中。】   于是左边的画面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有辆车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路上,右边的画面中,郝芝芝和埃里克周身情况骤变,两人试图反抗,但无果。   双线这时合二为一,郝芝芝和埃里克同时掉在了一栋阴森诡异的大厦前,晕晕乎乎的两人几乎是刚落地,便听到“轰”一声巨响,灰绿色的蛛丝铺天盖地张牙舞爪,冲开大门将他们卷了进去。   后面的两页几乎就是他们的个人秀,埃里克调动火属性灵力对蛛丝进行灼烧,一举一动看起来相当炫酷,郝芝芝溜着蛛丝玩,动作轻盈地在布满灰尘的绿茧上蹦来蹦去,让追逐的蛛丝自行打结……   [虽然看起来真的很帅,但我满脑子都是嘤嘤那个倒霉蛋很快就要抵达战场了……]   [也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炫酷的方式进来?]   [我赌一包辣条,现在耍的帅,等会儿一定是要还的!]   [虽然没有搞懂他们为什么会满足条件,但他们真的好非哦……这里一看就很麻烦的样子!]   读者们在评论里开着赌局,赌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方式进来。   虞荼翻书的手一顿。   怎么进来?   很没有排面地进来。   果然,在漫画画到他们三个被蛛丝包饺子后,读者们毫无同情心且大肆嘲笑,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漫画这时的进度飞快,从他们被卷进去遇到阵法后分开,到长相比恐怖片里还恐怖的蛛人登场,再到五个人各显神通紧急集合,埃里克受伤,虞荼昏迷,一桩桩一件件,让人的心都揪起来了。   在漫画里看自己,有种诡异的不真实感,虞荼看到漫画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全是冷汗,眼睛半睁着,瞳孔却是极深近黑的绿。   他的旁边有个对话框,在一众边缘尖锐得快要刺出棱角的对话框外形中显得格外方正,平稳到异样。   虞荼看到漫画里的自己说:“我知道蛛人形成的原因。”   随着他的讲述,漫画用不同的轮廓展示了这栋大厦里发生过的往事,因加班而死的职员,求生的欲念和濒死的怨气促使他与蜘蛛结合,化成了怪异。   这几页的评论格外多———   [菟菟正在觉醒的这个天赋,看起来好bug的样子……]   [这是什么天赋?感知过去吗?]   [看到蛛人形成的原因,正在加班的我笑不出来了……]   [提醒一下前面的那个姐妹,往后看几页,你会更笑不出来的。]   评论纷纷嚷嚷,虞荼掌心却渐渐冒出了冷汗———他没有一点印象。   关于他说的这栋大厦里发生过的往事,他没有一点印象。就好像是有另一个人借着他的口,讲出了过去的事情。   [洞悉万物]……真的是他的天赋吗?   虞荼继续往后面看,评论在顾鸿影真诚提出“日报周报月报、扣绩效罚款重做PPT、打3.25触发劝退离职狂暴”时达到了巅峰。   [嘤嘤你多少有点该被挂路灯了!!!]   [芝芝:我的一款新型嘴替。   做个人吧顾鸿影!!!]   [吊路灯!把顾鸿影给我麻溜滴抓起来吊路灯!!【尖叫.JPG】]   [嘤嘤你是魔鬼吗?什么天生资本家!]   [别逼着我提刀去漫画里追杀你……]   漫画之前的评论还不太统一,有的在心疼虞荼,有的在担心埃里克,有的在大赞殷莉沉稳,有的在操心他们战力问题……但随着漫画的推进,评论的画风渐渐统一。   [淦!本打工人的拳头硬了!]   [怎么?我老板上你的身了吗嘤嘤?年轻人就该多吃苦,不要总想着赚钱?不赚钱谁上这个垃圾班受这个破气?]   [不行不行血压上来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看漫画还能被现实插一刀!]   [嘤嘤你说完这些,现在我看你已经面目可憎了!]   [头一次这么希望反派胜利……]   [嘤嘤你要不要看看现在我和蛛人谁的怨气更大?本打工人已经震怒到狂暴了!]   顾鸿影———凭一己之力统一读者炮火的一款新型主角。   虞荼替顾鸿影急转直下的风评哀悼了三秒,他继续往后看,看到了……他们五个人在破破烂烂即将报废的武装车上的合影,天衍将合影挑出来,特意占了单独的一个分镜。   这个分镜的角落里有一个时间的落款,像是某种证明。   随后,画面上移,满天繁星,再落下时已经到了医院,虞荼看了看页数,发现漫画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尾声。   虞荼心下一紧。   别吧!他还想看看昨天他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   他继续往后看,从进入医院开始,整个画面就变得特别……糊。如果说之前的漫画效果是超清,现在就连标清也算不上,有种似虚似幻的、发白的朦胧。   虞荼看到漫画里同时出现了他和顾鸿影两个人,分列在漫画的两端,他的身影要稍微实一些,顾鸿影的更虚幻,他们走在同一条路上。   同样都是弯弯曲曲的狭窄明亮的走廊,只是他们走过的每一处都会慢慢黯淡下来,被身后无尽的黑暗吞噬。   黑暗的边缘沁出浓厚的红,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虞荼和顾鸿影的手重叠在一起,一同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门。   白光大盛之后,画面又重回清晰,他看到了族长。   族长平素很喜欢捉弄人,信奉“能动手绝不逼逼”的观念,但现在,虞荼看到了全然不同的他。依旧是那张仙气飘飘的脸,但怒火好像压抑在了眼睛里,化作了凝在眉梢眼角的肃杀寒意。   “不可能。”他说。   漫画里,帝屋好看到令人眩晕,但同样冷漠得令人生畏:“江绛,没人活该为这个计划牺牲。”   他们对视的画面被绘制得极其浓墨重彩,有种令人胆战心惊的不详。   “人的一生很短暂,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江绛笑了笑,“我不会逼您认同我的计划,但或早或晚,他们一定会走到那条路上去。”   “顺命破局,避无可避。” 第132章   什么顺命破局?什么避无可避?   虞荼下意识地往后点了一下, 却发现这一次的更新他已经全部看完了。   虞荼:“……?”   族长拒绝了什么事?江局所说的“计划”是什么?那条路……又是什么路?   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虞荼在这一刻,与很久之前的顾鸿影的想法有了微妙的重合———拒绝谜语人!   虞荼盯着漫画的最后一页,恨不得将这页盯出朵花儿来, 但无论他怎么看漫画, 天衍也不可能无中生有, 给他凭空还原出那天他离开后的全部谈话。   虞荼哀哀地叹了一口气,捞起在他脚边打转嗷嗷叫的小灰,狠狠撸了一把它的狗头。   他的日子好难过啊!   虞荼点进了读者论坛, 读者论坛这时也在“群魔乱舞”,【有种别当谜语人】的帖子已经被顶成了热度NO.1———看样子大家对漫画里很多重要信息被遮遮掩掩同样很不满。   虞荼随意翻了几页,却忽然坐直了身体,他怀里毛被揉得到处支棱的小灰茫然地抬起头来, 发出一声疑惑的:“汪?”   虞荼这时候的心神却全转移到读者论坛上了———读者论坛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依旧和之前一样,什么信息都有。截美图的、磕cp的、讨论战力的、线下交友的……一切和以往相比,好像都没什么变化。   但虞荼就是觉得不对。   这些更新度极快的帖子里, 总有些帖子有些他觉得熟悉的痕迹,就好像官方的手笔。难道异处局终于突破了天衍的某种封锁, 接触到了漫画?   虞荼忽然想起之前他添加的那个线下群, 里面有个后加进来的大佬, 叫[留取丹心], 他放上来的那些一看就不能过审的、打了马赛克还依旧能看出血淋淋的照片, 一看就是近距离接触的, 不然拿不到一手资料,虞荼一开始还以为[留取丹心]是医院的医生或护士。   他所添加的这个线下群一直没凉下去, 保持着一定的活跃度,[留取丹心]偶尔会冒泡, 带来一些新的消息,现在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倒回去怀疑,就会发现他好像在有意引导着整个群里的人有关漫画的想法。   留取丹心……照汗青。   应该不是巧合,十有八九就是官方的人。   在猜测到官方开始意识到漫画的存在,并尝试着知晓漫画内容并引导群众后,不得不说,虞荼内心是松了一大口气的。   里世界的人没办法看到漫画,虞荼也没有合理的方法将漫画向异处局透露,他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看不见,只有他是例外。   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他,无论是他能看到漫画,还是不夜侯是他的马甲,这些事都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绝对、绝对不可以透露。   又沉迷了一会儿论坛后,虞荼放下饱受“摧残”的小灰,看着它颠颠颠甩着小肚子,歪到自己的窝里去生胖气。   看着小灰的背影,虞荼忽然想到现在网上很流行的一个梗———“爱是常觉亏欠”。   不过看那些拍摄视频的人晒出来的一辆辆猫猫狗狗,好像开个根号也没有缺爱的痕迹。而小灰的体型,似乎也在往煤气罐罐方面发展。   虞荼盯着它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那背影相当圆润,他决定把小灰锻炼身体的训练提上日程,好好一只神兽走出去,总不能像胖香肠上插着四根筷子吧?   在生胖气的小灰莫名打了个寒颤,它觉得自己应该是饿了,于是从窝里拖出磨牙棒,开始进行愉快的上午茶。   早餐、上午茶、中餐、下午茶、晚餐、宵夜———长身体的修勾一天要吃六顿才会拥有快乐!   在小灰“咔嚓咔嚓”的背景音里,虞荼捧了本书在看,既然问题没办法解决,就只能看开了。   躺椅微微摇晃,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静谧。太阳偏西,快要落山时,许久未曾有过客人的茶馆大门被敲响了,虞荼微微抬眼,来者熟悉又陌生。   说熟悉,是因为这人身上穿着异处局统一的制服,说陌生,是因为来的人虞荼只在漫画里见过。   顾鸿影的爸爸,霍寒枝。   霍寒枝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温和礼貌。   “前辈好。”他说,“冒昧一问,您能否请我喝杯茶?”   *   异处局,麒麟议室。   悬浮在空中的镜面波光粼粼,映出霍寒枝敲响茶馆大门的画面,等到他进去后,镜面泛起波光,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整个议室安静而沉默。   “江局就不想说些什么?”镜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江绛,一个是帝屋,“不愤怒?不生气?”   “没有谁是天生的圣人,生来注定要被牺牲还不怨恨。”江绛出乎意料的平静,“顾鸿影是他的孩子,为自己的孩子想方设法谋求生路,本就是人之常情。”   “说的好。”帝屋拍了拍掌心,室内响起敷衍的鼓掌声,“江局的决心,看起来不容动摇。”   “我只会做最优解。”江绛伸手让镜面的波动停滞下来,它慢慢回落到桌上,变成一面平平无奇的镜子,“在这个位置的人,必须做最优解。”   “草木族的生命漫长,所以珍惜每一个幼崽,人类的生命短暂,并不意味着不珍贵。”江绛说,“帝屋族长,我本该这样说。”   “我确实不喜欢言语机锋,但并不代表我没有脑子。”帝屋冷静起来的时候,看起来格外可靠,褪去那有点乐子人的外壳,他始终是活了很久的一族之长,“我反对的点,你心知肚明。”   哪怕不是虞荼,是任何一个草木族的幼崽,帝屋都不会让他顶在前面,一个计划如果要以孩子作为牺牲,未免太过荒唐。   “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还没死呢。”   “前提是我们的死亡有意义。”江绛直视着他,“我也不希望有那一天。”   在帝屋开口说话前,江绛移开了视线:“草木族不去见见那位前辈?”   帝屋知道,江绛不想再和他说这个话题了。不是因为害怕吵架害怕争执,而是因为没有意义。   江绛也好,帝屋也罢,他们都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的信念而改变的人。   他们只会做自己。   帝屋不喜欢和人类打交道,人类一生不过短短百年,有时却比顽石还固执,对也好错也罢,从来都不会回头。   传送符在他手中绽开,帝屋的身形渐渐消失,谁都没有说服谁。   江绛没有去看他,她只是盯着桌上那面平平无奇的镜子,镜面已经有些黯淡了,中心裂开了一条并不明显的缝隙。   江绛的指尖轻轻触碰着那道裂隙:“没时间了。”   *   “江绛让你来的。”   平和的、确定的语气。   霍寒枝看着对面跪坐着的前辈,小巧玲珑的茶具在他手中似乎有了生命,雾气腾腾,茶香缭绕,前辈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更不意外他提出的要求。   “请。”   茶盏和桌面碰撞。   霍寒枝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   入口的那一刹,他感觉到了无比精纯的灵气,温和的、没有任何杂质,让人心头一清。   霍寒枝赞叹:“好茶。”   他看到对面的前辈笑了笑:“喜欢可以再续一杯。”   再好的茶也抵挡不了他这时不由自主的失落,他的手一顿,露出一个苦笑:“是我没有缘分吗?”   前辈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霍寒枝想,这便是第二次婉拒了。   但他心中仍旧抱了丝微弱的希望,至少……他刚刚放在一边的请柬,前辈看过后,并没有退回来。   他此时心乱如麻,再好的茶对他而言都是牛嚼牡丹,霍寒枝一口饮尽后,就告辞离开了。   在他走后,看起来高深莫测的不夜侯,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虞荼内心相当抓狂!   顾鸿影他爸霍寒枝来的具体理由虞荼不知道,但结合着上午刚看的漫画以及论坛里的分析,虞荼也能推测个八九不离十。   霍寒枝想和他结善缘……虞荼心里简直害怕到瑟瑟发抖。   你要喝茶,那我就当你只想喝茶好了……其余的我都听不懂嗷。   他也没骗人,对比起里世界的各种大佬,他本来就是个普通人!   等虞荼自行调节好后,他才去拿霍寒枝留在茶桌上的东西———之前他只看了一眼,全是诘屈聱牙的古文字,根本就不认识,他只能淡定地装作看懂了然后随手放在一边。   是霍寒枝走的时候忘了带走吗?   虞荼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儿不好的预感。   等虞荼对着“上古字典”一个字一个字翻译完后,他两眼一黑。   这是一份上古制式的请柬!   邀请不夜侯在元旦时去异处局作客的请柬!   这种上古制式的请柬只要留下,就代表默认同意。虞荼拿着那份一点都不像请柬的请柬,内心土拨鼠尖叫———   为什么!你们要欺负一个文盲!   他自学古文字,还没学到那一块儿呢! 第133章   蛛巢事件结束后, 虞荼非常老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本体上课马甲学习, 再也没有离开过学校。   如果每一次月假的出门都意味着这样惊心动魄的经历的话……虞荼选择苟到毕业。   手动微笑.JPG   在这种从心之下, 虞荼安安生生苟到了元旦。   本体在里世界的学校里出不来, 并不觉得有什么变化,不夜侯在表世界,却感觉新年的气氛一天比一天重了。   之前还有些冷清的商业街, 现在天天都播放着欢快的音乐,如果不关上茶馆的大门,能将那些喜气洋洋的曲调听得一清二楚。   虞荼之前十八年的人生总是在上学和打工之间度过,新年对他来说只是多了更多兼职的机会和赚生活费的途径, 这还是他第一次不用为生活发愁。   仗着自己屏蔽结界已经练得相当熟练,虞荼决定以茶馆为圆心在周围晃一晃,这两个月他已经确定了,他周围没有什么可以被触发的危险, 是安全的。   而且……虞荼的视线诡异的漂移了一瞬,他发现马甲的运气比他的本体要好太多, 至少马甲出门, 只要他自己不主动, 一般不会触发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件。   宅了两个月的茶树苗苗仗着马甲在及格线以上的运气, 想出门的心蠢蠢欲动。   反正接不接待客人都随他心意, 虞荼说行动就行动, 直接关了茶馆的大门,走前他问日渐圆润的小灰要不要出去溜溜, 得到了一声肯定的“汪呜~”。   一人一狗溜达着出了门,虞荼前几次出门不是在解决问题, 就是在处理事情,根本没来得及认真打量周围的环境,再加上他又是一个宅得住的性格,这次出来后,才发现他所在的这条商业街都出现了不小的变化,有近一半的店铺都换了主人,包括街中间那家还算大的酒楼。   有的改成了面包店,有的改成了蛋糕店,有的开始卖些零零碎碎的可爱饰品或纪念品,那家还算大的酒楼,直接被翻新成了一个古风民宿。   现在的生意可真不好做啊。   虞荼在心里感慨。   梧桐镇是个小镇子,商业化的气息还不太严重,他带着小灰溜达到了街头,竟然发现还有人扛着两米高的草垛在卖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裹着微黄的糖浆,看起来让人格外有食欲。   虞荼扫码买了两串,一串是山楂夹草莓,一串是山楂夹葡萄,他左右各拿一串,然后低头和地上正好抬头的“煤气罐罐”对视:“你想吃哪个?”   小灰小尾巴快摇出了残影:“汪!”   “糖吃多了蛀牙。”不夜侯像在面临什么学术问题似的,认真地反驳它,“只能吃一串。”   “汪~汪~”   或许被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小灰最开始胆怯害怕,瘦得皮包骨头,每天提心吊胆着会被赶出去,现在也也敢肆无忌惮地撒娇了。   虞荼就这样顶着不夜侯的壳子,看着他脚边圆润的煤气罐罐翻着肚皮躺在地上耍无赖,蓝灰色的毛毛养得很好,在风中泛出柔润的光泽。   颇具心机的煤气罐罐一边撒娇一边悄悄睁开眼睛瞄虞荼手中的糖葫芦,突然像离弦的利箭一样朝虞荼右手边那个咬过去———   然后咬了个空。   牙齿互相磕碰,发出好大一声响。   “汪嗷!!!”   明明只是没咬到的不甘心,却偏偏被它叫得仿佛遭受虐待后凄厉的九转十八弯,小灰一边叫,还一边瞄虞荼脸上的神色。   虞荼倒也没生气,就觉得有点好笑。   他也知道小灰不是馋这口吃的,就是偶尔想小叛逆一下。   声东击西这招可别在他面前玩,经过这半年的锻炼,他已经不是过去的虞荼了!   骄傲.JPG   最后一人一狗在没开契约进行翻译的情况下,凭借语气讨价还价,两种糖葫芦一人一半。   如果不是虞荼开了屏蔽结界,那么街上的人将有幸见到一只蓝灰色的、长得有点像小狗的怪东西,周围漂浮着裹了糖浆的山楂、葡萄、草莓,甩着圆润的小肚子,一边颠颠地奔跑,一边一口一个。   将最后一颗漂浮着的山楂咬到嘴里,小灰停下来,满足地抖了抖身上的毛毛,它忽然感觉鼻尖有点冰凉。   “……嗷?”   它用爪子摸了摸鼻尖,抬起头来。   天上有轻盈的白色慢悠悠飘落,落在树梢上,落在屋檐上,落在行人的发间。   每年的冬日,都是要落雪的。   一片雪花落到不夜侯纤长的眼睫上,转瞬便化作了细密的水珠,虞荼呵出一团白色的雾气:“下雪了……”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飘落的雪花。   脚上忽然传来不同的触感,虞荼低头,看到小灰正用爪子拍他的鞋面:“汪!”   意识里,虞荼感应到小灰像是要通过契约传达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虞荼猜应该是让他打伞或者围围巾加衣服,小灰这两个月很喜欢看电视,大概从电视里学到了些什么,比如人类着凉后会感冒?   从两个月紧锣密鼓的学习中一朝解放出来,放松之余,虞荼心里也升起了一点小小的恶趣味,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于是颊边的镜链也跟着晃悠:   “我又不是普通的人类。”   全然忘了自己两个月前还理直气壮地对霍寒枝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汪!!”   契约者愣是不在意识里通过契约接收翻译过后的汪言汪语,小灰、小灰也没有办法。   它气得去挠虞荼长衫的下摆,两爪子下去,看起来光泽度极好,质量上佳的长衫就有要变成流苏的迹象。   小灰:“……”   它心虚地收回了爪子。   嗯……是衣服质量不好,跟它没有关系QAQ。   虞荼轻轻拍了拍衣摆,勾丝的衣摆瞬间恢复如新。   他看脚边三条腿站立,伸着一只爪子,满眼难以置信自己爪子竟然有这么大威力的小灰,拎住了它命运的后颈皮。   一人一狗对视,小灰小小地“汪”了一声。   虞荼感觉意识里他和小灰之间的契约,传达的东西又多了不少。   应该不是骂他的吧?   虞荼开了契约的翻译功能,凶凶的汪言汪语瞬间淹没了他。   五分钟后,不夜侯依旧是不夜侯,只是脖子上多了一条毛茸茸的围巾,身上还多了一件和长衫很搭调的厚外套。   不夜侯被围巾挡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形状优美的单凤眼,笑道:“满意了?”   被拎住后颈皮的小灰理直气壮地:“汪!”   虞荼将它放下来。   小灰身具上古血脉,自然是不怕冷的,不夜侯其实也不怕冷,但总有一种冷,叫“家人觉得你冷”。   为了回报小灰深厚的爱,一分钟后,小灰懵逼地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衣裳,四个脚上还多了靴子,从背后看过去,像一个圆滚滚的四脚福袋。   虞荼拢了拢自己的围巾:“不用谢。”   一人一狗就这样沿着街道慢慢地走,小灰一开始还别别扭扭地不习惯,后面就完全忘记了。   因为街边有卖烤红薯和糖炒栗子的了。   烤红薯软糯香甜,栗子口感绵软,刚出炉的食物在寒冷的天气里,散出腾腾的热气。   足有成人两个拳头大小的超大烤红薯晃晃悠悠地悬浮在小灰的嘴边,时不时自动“掉”下来一块儿,糖炒栗子环绕着它,自动去壳,露出黄澄澄的果肉,等待着排队进入它的口中。   虞荼虽然不了解其他具有上古血脉的神兽们怎么使用灵力,但他知道其他神兽的灵力,大概不会用在这种地方。   不过……管他呢!   没人规定一定要怎么做,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飘落的雪花已经在人们不太活动的区域积了浅浅一层,寒气越发重起来,街上的行人大多赶着回家,也有些人就近在路边的商店避一避。   虞荼和小灰倒是没避,因为雪花在即将落到他们身上时就会被无形的罩子隔开。   元旦这天,很多在外的人也会赶回来,虞荼看到许多年纪各异的人拖着行李箱,打着电话,冷得脸上通红,却依旧带着笑容。   “爸!我在胜利街道呢!下雪了好冷!呼~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宝贝!妈妈回来啦!你这个月有没有想我呀?”   “老婆,下雪降温了,今天出门记得穿厚点,别冻感冒了!”   ……   置身于人群,因为结界的存在,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他,但不夜侯五感灵敏,他能听到很多声音。   他在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驻足,像是河流中沉默不语的石头。   吃完烤红薯和糖炒板栗,正在对馅饼发动攻击的小灰一转头,发现身边跟着的人不见了。   “汪?”它发出疑惑的声音。   小灰胖嘟嘟的脸上出现一抹沉思,它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一头扎进人群中,小短腿扑腾着,准确地找到了停留的不夜侯。   它中气十足地:“汪!!!”   回家啦!!!   领着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原地发呆,差点就丢了的契主,小灰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他回去,回去的路上,还顺便打包了一份超级辣的炒面。   修勾一天保底要吃六顿的!   等到了茶馆,门口已经静静地停了一辆武装车,前座打开的玻璃窗里,一左一右探出两个熟悉的脑袋,是异处局的柳嘉和宋图。   柳嘉看着从远处踏雪而来的不夜侯,大声道:“前辈!元旦快乐!”   宋图刮了胡子,看起来挺精神:“元旦快乐,前辈!”   不夜侯戴着围巾,穿着厚外套,似乎终于有了些人间的烟火气,不再那么游离飘渺,柳嘉和宋图听到他平和温柔的声音:   “元旦快乐。” 第134章   “呼~好冷啊———”柳嘉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面前腾起一团白雾,他笑着问,“前辈, 您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从似太山那件事过后, 异处局和不夜侯对接的任务, 大部分都交到了柳嘉和宋图的手中,这几个月下来,他们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了。   因为不夜侯前辈确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稍等。”虞荼低下头, 和脚边的煤气罐罐对视,“你先回去?”   正在炫超辣炒面的小灰含含糊糊:“汪?”   见虞荼摇头,小灰有些急了:“汪汪汪!!”   它圆溜溜的眼睛里写着毫不退让。   “唔……”柳嘉看到不夜侯前辈转过头来,“能多带一个小朋友吗?”   柳嘉低头看正在大口炫炒面的修勾:“……啊?”   他缩回了车内:“我问问。”   不到三分钟, 柳嘉再次探出头来:“可以!是小灰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他看到不夜侯前辈拢了拢围巾,丹凤眼里隐约漾出些许笑意:“对,等小灰吃完就走。”   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小灰,小灰炫炒面的动作可疑地僵了一瞬, 然后在另外两个人略显惊悚的视线中,一口吃掉了剩下的大半盒!   只剩油渍的一次性饭盒晃悠悠地飘起来, 自己飞到附近的垃圾桶里, 完成了一个十分精准的投篮。   武装车的车门向左侧滑开, 露出了后面暖烘烘的恒温座椅, 胖嘟嘟的煤气罐罐矫健地跃上了车, 然后穿过车座椅之间的空隙, “哐当”一下砸到了宋图腿上。   宋图:“……小灰,你好像又重了点。”   他们每次来都没有空手, 投喂小灰的次数多了,自然也混熟了, 别看宋图忙起来时像个胡子拉渣的落魄大叔,实际上是个毛茸控,具有一手精妙的撸猫撸狗技艺。   小灰已经折服在了他的梳毛技艺之下,露出了圆滚滚的小肚皮,宋图一边揉它的肚子一边惊叹:“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都会好奇,小灰的胃里是不是连着什么异次元空间?”   他和柳嘉两个成年人都吃不完的饭,能被小灰炫个干净并且没有任何积食负担。   小灰伸爪按住宋图的手:“汪!”   宋图:“你说什么?”   副驾驶后的座位,他听到不夜侯前辈的声音,带着点浅浅的笑意:“小灰说‘它是在长身体的小朋友,不能说它吃的多’。”   修勾也是要面子的。   顶着小灰的“死亡凝视”,宋图淡定地问:“吃山楂丸吗?消食的。”   “汪!”   ……   车里的交谈细碎而平和,黑色的武装车碾过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的路面驶向远方,天空的雪一直飘落,渐渐将天地都染成霜白。   *   对各种车型信手拈来是异处局每个成员的必修课,哪怕现在这辆武装车已经开到了飙车的程度,稍有不慎就会车毁人亡,柳嘉的手依然很稳,稳到被揉肚子梳毛的小灰已经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虞荼在车后座闭目养神,从柳嘉和宋图专程开车来接就知道,江绛很重视这次见面,甚至重视到了谨慎的地步。   虞荼想着这两个月漫画的更新内容,大部分都是顾鸿影在米勒克尔大学里的日常,偶尔夹杂一些昆仑的剧情,然后以回忆碎片的形式,遮遮掩掩地讲些东西。   就像这次他和江绛见面,最简单的方法是带着他用传送符直接传到京市总局,而不是先将他带到崇明市的分站,再用分站特制的传送阵法前去异处局总部。这种做法虽然足够安全,但非常麻烦,如果不是要防备什么,虞荼找不到要这么做的理由。   虞荼一开始并不理解天衍为什么总是对重要的信息遮遮掩掩,非得做一个“谜语人”,但上个月初他看漫画时忽然意识到,漫画的视角以顾鸿影为主,有“主角”,自然就有“反派”。   如果透露的太多,等到屏障破碎的那一日,漫画毫无阻挡地出现在每个人眼前,对于一直致力于维护表世界稳定的异处局而言,相当不利。   请柬的事虽然是个乌龙,但已经无法更改,虞荼打算将错就错———与其一直因为信息问题蒙在鼓中云里雾里,不如主动出击。   车载着虞荼到了崇明市异处局分局。   虞荼上一次来这里,是因为似太山上的封印出了问题,这一次来,却觉得这处分局比上次还要冷清。   柳嘉停下了车:“前辈,我们到了。”   车门打开,宋图抱着小灰率先下了车,寒风一吹,打呼噜的修勾睁开眼睛:“……汪?”   虞荼将它接过去抱在怀里。   他没有去问为什么分局冷冷清清,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柳嘉却主动解释起来:“上次……出事之后,总部给我们派了新的驻守队员,但这半年不知道怎么了,各地频繁出现怪异事件,大家都非常忙。”   他们崇明市驻守小组已经很久没有放过假了,人人都连轴转,今天如果不是要接不夜侯前辈,他们应该也在某地出任务。   雪已经在屋檐上落了一层,地上也渐渐盖上积雪,除了他们三人,这片天地寂静无声,这种寂静一直持续到虞荼踏进分局里的传送阵,从阵法里出来后才结束。   位于京市的异处局总局,是截然不同于崇明市分局的热闹,虞荼刚从阵法里踏出来,就听到刺耳的警报声,空旷的房间里,有一面墙霎时变得透明,墙上投射出一块略微模糊的地图,亮起了红色的光。   没几秒,这块红色的光熄灭,警报声停止,但还没等虞荼走出这个房间,警报声又响了,墙上略微模糊的地图变换,这次亮起的光,橙色和黄色交杂。   虞荼打开门,嘈杂的声音扑面而来,这个房间在较高层,出门便是走廊,从走廊往下看,能看到一楼的大厅里传送阵法一直亮着,不断有穿着作战服的人从楼道里跑出来进到阵法中,又有受着伤的人从空荡的阵法中出现,通过楼道中相连的走廊前往其他楼。   忙碌。   这是虞荼看到这眼前这些场景后最直观的感受。   就在虞荼站在走廊上的这十分钟里,警报一连响了五次,每一次警报响起,或是空旷的一楼大厅,或是其他房门紧闭的屋子,虞荼总能感受到异常的灵气波动。   虞荼所在的这一层,门也有不少开启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甚至没有人向他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多瞥一眼。   在有一扇门打开后,虞荼闻到了血腥味,从门里出来的人被另一个人背着,左边胳膊已经没了,只剩下狰狞的、泛着黑色的伤口。   他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伤口处暗红近黑的血滴在地上,散出难闻的味道。   虞荼下意识地走上前,将手虚虚地搭在他的伤口上,能量从指尖涌出,伤口处的血流得更快了,但没几秒就变成了正常的红。   “谢谢您。”被救的人早已陷入昏迷,他的同伴低声向他道谢,然后又迅速离开。   这层楼很快陷入了安静,只有地上腥臭的血液,昭示着这并不是虞荼的错觉。   “不夜侯前辈。”   虞荼盯着那些血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他抬起头,看到了江绛。   虞荼和江绛还算熟悉,严格地说,是对漫画里的江绛还算熟悉。   他们唯一一次线下见面,是似太山顶的封印阵,那时的江绛,远没有现在这样疲惫与狼狈。   她的脸上有道狭长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刃划伤,右胳膊上缠着极厚实的纱布,隐隐沁出暗色的血迹,身上的作战服沾着尘土,虞荼能感觉到她身上极其不稳的灵力波动,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虞荼静静地站在原地:“江局。”   江绛开口,声音嘶哑到可怕:“本来应该在崇明市传送阵那里等前辈的,不过临时有些事要处理,非常抱歉。”   随着元旦到来,屏障越发不稳,表世界异常事件便越来越多,两天前,【特殊异常档案】所属范围又出现了一起紫色异变,异处局所有能出战的高层战力都腾不出手来,江绛一人孤身前往,两天两夜没合眼,以重伤的代价击杀了B级异变源头,即使经过医修的全力治疗,也依旧伤势未愈。   异常事件实在太多,异处局人手不足,轻伤、重伤、残疾、死亡……战力无时无刻都在损耗,异处局确实有几千人,但却不是人人都能战斗,分布到以亿为单位的国家时,又像是泥牛入海,杯水车薪。   江绛并没有同虞荼多加寒暄,或者说在异处局这种时间一般都很紧迫的地方,大多讲话都单刀直入。   “前辈,请您随我到‘麒麟’来吧。”   虞荼跟着江绛离开了这栋楼,他们走动的时候,警报声又响了起来,好像无时无刻,不休不止,整个国家在一定范围内危及到人生命安全的异常事件,都会统一上报到这栋楼里,每一声警报都是危险的讯号。   虞荼跟着江绛来到了【麒麟】。   麒麟议室单独占据了一层楼,门做得格外大,门上雕刻着古朴的褐色花纹,江绛在门口进行了识别,领着虞荼入内。   麒麟议室里只有一张巨大的桌子,桌子上竖着一面平平无奇的镜子,中心有道明显的裂痕。   门合拢的下一刻,黯淡的镜面忽然亮起,泛出粼粼的波光,无规则的线条组成字迹:   【先生,许久不见。】   【我是谛听。】 第135章   先生。   这是虞荼第二次以不夜侯的身份听到这个称呼。   上一次是在地下乱葬岗里, 附身在毒傀师身上的人这样称呼他,那时附身的人问不夜侯———“您是来阻止我的?”   而眼下,这面奇怪的镜子又说“好久不见”。   虞荼一开始以为不夜侯是天衍给他的一个“马甲”, 但随着不夜侯在世间活动痕迹的增多, 一些谜团渐渐到来, 虞荼越来越意识到,不夜侯不是凭空出现的人,这个世间本来就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但为什么会选中他, 让他成为不夜侯?   究竟是因为虞荼草木族的身份,才让他成为了被选择的“不夜侯”,还是因为他成为“不夜侯”,才是草木族?   虞荼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或许在此时,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镜子传来极轻微的碎裂声,裂痕延伸出一条细细的线,好像裂得更厉害了些。字迹重回无规则的线条,游弋了一会儿, 又组成新的字:   【万年之后,再次与您重逢, 我替老师向您问好。】   这面奇怪的镜子镜面波光粼粼, 却给人一种黯淡到随时会熄灭的感觉, 虞荼看到镜面泛起柔和的绿光, 裂痕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重, 好像这面镜子不堪重负, 在苦苦支撑中,到了要解脱的尽头。   虞荼抬起手, 指尖碰到那面镜子,镜面竟然不是冰凉的, 而是温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蹭了蹭他的指尖。   【祝贺您醒来后,有了新的羁绊。】   绿色的光芒像水流一样从镜面中倾泻而下,光芒在议室里流淌,又沿着墙面攀爬,包裹住整个麒麟议室。   虞荼被拉到一片纯白的空间里,像极了他上次作为虞荼时检测天赋的那片空地。   虞荼站在这片纯白里,忽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问:“在你眼里,我是谁?”   围巾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神色,之前因为些许外表装束改变而带来的人间烟火气,好似转瞬就消失无踪。   这片纯白的空间做出了回答:   【您认为是谁,您就是谁。】   它好像给出了答案,又好像没有。   不夜侯似乎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可新的羁绊,不也是计划里的一环吗?”   从蛛巢回来后的那次漫画更新,江绛口中的“他们”,再到之后的两个月,漫画里那些隐晦的回忆,虞荼有极大的把握,[洞悉万物]这个天赋根本就不该存在于他身上,或者说,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个天赋存在这世间。   因为这个天赋,已经涉及到不可言说的领域了。   【他是变数。】   “我决定我是谁。”不夜侯说,“依旧无法挣脱。”   这场对话被如实记录到了元旦之后的第一次漫画更新里,不夜侯说话时的侧脸线条锋利冰冷,和这一话前半截雪中漫步时的柔和截然不同。   他的眼神没有他的神色那样不近人情,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如同一个清醒的旁观者。   ……   [你到底在对我亲爱的老婆做!什!么!]   [拒绝谜语人这种事还要我说多少次!!!]   [哭死我了QAQ,单人小传更新时有人猜老婆活了很久很久,现在完全是实锤了……万年呐!那可是一万年!]   [新的羁绊十有八九是菟菟吧?老婆在漫画里登场时就那么关注他!]   [拒绝刀子!拒绝刀子!拒绝刀子!大过节的发什么刀呢!]   这一次更新过后,漫画的评论区炸了,论坛也炸了,只要点进论坛,就能看到疯狂暴增的帖子:   【无法挣脱的,是命运还是计划】hot.1   【不夜侯关系大猜测】hot.2   【万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hot.3   【新的羁绊会是菟菟吗】hot.4   【谛听的老师是谁】hot.5   ……   帖子的排名或许会随着回复数量和关注热度上下起伏,但十有八九都是和不夜侯相关的,甚至有个帖子提出了一个极其靠谱的推论———《山海之语》本身应该有两条主线,一条是现在,一条是过去。   现在的顾鸿影和虞荼他们承接未知的计划,而万年前的那批人,全都是执棋的人。   真相好像只隔了一层薄薄的雾,触手可及,但这层雾气却牢固,密不透风。   虞荼叹了口气,关上了漫画的页面。   这一话他已经反复看了数遍,熟悉到他记得这一话的每一个画面。   那天他说完那句话后,纯白空间的地面上,无规则的线条游弋着,仿佛要说些什么,却最终纯白散去,光芒消失……   它什么也没说。   麒麟议室重新回到最开始的样子,桌子上放着镜子,裂痕却已经贯穿了整个镜面。   明明是江绛邀请不夜侯前来,但在进到麒麟议室后,她却再也没有只语片言。   一切恢复如初后,江绛说出了她长久沉默后的第一句话:“您还能认出他吗?”   鬼使神差地,虞荼与江绛对上了视线,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人的眼神不像书里说的,可以看出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不屑,但虞荼这一瞬间忽然明白,她说的不是谛听。   她在说顾鸿影。   虞荼直视着她的眼睛,他在赌:“他永远只会是人类了。”   很难形容江绛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虞荼感觉到她的灵力波动十分剧烈,但又在下一瞬被灵力的主人狠狠压制。   江绛闭了闭眼睛:“原来……您还记得白泽。”   就是这一句话,让虞荼直接站在了原地。   他承认,他确实是想诈些东西出来,但不是这样爆炸性的消息。   虞荼已经快要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离开麒麟议室的门,然后捞起在门外等待到快要睡着的小灰,接着回到他来时的那栋楼,通过传送阵回到崇明市分局的。   但万幸的是,即使被这样的消息冲击,他依旧将不夜侯的外在形象维持得很好,没人发现他内心的震惊。   顾鸿影是白泽。   这个消息从虞荼离开京市的异处局总局到第一次漫画更新,他觉得依旧有一种难以置信的虚假感。   这个世界上有妖精鬼怪四大类,四大类以外,还有上古血脉,《山海经》中的异兽异植都在此列。   但异兽也好,异植也罢,他们的魂魄从根本上就和人类有区别,他们永远都无法成为人类。   顾鸿影……怎么可能是白泽?   虞荼忽然想到那幅画。   那个被布满了层层禁止类阵法的木盒,那卷古旧的画,年代久远到好像触碰时稍微用点力就会碎成渣。   虞荼闭眼回忆那幅画上的场景。   最中间那团灰绿色应该是不夜侯,左边的红色是凤凰,凤凰上面是龙,右边的白色是白泽,至于那团墨黑……   虞荼想到谛听所说的“老师”。   如果他们都是同一个时代的存在,墨黑团……会是麒麟吗?   在万年之前,有人画下了这涂鸦似的一幅画,然后珍而重之地收藏好。   光阴变迁,沧海桑田,时间漫长到阵法都渐渐失效,然后某一日,有人重新打开它。 第136章   顾鸿影欲言又止, 止又欲言,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   “荼荼, 我身上是有什么问题吗?你这样盯着我看, 我心里发毛。”   上午竞技场的课程结束后, 下午是理论课,大一上学期要学里世界地形、山川、植被等必要知识,老师在上面讲, 他们在底下奋笔疾书。   顾鸿影现在对视线特别敏锐,做笔记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等他抬头, 就对上了虞荼思索的视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顾鸿影有种感觉,自从元旦后,虞荼看他的眼神总让他觉得怪怪的,嗯……非要说的话, 不太像是看正常人的眼神。   虞荼摇了摇头:“没什么问题,你就当我在发呆好了。”   “荼荼, 你这真的很没有说服力。”坐在虞荼左手边的郝芝芝将桌上的笔记本立起来挡住半张脸, 小声道, “你看顾鸿影的眼神, 夸张一点形容———你恨不得把他解刨了。”   虞荼:“……不要举这么惊悚的例子!”   他只是很好奇顾鸿影到底是怎么从白泽变成人类的, 但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要把他解剖的程度啊!   顾鸿影也把正在写字的笔记本竖起来:“你们讨论这些的时候, 考虑过当事人就在旁———”   有什么东西砸中了他的脑袋,又从他的脑袋滚到桌面上, 空无一物的桌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小纸团。   顾鸿影:“……?”   他将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纸团展开, 猝不及防地,纸条上传出校园广播的机械声音:   【上课不要交头接耳!】   整个教室在这一刹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顾鸿影身上。   顾鸿影:“……”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对上前方正在讲里世界植物特性的老师的眼神。   顾鸿影:唯唯诺诺.JPG   虞荼:瑟瑟发抖.JPG   郝芝芝:缩头缩脑.JPG   “你们三个起立。”前方头发快和胡子长到一起变身藏獒的老师,目光刷地落在他们三个身上,“顾鸿影你先说,我刚刚讲的红月草有什么特性?”   顾鸿影绞尽脑汁地回忆:“红月草喜光耐旱,从发芽到成熟一般需要一年时间,花期十天,花香容易令人神情恍惚迟滞,花瓣入药为神经性药物,整株入药会使人丧失神智,变得痴傻……”   “陀螺果和红叶草混合呢?”   顾鸿影偷偷瞄了眼笔记本:“会使人头晕目眩,呼吸困难,甚至引发心脏病。”   毛发旺盛到宛如藏獒的老师恨铁不成钢:“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   他说话的时候,顾鸿影的笔记本“啪”地一声自己合拢,长出了像线条一样的手和脚,还有简笔画似的椭圆豆豆眼,这本笔记本蹦起来,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架势,拍到了顾鸿影的脑门上。   知识正在以揍人的方式进入你的脑子.JPG   “我刚刚强调了多少遍!红月草和红叶草两者药性相似,但和陀螺果混合后区别非常大,前者对人体有害,后者负负得正入药无毒!”   前方的老师一边说,顾鸿影的笔记本一边揍,砰砰砰拍得极有节奏:“都要期末考试了,你们也上点心!是准备挂科留级,还是准备挂科了新年在这儿补考?”   除开上午的课是固定的实践训练课外,下午的课会在几个老师之间切换,教授植物知识的田老师一旦逮到他们上课开小差或者知识点没记牢,就会给他们记笔记的本子短暂“赋灵”,让知识以“拍一拍”的方式进入脑子。   顾鸿影挨了几下,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尴尬。   顾鸿影的课堂提问噶了,虞荼和郝芝芝也好不到哪里去,三个人去了后面罚站,还没站稳,就听到后面的田老师说:   “看我脸干嘛?看影幕啊!我脸上写着植物的特性吗!”   教室里的其他人:唯唯诺诺.JPG   在田老师回身注入灵力,让影幕上的立体虚拟植物投影进行变换时,坐在后方的埃里克忽然回头,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接着做了一个默哀的手势。   顾鸿影咬牙切齿———那个纸团果然是埃里克扔的!   “你……”   顾鸿影想说的话才吐出一个字,没转过身的田老师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埃里克,一块儿站着去。”   埃里克:“……”   教室的最角落,三个人变成四个。   顾鸿影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这堂课下课后,他们四个人轻车熟路地去了药植园———凡是在课堂上回答问题出错的,下课后都要去药植物园进行义务劳动,一方面是为了让他们长点记性,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们在和植物相处的过程中牢记植物的特性。   这几个月的上课里,人人都被罚过,大家对去植物园进行义务劳动这件事都已经习惯了,毕竟以后如果有机会出去历练或实习,这些基础的东西都分不清楚的话,关键时候真的会要命。   四个人熟练地刷了学生卡,在准备进入植物园外的保护阵法前,顾鸿影左顾右盼,迟疑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保护阵法……灵力波动和上次不太一样?”   郝芝芝:“是有点,但区别不大。”   虞荼:“灵力波动好像加速了。”   埃里克:“性质没有改变。”   在学校里一旦有什么“危险”,都会有校园广播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通知,而这些“危险”,一般都是各年级的学生带来的。   人显然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虽然才入校不到半年,但他们基本都已经习惯了,小心点就行。   四个人对视一眼,慢慢地从保护阵法留的缺口进去了,还没走两步,四个人脚下纷纷一空,噗通噗通四声响,瞬间天旋地转,等到这种滚筒洗衣机的模式停下,他们以倒栽葱的形式,栽到了一片积雪中。   “啊呸呸呸———”郝芝芝瞬间变回原形,挣扎着想从雪中爬起来,“这什么情况!”   顾鸿影痛得龇牙咧嘴:“屁股撞石头上了!”   埃里克脑门上有一条树枝磕出的长条形红痕:“嘶———”   虞荼已经晕晕乎乎地变回了茶树苗的原形。   等他们四个人从雪坑中爬出来后……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灵魂质问:“这是哪儿啊!!!”   他们在一座雪山的山脚,几百米外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冰原之上,能看到驯鹿拉着雪橇,狗拉着雪橇,熊拉着雪橇,狼拉着雪橇。   顾鸿影:“万物拉雪橇?”   在他们对眼前这幅画面充满质疑的时候,白蒙蒙的天空上,突然飞来一道遁光,这道光直直冲向他们的方向,隔得近了,能看到是一个骑在扫帚上的、穿着黑色巫师袍的人。   这几道光飞得快极了,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眼前,穿黑色巫师袍的人身下的扫帚毛忽然变长、分叉,直接捆住了他们四个人的腰!   扫帚从地面一飞冲天,四个人被扑面而来的寒风糊了一脸,差点吹成面瘫。   剧烈的风声中,隐约听到前面的人嘀咕了一句,但除了埃里克,谁都没听懂。   顾鸿影:“他——说——什——么———”   埃里克:“他说———这次暴露的卧底———怎么有四个———”   顾鸿影:“???”   郝芝芝:“???”   虞荼默默用自己的茶树枝举起一个石头胸针,他在雪坑里胡乱扒拉的时候,就扒拉出了这个东西,上来的时候一并带上来了。   高空中的风吹得四个人几乎失去语言功能,而被远远抛在身后的、他们砸出来的那个巨大雪坑中,坑的底部,静静昏迷着一个人。 第137章   顾鸿影、虞荼、郝芝芝、埃里克一人捧着一杯热牛奶, 裹着张大毛毯,坐在燃烧的壁炉前哆哆嗦嗦。   他们每个人的头发、眉毛、睫毛上都凝了一层冰晶,此时正在壁炉的热气中缓缓化成水蒸气。   “你们这几个小家伙也太逊了吧?”披着黑色巫师袍的巫师从二楼的楼梯上下来, “在米勒克尔学了一两年, 被飞行扫帚带着的时候都不知道给自己加个防雪咒语?”   “杯子给我。”   他的手里拎着四串用白线绳穿着的生姜片蒜瓣干辣椒, 试图将这些东西放到他们的热牛奶里,得到了四道惊恐的目光。   “这是我的独家秘方。”黑袍巫师显然对他们惊恐目光非常不满,“如果不是看你们在那里卧底遭了大罪, 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作为唯一一个能听懂他在说什么的人,埃里克迫不得已担当大任,他斟酌道:“谢谢您的好意,我们暂时不需要, 我们烤烤火就会暖和。”   他不是很想尝尝姜蒜辣椒泡牛奶的味道。   见他们四个人的态度坚决,黑袍巫师“嘁”了一声,他另一只手中的魔杖一点,餐桌上茶壶飞起, 灵活地倒了一杯热牛奶,随后, 一串白线绳串好的特制调料飞到了热牛奶中。   大约泡了五分钟, 黑袍巫师端起这杯特制的热牛奶, 坐到他们对面的沙发上, 示意埃里克:“我是奥利维亚, 你叫什么名字?”   石头胸针早在他们进到这间屋子的第一时间虞荼就悄悄塞给了埃里克, 埃里克握在手里摩挲了一圈,就知道了石头胸针的主人叫什么。   “我是罗伯特。”他说。   “名字对的上。”奥利维亚点点头, 他一边喝牛奶一边好奇地问,“你们三个呢?我要救援的名单上, 可没有你们的名字。”   埃里克的脑子转的很快,他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在学校里也不是白学的,他们可是我的詹姆斯。”   希伯来语里,詹姆斯意为“跟随者”。   “能力不错啊!”奥利维亚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有四个呢!”   他继续兴致勃勃地追问:“你们是怎么被发现的?”   这里还没编,所以埃里克做出一副很丢脸且不愿意回想的模样。   奥利维亚眯了眯眼睛:“虽然这只是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我也只是受人所托,但是———不要骗我哦。”   他身后黑色的兜帽里忽然鼓出来一块,一只乌鸦探出头来,它的喙闪着锋利的寒光,黑色的羽毛在壁炉的火光下显得五彩斑斓,它蹦到奥利维亚的头上,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   “贝拉,不要拽我的头发!”奥利维亚放下牛奶杯,伸手抓住头顶上乱蹦乱跳的乌鸦,高声抱怨道,“你知道魔法师的头发有多珍贵吗!”   刚刚他营造出来的那一点压抑的气氛霎时无影无踪,好像只是说来故意吓唬他们似的。   埃里克的背后已经沁出了冷汗。   身具灵力的孩子年满十八岁以后便可以进行测灵然后修炼,埃里克十八岁以前虽然不能修炼,但已经学了很多西方的魔咒,只是欠缺将它们释放出来的能力而已。   刚刚奥利维亚抱怨那只黑乌鸦的时候,他已经瞬发了一个真言魔法在他的身上,奥利维亚如果提出下一个问题,埃里克就无法说谎了。   黑乌鸦显然已经在他头顶撒野惯了,即使被抓在了手里,也依旧就趾高气扬地“啊啊啊”“哇哇哇”,根本都不担心奥利维亚会生气。   在用魔法语言和黑乌鸦交谈了好几句后,奥利维亚忽然转过头来,问了一个让埃里克觉得匪夷所思的问题:“你会做饭吗?”   真言魔法下,埃里克无法撒谎:“我不会,但我的朋友会。”   毫不夸张地说,奥利维亚的眼睛好像都亮了:“你们会做贝拉能吃的饭吗?”   虽然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拐上这么奇怪的方向,但埃里克的求生欲促使他疯狂点头,魔法生物已经脱离了普通生物的范畴,就像开了智的生灵就和人没有区别一样,人类能吃的,他们都能吃。   “厨房里有食材。”奥利维亚笑眯眯地问,“看在我救了你们的份上,可以为我和贝拉做一顿午餐吗?罗伯特?”   埃里克沉重地点点头。   十分钟后,身上基本已经不冷了的四个人站在奥利维亚的厨房里面面相觑。   为了能让他们无障碍沟通,奥利维亚施了一个魔咒,他们只要在奥利维亚的房子里,彼此之间就能无语言障碍沟通。   他们一开始计划着由虞荼做饭,另外三个人给他打下手,但谁都没有预料到,一迈进厨房就会面对这样一盆创意夺人眼球,摄人心魄的食物。   十条看不出什么品种但细细长长的鱼张着嘴,鼓着眼睛,规规矩矩地沿着盆子摆了一圈,每条鱼的身上涂满了奶油与沙拉酱,只露出一个脑袋,鱼的身下是豌豆、土豆块、胡萝卜丁、草莓碎、橙子碎,一颗颗浆果,用芝士作为连接的桥梁,在这一层奇葩的酱料之下,是闻起来有些腥味的面饼,目测馅的材料应该是多种鱼罐头和肉的混合物。   四个人一同陷入了沉默。   “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发呆?”奥利维亚越过众人走到厨房里,肩膀上站着黑乌鸦贝拉,他伸手捏下一块鼓眼鱼披萨,咬了一口后慢慢地吞下,然后试图将剩余的喂给肩膀上的黑乌鸦,“贝拉试试吧,这比上次的味道好多了。”   乌鸦贝拉发出一长串“啊啊啊啊”,然后啄了一口,艰难地咽下去,死活不肯吃第二口了。   虞荼找食材的手有点颤抖,他压低了声音问埃里克:“是要做黑暗料理吗?”   埃里克:“要不……先来份正常的?”   奥利维亚扬了扬手里切得近乎完美的披萨块:“你们要尝尝吗?我刚出炉的。”   四个人的表情比看到刚刚那杯加了料的牛奶还惊恐。   奥利维亚再三邀请他们试吃,但被坚决拒绝,最后只能遗憾放弃。   他们在奥利维亚的厨房里搜刮了一圈后,最后由虞荼主厨,炖了一个蘑菇奶油浓汤,做了一碗酱面,炸了盘香酥小黄鱼,甚至虞荼还包了一盆玉米猪肉馅的饺子。   奥利维亚试吃的时候没什么反应,只是速度加快了许多,而被两个人围着,一个喂香酥小黄鱼,一个人喂饺子的时候,黑乌鸦贝拉的眼睛里隐隐都快有了泪光———   是没有奇怪味道和口感的食物!   是鸦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的正常食物!   奥利维亚和他的乌鸦都很宅,除非必要绝不出门,除了采购某些魔法材料,就是去商城里扫荡速成品———罐头、果酱、桶装奶油和切片面包是他们每次必采购的重点项目。   奥利维亚在魔法方面是个当之无愧的天才,但在厨艺方面好像点亮了奇怪的天赋,食物只要经过奥利维亚的手加工,哪怕只是将奶油打发或者将面包加热,都会变成难以言说的味道。   为了证明自己在厨艺方面和魔法一样天才,奥利维亚研究了很多新菜式并对这些菜式进行改良,比如虞荼他们进出房时看到的那盆鼓眼鱼披萨,就是奥利维亚目前最得意的作品,吃完之后不会拉肚子,不需要喝解毒剂的完美作品。   还剩九块的披萨也被加热后端上了桌,除了奥利维亚自己面不改色地又吃了一块后,黑乌鸦贝拉看都没看一眼。   在贝拉吃饱喝足惬意,梳理羽毛的时候,有人敲响了奥利维亚家的大门,大门自动识别拜访者后向两边打开,露出了一个高高壮壮的身影,来人胳膊底下夹着一个厚厚的兽皮毯子,里面好像裹着一个人。   “奥利维亚,我把罗伯特带来了!”他有一把浑厚的嗓子,“现在要我把冒牌货抓走吗?”   他知道奥利维亚很少出门,还特别喜欢邀请被他抓来的人为他和贝拉做饭并品尝出自他手的各项美食。   他每次将被奥利维亚抓住的人带走时,有的不省人事口吐白沫,有的脸色发黑发紫,有的精神崩溃……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被抓的人好端端地在对面坐了一排。   特里萨想,难道奥利维亚的厨艺有了突破性进展?   他奇怪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清醒着的。”   奥利维亚擦嘴的动作一顿,他抓起放在手边的魔法杖,魔杖前端闪动,一个阵法迅速绘制完成———是一个短暂的禁言阵法。   “什么冒牌货?”奥利维亚抓着魔杖,优雅道,“罗伯特不就坐在我对面吗?”   “他可是有证明的。”   冒雪去坑里刨人还惨遭禁言的特里萨:“???”   他将目光转向摊在桌上的漂亮黑乌鸦,用眼神求证。   黑乌鸦贝拉梳毛的动作一顿,过了几秒它开口:“罗伯特,真的哇。”   特里萨:“……”   他大步走进来将人放在壁炉边,打开兽皮毯子,露出里面冻昏过去的人,然后一手指地上的人,一手指埃里克。   奥利维亚面不改色:“这是特伯罗,他和罗伯特……大概认识吧。”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兽皮毯子里躺着的、昏迷过去的人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有些熟悉的天花板。   晕晕乎乎的人慢慢抬起头,在看到奥利维亚时,眼里就含了一包绝望的眼泪:“教父……”   奥利维亚继续优雅微笑:“中午好啊,亲爱的特伯罗。” 第138章   痛失身份的罗伯特本尊:“……啊?”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教父!我是罗伯特!”   因为过于震惊, 冻僵的罗伯特一跃而起,他指着坐在桌子边的埃里克:“教父!他长得都和我不一样!”   “孩子大了,容貌总会有些变化的。”奥利维亚的表情渐渐趋于慈祥, “我这个做教父的, 怎么可能认错呢?”   特里萨顶着满脑门问号退回到餐桌边, 在黑乌鸦贝拉的死亡凝视下,从它脚边的盘子里抽走了一根香酥小黄鱼塞到口里,嚼了嚼后,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名叫“恍然大悟”的神色。   在罗伯特的注视下,奥利维亚偏了偏头:“贝拉,哪个是真的罗伯特?”   漂亮的黑乌鸦在给了特里萨脑门一翅膀后飞到了奥利维亚肩膀上,它盯着罗伯特看了一会, 最后还是选择违背良心:“这是特伯罗哇!”   再次痛失真名的罗伯特:“……”   他气得炸开了花。   他一把薅下头顶盛开的花,眼泪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直掉。   奥利维亚抽走他手里的花递到虞荼面前,认真地问:“这个能做成吃的吗?”   虞荼:“……”   他摇了摇头:“沙漠玫瑰有毒, 不能吃。”   “真可惜。”奥利维亚遗憾地将花塞回罗伯特手中。   罗伯特看着手里被重新塞回来的、盛开的花,哭得更大声了。   “特里萨。”奥利维亚托腮欣赏了一会儿罗伯特抽抽噎噎的眼泪, “将亲爱的特伯罗送到那里去吧。”   埃里克看到奥利维亚另一只手的指尖在桌上有规律地轻点着, 似乎有什么魔法阵一闪而逝, 被称为“特里萨”的男人表情变得有点诡异。   “好吧。”特里萨耸耸肩, “既然你说他是假的罗伯特, 那我可就带走啰。”   整个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沙漠玫瑰的香气。   风雪短暂地卷进了这间温暖的屋子, 特里萨抓着试图反抗的真·罗伯特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温暖的房屋里异常安静, 黑乌鸦贝拉看着对面忽然乖乖坐成一排的四个人,歪歪头, 发出一声不解的:“哇?”   一只手抓住了它,将它重新搁回肩膀上:“真是一群聪明的小家伙。”   埃里克将石头胸针放到桌上:“这个东西,麻烦您替我们将它物归原主。”   奥利维亚露出一个笑:“这不就是罗伯特的东西吗?”   他还在装傻。   黑乌鸦贝拉在他肩膀上蹦哒着:“啊啊啊———”   “好吧好吧。”奥利维亚将自己的一缕发丝从贝拉喙里拽出来,“你们重新自我介绍。”   最开始顶替了罗伯特的埃里克说:“我是埃里克·安东尼。”   “安东尼?”奥利维亚好像多了点兴趣,“你就是传说中那个出生就能听懂龙语的孩子?”   埃里克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您要是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看起来就有什么古怪,但奥利维亚没有追问。   “好吧,你是埃里克。”他将目光转向虞荼,“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虞荼。”   奥利维亚问话的时候眼睛有一层奇异的光泽,隐隐带着模糊的花纹,像是有魔法阵在运转:“刚成年的幼崽?真可爱。”   他说:“和罗伯特有点像呢,不过他总喜欢惹是生非。”   亲昵的、带着点抱怨的语气。   虞荼他们被从雪坑里带到奥利维亚家时,其实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他们之所以这么紧张,还是因为听到了“卧底”这个词———得益于文化的熏陶,这个词一听就和什么危险沾边。   但这种紧张和有点害怕的情绪,从看到厨房里那一大盆鼓眼鱼披萨和哇哇大哭的罗伯特后,就转变成了另一种微妙的情绪。   奥利维亚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假的了,但就是带着一点恶趣味似的,想要看他们的反应。   甚至非要称呼罗伯特为特伯罗,也不是纯粹因为虞荼他们做饭好吃,更多的是想给罗伯特一个教训。   奥利维亚又问了另外两个人的名字,他似乎很喜欢毛茸茸,在郝芝芝开口后,还送了她一根颜色诡异到极点的棒棒糖。   “看在贝拉很喜欢的份上。”奥利维亚说,“我可以告诉你们前因后果。”   再不安抚一下这些小家伙,那位校长就该杀过来了,当着一群孩子的面进行魔法比试,稍微有点失礼呢。   ————这是一个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故事。   痛失本名的罗伯特是一朵刚成年的沙漠玫瑰,因为一直生活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他的父母担心他养不活,所以成年之前他很少出门。   满18岁这年,他进入了哈里斯学院,正式开启了自己的魔法生涯,因为平时和外人接触的少,被忽悠着加入了一个小团体,这个团体不满意米勒克尔大学为什么一直占据“最好的魔法学院”的称呼,决定派出罗伯特进行“潜入”,弄清楚米勒克尔大学厉害的秘密后,就一举压过他们,到时候他们就会成为学院里最受欢迎的天才和英雄。   奥利维亚说这些的时候,自己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显然,他真的很难理解这些刚接触到魔法的年轻孩子们的脑回路。   罗伯特在离开前也是做了一些掩饰的,但那些蹩脚的掩饰并没有管用多长时间,奥利维亚发现不对后,直接联系了米勒克尔大学的校长对西方部一年级进行排查,罗伯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仓皇出逃,他没将传送地点定在西方部,而是定在了东方部的药植园里———那里偶尔会有西方部的学生进出,他过去也并不算太显眼。   但罗伯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启动依附在药植园防御阵法上的传送阵定位时,顾鸿影他们四个人恰好在这个时间来到了药植园。   罗伯特虽然是一朵沙漠玫瑰,但非常奇葩的是,他是沙漠玫瑰中的变异属性,和四个人凑在一起,正好形成了基础的五行。   传送阵法从启动到生效只有极短的一段时间,在这极短的时间里,除掉启动阵法的人本身的属性外,只有在这个时间段进去的其他人补全了五行才能跟着被传送,进入的顺序也有要求,早一秒晚一秒都不行。   这种堪称瞎猫撞上死耗子且概率小到离谱,除非是一直小心观察着,刻意计算过了,否则几乎不可能做到同时传送。   但他们就是做到了。   所以他们跟着罗伯特一起被传送到了雪山脚下,用五个人的体重砸了一个深深的雪坑。   奥利维亚知道罗伯特启动传送阵法后就准备过来捞人了,结果没看到人,只看到四个在雪上发蒙的小家伙,所以他就顺手抓走了。   当然,抓小家伙的途中顺便逗一逗,也是很有趣的,他又没说错,罗伯特本来就是“卧底”嘛。   起了小坏心思的奥利维亚在将他们抓回去后,才通过他们身上的衣服认出了他们的身份———米勒克尔大学的学生,东方部的。   再联想一下那个传送阵有关的极低概率……奥利维亚摇了特里萨去雪坑里挖人。   水系的沙漠玫瑰在雪坑里短时间冻不死,还不如让他去“好地方”醒醒脑子,相信这次醒脑过后,罗伯特应该会有一段深刻且难忘的回忆?   奥利维亚微笑着,在魔法阵的辅助下,他能看到对面的四个小家伙都拥有纯净的灵魂:“要和我学魔法吗?”   之前他抓的人到他面前无一不是战战兢兢,灵魂也污糟成一片,让他们做饭,不是难吃至极就是动手脚,恩赐他们品尝他的厨艺……污糟的灵魂连话语都是那般刺耳。   还是这四个小家伙有趣。   虽然奥利维亚说明了情况,听起来他也很了解学校的样子,埃里克还是不敢全然放松警惕:“我们课程都是由学校统一安排的。”   里世界里,米勒克尔大学坐落在东西方的交界线上,大一的学生半年学习东方部的各种知识,半年学习西方部的各种知识,每半年的末尾,学的快的人已经开始自行实践了。   作为东方部的学生,他们第一学期主要培养近战能力、学习里世界通史、药草法宝阵法辨析,下学期就该转战西方部那边,只是学得不用像第一学期那样深入罢了。   “西方部的那些老师可都不如我。”说到魔法的时候,奥利维亚的表情是那样理所当然,仿佛他所说就是事实,说着说着,他忽然转头望向门的方向,“唔……来得可真快。”   门被不紧不慢地敲了好几下。   奥利维亚指尖点了点桌面,门自动开启,风雪的呼嚎声中,有人身披黑色的宽斗篷走了进来,雪花被奇异的力量隔绝在外。   进来的人单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张他们都熟悉的脸———米勒克尔大学的校长。   “谢见微,我又不会吃小孩。”奥利维亚抱怨道,“至于这么紧张兮兮地吗?”   看这来的时间,估计一发现失踪就开始追查了。   奥利维亚的肩膀上,黑乌鸦贝拉蹦了蹦,它歪歪头,发出欢迎的哇哇声。   谢见微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了一眼顾鸿影,确认他们四个人都没事后,她才看向奥利维亚:“那可说不准。”   奥利维亚:“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一如既往。”   说话风格一如既往。   “那朵小玫瑰抓到了。”谢见微说,“这几个孩子我就带回去了。”   “不要那么着急嘛。”奥利维亚笑眯眯地说,“他们下学期的魔法课,要不我来教?”   奥利维亚说自己的水平比米勒克尔西方部的老师高,确实是一句没有水分的话。   谢见微沉默了一会儿,她承认她确实有些心动,但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奥利维亚确实实力高强,也是个天才,但他为人散漫,思维跳跃,不是个合适的老师,如果教学生,反而不如西方部这些年摸索出来的教学方法实用。   “真的不考虑一下?”奥利维亚笑眯眯的,“他们都是天才,用普通的老师教导,用东方的话说———屈才。”   他偏过头去看从他们开始交流后就恨不得自己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四个小家伙:“错过我了,可很难再遇到像我这么厉害的魔法师了。”   “要不先看看我这些年的心得?”奥利维亚挥了挥手,一本封面绘着漂亮魔法纹路的牛皮本子飞到谢见微面前自动翻页,“我现在做魔法课老师,可是绰绰有余。”   谢见微瞄了几眼,奥利维亚这些年确实有了不小的改变,如果他的教学也能像他的心得一样条理清晰,确实是优秀的教师人选。   但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我回去和其他老师商量一下。”   ……   半小时后,奥利维亚独自一人坐在壁炉前看书,黑乌鸦贝拉在餐桌上蹦蹦跳跳,试图将肚子腾出一点空隙,再塞一条香酥小黄鱼。   “哇哇哇——奥利维亚——”贝拉歪歪头,圆圆的眼睛里映出奥利维亚的身影,“不动——哇———”   奥利维亚的书一直在那一页没动。   贝拉拍拍翅膀飞过去落在他对面,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发出嘲笑的鸦言鸦语:“啊啊啊——微微不理你哇!微微讨厌你哇——”   奥利维亚抬头,用魔法将黑乌鸦贝拉卷过来捏住了它的喙,冷酷道:“闭嘴,贝拉。” 第139章   重新行走在屋外的冰雪之中时, 虞荼他们面面相觑。   怎么说呢?   总有种似有若无地吃了点瓜的感觉。   这神神秘秘的瓜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只能说……如有。   谢见微带着他们离开了奥利维亚的屋子后停了下来,冰雪之中蔓延开银白色的纹路, 纹路在冰雪之中穿梭纵横, 阵法成型, 传送开始,几乎只是一眨眼,他们就重新回到了米勒克尔大学药植园外。   如果不是肩膀上还积着未融化的雪, 他们几乎要以为之前的经历只是一场集体错觉。   “回宿舍去吧。”谢见微将他们带回来后就准备离开了,米勒克尔大学东西方部她都清理了一遍,目前是安全的,“好好休息, 争取明天能正常上课。”   虽说经历了莫名其妙的半日游,但好在药植园的“加课”因为这突发状况取消了。   虞荼回到宿舍,洗漱过后陷入了沉沉的梦乡———他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   他梦到鼓眼鱼披萨上的鱼将自己从餐盆里拔了出来,然后长出了一双手和一双腿, 它追在虞荼身后大喊:“咬我一口吧!咬我一口吧!我超美味的!”   眼看着追不上虞荼,鼓眼鱼抓起餐盘里的披萨扔到半空中, 变成了浮起来的“披萨云”, 披萨云噼里啪啦下雨, 掉下橙子碎、草莓酱、沙拉酱, 还有硬邦邦的豌豆和土豆块。   虞荼在披萨云下狼狈地乱窜, 还是被砸得满头包, 最后一睹由披萨形成的无边无际的墙挡住了他的视线,墙上倒吊下来一只裹满了沙拉酱的鼓眼鱼, 鱼嘴一张一合,幽幽道:“为什么不吃我?你说啊———为~什~么~”   它每问一遍, 旁边就多出一只同款鱼,最后,无边无际的墙上吊满了无边无际的鱼,所有的鱼都在发出悲伤的质问,仿佛虞荼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最后,虞荼是在自己的惨叫中醒来的。   他头发蓬乱地坐在床上,足足坐了十分钟,才将那满脑子魔性到比表情包还整齐的鱼嘴,以及那句幽怨的“为~什~么~”暂时从脑海里压下去,不在脑子里频繁循环。   这已经不叫精神攻击了,简直是精神污染!   虞荼慢吞吞地下床洗漱,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鸡窝头,浓重的眼袋以及黑眼圈。   虞荼:“……”   难怪校长让他们好好休息,争取明天能正常上课。   梦境攻击,真是好歹毒的手段!   等到了教室,他看到了三个跟他没什么差别的憔悴倒霉蛋。   四个人难得地坐到了同一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友谊在这刻得到了升华.JPG   好在除了误触罗伯特的阵法被传送外,直到这学期结束,他们都有惊无险地没有遇到其他情况。   虞荼终于迎来了他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在迅速爬上草木族来接他的飞叶后,虞荼差点热泪盈眶———觉醒灵力后的生活一天比一天跌宕起伏,他是真遭不住了!   他就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在草木族和帝休长老一起快乐地养了几天弟弟妹妹后,这几天一直不见踪影的族长出现了。   “荼崽啊……”虞荼正盘腿坐在一堆小花盆中间用勺子挖西瓜吃,头上冷不丁地倒吊下来一个人,吓得他被西瓜汁呛咳了好几下。   即使是倒吊也不损盛世美颜的族长帝屋将自己晃来晃去,然后一手指戳在虞荼眉心:“唔……真喜庆!”   接着他手掌一翻,手中凭空出现了一面镜子,帝屋将镜子怼到虞荼面前:“看!”   镜子里的虞荼眉心多了一个红色小点,像是一个摇头摆尾的胖乎乎红色小狮子剪影。   虞荼伸手摸了摸,指腹下的皮肤平整,只是眉心的温度稍高:“这是什么?”   帝屋笑到一口白牙都露了出来:“年兽标记。”   虞荼:“……什么东西?!”   “年兽标记啊!”帝屋以一种违反科学的姿态重新落在虞荼面前,顺手弹了一下离他最近的栀子花的花苞,笑眯眯道,“我们草木族许久都没有化形的幼崽了,这个活动好些年都没参加过了,今年荼崽你正好一起热闹热闹!”   虞荼:“……”   他很想给他们族长狠狠地翻上几个白眼。   但这半年的相处已经让虞荼摸清了他们族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格,他叹了一口气问:“族长,年兽标记是干什么的?”   “哎呀,之前一逗就气鼓鼓的,现在都不好玩了。”帝屋倾身捏了捏虞荼的脸,遗憾道,“你别学帝休啊,花花草草没脾气,那活的该多没意思。”   虞荼:“……”   他一把抓住帝屋作乱的手,面无表情道:“族长,我会告状。”   被弹了一指头的栀子花笑到花苞乱开。   帝屋:“……”   “打小报告是不对。”他义正言辞地教育虞荼,“男子汉大丈夫遇事自己解决,不要总想着告状。”   然后他偏头看着身旁花苞乱炸的栀子花:“女生也一样。”   虞荼栀栀:“……”   “好吧,我长话短说。”帝休将虞荼搁在旁边的半个西瓜捞起来抱到怀里,凭空变出一把勺子,“无论是哪一族的幼崽,成年后的第一个新年都会由长辈打上年兽标记,在除夕的晚上去捉年兽,从天黑到天亮,捉年兽最多的幼崽可以得到一份大奖,每年的奖品都不一样,但都挺实用的。”   这一瞬,虞荼觉得帝屋的表情像是憋着什么坏。   虞荼:“一定要捉吗?”   “每个孩子都要去的,就算捉不到年兽也没什么危险。”帝屋挖了一勺西瓜塞嘴里,含含糊糊的,“只要你够不要脸,阿不,只要你不太在乎面子。”   听起来更令人不安了呢。   “荼荼本来就不了解,你还净吓唬他。”帝屋肩膀上坐着君子兰,他刚刚带君子兰去修琴了,“幼崽也是要面子的。”   虞荼偏头,帝休看到他眉心的年兽标记同样歪歪脑袋,显得极为憨厚可掬:“族长,你动手可真快。”   帝休一开始是准备由他来打这个年兽标记的,由谁打上年兽标记,在捉年兽的过程中被打标记的幼崽就受打标记人的保护,打标记的人可以设定在幼崽遇到什么程度的危险时会主动对他进行保护。   “标记我已经打了啊!”帝屋抱着西瓜嚷嚷,“拒绝二次覆盖!”   帝休:“……我不是很放心。”   “让你打标记荼崽估计压根得不到锻炼。”帝屋嘀嘀咕咕,“谁不知道你把他们一个二个看的和宝贝似的。”   帝屋作为一族之长,有时也喜欢耍赖皮,帝休也拿他没办法,将抱着新琴在调音的君子兰重新种到小花盆里,帝休习惯性开始善后,他摸了摸虞荼的脑袋,笑道:“荼荼,我先给你讲讲年兽吧。”   在表世界,年兽只是过年时的一个传说,但在里世界,年兽这东西真的存在。世间新旧交替,两年气运改换之时,年兽就会诞生,从除夕天黑以后到大年初一天亮以前,就是它们活跃的时间段。   年兽有一身雪白的皮毛,体型有大有小,大的像狮子,小的像小狗,但无论在何处行走,都会留下粉白的爪印。   年兽主要出现在表世界,每一只的性格都不一样,同样也分善兽和恶兽。   善年兽的脾气比较温和,最多只捣捣乱,比如偷偷溜到团年饭桌上去偷一口菜,比如把垃圾桶里的瓜子壳撒到地上,比如拿皮沙发磨磨爪子……在这个时间段,即使是没有觉醒灵力的普通人,只要感知较为敏锐,就有可能感应到它的存在。   如果善年兽特别喜爱某个人,它会在这个人的身旁散开变成一个祝福,那这个人一年都会逢凶化吉,生活顺遂。   恶年兽的脾气则比较狂暴,特别容易伤人,即使是脾气稍微好一点的小恶年兽,人只要靠近它们,就会沾染上“恶气”,轻则伤风感冒,重则住院治疗。至于特别凶的恶年兽,不仅会附身,还会咬人和食人,表世界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说,就是恶年兽造就的。   红色、巨响、火光这克制年兽的三要素,也就从那时传了下来。   刚觉醒灵力不久的人就像新旧交替的气运,对它们的感应最敏锐,甚至不需要借助法宝,再加上年兽的杀伤力不大,只要用灵力打散,各族长辈甚至还用自己的力量进行了护佑,所以每年捉年兽的工作就落到了刚刚觉醒的孩子身上。   和年兽对战,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锻炼机会。   在帝休长老的细细解释下,虞荼总算弄懂了年兽的由来。在帝休长老讲解的时候,其他在这个房子里的草木族幼崽们纷纷举着自己的小花盆,也颠颠颠过来听讲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虞荼被幼崽包围着,差点下意识地举手发言,“如果去捉年兽,应该也是捉恶年兽吧?万一失败了……”   一群幼崽身上的好奇都快要溢出来了。   “正常情况下遇到危险,长辈们打上的年兽标记都会保护你们的生命安全,但有一些恶年兽比较特殊。”帝休将手拢成拳放在唇边挡了挡,声音里带着笑,“这些特殊的年兽比较调皮,可能会对你们恶作剧。”   “不用遮遮掩掩,直接和他们说了嘛。”帝屋在不远处抱着快吃完的半个西瓜嘴角上翘,“去年狼族的幼崽被咬了屁股,半边屁股肿得像蜂巢;狮子族幼崽被咬了耳朵,结果鬃毛变成了荧光粉;前年狐族幼崽鼻子肿成了乒乓球……”   他兴致勃勃地将各族幼崽们的糗事一一道来,说到兴起时还会拿出留影石进行投屏分享,虞荼看到了包括但不限于浑身毛发掉光的萨摩耶、秃成地中海的十八岁大学生、身上变成斑马状的狮子……   帝屋一边分享一边遗憾:“每年捉年兽都有被祸害的幼崽,可惜有的跑的太快,只能隐隐约约听个大概,没有实质性证据。”   他扼腕道:“而且这些效果只能维持七天。”   虞荼:“……”   如果他遇到这种情况———   虞荼觉得自己根本就不用问出口。   “帝休长老。”虞荼抓着帝休的衣摆,诚恳且未雨绸缪道,“要不您还是把族长的标记覆盖了吧!”   帝屋:“……?”   他发出强烈抗议:“不行!” 第140章   “荼荼, 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凝重?”顾鸿影用胳膊肘拐拐虞荼,“放轻松,捉年兽不难的。”   自从知道了自己要捉年兽的噩耗, 虞荼就做了很多准备工作, 但他仍然有点不放心。顾鸿影一开口, 他莫名觉得更不放心了:   “你不要在这里立flag,我害怕。”   “你还当我言出法随啊?”顾鸿影紧了紧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捉年兽的活动也不是第一年举办了, 没听说过有什么大问题。”   虞荼:“……比如被特殊年兽恶作剧?”   “那概率多小啊!”顾鸿影安慰他,“总不至于这么倒霉正好被我们撞上吧?”   虞荼:“……”   他默默往旁边横挪两步,在雪地上留下明显的印痕。   顾鸿影一把拉住虞荼的围巾将他扯回来:“我又不是乌鸦嘴,你躲什么?”   “你是漫画男主, 你不遇事谁遇事”这句话在虞荼的舌尖打着转,好悬没被他说出口。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废弃高楼的天台,天空已经有些蒙蒙的灰了,看起来随时随地都会坠入黑夜。   这次捉年兽按人数, 每人划分了一个城市,崇明市因为前段时间变故频发, 所以安排了两个人。   除夕和大年初一这段时间的黑夜比较特殊, 像他们这种初入门的菜鸟感知会无限敏锐和扩大, 所以他们两个人的兜里都揣着好一大沓传送符, 只要感应到年兽的踪迹, 就用灵力驱动传送符前去甄别年兽善恶。   天彻底黑下来, 站在高楼远眺,能看到远处的城市灯火通明, 喜气洋洋,虽然城市不允许燃放鞭炮, 但电子鞭炮的声音此起彼伏,也是种别样的热闹。   城市中心有许多人忙忙碌碌———这是新旧年交替那一刻准备的烟火,用以宣告新一年的到来。   天黑后,虞荼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进到了一个奇怪的领域,感知无限延展,他好像能“看见”整座城市,这种奇妙的感觉有些熟悉,有点像不夜侯曾经召唤出那颗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后所延伸出的全知视角。   虞荼看见了许多红色的光点,四散着分布在整座城市,有的光点熄灭,有的光点亮起———那是属于年兽的实时踪迹。   虞荼听到顾鸿影的声音:“你左边,我右边?”   崇明市一共有九个镇,他们今天晚上的任务还是很重的。   虞荼点点头:“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传送符,灵力灌输之后失重感传来,再一眨眼,他就被传送到了一个没有监控的街角,意识中的实时地图里,他和这里的年兽已经隔得很近了。   虞荼从光线不好的街角走到街上,这是一条热闹的美食街,地面早已被清扫干净,但路边的绿化带上与建筑上仍旧挂着厚重的积雪,食物的热气聚集盘旋,一瞬间这里雾气升腾,有点像“瑶池仙境”。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大冬天手冻得通红,吃东西得拼速度还要在户外吃,但可能就是图个热闹的气氛吧。   这条街虞荼才走了三分之一,就看到了自己的目标,一只和萨摩耶差不多大的、毛白的快要发光的年兽。   它此时正紧紧贴在一个小孩身边,小孩一转头,它的眼珠子就滴溜溜一转,小孩纸盒子里的章鱼烧就莫名其妙消失了一个。   虞荼看到年兽的腮帮子一鼓一鼓,鞭子似的长尾巴甩成了扇形,它贴着那个小孩一路走一路吃,才经过五个摊位,盒子里就空空如也。   那个被偷了章鱼烧的小孩茫然地举起自己的盒子:“……我的小丸子呢?”   牵着他的妈妈一低头,语气里带上了点惊讶:“这么快就吃完了?”   “妈妈。”小孩摇摇妈妈的手,“我还想再买一盒!”   他记得这些小丸子都是他一个人吃了呀,可为什么他总觉得他根本就没吃到几个?   “吃多了会积食。”小孩的妈妈拒绝他,“你今天已经吃了一碗炒饭,一袋炸鸡,一盒章鱼小丸子,一杯奶茶了。”   他的妈妈越说越忧虑,她今天怎么莫名其妙给孩子买了这么多东西,她的孩子还全吃完了。   妈妈蹲下身,隔着羽绒服摸了摸小孩的肚子:“不说不知道,一说竟然给你买了这么多,该不会吃的胃不舒服吧?”   小孩茫然地眨眨眼,小声说:“妈,我还有点饿。”   吃了这么多东西,他竟然还是觉得没吃饱,难道他已经进化成大胃王了吗?   不解的两母子慢慢走远,蹭吃蹭喝的年兽哒哒哒追上去,蹭了蹭他们俩的手,两点小小的光亮从年兽的独角上飘到他们身体里。   但随着两母子越走越远,年兽站在街中间歪歪头,鞭子似的尾巴绕啊绕,咻地一下拉直,窜到一家卖肉夹馍的摊子上,它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搭在锅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摊主手里做好的豪华肉夹馍。   摊主一晃神的功夫,那豪华肉夹馍便被叼在了年兽嘴里,年兽腮帮子鼓得像仓鼠,如果有人能看见,估计要给它配上“嚼嚼嚼”的配音。   它就这样守在摊子边,偷偷吃了四个,摊主熟练地划开饼子,划着划着开始自言自语:“我那几个肉夹馍卖给谁了来着?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今天生意这么好,我居然还腰不怎么痛,哎嘿!真难得~”   蹭吃蹭喝的年兽一开始的表情还有点心虚,到了后面完全就理直气壮起来。   虞荼和年兽离着一段距离观察它,看见它一会儿嗦一碗土豆粉,一会儿啃盘炸鸡架,一会儿从打包袋里偷个汉堡,一会儿炫人家半盒调料……上窜下跳,无比忙碌。   这应该是一只馋嘴的善年兽。   因为是第一次看见年兽,虞荼也没什么经验,他决定近距离再确认一番,挑了个年兽在的摊子,虞荼过去买东西,正看到年兽将脑袋凑在烤鸡腿的旁边,要不是年兽由特殊灵气构成,估计还能看到它具象化的哈喇子。   虞荼从摊主手里接过烤鸡腿,还没凑到嘴边,就感觉手里有阵微风,眨一眨眼,烤鸡腿就消失了,虞荼突然有种错觉———他已经将从摊主那里买的烤鸡腿吃完了。   这种让事情合理化的本事,难怪没人意识到不对。   虞荼余光看见年兽叼着属于他的烤鸡腿,快乐地“嘎巴嘎巴”,鞭子似的长尾巴一会儿卷一会儿晃,看起来非常快乐。   虞荼买了第二个,第二个也进到了年兽嘴中,它一左一右的腮帮子被两个烤鸡腿撑得鼓囊囊的。   在虞荼买第三个的时候,那只年兽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按在地上的爪爪一张一合,好像在纠结要不要不讲道德地啃掉他的第三个烤鸡腿。   虞荼将烤鸡腿垂下来,从年兽的鼻尖那里晃过去,但又保证不被它咬到,在寒风之中,被烤鸡腿诱惑着馋嘴年兽迷迷糊糊地跟着他离开了这条美食街。   善年兽其实也可以打散,但大家都觉得没必要,世间能量讲求守恒,年兽让他们有所损失,就会做出相应的补偿,比如这只年兽偷吃美食街上的人购买的食物,就会回馈他们小小的祝福,例如避免掉一场小感冒,摔倒时毫发无伤,短时间提高身体健康程度……总而言之,受益更多。   虞荼将第三个烤鸡腿塞到年兽嘴里,年兽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在疑惑为什么这个人类竟然能看见它。   虞荼摸了摸年兽的独角,小声和它商量:“别逮着一条街吃嘛,这个城市有很多条美食街的。”   虽然年兽的祝福是有益的,但每个摊子隔半小时就遭一次年兽,对金钱也是一种不小的损失。   年兽歪歪脑袋看他,鞭子似的尾巴晃了晃,它抖抖雪白的皮毛,伸出爪爪在他腿上拍了一下,虞荼看到自己黑色的裤子上面出现了一个粉白的爪子印,像是年兽的盖章认证似的。   白到快发光的年兽在嚼完香香的烤鸡腿后毫不留恋撒蹄就跑,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但它没回去那条美食街,估摸着是找新的去了。   虞荼意识里的年兽实时地图上,最左边多了一个绿色的点,代表着这只年兽已经被查验完了。   首战告捷,虞荼锁定了下一个离得近的年兽,这只年兽在居民楼里,虞荼不好去敲门打扰别人,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变回原形,给自己贴了张隐身符,开始爬挂在墙上的空调外机。   等爬到这户人家的客厅窗台上时,虞荼一抬叶子就看到了年兽,这只年兽只有拳头大小,但性格……比美食街的那只还活泼。   它一会儿玩逗猫棒,一会儿跟猫一起扑激光笔的红点,时不时去啃两口猫粮,喝两口羊奶,还跳上麻将桌去看他们胡牌。   它蹲在谁的肩膀上谁就赢钱,所以它将四个人的肩膀按着顺序蹲了一遍,主打的就是一个公平公正。   猫粮吃完了,羊奶喝完了,激光笔玩厌了,小玩具也翻来覆去地咬了好几遍,年兽无事可做,其他人看不见它,所以聚精会神地打牌,年兽无聊地在室内蹦来蹦去,扒拉一下这个,扒拉一下那个。   过了一会儿,它从卧室里叼出了几张试卷,将卷子放到了牌桌中央。在打牌的人眼里,就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刮来了几张试卷。   虞荼没看到这一幕,但在他顺着空调外机往下的时候,他听到有年兽的那户人家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在不及格的试卷上模仿我签字!!!”   然后是孩子心虚的求饶:“过年……过年不兴打孩子!”   年兽窝在高高的猫爬架上,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底下这一幕。   模仿家长签字不是好习惯。   解决不良习气,也是善年兽责任中的一环呢~ 第141章   顾鸿影一连查了三只, 全是善年兽,到第四只时,还没落地, 就感觉到年兽好像在所在的小巷子里……打架?   顾鸿影:“???”   他从传送阵法里迈出来, 漆黑的巷子里, 雪白的年兽好像在虚空揍敌,不知道是不是顾鸿影的错觉,他好像闻到了一股肉的味道。   等打架的双方从巷子里滚到光亮下, 顾鸿影这才看清年兽是在和一只黑猫打架。   它们俩可能是打了有一会儿了,双方的皮毛都脏兮兮的,年兽雪白的毛像是在地里滚了一圈的鸡毛掸子,黑猫柔顺的毛乱糟糟的, 像打了结的毛线团。   他们俩现在的脑袋抵在一块,嘴里叼着同一个变了形的金枪鱼鸡胸肉猫罐头的边儿,罐子上有数个被尖牙扎出来的小洞,顾鸿影闻到的肉香味, 就是从这个罐头里出来的。   在路灯下,绿眼睛黑猫伸爪子打年兽的独角, 年兽用尾巴去揍黑猫的屁股, 两只你踹我我踹你, 你揍我我揍你, 骨碌骨碌又团做一团, 在路灯下滚出去很远很远。   顾鸿影:“……”   这激烈的战况让他很难确定到底是善年兽还是恶年兽。   顾鸿影试图将打得正激烈的两只分开, 得到了一声抓狂的猫叫和一枚年兽的大眼怒瞪。   打架的双方都很介入第三方插入。   顾鸿影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它们,一路上见证了纷飞的猫毛和年兽毛, 站在它们俩的下风向,仿佛他是一个人形自走吸毛器。   就这样打过了偏僻的半条街, 在一声清脆的金属崩裂声中,被双方争夺着的金枪鱼鸡胸肉罐头终于……爆盒了。   罐头里的汤汤水水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均匀地落在黑猫和年兽的身上,给它们来了一场金枪鱼鸡胸肉罐头澡———黑猫的身上挂着罐头碎,汤汁沿着它顺滑的黑毛,一滴一滴往下落,年兽的独角上插着一块鸡胸肉,在寒风中无助地颤抖。   顾鸿影听到一声凄厉至极的猫叫,如果不在现场,可能会让人以为有丧心病狂的变态在虐猫。   年兽虽然不会说话,但顾鸿影看它那双大眼睛漫上了红色,卷卷的漂亮翘睫毛颤抖着,看着都快委屈哭了。   它们俩都面对面后退了好几步,离开了一片狼藉的地面,退到干净的地方后,双方均气得站起来一顿肢体比划,虽然看不懂,但估计都骂的挺脏。   顾鸿影觉得它们可能还要对骂一阵子,时间经不起耽误,他决定先去找下一只年兽,过会儿再回来,希望他回来的时候,它们俩已经骂完了。   下一只年兽是只恶年兽,正对一个回家的路人跃跃欲试,因为还没有伤过人,所以战斗力极低,顾鸿影只花了一刻钟就将它打散了。   意识里的年兽实时动态上,属于这只恶年兽的光点闪了闪,彻底消失。而上一只和猫打架的年兽,现在的位置在三条街开外。   顾鸿影琢磨着,都已经跑出去这么远了,应该打完了吧?   他本来就是挑了一只离打架年兽近的年兽,现在打架年兽又跑过了三条街,顾鸿影找它已经不需要浪费传送符了,小跑十分钟就能到。   顾鸿影跑到打架年兽所在的那条街,然后陷入了沉默。   他是真的没想到,隔了三条街———隔了三条街,它们俩居然还在打!   黑猫的背上和年兽的独角上已经不见或小块或大块的鸡肉了,他们俩打成一团后,黑白两色比太极图都旋得快,借着路灯的光亮,只能看到纷飞的毛。   顾鸿影甚至生出了在去看几只年兽再回来的冲动。   但下一秒,一黑一白一左一右地撞到了他的双腿,一股大力传来,顾鸿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脑海里莫名冒出一句话———   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顾鸿影是被他们撞趴了,但它们俩的战斗仍未停止,借着顾鸿影小腿的掩护,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爪,打起了“游击战”,只用了十秒,顾鸿影就喜提一条膝盖下纯流苏的时尚达人先锋单品。   顾鸿影:“……”   他深吸一口气,将金属性的灵力聚集在双手,然后一左一右拎起了地上的年兽和黑猫。   即使被拎在半空中,它们俩也试图去揍对方,并且双方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罐头香味。   顾鸿影尝试劝架:“大过年的,要不就算了吧?”   回应他的,是一只骤然扭过来的猫猫头:“喵!!!”   虽然听不懂喵语,但意思还挺明显的。   顾鸿影:“……”   他将年兽和黑猫放在地上,爬起来后拍了拍身上的雪渣,劝不住劝不住,他还是趁早跑吧。   顾鸿影迈出一步,没迈动。   他低头,看到年兽正并拢着四个爪爪,努力蹲在他的右脚脚面上,尾巴还卷在他的流苏裤子上保持平衡。   顾鸿影趁机摸了摸它头顶的独角,分不出善恶属性,好像是特殊年兽。   顾鸿影:“……”   救命!更想开溜了!   或许是年兽的动作提醒了黑猫,黑猫也跃到顾鸿影的左脚脚面上,只是它的尾巴没有年兽那么灵活,不能卷顾鸿影的腿当柱子用。   一左一右的分量都不轻,顾鸿影这下彻底走不动了。   “大过年的不打不相识———”顾鸿影跑也跑不开,溜也溜不掉,想起它们最开始打斗的源头,他试图破财消灾,“要不我请你们一人一个罐罐?口味随便挑?”   黑猫不为所动,年兽不为所动。   “两个?”   狸猫的尾巴晃了晃,年兽的独角亮了亮。   有门儿。   顾鸿影再次加码:“一人两个罐罐,还包一次洗澡服务。”   话音刚落,黑猫和年兽就从他的腿开始攀爬,扒在了他的肩膀上,意思是谈妥了。   虽然问题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但顾鸿影有点怀疑:“你们俩不会是打累了拿我做代步机吧?”   此处一片鸦雀无声。   顾鸿影:“……”   他是给自己找了俩小祖宗吗!   左边抱着只黑猫,右边抱着只年兽,顾鸿影去找宠物用品店,在换了一条街道走了一会儿后,顾鸿影看着黑漆漆的店面忽然反应过来———大晚上的十点多了,过除夕谁还在这开店啊!   “要不……”在怀里两只的注视下,顾鸿影弱弱道,“我先欠着,过完年再说?”   顾鸿影喜提胳膊肘下纯流苏时尚达人先锋单品一件。   他小声哀嚎:“都这个时候了,哪还有开着的店啊!大家都回去吃团年饭了!”   “喵~”   顾鸿影听到一声不服气的猫叫,他的胳膊被拍了拍,有粉嫩的猫爪指向一条街道的方向。   “咪咪啊……”顾鸿影不知道怎么称呼这只猫,直接叫黑猫总觉得怪怪的,干脆就选择了人类面对小猫咪时最常用的称呼,“你是说那边有罐头卖吗?”   怀里翠绿眼睛的黑猫发出肯定的声音:“喵~”   年兽歪歪头看向黑猫猫爪的方向,手贱地伸出灰扑扑的白爪子,试图把它的爪子打下来。   顾鸿影怀里差点爆发一次二战。   在一片喵声里,顾鸿影走到了一条全关门的商业街,一直走到快街末尾,竟然有一间店还开着,整个店铺外的装修极为复古,雕花木门的上方盖着黑色的瓦,翘起的檐角下各挂着一串古朴大气的钟型悬铃,此时的木门虚掩着,有温柔的暖光从门缝中倾泻而出,在冷寂的地面上斜出狭长的一条。   顾鸿影有些迟疑。   ……这里应该不是罐头店吧?   怀里的黑猫已经喵了好几声,明显有点兴奋,顾鸿影只能走上前,礼貌地敲了敲门。   在他敲了三下后,门自动向两边敞开,露出了一扇精美的屏风,颜色多而不杂,质感不同却令人视之舒适,交接的缝隙处光晕流转,让屏风仿佛是一幅活过来了的画。   但比屏风更引人注意的,是屏风前站着的人。   顾鸿影睁大了眼睛:“不夜侯前辈?”   虽然只有数面之缘,但顾鸿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印象极为深刻。   听到他的声音,屏风前背对着他的人慢慢转过身,或许是因为过年的缘故,不夜侯换了一身酒红的长衫,显得没有以往那么疏离神秘,他站在那里,漂亮的屏风都黯然失色。   或许是没有预料到这个时间点还会有人推开店铺的门,不夜侯的眼神里带了点惊讶,暖色的灯光下,不夜侯唇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顾鸿影?” 第142章   为了防止特殊年兽这种突发状况, 虞荼没让茶馆关门,他分出一部分意识,开着不夜侯的马甲守在茶馆里。   因为这半年除了结缘以外, 他一直在卷生卷死地学习, 难得过除夕, 虞荼决定给自己放个假,暂时从繁重的古籍书海中抽离。   不看书的时候在茶馆里呆着格外无聊,虞荼炮制了一批新的茶叶, 茶叶炮制完后,时间还是很空余,虞荼又开始观察店内最大的那面屏风。   还没琢磨出什么东西呢,他就听到了敲门声, 一回头,刚分别没几个小时,但却已经狼狈无比的顾鸿影出现在了他眼前,门口卷进来的寒风一吹, 在顾鸿影懵逼的表情中,他胳膊肘上膝盖旁的流苏张牙舞爪, 有种被打劫后的时尚感。   虞荼还记着他现在是不夜侯, 情绪不能那么外露, 所以只浅笑着喊了一句“顾鸿影”。   比顾鸿影反应更快的是他怀中的玄猫, 玄猫在顾鸿影胸口一蹬, 轻巧落地, 它走了几步后蹲坐在虞荼面前,喵呜喵呜的声音委屈得要命。   之前玄猫咪咪和他结善缘想要救小男孩汤贺, 最后是它的铲屎官廖欢颜选择自己支付了代价,没有让玄猫以放弃[天赋]为代价救人。但善缘已缔, 虞荼不需要动用任何能量,依旧能听懂它想说的话。   在玄猫“喵喵喵”的声音里,虞荼总算捋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晚除夕,廖欢颜在家准备团年饭,咪咪在旁边捣乱,结果被她委婉地请出了厨房,在家无事可做的咪咪突发奇想,决定叼着自己最爱的罐头过来给他拜年———它甚至还花了很大的功夫,用廖欢颜的丝绸围巾打了个包。   咪咪叼着罐头出发后,路上和年兽狭路相逢,两只在高高的围墙上脑壳对脑壳,双双从墙上掉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   咪咪也不是一只不讲道理的小猫咪,道过歉后,它就准备叼着罐头跑了,结果被撞的年兽瞧上了咪咪的围巾和罐头,但年兽又不会说话,于是两只用肢体动作比划,比划着比划着就吵了起来,接着就开打了。   你踹我一下我给你一爪,两只越打火气越大,已经渐渐忘了最开始的初衷。管他呢!先把对面的打服了再说!   顾鸿影就是那个在它们俩忘乎所以、交战正酣的时候意外撞见的倒霉蛋儿。   一口气喵了半天,彻底把状告完的玄猫睁着一双翠绿的漂亮眸子,因为身上糊过汤汤水水的缘故,它身上的毛脏兮兮的,大块大块地凝结成一团,可能街上的流浪猫都比他要干净。   虞荼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顶,一缕能量倾泻,玄猫瞬间焕然一新。   玄猫蹭了蹭虞荼的手,嗲里嗲气:“喵~”   这一瞬,虞荼忽然感应到了一阵微弱的念头,来源于正将爪子撑在顾鸿影脖子上怒目圆睁的年兽,它的尾巴在空气中甩的啪啪作响,如果玄猫就在它尾巴底下,估计会被一顿好抽。   虞荼感应了一下那阵微弱的念头,得,玄猫刚告完状,就换年兽告了。   年兽不会说话,微弱的念头时有时无,感应完后虞荼得出一个结论———语言不通在交流中,果然是致命的难题。   玄猫以为年兽想强抢它的围巾和罐罐,被拒绝后还想继续抢,年兽确实是瞧上了罐罐,但它打算用祝福去换,玄猫进入了[天赋]的稳定期,祝福对它有益无害。   不知道它们俩具体是怎么沟通的,反正结果是双方狠狠打了一架,都被薅掉了好多毛毛。   虞荼用简短的语言向意外卷入的顾鸿影解释了一番,然后哭笑不得地伸手摸了摸年兽的独角,给它也来了个焕然一新。   顾鸿影掂了掂怀里的年兽,看了看自己的流苏大全套,吐槽道:“因为语言不通,所以最后受伤的只有我?”   年兽用独角贴了贴他的脸颊,顾鸿影感觉脸庞一阵温热,身上也变得暖洋洋的。   顾鸿影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是彻底没辙了:“前辈,您这里有罐罐吗?要四个。”   “最好是金枪鱼鸡肉罐头。”顾鸿影声音小小的,有点不好意思,“过完年了我双倍买了给您送过来。”   虽然这么问了,但顾鸿影心里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他和不夜侯前辈的交流不算多,但他总觉得以前辈的性格,不会在这么雅致的茶馆里囤猫罐头吧?说不定黑猫申着爪子喵喵喵带他前来,只是一个巧合呢!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不夜侯点了点头:“有。”   经常用能量给小灰造狗粮零食磨牙棒,虞荼已经熟能生巧了。   顾鸿影看到不夜侯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桌子上悄无声息地多了四个打开的罐罐,甚至还贴心地加工成了温热,罐罐的香气弥漫开来,顾鸿影听到自己的怀里和不夜侯的脚边都有咽口水的声音。   顾鸿影弯腰放下怀里的年兽,年兽用尾巴和他击了个掌,然后头也不回,颠颠颠地向桌子旁跑去,充分诠释了什么叫“民以食为天”。   刚刚还打架互相薅毛的两只在罐头的诱惑下相处的无比和谐,它们埋头苦吃,只能听到幸福的呼噜声,那声音听得顾鸿影都有点馋了。   “有这么好吃吗?”顾鸿影看着年兽和黑猫吃得头都不抬,好奇道,“不夜侯前辈,这是什么牌子的猫罐头啊?”   暖色的光源下,不夜侯看起来非常平和,也非常容易亲近。   “是……灵气造物。”虞荼本来想说是能量造物的,但能量只是他给不夜侯马甲里区别于灵力的力量起的称呼,并不是什么规范名称,想了想后,他还是用了最普遍的概念,“可能会比普通的食物好吃些。”   顾鸿影只在书里看见过灵气造物,这种凭空造物的手段他一直以为是夸大宣传,没想到现在看了个真的。   灵气造罐罐,好大的手笔。   顾鸿影忽然有点头秃。   普通的猫罐头他还能还上,灵力造物做罐罐,他不会啊!   不夜侯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轻声道:“不用还。”   顾鸿影:“那多不好意思啊!”   不过要他还他也还不了就是了TAT   年兽和玄猫各吃完了一个罐罐,它们俩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人性化地叹了口气,一黑一白两只爪子在桌上推推,顾鸿影的面前,一左一右多出了两个没动的罐罐。   昔有古人借花献佛,今有萌物借罐道歉。   一身流苏的顾鸿影:“!!!”   他竟然还有点小感动!   顾鸿影将两个罐罐原路推回:“谢谢你们的好意,但人不吃猫罐罐。”   推回去的下一秒,两只伸爪子按住罐罐边,头又埋了下去,再没看顾鸿影一眼。   有道歉的诚意,但不多。   顾鸿影:“……”   行趴。   它们俩呼噜呼噜地吃着罐罐,顾鸿影就蹲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看着看着,他忽然理解了那些养宠物的人,看它们吃饭真的怪治愈的。   身边忽然出现一个凳子,顾鸿影听到不夜侯的声音:“坐着看吧,小心腿麻。”   等它们俩呼噜呼噜炫完了罐罐,顾鸿影问:“你们吃饱喝足了,我可以走了吧?”   玄猫抬起小脑袋:“喵~”   猫准备回家了!   年兽则是从桌上跳起来,挂到了他背上。   顾鸿影反手背到身后让年兽借力,然后转过头对着桌上的玄猫:“喵语我听不懂。”   顾鸿影听到不夜侯翻译:“小年兽想跟着你,咪咪要回家。”   顾鸿影的注意力却偏了:“你真叫咪咪啊?”   玄猫:“……喵。”   不知道你还喊得那么理直气壮?   “今天麻烦前辈了!”顾鸿影再次道谢后,准备带着年兽离开,脑海里那幅年兽实时动态图上,还有挺多光点等着他去确认,“咪咪要我送回去吗?”   “不用。”不夜侯摸了摸玄猫的小脑袋,“我会送它回去。”   顾鸿影放心了,他推开门挥挥手:“前辈再见!”   他的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光线洒在门外,再也看不见人的影子。   “喵?”玄猫发出疑惑的音节,好奇他为什么忽然停住了。   “没什么。”虞荼挠了挠他的下巴,“我先送你回去吧。”   他只是刚刚忽然想到,顾鸿影抱走的可是特殊年兽,特殊年兽不心怀恶意时就不会出问题,被抓被咬都无所谓,只要不被它的尖角划伤。   这么小的概率,顾鸿影总不至于倒霉到这种地步吧?   *   虞荼抱着咪咪关上了茶馆的门,本体和马甲共享了年兽实时动态,送咪咪回去的路上,他准备把途径的三只年兽顺手查一下。   现在已经晚上11点多了,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正式跨入了新的一年。   到第一只年兽的所在的梧桐镇中心时,虞荼看到很多人在搬运一箱箱烟花,一只年兽站在烟花的箱子上摇头晃脑,像是在蹦迪,它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一枚粉白的爪印,在路灯的光下闪闪发亮。   虞荼已经还清了第一个能量漩涡,第二个也还了一大半,现在终于有了一小部分能随心所欲调动的能量,在开着屏蔽场的情况下,他穿过人群,走到了年兽近前。   年兽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鞭子似的尾巴圈上了他的手腕。虞荼摸了摸它的独角:“烟花很好看,留在这里也不错。”   所以可以不用尾巴圈他手腕,试图跟他一起走。   年兽站在烟花箱子上和他对视着,最后抽回尾巴,在他的胳膊上按了一枚粉白的爪印,一点小小的、像萤火虫似的光点从它的独角上飘下来,融到不夜侯的身体里。   确定了它是善年兽后,虞荼和它告别,离开了梧桐镇的中心广场。   虞荼今天的运气好到出奇,无论是本体还是马甲,到目前为止竟然没有遇到任何一只恶年兽。   马甲将咪咪送回去后,虞荼放在胸前口袋里的联络盘忽然一阵阵嗡鸣,他将联络盘掏出来,联络盘上浅红的光点星罗棋布,有些红点已经变成了绿色(这些方位的年兽已被确认为善年兽),有些红点变成了灰色(这些方位的年兽确认为恶年兽,已解决),但现在,西南方向的位置有个浅红的光点颜色变深,急促地闪烁着。   他们每解决一只年兽,在意识里确认后,就会将灵力输入到联络盘来告知其他人,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情况需要支援,就会出现刚刚那样的情况,觉得有能力救援的人即可驱动传送符,传送到红点闪烁的位置附近。   虞荼看着那个闪烁的光点,按联络盘的比例尺推算……求助的应该是顾鸿影。   果然是漫画男主定律!   马甲没有传送符,虞荼只能让本体先赶过去,马甲在后面紧跟着来。驱动传送符后,虞荼一传过去,人还没从传送的晕晕乎乎中清醒,就看到了一片废墟。   毫不夸张地说,真的是一整片废墟。   顾鸿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半废弃的公园,积满绿水、死气沉沉的湖已经不见了,水里的植物有的挂在折断的树枝上,有的挂在岸边,有挂在湖面上的半截石桥断口上,反正不管在哪里,就是不在湖里。   湖周围没比湖的里的情况好到哪里去,肆意疯长到走道上的野草,东边被莫名的力量犁平,西边像是被齐刷刷割掉的韭菜,南边被烧成了草木灰还冒烟,至于北边……两只黑漆漆的不明生物滚成一团,让人摸不着头脑。   传送的位置是随机的,虞荼落地的位置挺显眼———在湖上被炸毁了一半的石桥断口上。   这剩下的半座石桥本就在湖边摇摇晃晃,勉力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虞荼本人的体重一加上去,断口就失衡了。   半座石桥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势往烂泥里倒,如果不出意外,虞荼是能在石桥倒下去前跑到湖岸的。   但意外就是发生了。   北边两只黑漆漆的不明生物现在抱的很紧,它们变成了一个高速旋的球,砰地一下撞在了这半座石桥上。   虞荼:“!!!”   在从桥面跌落前,虞荼眼疾手快递扒住了桥边残存的栏杆,半座石桥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插入了烂泥中,虞荼抱着宽厚的石栏杆,吊在烂泥的正上方。   虞荼:“……”   要不是这半年每天上午孜孜不倦地课上锻炼,凭他开学前的那身体素质,现在早就变成小泥人了。   两只黑漆漆的不明生物已经齐刷刷地滚到了烂泥里,随着它们俩的动作,稀稀软软的烂泥乱飞,虞荼一边要想办法在不滚一身泥的情况下从湖中心到对岸,一边还得防着四处袭来的烂泥雨。   他不理解,大冬天的湖水都冻得结冰,到底是怎么把一湖水都炸没的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虞荼总算安全地挪到了岸边,池子里的两只不明生物现在都成了行走的泥鳅,大半湖烂泥都被它们霍霍完了。   虞荼躲在一个安全距离观察,左边那团烂泥,啊不是,那团不明生物,脑袋那里好像有枚角,应该是年兽,右边那个看身形……应该是只豹子?   顾鸿影呢?   虞荼懵逼地掏出联络盘,那个红点依旧在急促地闪烁着,但联络盘只能确定大致地点,不能精确地定位到某个人。   对着联络盘看了一会儿,虞荼一拍脑袋,他简直是傻了,在表世界可以用手机打电话啊!   虞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顾鸿影的电话,自从觉醒灵力后日渐灵敏的听力捕捉到了远处一丝似有若无的铃声。   虞荼朝着声源的方向赶去,但那丝似有若无的铃声就是隔得远远的,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恒定的,永远不会变化一样。   虞荼:“……?”   这是什么情况?鬼打墙?   手机铃声响了一阵子,无人接听后自动被挂断,虞荼又拨出去,这次似有若无的铃声隔得更远了。   这样反复两次后,虞荼果断掐了电话,直接变回了原型,废弃公园往深处走树木还算茂盛,尽管秋天已经掉光了叶子,但借着月光也隐约能看见人行走的轮廓,变回原型比人形更容易隐蔽。   虞荼尽量收拢叶子,沿着记忆中铃声最后响起的方向,一会儿在落叶堆里小心翼翼地挪动,一会儿在互相挨着的树枝间攀爬,原型用的多了,也越来越灵活了呢!   虞荼猫猫祟祟地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借着高度的优势,在一丛掉光了叶子的灌木后,看到了一大一小的两个轮廓。   虞荼前进的动作更小心了,但随着他隔得越来越近,他心里的问号就越来越多。   他是不是……找错人了?   小的轮廓在黑夜里还能隐约看到是一身白毛,大的轮廓……怎么头上有对角,身后有条尾巴?!   因为隔得太近,谨慎起见,虞荼也不敢打电话(怕跑了追不上),闭眼感受了一下他和马甲的距离后,虞荼决定稍微等待一段时间,毕竟比起本体,马甲的实力真的要强太多了!   虞荼紧紧地盯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轮廓,在黑暗中呆久了,他看得稍微清晰了一点,一大一小的两个轮廓好像都是背对着他的,而且那个大一点的轮廓,怎么看怎么眼熟。   该不会真的是顾鸿影吧?   马甲进了废弃公园的这片林子,马上就要到,虞荼悄悄摸出手机,躲在树干的背后,用茶树叶子熟练地在对话框里敲内容,然后点击“发送”。   下一秒,大一点的轮廓腰侧忽然亮起了光。   果然是顾鸿影!   顾鸿影从腰侧摸出手机,点开之后看了看,瞬间像惊弓之鸟一样蹦起来,慌不择路就往虞荼所在的方向窜!   虞荼跳下树变回人形,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呲着个牙,乐呵呵地对顾鸿影挥了挥手。   顾鸿影被吓得掉头就跑,没跑出十米,前方的树林忽然亮起来,不夜侯提着一盏灯,从黑暗深处慢慢走出来。   顾鸿影:“!!!”   救命!天有绝人之路!!!   在两方灯光的夹击下,这一小块位置虽不至于亮如白昼,但也有了足够的能见度。   提着灯的不夜侯第一时间就遭受了来自顾鸿影的冲击,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白泽?!”   暴露在提灯光线下的顾鸿影,头上有对形状优美的弯角,身后有蓬松漂亮的尾巴,此时,他的尾巴正蔫哒哒地垂在地上,在灯光的反射下,顾鸿影黑色眼瞳里微微泛着蓝,有种异样的美丽。   或许是过于受惊,顾鸿影背后忽然抖开一对雪白的翅膀,迅速挡在了他的脸前。 第143章   虽然猜到了那个轮廓是顾鸿影, 但亲眼所见的冲击力,还是要比猜测来的更震撼。   直面顾鸿影这明显非人的状态,虞荼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是说嘤嘤永远只能是人类吗?   他为什么会忽然变成半人半白泽的样子?   顾鸿影的脚边, 和猫咪大小差不多的年兽心虚地缩成一团, 它头顶的独角黯淡, 泛着蒙蒙的灰。   特殊年兽本就稀少,大多性质偏恶,被特殊年兽伤害后, 会喜提各种各样的“恶作剧”,比如一夜掉光头发,皮毛换了个色儿,忽然变得特别胖或特别瘦……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变化, 七天一到就会自动消失。   性质偏善的特殊年兽,相当于稀有中的稀有,如果这种罕见的年兽对遇见的人没有恶意,但却被它蕴含力量的独角所伤的话, 同样是七天的限制,但却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这样的记载很少, 寥寥几例每人都各不相同, 顾鸿影这种……虞荼细细看他挡住脸的、蕴含了浅薄力量的羽毛, 往大胆的方向去猜———   顾鸿影虽然永远是人类, 但他灵魂构成的本质, 始终留有白泽不可磨灭的印记, 特殊年兽独角的力量,难道是显化他的灵魂本质吗?   虞荼甚至想去拔两根顾鸿影的羽毛研究研究。   虽然是这样想, 但虞荼本体没动,马甲也没动, 一下子从人类变成非人物种,完全超出正常范围,顾鸿影恐怕还要点时间缓缓。   虞荼贴心地堵好了顾鸿影能逃跑的路线,给他留够了自我缓冲的时间。   过了至少十分钟,那对蓬松的大翅膀才缓缓向两边抖开,露出了顾鸿影生无可恋的脸:“前辈……我好像不是人了。”   没听说过捉年兽时被年兽伤了还能换物种的啊?   虞荼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但他有强烈的预感,顾鸿影这张“白泽皮肤七天限时体验卡”十有八九会被天衍画到下一话的更新里。从顾鸿影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开始,他大半成长的经历都在漫画里一清二楚,应该,嗯,也不差这一次了吧?   全然不知道漫画存在的顾鸿影揪着自己头顶的弯角,睁着眼睛可怜地问:“我还能变回去吗?”   “属性偏善的特殊年兽所带来的特殊效果。”不夜侯微微垂下眼睫,白泽神秘优雅的气质和顾鸿影丧丧的气息结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搞笑,他怕自己笑出来崩人设,“这只会持续七天。”   顾鸿影背后的两只大翅膀无助地扑腾了两下,哀嚎道:“可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见人啊———”   虞荼顶着不夜侯的马甲往前走了几步,摸了摸他的弯角,感应了一下强行抵掉这七天“特效”后所需的能量,虞荼……虞荼默默地收回了手。   这也太贵了吧!   要三分之一个漩涡那么多的能量!   虞荼第二个能量漩涡都还剩一半没还呢!   嘤嘤对不起。   虞荼收起了自己的隐隐作痛的良心。   特殊效果除了改造他的外形以外,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损伤,就当是出了一个不要道具的cosplay吧。   随着不夜侯收回手,顾鸿影希冀道:“您能把我变回来吗?”   “只是短暂地改变了外形,没有影响身体健康。”顾鸿影听到不夜侯说,“体验不同的自己,也很有趣。”   顾鸿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地面剧烈地震颤起来,好像远处山摇地动。   “黑豹子还在那里!”顾鸿影猛地转过头,眼里带上了点焦急,他现在也顾不得丢脸了,反正这样还要维持七天,早死早超生吧,“前辈,我先过去看看!”   他往外跑了还没几步,忽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虞荼用手机的手电筒扫过去,看到顾鸿影站在原地抱着自己的尾巴痛得直转圈,生理性眼泪都出来了。   “嗷嗷——嘶——”顾鸿影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这尾巴怎么还有痛觉啊?!”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他的尾巴已经扫到了他的脚底下!   顾鸿影用右手抓着自己的尾巴扛到肩上,背后那对大翅膀尽可能地收拢在身后,翅膀是尴尬紧张时突然冒出来的,他不会把它变消失,只能让它尽可能的不成为一个累赘。   打着旋蹦了好几圈,尾巴终于没有那么痛了,顾鸿影一偏脑袋,听到了一声“笃”的沉重闷响,他头顶的弯角,扎穿了树干。   顾鸿影:QAQ   “荼荼!”他张牙舞爪地挣扎,“我的角卡住了,拜托帮我拔一下!!!”   ……   一番兵荒马乱后,他们总算是来到了这处树林的边缘,一道犬牙差互的边缘。   被霍霍干净了湖水的湖已经不规则地向外扩张了十米不止,之前还能看到的大块石料和半截断桥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   时不时有烂泥360度无死角攻击,被挖得一片狼藉的湖底,有两个糊满了淤泥的身影滚来滚去。   眼前的场景着实震撼,顾鸿影手一松,扛在肩膀上的尾巴划过他的腰侧,“啪嗒”一下落到地上,摔在一小滩烂泥中。   湖底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个超大号泥巴团分开,左边那个的身影即使裹满了泥土,也隐隐有点虚化,有些虚化的泥巴团子俯下身,是野兽的准备攻击时的前奏,它的爪子在湖底一撑,凌空跃起,可它没有扑向那个和他打了许久的敌人,而是在没有丝毫借力的半空中一个折转,猛地扑向顾鸿影的方向!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瞬息之间,顾鸿影的带点蓝色的眼瞳中映出那急速放大的身形,危机时刻,他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顾鸿影背后的翅膀陡然展开,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轻盈姿态,避开了那扑过来的大泥团,沾了泥巴的尾巴下意识抽出去,被踩一脚都会痛到嗷嗷叫的尾巴这时比任何武器都有力,尾巴抽到扑过来的大泥团身上时,近乎于寂静,但泥团里隐隐虚化的身躯在瞬间化作青烟,没有支撑的泥巴噼里啪啦从空中掉下来,像是一场无声的雨。   美丽的翅膀舒展着,在寂静的夜空中泛着荧光流转的白,有那么一瞬,顾鸿影不像顾鸿影,而像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但很快,这种陌生感就消失了,因为危机度过,顾鸿影已经开始新奇开了:   “哇哦!我居然会飞了!”   这可和飞行符滞空符这类制造起来麻烦还需要支撑物的符咒不同,这可是他实打实地用翅膀飞起来!   顾鸿影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七天的物种变换,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扑过来的恶年兽消散在了天地之间,湖里另一个超大号泥巴团终于狼狈地爬上了岸,将身上的淤泥都清理干净后,才能看出这是一只黑色的、矫健的豹子。   “兄弟你是什么品种啊?我怎么看不出来?”黑色的豹子粗声粗气,“你是变身后的大招需要蓄力吗?”   接到求助信号后,他瞬间就传送过来了,当时恶年兽正追着这只人类赶,他让人类跑得远远的,自己和这只恶年兽搏斗,结果没过半小时,这人类自己回来了,还轻描淡写一尾巴就把恶年兽抽散了!   就算他已经消磨掉了那只恶年兽一大半的力量,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打散的啊!   黑色的豹子龇牙咧嘴,只觉得身上挨打的地方开始痛了起来。早知道求助的这兄弟有大招,他放风筝就行了,干嘛直接莽啊!   “我真的是人类。”顾鸿影控制着自己的翅膀歪歪扭扭地落到地上,“这是特殊年兽附带的特殊效果。”   “翅膀和弯角都好炫酷!”黑豹子眼里带着羡慕,跃跃欲试,“能不能让特殊年兽给我也来一下?”   顾鸿影指了指见到不夜侯后就抛弃他的小年兽:“要不你和它商量一下?”   黑豹子顺势看过去,然后眼睛瞪成了铜铃:“卧槽!是你!”   虞荼的本体和马甲离得有些距离,所以非常确定,豹子看的不是他的马甲,而是他的本体。   虞荼也觉得这只豹子有点眼熟,但他确定他没见过:“你认识我吗?”   “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认识你的脸!”黑豹子嘎嘎地笑着,一只好好的豹子笑得像只鸭子在叫,“你在我们家这边可出名了!”   他笑得差点在地上打滚:“你把我表哥送进去蹲了几个月动物园,不记得了?”   “一个字——绝!”他举起自己的豹爪子,“谢谢你愿意整、不是,教育我的表哥,我叫豹胜狮,咱能交个朋友不?”   虞荼:“……啊?”   旁听了这离奇交友申请的顾鸿影:“……啊?”   “没反对就当你同意了!”一阵微光闪过,地上的黑豹子变成了一个一米九快两米的壮汉,要不是那张脸还稍显稚嫩,看他的身形很难相信他才成年,豹胜狮一把拉住虞荼的胳膊往前面走了一二十米,然后用自己拼命压低后仍洪亮的声音问,“ 后面站在林子里的,是你的长辈不?”   他说的是不夜侯。   虞荼:“应该……是?”   “你怎么是不是自家长辈都不知道?”豹胜狮小小声(其实还是很洪亮)地嘀咕了一句,“听蛇族的白霜说,你们家长辈会抽查小辈学知识学的怎么样,他问的知识点超纲,嘎嘎难!”   几个月前的记忆现在想起来,虞荼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们打个商量哈朋友。”豹胜狮说,“让你长辈别抽我背知识点,求你了。” 第144章   “我千不该万不该接你的求助……”一边在三四十层的高楼楼顶上飞跃, 豹胜狮一边悲伤地嘀嘀咕咕,“我好怕今天晚上回去做噩梦。”   时间倒退回半小时前———   废弃公园里,豹胜狮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 虞荼当然选择让不夜侯过来抽查抽查, 经过这半年的疯狂内卷, 他已经不是昔日的吴下虞荼了!他进化了!   虞荼随便抽了些阵法符咒之类的东西,终于明白了豹胜狮为什么这么害怕来自不夜侯的抽背———因为他有一点学渣。   快两米的悲伤学渣双脚并拢手指紧贴裤缝低着脑袋,是非常标准的“我错了, 我知道了,但我下次还敢继续错”。   虞荼用不夜侯的身份忍了又忍,最后只剩下一句:“学的稀烂。”   “谢谢谢谢。”豹胜狮差点热泪盈眶,“您居然没有追着我敲我脑袋拉着我就地比划, 没有骂我‘朽木不可雕也’就是吃一辈子素也不教我搞学习!”   虞荼:“……?”   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多,让他捋捋。   虞荼心平气和:“你是怎么把你负责区域的年兽都处理完的?”   就这水平,直接上场和年兽搏斗,比他用什么阵法符咒攻击都好使。   豹胜狮老老实实:“我每次用发的传送符传送到年兽所在的区域, 年兽看见我了就跑,直接跑出我负责的区域范围, 我都捉不到几只。”   虞荼:“……”   顾鸿影:“……”   他是说他们负责的崇明市年兽怎么密集到这种程度, 正常情况下这九个镇里的年兽加起来都不会超过十只, 原来是隔壁白沙市的年兽都跑过来了!   “我那边一共只有三只, 两只善年兽一只恶年兽。”豹胜狮还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拉仇恨值, “那兄弟求助的时候我都没事可干。”   “你可以留在他们所在的区域一起捉年兽。”不夜侯心平气和, “我想他们不会介意。”   还没意识到话中险恶的豹胜狮扭过头:“真的吗?”   顾鸿影和虞荼狂点头。   送上门来的免费冤大头,不要白不要!   于是豹胜狮稀里糊涂加入了他们的捉年兽小分队, 再然后……   “捉年兽的途中,除非必要, 不得使用武力攻击。”豹胜狮听到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大佬说,“好好练练你的符咒和术法,学以致用。”   豹胜狮如闻晴天霹雳:“……啊?!”   吓出来的尾巴摆啊摆,他一瞬间生出了要逃跑的冲动。   脚边冒出一截细细弱弱的绿藤,那绿藤像是有意识似的,转向豹胜狮的方向。   今年才刚成年、身高快两米但仍然弱小可怜无助的豹子:QAQ   “听、听您的呜。”   于是,新出炉的三人小分队开始在崇明市里寻找其他年兽的踪影,善年兽略过不管,一旦遇到恶年兽,不允许近身搏斗,只允许用符咒和术法进行攻击。   豹胜狮还是比较习惯肉搏,但他有冲上去动拳脚的迹象,背后就会忽然冒出一根细细的绿藤将他拽回来,然后恨铁不成钢地敲一下他的脑壳。   把马甲放在身后压阵,虞荼的本体也在努力将自己体内的灵气外化对恶年兽进行干扰。   在里表世界之间屏障的压制下,他们其实和普通人没有太大区别,但这次新旧年交替的特殊时节,他们这种刚刚觉醒灵力迈入新世界的大学生,反而短暂地摆脱了这种拘束。   豹胜狮用着自己错漏百出的术法,感觉内心悲伤流成了河。他忽然听到顾鸿影惊恐的声音:“扔年兽!别扔我!!!”   气球大的火球没冲着在高楼间跳跃的年兽去,而是直接和顾鸿影擦肩而过,撩糊了他翅膀上一大簇毛。   “顾鸿影,躲避袭击的时候要先收翅膀,垂直收拢暂时不会从天空中掉下来。豹胜狮,火球术方向那一段手势错了,无名指在食指之下。”   豹胜狮哀嚎:“前辈,我双手的手指头要打结了!!”   从来没有这么高频地施法过,他已经快要不认识自己的手指了!   顾鸿影在学着飞,豹胜狮在学着用术法,不夜侯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了他们俩身上,一心二用时如果太专注于某一个,后果就是另一个的感知会被无限削弱。   虞荼忽然被水球浇了个透心凉。   虞荼所在的顶楼,旁边的易燃物被火星子点燃了,豹胜狮看见了好心想灭火,就是……准头不太好。   寒风一吹,虞荼:“啊啾———”   他火速召唤自己的马甲过来给他烘干,他体内那点灵力用在烘干上太奢侈了,只能劳烦他的马甲。   好心办坏事的豹胜狮摸摸鼻子,尴尬道:“对、对不起哈。”   略过这些尴尬的小插曲不谈,用术法和恶年兽缠斗,他们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他们追着这只不太大的恶年兽到的是一片繁华的居民区,天台之下的居民楼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光,倒计时的声音隔着层玻璃,有种似远似近的模糊———   “五、四、三、二……”   所有亮着灯光的人家,好像都开始不约而同的喊着倒计时,旧年远去,新年伊始。   “一!!!”   正式迈入新年的第一秒,墨蓝的天空中,连绵不绝的绚烂烟花绽放,缤纷的颜色簇拥在天幕中,肆意地盛开。   五颜六色的烟花倒映在仰着头的人群的眼瞳里,是生机勃勃的色彩。   “新年快乐!”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然后“新年快乐”的声音此起彼伏。   烟花绽放的声音里,人群的笑闹中,寒风呼啸而过的天台之上,也有人说“新年快乐”,被淹没在欢乐的海洋。   *   天边出现第一缕鱼肚白前,他们终于完成了任务,各回各家。虞荼用传送符回了草木族,不夜侯则去了茶馆。   大年初一这条商业街上门户紧闭,透着一种萧条的冷清。   虞荼一进茶馆的门,柜台后就跳出一只胖嘟嘟的小灰,它昂着头,神气十足:“汪!”   虞荼弯腰摸了摸它的头:“新年快乐。”   小灰的身上瞬间多了一件喜庆的红棉袄,棉袄上还带着一个舞狮的帽子。小灰用爪子扒拉着帽子,发出一声疑惑的:“汪?”   虞荼手一翻,掌心出现一个长方形的红包,他抓起红包的一角逗小灰:“拜年才有红包哦~”   虞荼看到小灰睁大了眼睛,清澈的眼中透出一股凝重。它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将两只前爪并拢放在身前,接着将脑门砸了上去,连砸三下。   虞荼震惊:“小灰啊……你到底在网上跟着学了些什么?”   怕小灰在茶馆里呆着无聊,虞荼给它买了平板,开了青少年模式,还给它报了小学网课,学习的进度挺好,没让他操什么心,所以虞荼也没怎么管它在网上天天看了些什么。   小灰完成它的“灰式拜年”后,摇着尾巴抬头挺胸:“汪!包!!!”   给孩子急得都能直接说人话了。   虞荼将红包塞给小灰,看着它用爪子灵活地扒拉开红包的封口,从里面掏出了十张零食券。   因为发现小灰体重严重超标,除了正餐,虞荼没收了它的绝大部分小零食以及每天的下午茶和宵夜,无论它怎么撒娇打滚,虞荼都不为所动。   小灰长胖除了吃得多,更多还是能量转化成的灵气在它体内没有被消化,囤积化成脂肪后显得肥胖,为了它的身体健康,虞荼强迫自己没有心软。   小灰在领到自己的红包后立刻叼出一张,用爪子按住,推到虞荼面前。   最近没怎么吃小零食,可给它馋坏了!   虞荼收了那张零食券,给了它一个有它两倍长的磨牙棒,小灰叼着磨牙棒的中间,像是叼着根扁担。   它神气地用爪子将剩下的零食券收好,然后迈着昂头挺胸的步伐,将磨牙棒拖到窝里去,享受它大年初一的快乐零食。   过年的天气很冷,外面又开始下雪,虞荼给自己惯常用的躺椅加了一层厚厚的绒垫,人躺进去的时候,像是陷在了毛茸茸的海洋里。   摆好舒服的姿态,虞荼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之前在新年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他听到了熟悉的提示音———漫画更新了。   《山海之语》到现在为止已经连载了八个多月,天衍的更新保质保量还稳定,在漫画网站X名列前茅,也有了一批数量不小的粉丝,同样,坚信漫画为真的人也越来越多。   虞荼之前加的那个群里,已经有人开始从头考据了,从顾鸿影第一次登场的那座荒山开始,到大火焚毁之后只剩残骸的旧楼,再到崇明市最大的游乐场……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考据了一段时间后忽然销声匿迹,虽然人还在群里,但却不怎么发言,有人@他让他继续考据,也没有得到回应,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点开漫画网站X,虞荼没有先看更新,而是先看了这个月的个人小传。   上个月读者们在可选范围内,投票出的想看小传的人物是奥利维亚,虞荼也惦记着上次期末考试前那一次冰天雪地里的冒险和那令人绝望的鼓眼鱼披萨,还有那似有若无的、好像没吃到的瓜。   天衍果然很了解读者们想看什么,小传的长度不长,画的却是奥利维亚遇到校长的那一段经历。   恶趣味的大魔法师奥利维亚在很多年前因为被死对头追杀,迫不得已进入了里世界的东方地界,他拖着副重伤的身躯,又不熟悉东方的食材,差点自己将自己毒死。   当年的校长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没遭受过心眼子的毒打,遇到奄奄一息的奥利维亚时,他正半死不活地躺在一处水潭里,银蓝色的鱼尾上伤痕累累。   为了自己的安全,奥利维亚掩盖了自己的发色和眸色,谎称自己是一只鲛人,被谢见微救了下来。然后,奥利维亚给自己编了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身世,成功打动了尚且单纯的谢见微。   但撒下一个谎言,必须用更多的谎言来圆,美人鱼和鲛人都能泣泪成珠,但除了这个能力外,美人鱼拥有令人着魔的嗓音,而鲛人却能织出入水不湿的鲛绡,他们终究不同。   即使奥利维亚努力扮演着鲛人,谎言还是被拆穿了,谢见微不要建立在谎言上的友谊,所以两人就此绝交,好多年没再见面。 第145章   [哈哈哈哈奥利维亚你也有今天!]   [哈哈哈哈哈xswl想想奥利维亚在听到有人来时的动静故意摆造型, 将自己伤痕累累的鱼尾露在外面,还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噫~]   [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   [难怪上个月的漫画里贝拉说“微微不理你哇——微微讨厌你哇——”]   [微微不理你哇,微微讨厌你哇——哈哈哈哈哈哈——]   [我替贝拉说:微微这么多年一如既往地讨厌你哇——]   奥利维亚的单人小传里, 末尾实时滚动的读者评论全是嘲笑, 幸灾乐祸的声音已经快要突破文字直达耳边。   天衍这神来一笔的曝光……虞荼替奥利维亚默哀三秒。   三秒后, 虞荼关闭了奥利维亚的单人小传,点开了漫画更新。   这一话是以顾鸿影的视角,从年兽标记开始讲的, 内容和帝休长老讲的差不多,唯一的问题是———   顾鸿影的年兽标记,为什么会那么威武!!!   凶恶中带着威严的赤红年兽标记从脖颈一直蔓延到心口,从远处看像是活灵活现地盘踞在他的上半身, 看着就如精美至极的炫酷纹身。   虞荼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虽然捉年兽活动结束,那个活灵活现的红色胖圆点也跟着消失了,但捉年兽的途中, 只要使用灵力,那个标记就会一直亮着啊!   后面和顾鸿影、豹胜狮一起行动的时候, 虞荼发现他们使用灵力眉心没有标记, 但因为忙着练习术法, 他也没有问。   结果———   [嘤嘤的年兽标记好炫酷!]   [嘤嘤居然还有腹肌!八块!那个伸得最远的年兽爪子就在腹肌上!]   [用术法时年兽标记居然还会发光!哇哦~]   [哈哈哈哈哈为什么嘤嘤的标记帅得像纹身, 菟菟就是眉心一点红啊!]   [那个红色的圆点好像是个迷你的胖年兽, 笑死我了, 年画娃娃吗?]   [哈哈哈哈好惨烈的对比,幼儿版VS成人版, 成人版完胜!]   虞荼:“……”   笑容渐渐消失.JPG   他光速跳过年兽标记这几页,但年兽标记贯穿始终, 后面的嘲笑只比前面稍微少点儿,直到美食街那只可可爱爱的善年兽出来,忙着吸年兽的、试图给年兽套粉色麻袋的、被年兽萌晕过去的……总算是转移了不少注意力。   这只年兽过后,漫画的视角又转到顾鸿影那边,画出他遇到玄猫咪咪和特殊年兽在小巷里打架斗殴。   一黑一白两只萌物团子在地上快要滚出了风火轮似的残影,黑毛和白毛齐飞,喵声共连踹一色,打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浑然忘我。最后他们俩争夺的罐头被惨烈“分尸”,汤汤水水在天空中画出优美的抛物线,浇了它们俩一头一脸。   天衍着重刻画了被汤汁淋湿黑毛后,玄猫咪咪眼中人性化的难以置信,还有年兽独角上戳着一根手指长的鸡胸肉块,肉块上的汤汁滴到脸颊时,年兽实质化的瞳孔地震。   年兽不会说话,但咪咪那声“喵!!!”占据了那个分镜格四分之三的空位。   大概是什么心情,应该表现的很明显了。   漫画里,顾鸿影满头问号,漫画外,读者捧腹大笑。   最后,顾鸿影尝试劝架,裤子被挠成了流苏,而两只罪魁祸首,正一左一右地蹲在他的脚面上,漫画还特别标明了它们的心理活动———   有点冷,打累了,懒得走,正好有个冤大头。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嘤嘤你真的很像个冤大头!]   [好炫酷的新版时尚单品,它们真会设计,我哭死。]   [好家伙好家伙,不愧是成了精的玄猫,竟然还知道除夕夜的大晚上有哪里卖猫罐头?【宇宙猫猫头升华.JPG】]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翻过上一页后……画风有点变了?]   还在嘻嘻哈哈的读者们丝毫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漫画已经很实诚地将分镜定格在了玄猫指路的终点———不夜侯的茶馆。   从地面上那一线暖光开始,到顾鸿影伸手推开门,漫画里忽然画出了一个读者们都极其熟悉的背影。   不夜侯常穿的是墨绿色的长衫,这次可能是因为新年,换成了酒红色。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暖色的灯光下,茶馆的背景都有种朦胧的模糊,唯有不夜侯唇角那一点笑意分外清晰。   他说:“顾鸿影。”   [啊啊啊啊老婆叫了嘤嘤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咪咪说的卖猫罐头的地方竟然是老婆的茶馆,好巧哦~]   [我有一个福尔摩斯级的推测———老婆经常给小灰凭空造狗罐头狗零食,会不会是咪咪早就馋了,这次趁着从嘤嘤这里讹到的罐头直接过来点名道姓?]   [咪咪:够了!小猫咪不要面子吗!]   后面的漫画场景越来越温馨,玄猫那一口气喵喵喵不带停的告状,还有不夜侯给两小只“焕然一新”,在漫画里,都被覆上了一层温柔的暖色,理论上来说,这应该是温馨到适合截下来做屏保的画面。   前提是漫画没有在没有在这些温馨的互动之中暗搓搓“夹刀”,比如顾鸿影发现罐罐是灵气造物后神色为难,不夜侯轻声说“不用还”,比如顾鸿影歪着头看玄猫和年兽吃罐罐,不夜侯就在几步远的地方看顾鸿影。   漫画里,不夜侯一直是笑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温馨的场景里,总显得有些落寞。   [www明明是这样温馨的场景,为什么还是感觉我被喂了一嘴的刀子?]   [细思极恐,细思极恐啊!今天晚上可是团圆的除夕夜!这一条街就不夜侯的店铺还开着!]   [我记得老婆和顾鸿影根本就没见几次面吧,为什么会记他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啊?别和我说是什么记忆力好,我不信!]   [老婆真的好温柔TAT,他竟然还怕嘤嘤腿麻给他凳子坐。]   [嘤嘤带着年兽出门后,老婆一直站在门口看,呜呜呜老婆是不是认识嘤嘤啊!不是这种认识,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认识【试图比划.JPG】]   这种自觉主动吃刀从这几页一直向后延续,推进到虞荼掏出联络盘接到顾鸿影的求救,最后在废弃公园的树林里逮到了装备“白泽七天限时体验卡”的顾鸿影。   在顾鸿影慌不择路准备逃窜的时候,漫画却突然给了不夜侯一个分镜———   不夜侯提着灯,漫步在已经落光了树叶的树林中,唇边仍然带着笑,这幅画面悠然极了,看着就像平时温和沉静的长辈,忽然起了心思要来看小朋友的笑话。   [哈哈哈哈真的很难想象顾鸿影头顶弯角,身后有条胖尾巴抱头鼠窜的时候被不夜侯迎面逮住!]   [难道咪咪这么快就送回去了?然后送完之后不夜侯顺便过来看看他们捉年兽的进度?]   之前不夜侯受邀去异处局和[镜]见面,漫画里并没有将这一件事画出来,所以也没有人知道顾鸿影就是白泽。   当抱头鼠窜的顾鸿影迎面遇到提着灯的不夜侯时,不夜侯的反应,出乎了所有读者的意料。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执着灯笼柄的手略微收紧,灯笼下垂坠的流苏有细碎的颤抖,又好像那颤抖只是一个错觉。   他说:“白泽。”   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到没有人听见,轻到顾鸿影只顾着尴尬抖开了雪白的大翅膀挡住脸,没人发现不夜侯那一刻的不平静。   [什么玩意儿?白泽?!!]   [嘤嘤?白泽?等等,我有点晕……]   [之前茶馆那一页,有人说不夜侯和嘤嘤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的样子———那是预言家吧,给我刀了!!]   [大过年的,谁家兴发刀子啊!]   所有人都从不夜侯的反应里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有种隐隐约约的玻璃渣拍到脸上的感觉。   虞荼:“……?”   他记得他当时看到顾鸿影的弯角和尾巴时用的是很震惊的语气,怎么从疑问改成陈述后,在漫画里就显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悲伤感?   而后续虞荼想着“来都来了,干脆就用马甲带着本体练个级”的想法被画到漫画里,就成了更有力的佐证———   不夜侯除了和人结缘以外很少管东管西,现在他居然在看到嘤嘤的新形态后主动带着他练级,难道这还不能说明有问题吗!他甚至能熟练指导嘤嘤使用翅膀飞行!   [嘤嘤变身后老婆甚至不敢正眼看他!]   [“属性偏善的年兽所带来的特殊效果,这只会持续七天”———我打赌!嘤嘤带着年兽到茶馆的时候老婆肯定知道这是特殊年兽!]   [不夜侯的能力那么强,要把嘤嘤变回来是轻而易举,但他竟然拒绝了!   他!拒!绝!了!]   虞荼看着漫画读者们激烈的讨论,有点心虚。不把顾鸿影变回去是因为太贵了,他为他的贫穷感到抱歉orz。   这一话最后定格的画面,是新年的倒计时结束,他们在高楼的天台之上,仰头看着烟花,不夜侯看着顾鸿影的方向,说“新年快乐”。   那字迹轻得像烟,最后散在一个巨大的跨页中。五彩斑斓的绝美里,浩渺的天空下,所有人都只是一个小小的剪影,共赏这一片海市蜃楼。   虞荼没再管那些讨论,他关闭了漫画的页面,终于意识到了从上个月起,他就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所有人的过去都切实可寻,都能被明明白白呈现在纸上,为什么不夜侯的过去永远都活在他人口中,读者的脑补与猜测里?   不夜侯明明就真实存在,但他没有过去。 第146章   “荼崽~荼崽~起床~拜年~”   迷迷糊糊的, 虞荼感觉耳边好像有嗡嗡的声音,如影随形。虞荼在床上翻了个身,试图假装自己不存在。   双开捉年兽捉到天亮, 虞荼现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荼——荼——荼——荼——”   嗡嗡的声音开始“叫魂”了。   虞荼将脑袋往被子里缩, 缩着缩着感觉……被子好像消失了?   虞荼痛苦地睁开眼睛, 看到了族长笑眯眯的脸,被子悬浮在灯的旁边。   “族长。”虞荼试图抗争,取回自己的赖床权, “我很困。”   “现在是晚上五点了。”帝屋笑眯眯,“你从九点睡到了现在。”   虞荼抗议:“我才睡了八小时。”   “那好吧。”帝屋遗憾地打了个响指,被子落下来盖了虞荼一头,“今天拜年的地方可是归墟哦~”   正顺着盖脸上的被子躺回去的虞荼瞬间鲤鱼打挺:“归墟?!”   帝屋满意地看着床上的被子团激动地起立, 一双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四处扒拉,露出了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不骗人?”   “爱信不信。”浑身珠光宝气富贵逼人的帝屋抱臂,无所谓道,“一刻钟后我们就出发。”   聒噪喜庆的族长出去了, 虞荼却怎么都睡不着了,他火速爬起来换了衣服, 兴冲冲地跑到屋外, 屋外站着族长帝屋和白胡子白头发的长老松荣, 帝屋没个正形地将胳膊搭在松荣肩上, 得瑟道:“看吧, 我就说荼崽想去。”   即使长着一张仙气飘飘到让人生不起来气的脸, 这姿态依旧欠扁到让人牙痒痒。   松荣慈祥地笑着,看见虞荼出来后, 他对着虞荼招了招手:“荼荼,来这边。”   虞荼毫无防备地走过去, 惨遭族长捏脸,帝屋双手食指戳在虞荼脸颊两侧,使劲向上一提,虞荼被迫露出一个夸张的“微笑”。   “哈哈哈哈哈———”帝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幼崽不拿来玩简直毫无意义!”   虞荼:“……”   他“啪啪”两下将帝屋的手拍下来,心中毫无波澜。   只要不把族长当族长,当一个几岁的小朋友,就会无比心平气和。   “你居然拍我的手!”帝屋双手捧心,作出一幅受伤的姿态,“荼荼,你好冷漠。”   虞荼:“……”   他拒绝去看现在矫揉造作的族长,将目光转向了靠谱的松荣长老:“松荣爷爷,去归墟拜年为什么是晚上去啊?”   难道里世界的拜年有什么特殊规定和要求吗?   “正常情况下拜年当然是早上去,不过归墟比较特殊。”松荣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以他们三个所站的位置为圆心,银色线条在地面游弋着,渐渐连成神秘的图形一圈圈向外扩散,脚下坚硬地面忽然虚化、消失,好像在进行重组,虞荼只觉得这一刻的思绪好像变得很慢,等意识能重新开始转动时,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他们落在一座汉白玉广场正中心,地面上砖石的拼接看不到缝隙,雕满了神秘的花纹,他们周围,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个造型奇特的鼎,不同颜色的火焰在其中熊熊燃烧。   理论上来说,这应该是一幅庄重威严的景象,前提是鼎上的火焰所组成的图形不要那么……过于潮流。   有不少都是正常的、普通的火焰,但也有黑色的火焰在半空中组成了一个直径一米的黑色骷髅头,甚至自带“桀桀桀”的音效;有粉色的火焰中好几个二次元人物在跳舞,爱心型的饱满火星四溅;有蓝色的火焰宛如汹涌的海面,海面上有艘船正在扬帆起航,隐约还能听到号角……总而言之,有种混乱得和三次元格格不入的热闹。   虞荼震撼地睁大了眼睛。   进入传说中的神秘归墟的第一天,心里的滤镜,隐约就好像有了要碎掉的迹象。   在进入动漫台词配音与广场舞神曲碰撞的火焰区域,又走过天文学知识课堂与上古雅言的洗脑,接着迎面绕开生物学人体解剖火焰课堂,又穿过360度火中厉鬼尖叫,虞荼终于走出了这片广场的内场,然后……他看到了更令他震撼的场景。   火焰区域之外的广场,地面上已经没有花纹了,但虞荼看到了很多“人”。   有的人罩着在赤红色的布里,四肢加脑袋将布撑出各种形状,像极了早期人类驯服自己的四肢的珍贵现场,他的身后,橙黄绿青蓝紫摆了一整排,大家动作各不相同;   有的人头上顶着个自制的舞狮头,追着彩色的布罩人,试图将布罩人从狮口全部吞没,跑着跑着,狮子头、狮子身体和尾巴就分了家;   有的人带着夸张的假发,穿着宫廷风的裙子,脚下踩着高跷,腰间别着腰鼓,身后有嫦娥似的飘带;   有的人身上披着厚厚的、不知是真是假的草,看起来像勉强长出了四肢的草怪,它举着双手“哟哦哦哦哦~”地呼号着,在广场上呼啸来呼啸去……   虞荼拽了拽松荣长老的胳膊,手指着前面“群魔乱舞”的现场,一时失去了语言功能。   松荣长老有种见惯了风浪之后的无所畏惧,他脸上慈祥的笑容都没有任何变化:“你没看错,这里就是归墟。”   他说话的时候,有一个黑漆漆的小黑人从远处“阴暗爬行”到他们面前,因为是低着头,所以他一把抓住了帝屋的衣摆,帝屋挑了挑眉:“晚上好哟~”   那个小黑人猛地抬起头来,毫不夸张地说,虞荼竟然从那张黑到只有一双眼珠是白色的脸上,看出了肉眼可见的花容失色。   那张像是被吸收了所有光线、黑到出奇的脸似乎石化,过了好一会儿,它忽然发出一声不辨男女的尖叫,然后以比来时快十倍的动作,阴暗飞行走了。   那一声尖叫惊动了广场外围的其他人,布罩人也好,三截狮子也罢,混搭高跷也好,呼啸草怪也罢,所有人的脑袋都扭过来,仿佛这一瞬场景定格。   他们双方互相对视了大概有十秒,外围广场彻底乱起来了,各种不辨性别的惊声尖叫响起,飞天的、遁地的、向四面八方散开,大家各显神通,一分钟内,整个广场瞬间散得空空如也,仿佛从来都没有人存在过。   “走吧。”帝屋甩手走在前面,似乎毫不惊讶这个广场会被清空得如此彻底,“前两年没来,这次突然来了,他们估计吓得不轻哈哈哈哈哈———”   松荣长老也有种见怪不怪的习以为常,只是缓声提醒:“族长,这里不是草木族,你稍微收敛点。”   他们三个横穿空无人烟的寂静广场,又穿过缠绕着星轨线条的宏伟大门,来到了一片建筑风格各异的居民区,虽然家家门口都挂着别出心裁的喜庆装饰,但户户门窗紧闭,仿佛没人在家。   帝屋轻车熟路地在前面带路,一边走还一边忍不住点评:   “上次来这里不还是个七彩的蘑菇屋吗?怎么这次变成了黑色的?他们也学表世界,今年的风格是‘墙角阴暗蘑菇’?”   “两年了这家自制的旋转风车居然还是转不起来哈哈哈哈———”   “上次那个谁谁谁不是说要把自己的房子做成那个什么痛……痛屋?我记得不是个粉头发吗?这次怎么变成紫头发了?噫~好花心~”   从进了这片居民区,帝屋的叭叭叭就没停过,虞荼跟在他身后,竟然从那些紧闭着的房子中感觉到了“杀意”。   “这家今年胆子大了不少,看墙上挂的那个牌子了没有,竟然让我不要点评!”   一阵风吹过,那个不要点评的牌子翻了过来,背面是“社畜与帝屋不得多嘴”。   帝屋:“……”   “呵。”他发出一声冷笑,“两年没和人交流了,感情都生疏了是吧?”   墙上挂着那个牌子以光速被从窗户底下的缝隙里收回。   虞荼眼疾手快地抱住帝屋的腰,拦住了他们准备去和人“交流感情”的族长。   他们族长再这样嚣张下去,他真的很担心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归墟!   帝休长老给的小圆果子还有,虞荼从自己随身带着的腰包里迅速掏出果子来塞族长嘴中,让他停止他的危险发言。   安抚好了被牌子炸毛的族长,虞荼终于提心吊胆的来到了一座屋子前———   一座对比起来相当正常的屋子前。   这座屋子整体是石头的,像一颗嵌在地面上的星辰,星辰侧面有不规则形状的开口,那是大门。   虞荼看到他们族长只抬手随意地在门上敲了两三下,然后直接暴力破门进去,门板被他踩在脚下,而松荣长老脸上,依旧是那种习以为常的慈祥。   虞荼:“……”   现在除了归墟,他对草木族的画风认知也开始出现了奇怪的变化。   他会不会是没睡醒?还在做梦?   “邝冕———”帝屋踩着门板迈进屋内,“还活着吗?”   这栋屋子的一楼,到处都是飞来飞去的造物,有纸折的千纸鹤、木头做成的老鹰、宝石雕刻的水母、金属做成的怪物……   在帝屋从门板上下来的那一刻,这些造物通通都冲向他,然后被帝屋凝滞在半空中,像落雨一样坠往地面,又被奇异的力量拖住。   在落雨的间隙,一楼和二楼交接的浮空楼梯上,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超级大的兜帽挡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有点胡茬的下巴。   他的声音好听到很像“低沉的大提琴”的现实具象化:   “帝屋,你又来干什么?”   “拜年。”帝屋反手将虞荼拖到前面,“来荼崽,给他拜个年,再要个大红包。”   虞荼被他提着衣领悬在半空,扭动得像只绝望的蛆。 第147章   如果脚趾能承接工程, 虞荼现在用脚趾能造出万里长城。   谁来救救他!!!   身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族长还在快乐地催促着:“快拜年啊~”   虞荼停止了挣扎,垂下了脑袋。   等“您新年好”这四个字说不出来时, 虞荼才发现他已经因为尴尬变回了原型。   他们族长果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社恐———令别人感到社会性恐惧。   帝屋牢牢地将虞荼抓在手里晃了晃, 仙气飘飘的脸上笑起来美得不可方物:“邝冕, 红包~”   一楼和二楼交接的浮空楼梯上,那个戴着大兜帽,袍子垂到脚面的人似乎一瞬间就来到了眼前,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包让虞荼的叶子抓好,然后将虞荼从帝屋手里拽出来。   戴着大兜帽的邝冕:“不是所有的幼崽都是瑰玉。”   他将虞荼放到一边,又弯腰从地上捞起一个碧玺雕成的小蝴蝶,指尖在蝴蝶上一点, 碧玺蝴蝶飞起来,在茶树苗的头顶上盘旋。   “跟着它去玩吧,归墟里的孩子们都很友好。”   等尴尬到恨不得从这个世界上直接消失的虞荼从大门口逃命似的跑走后,戴着大兜帽的邝冕才转身在帝屋脑门上拍了一下, 金色的流光隐没:“让你发泄多余的精力,也不是逮着可怜的幼崽祸祸吧?”   “什么祸祸, 说的可真难听。”帝屋笑了一下, “这叫培养维系和幼崽的感情。”   邝冕:“……”   “我和帝屋上去聊聊。”邝冕说, “松荣, 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就在归墟里转转吧, 好几年没来了。”松荣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 “我和我认识的忘年交去线下见见面。”   他有意回避开帝屋和邝冕接下来的交流。   松荣离开后,邝冕轻轻一挥手, 摔在地上的门重新回到门框上,地面上散落一地的造物沿着过去的曲线上升展翅, 好像整个一楼时间倒流。   “要我说就别练了。”金色流光进入身体后,帝屋情绪波动变得平稳了许多,“别说一个一楼,就算你能让整个归墟时间倒流,也远远不够。”   “努力出奇迹都是骗人的。”他说,“幼崽都不信。”   “有些人就是嘴上这么说。”邝冕转身向阶梯上走,“真遇到情况了,还不是眼巴巴地将宝贝幼崽带来。”   “嘁——”帝屋不屑,“我那是让幼崽过来找你要拜年红包,我们草木族几百年才出了这么个化形的崽儿,不得狠狠敲你一笔?”   邝冕已经爬上到一楼和二楼阶梯的中间,闻言回头:“他的[天赋]我不管了。”   帝屋耸耸肩:“说不过我就威胁,某些人真没品。”   邝冕:“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你竟然觉得我态度不好?”帝屋几乎是一瞬间就挪到邝冕身边,他脸上的表情尽是真诚,“那我去和归墟里那几个小朋友聊聊?”   他作势要走,邝冕直接伸出手来薅住他的长马尾:“省省吧你!你知道他们的心理问题有多难处理吗!”   冷静优雅、端方自持的归墟墟者咬牙切齿:“真应该把你们族的幼崽喊回来,让他看看你这族长到底是什么嘴脸!”   帝屋试图将自己落于敌手的马尾薅回来,他大声嚷嚷:“有我这样的族长是他的福气!”   邝冕:“……”   两年不见了,帝屋的脸皮是越发厚了,真不知道他的族人到底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邝冕在浮空的阶梯上一直向上走,帝屋左顾右盼着进行点评———   “你东南方的那只鹰雕得好丑啊,胖的和小猪一样哈哈哈哈!”   “南边那只昆虫为什么要有八只脚啊?独脚不美吗?”   “还有你这个浮空阶梯,不是黑就是白,能不能哪天换个别的色儿?”   ……   邝冕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你是不是因为要失控了,所以才过来烦我?”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嗯?”帝屋叭叭叭的声音戛然而止,“居然被你发现了?”   邝冕:“……我看起来很像个傻子?”   “这我怎么知道?”帝屋理直气壮,“你常年戴个大兜帽,我只能看到你下巴,我怎么知道你长得像不像傻子?”   邝冕:“我现在真的很佩服帝休长老。”   忍你这样的垃圾树,居然能一忍几百年!   两个在外界都德高望重的长者,现在吵起嘴来你一句我一句,一个比一个幼稚。   爬到阶梯的尽头,仿佛进入了另一片空间,邝冕在踏进二楼的下一秒,一道术法瞬间爆发,在一楼怕整出太大的动静让归墟里的其他人担心,现在进入了他的领域,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揍帝屋一顿了!   帝屋的反应不比邝冕慢多少,短短几息,二楼便绽开各式各样的五行术法,两个人难得舒展手脚斗殴了一顿。   等到双方都停手,帝屋除了脸上外,身上挂了不少彩,邝冕带兜帽的长袍子破破烂烂,丢在垃圾堆里都没人要。   帝屋拍拍邝冕的肩:“谢了。”   邝冕深吸一口气:“我刚做好的新法袍。”   帝屋非常上道:“我双倍赔你。”   “行吧。”邝冕抖抖身上破破烂烂的法袍,他也懒得换了,要是打第二场,他的损失更大,“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直接去联系那位不就好了?”   他意有所指:“【洞悉万物】……可是个了不得的天赋呢。”   “我们还没想好要不要去见。”有金色的流光压制,又和邝冕打了一场后,帝屋明显冷静多了,“草木族里,没人知道不夜侯。”   “嗯?”邝冕疑惑,“难道不夜侯本体不是草木?”   他想着自己得到的消息,觉得不可能出现这种匪夷所思的错误。   帝屋顿了顿:“我不是想说这个。只是荼荼和他,大概率有亲缘关系。”   邝冕立刻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了,特殊天赋是有概率传承给下一辈的。   如果是上古血脉,上一任血脉拥有者死去后,下一任血脉继承者有可能会觉醒相同的天赋,如果并非上古血脉,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部分赠予】,二是【转生掠夺】。   前者需要极苛刻的条件,以极伤元气的方式将自己的天赋复制给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具体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后者的条件同样苛刻,但这样做只是为了将被赠予的人身体改造得与需要进入身体的灵魂原本的身体尽量一致,让身体不至于排斥魂魄。   不夜侯的出现本身就足够蹊跷与神秘,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算是个好消息。   “你在担心虞荼只是一个替不夜侯准备好的身体容器?”邝冕字斟句酌,“根据我得到的资料,我觉得他不像那样的人,也不会用这么伤天和的方法。”   “你想哪儿去了?”帝屋愕然,“我是在担心第一种情况!”   虞荼出现的时机,可以说是太凑巧,也太不凑巧。表世界灵气那样稀薄,根本就没有足够供应草木族幼崽成长所需的大量灵气,但偏偏他就以人类的姿态长到了十八岁,先成了人,再学会成为草木———这是不可能,也不应该发生的事。   “我觉得你与其纠结成这样,倒不如直接上门拜访。”邝冕说,“与其关心则乱,不如直接挑明。”   “不夜侯在表世界开了一家茶馆,看起来游离在外,几乎不主动接触里世界。”邝冕一针见血,“但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他说:“他比你入局更早,他早在局中。”   *   邝冕和帝屋这一番对话,跑出去的虞荼并不知晓,他跟着那只飞在空中的碧玺蝴蝶一口气跑出去老远,才停下来喘口气。   脚趾在鞋子里无助地抓地,虞荼努力平复完自己的心情,才去注意四周的环境———他跑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区域。   碧玺蝴蝶在他面前展着翅膀飞了好几圈,像是在疑惑他为什么停在这里不走了。   虞荼仰头看着这只蝴蝶,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你知道安佳佳住哪里吗?”   蝴蝶拍打着翅膀,忽然飞向右边的路口,它飞了几米后见虞荼没跟上来,小小的身体几乎要变成大大的问号。   虞荼试探性地往右边走了几步,蝴蝶就飞在上方给他带路。   虞荼跟着它穿过七弯八拐的巷道,见到许多不同风格的房子,最后,它停在一朵盛开的“花”上。   “叮叮叮———”   欢快清脆的铃声突然响起,虞荼前面那栋可可爱爱的房子的二楼,忽然有人推开窗,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笑着的安佳佳。   虞荼挥手打招呼:“新年快乐!”   安佳佳弯着眉眼,一字一句:   “新年、快乐!”   说里世界再见,就真的会再见。 第148章   里世界的草木族地, 年年四季如春,而表世界的梧桐镇,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在阻挡视线的风雪夜里, 有辆车开着车灯, 驶入了这座新年中的小镇, 这辆车并未在其他地方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开向某条商业街的末尾,在一间装修得极为复古的店铺前停留。   这间店铺黑色的瓦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檐角下古朴大气的钟型悬铃好像也被寒冷冻住,不再发出声音。   这辆突如其来的车就停下这间店铺前,雪渐渐覆盖车辆,车里的人却并未有什么动作。   直到雪已经覆盖了来时的车辙, 车里才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   进到车外的雪地,离开了车里的空调,他忍不住冷得直打颤,暴露在外的脸颊和双手霎时冻得通红, 年轻人忍不住上前几步,敲击那扇布满了雕花的木门。   “有人吗?”他将门拍得啪啪作响, “有人在吗!”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冷到他的声音没一会儿就带上了颤音:“有没有人!开门啊!”   在寒冷的雪夜里, 他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冻得失去了知觉, 他心中甚至隐隐有些后悔, 他怎么会因为在家宴上受了点气, 就这么鬼迷心窍地循着一个荒唐的梦境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深夜跑到一个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呢!   没有知觉的手开始泛起一种莫名的痒意, 寒冷阵阵袭来,让他有些想退缩, 在他举棋不定时,他看到屋檐下那两串积满了落雪的钟型悬铃轻轻一震,雪花簌簌而下,清越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炸响在耳边。   他的手下忽然一空。   雕花木门忽然向内打开,失去平衡的年轻人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往前踉跄了几步后稳住自己,一抬头,就对上了一扇精美至极的屏风。   在各种珍宝的熏陶下长大,他虽不至于到行家的地步,也少不了眼力,一眼就认出这扇屏风是老古董。等他勉强将目光从屏风上挪开,周边墙壁上的架子,还有那架子上随意摆着的东西……他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来的不是什么商业街的无名店铺,而是一个私人博物馆!   他正沉浸在周围的布置中,余光忽然发现暖色的灯光下,他的影子旁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新的影子,这道影子……正要攻击他。   他瞬间惨叫出声,下意识地向旁边避让,结果被稍矮的茶桌一绊,整个人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桌子椅子纷纷砸在他的身上,持续造成伤害。   等头昏眼花的年轻人终于缓过气,才发现那道好像要攻击他“影子”并不是什么突然出现的怪物,而是一个穿着暗红色长衫,戴着单片眼镜,容貌俊秀的年轻人。   他小声喃喃道:“人吓人吓死人……”   将他的嘀咕听了个清清楚楚的虞荼:“……”   和族长在归墟过完“惊心动魄”的晚上,回到草木族用睡眠自我治愈,睡得正香时,意识里和茶馆的契约仿佛催命,告诉他有人在外面敲门。   大年初二凌晨,就是再黑心的公司也不会要求员工这个时间点还要工作!   虞荼几乎是睡眼惺忪地开了马甲,他倒是要看看是什么神经病大半夜不让人睡觉!   等真正看到了人……虞荼感觉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这位深夜的不速之客先是盯着他茶馆的摆设发呆,然后又莫名其妙手舞足蹈,接着被茶桌绊倒,和桌子椅子摔成一团———虞荼伸手想拉他都没拉住人。   而且这个奇怪的客人在大冬天,竟然只穿一身薄薄的西装。   该不会真的是个傻子吧?   被虞荼怀疑“是个傻子”的人愣愣地坐在地上盯了他好一会儿,才慌手慌脚地爬起来,将翻倒的桌椅重新摆回原位。   “很抱歉。”桌椅收拾完,那个年轻人脸上的尴尬也渐渐隐没,他真诚地道歉,“很抱歉深夜来打扰您,但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请问您是这里的店主吗?”   被从睡梦中紧急叫到茶馆,虞荼确实是有几分睡眠不足的怨气,但这一番折腾下来,他已经快心平气和了———实在是这半年遇到的突发情况太多,他已经渐渐习以为常。   总不会比族长压着他的脑袋让他给人拜年要红包更恐怖orz。   “我是店主。”他说,“你找我有事,是因为脑子有病?”   虞荼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总觉得有点不妥,但那个年轻人的神色明显已经激动起来了:“对对对!我就是脑子有病!”   “还没向您自我介绍,我是百里明,安心药业集团的继承人。”年轻人理理自己身上因为刚刚那番折腾有些发皱的西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名副其实,“我之所以找到这里来,是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我在我的梦里看到了您的店铺,直觉告诉我,您可以解决我身上的麻烦。”   因为一个梦境深夜驱车前来,百里明无论是冷静时还是头脑发热时,都觉得这个决定相当的荒唐,但他就是这样做了。   他内心一直在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他当时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仿佛抓住了灰暗人生中的唯一希望。   店主一语道破他脑子有病的时候,他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心感。就好像是忐忑的病人面对医生,被医生确认不是疑神疑鬼,是真的有病,痛苦之中带着种尘埃落定的放心。   原来是真的有病啊。   虞荼听到“安心药业继承人”的名号时,就觉得自己的大单要来了,虽然这半年茶馆一直开张,也陆陆续续有客人上门,但真正结缘得到的金钱,只有武羽澜那里赚来的五万多块,他还是有种好穷好穷的感觉。   米勒克尔大学后期要学很多术法,各种材料费用是一笔不菲的开支,虽然他回归草木族后有了自己的小金库,但只出不进,他总有种焦虑感。   所以面对着即将有可能到来的大单,虞荼的心态就放的更平了,赚钱嘛,不寒碜。   虞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坐下说吧。”   百里明挑了一张茶桌坐下,虞荼坐在他的对面,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拂,他们俩的面前都出现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   让百里明喝茶是为了探探他的情况,虞荼自己喝茶是为了提神醒脑,能够听他唠。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一盏热茶下肚,无疑是件很舒服的事,尤其是这杯茶还格外好喝。百里明足足喝了半盏,才感觉自己刚刚又莫名其妙快起来的心跳渐渐平稳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从我很小的时候,我总频繁地做一个梦。我梦到一片茫茫的云雾,云雾之中有座山,山峰长得像竖着的毛笔,峰顶上有颗郁郁葱葱的松树。   这个梦有时每天都做,有时三两天做一次,最长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周,每次都一模一样。   直到有一天,梦中的我接近了那座山峰,折了一截峰顶上的松枝,这个梦才结束。”   百里明顿了顿,继续道:“那个时候我十岁,虽然有点好奇自己为什么总是会做同一个梦,但因为我家有些特殊,所以我也没有太在意。   直到初中的某一天,我参加了一个比赛,因为比赛特别难,想要出彩非常不容易,我想了好多好多个主题,但又被我一个个否决掉。我几天几夜都没睡好,然后迷迷糊糊地,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拿着笔写东西,笔忽然变成了一截松枝,松枝的最顶端,忽然绽开了一朵我认不出品种的花。   梦醒之后,我看着一桌的草稿纸,突然就有了灵感,那个比赛,我最后拿了第一名。”   “从此之后,只要你遇到难题,你就会做梦。”百里明正在想后续的措辞,忽然听到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的店主说,“梦里松枝开花,难题迎刃而解。对吗?”   百里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您怎么知道!”   “这不难猜测。”他对面的店主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听过‘梦笔生花’的典故吗?”   “我知道我的梦特殊,所以我也查过很多相关资料。”百里明叹了一口气,“但我现在……算是江郎才尽了吗?”   “梦笔生花,名闻天下;五色笔失,才气衰无。”他听到店主说,“一些流传下来的故事传说,可别当了真。”   百里明:“那我的梦要怎么解释?”   “没有解释。”对比起他的急躁,他对面的店主半点不急,“你现在可以走了。”   “啊?”百里明有点傻眼,“可我……”   “一杯茶一个故事,两清。”他对面的店主似乎并不在意他怎么想,“我不和说谎的人做交易。”   百里明觉得自己巨冤:“我没有说谎!”   他只是隐瞒了一些东西!   “说谎与隐瞒,在我眼里没有差别。”店主像是看出了他要说什么,“请吧。”   室内似乎起了无形的风,卷着百里明直接将他送到了门外,雕花木门在他面前“啪”地一声合上,摆明了不欢迎的态度。   还试图争取争取的百里明:“……?”   这店主的脾气也太大了!   雕花木门合上的那一刻,虞荼脸上淡然的表情直接垮掉,百里明的情况,简直复杂到他茶树叶子都要掉光的程度!   他说的那一部分已经很难处理了,而他隐瞒的那一部分,问题更多。   虞荼将能量集中到眼睛,百里明的心口,有一个巨大的怨气源,他身上的亲缘线带着血气,功德上沾着孽力,灵魂体上还捆满了乱七八糟的因果,好的坏的乱作一团,时间横跨近百年。   虞荼:“……”   这缘结不了,真的。 第149章   百里明坐在车里, 愤愤地捶了一下方向盘:“什么人啊这是!”   作为安心药业的继承人,从小到大他都是被人捧着的那一个,即使求助一些“能人异士”, 双方的态度也都客客气气, 很少遇到这样不留情面的情况。   随着他的愤怒, 百里明只觉得他的心跳跳得越来越快,咚咚咚好像要跳出胸腔。   不,那不是他的错觉!   百里明将手按在心口, 左胸的心脏疯狂跳动着,他竟然有种难受到想要呕吐的感觉,视线里的东西好像毫无变化,但又好像左摇右晃, 极致的眩晕。   他拼命地抓着胸口,但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有种莫名的预感,他快要死了……   咚——咚——咚——   耳边好像全是他自己的心跳, 百里明的视线开始模糊,他一只手死死地按住心口, 另一只手在车辆的暗格里胡乱摸索———只要找到那个, 他就不会出事了!只要找到那个!只要……   他的指尖碰到一样冰冷的圆柱物, 是粘腻的质感, 百里明心中大喜, 他迅速将这样东西攥到掌心, 然后喘着气摸索到了打火机,微弱的橙色火光暂时照亮了他的视野, 他将手里攥着的蜡烛点燃,一股古怪又清幽的味道在面积有限的密封车辆里弥漫开来。   过快的强烈心跳在这时终于开始慢慢缓和, 百里明瘫在驾驶座上,冷汗淋漓,宛如刚从水潭里被捞出来。   差一点……就差一点……   百里明心有余悸地盯着那根燃烧的白色蜡烛,那蜡烛的火光不是寻常的橙红色,而是蓝紫色,火光也不会摇曳,如同固定的椭圆。   蓝紫色的火光倒映在百里明眼里,衬得他有种非人的恐怖感,但又好像只是一晃眼的错觉。   蜡烛燃烧过半,百里明惨白的脸上才多了一丝血色,他慢慢地撑起身体,吹灭了那根蜡烛。   存货不多了,他得省着用。   恢复了一点力气后,百里明启动了车辆准备离开,车才在店铺门口转过弯,他的心脏忽然又开始咚咚咚乱跳!   百里明忍不住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惨叫,他的手在胸口胡乱地抓着,忽然抓到了他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金符,那仿佛将整个手都冻住的寒意顺着掌心传递到大脑,让他浑浑噩噩的脑子都清醒了几分。   他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爷爷给他的传家宝,会比冰块还要冷?   但很快,寒意随着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席卷了他的意识,他想用打火机点燃那剩下的半根蜡烛,却怎么也做不到。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隔着玻璃,他看到那扇对他关闭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   虞荼将百里明“请”出茶馆后,莫名有点坐立难安。   这种坐立难安并不来源于他的不想惹事的愧疚,而是来源于他心中隐隐约约的预感,他沾染的这桩麻烦,并不是那么容易推出去的。   ———这种预感在半小时后达到了巅峰。   在他不想感应的时候,茶馆门口的雕花木门能隔绝很多东西,但也不是什么都能完全杜绝。   就像现在,虞荼感觉到门外突然怨气冲天,那怨气还有些熟悉———半小时前他刚在百里明身上见过。   虞荼:“……?”   不是,半个小时你还没从我店门口开走呢?!   虞荼无奈地放开了自己的感知,他的视线越过木门,“看”到了门口的车,也看到了百里明挣扎着点燃的那根燃烧后散发蓝紫光的奇怪蜡烛。   滔天的怨气被暂时压制下来,百里明松了一口气,虞荼也松了一口气。等他打方向盘准备离开时,虞荼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但这个笑才刚挂在脸上,就瞬间凝固了。   刚刚的怨气……成倍爆发了!   在虞荼的视野里,他“看见”黑色的气流从百里明心口的位置爆发,翻卷得宛如即将暴雨的乌云,透着一种浓厚的不详意味。更要命的是,因为百里明的生机渐弱,这个乌云隐隐有向周围扩散的迹象。   这样浓厚的怨气一旦散开,梧桐镇所有活着的生灵都会遭殃!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一命呜呼!   这才消停多久啊,崇明市这块区域是犯太岁吗!   虞荼这下彻底坐不住了,他蹭地站起来,果断推开了雕花木门。   门外刚转过弯来的车,轮胎在地面的积雪上碾出两道深痕,透过车窗玻璃,虞荼看到了黑色的、翻卷着的怨气盈满了这辆车,夸张到这辆车再被怨气泡几天,能直接形成一个怪异的程度。   虞荼拉开车门,将右眼的能量散去,终于在怨气乌云里看到了昏死过去的百里明。   从右眼看,他只是一个浑身冒冷汗,脸色难看到随时要休克的昏迷年轻人,但从左眼看,他胸口的金符像是一个小喷泉,源源不绝地向外喷吐着怨气。   虞荼心念一动,灵活的绿色藤条从驾驶位下卷出了百里明的打火机,橙色的火苗跃出,点燃了那没用完的半截蜡烛。   稳定的椭圆形蓝紫光芒亮起,有溃散迹象的怨气渐渐回缩,但它们似乎不愿回到金符中去,一直在百里明的心口上空盘旋。   虞荼尝试着用意识小心地接触那团怨气,刚一接触他就感觉不妙!   那团怨气并没有攻击他,但他体内的能量却宛如退潮,消失的速度令人目瞪口呆!   虞荼甚至不知道这些能量用到了哪里!!!   本来得到善年兽的祝福与馈赠,再加上漫画那边的结算,第二个能量漩涡已经稀薄到快要消失了,但现在,二号“吞金兽”的旁边,又出现了一个新的能量漩涡,尽管这个能量漩涡比消失的一号和快消失的二号都要小,但也不能掩盖它的事实!   虞荼心痛到呼吸都快停止了!   能量大户三号彻底成型的时候,盘旋在百里明心口上方的黑色怨气终于乖乖地回到了他胸口的金符之中,而那根被点燃的蜡烛,已经烧得只剩半寸长了。   虞荼吹灭了蜡烛,将那一点蜡烛头拿在手里观察,这点剩下的蜡烛并没有寻常蜡烛燃烧过后的余温,拿在手里粘腻冰冷,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虞荼觉得很不舒服。   怨气被逼回到金符里,百里明很快就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神色淡漠的店主站在车外,手里把玩着一小截眼熟的东西。   联系一下前因后果,百里明心中生出了后怕与感激:“谢谢您救了我。”   百里明看到店主的表情有些冷,不像他刚刚进去时那样平和可亲。   他听到店主问:“这个东西……你们怎么称呼它?”   店主说的是那一小截蜡烛。   百里明恭恭敬敬地答道:“这是我们家族一直传承下来的稀有宝贝———长明烛。”   “长明烛。”百里明听到眼前神秘的店主低声重复了一遍,“好避重就轻的名字。”   百里明:“什……”么?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感觉脖子忽然一紧,他爷爷在他成人礼那天亲手戴到他脖子上的、象征家族继承人的传家宝金符,此时链条断裂,金符落到了店主掌心。   百里明忍不住撑起身体,脸上不知不觉带出些许焦急:“店主,那个是我们家族的继承人信物!很重要的!”   “哦?”店主将盯在金符上的目光投向他,“权和命,哪个对你更重要?”   话题跳跃得太快,百里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店主没再回答他,只是收拢了手,地上不知从哪儿吹起一股冰寒的风,将积雪扬得到处都是。   风雪之中,有一声让人无法忽视的清脆碎裂声。   百里明抬起头,目光下意识追逐声音的方向,然后,他看到了让他目呲欲裂的一幕———   那块对他至关重要的金符,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一模一样的两半。   店主从裂开的金符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递到了他面前。   是一枚鳞片。   一枚蓝紫色的鳞片。   “这是……什么?”百里明问。   这枚鳞片是水滴形的,即使光线不好,也能看出有五彩的光晕,只是鳞片似乎年代久了,看着有些黯淡。   店主的表情有些奇怪,百里明感觉他单片眼镜下的眼睛似乎不太像是正常的黑色,又疑心只是风雪中的错觉。   “你竟然不认识?”   “啊?”百里明感觉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我应该认识吗?”   “这是鲛人的心鳞。”店主将蓝紫色的鳞片放到他掌心,鳞片上的寒意让百里明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不妨回家,问问你的长辈。” 第150章   风雪之中, 百里明忍不住发起抖来,那片放在掌心的鳞片实在是太冷了,冷得好像要从他掌心开始, 将他整个人都冻住似的。   店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友善的意味。   他将竖着裂成两半的金符残骸放在百里明掌心的鳞片上, 那金符竟像活物一样蠕动着将蓝紫色的鳞片包裹吞噬,又重新化作金符,只是这次的金符上有道深深的裂痕, 裂痕里渗出些许蓝紫色的光芒。   虽然见过不少奇异的事件,但眼前的一幕依旧让百里明为之恐惧———至少那鳞片上散发出的寒意,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店主说这是鲛人的心鳞,再联想他刚刚点燃的蜡烛……百里明只能想到影视剧里改编过的故事, 比如利用爱情引诱鲛人,得到它的心鳞后将鲛人杀害做成药,保证家族富贵绵延,鲛人死去后不甘的灵魂怨念丛生, 现在回来复仇。   偶尔撇到那些影视剧解说的时候,他脑子里只有对狗血的不屑, 但当这样的事情真的降临到他的身上, 不亚于五雷轰顶, 天崩地裂。   百里明的声音有些颤抖:“店主……我、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是被那场复仇牵连的倒霉后人?还是说更惨一点, 他就是那个负心汉的转世?   或许是他眼中的恐惧太过明显, 店主的目光落到他掌心的金符上:“我说, 不妨回家,问问你的长辈。”   店主将同样的话重复了两遍,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又不愿说。   百里明想请求他, 或者用利益做交换,但冰寒到极致的风从打开着的车门里向内卷,他只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   太冷了,比他之前在冰天雪地敲门的时候还要冷上数倍,哪怕车里开着空调,他依然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砰———”   是店主替他关上车门的声音。   车门好像隔绝了那股无处不在的诡异寒气,百里明快要被冻到生锈的思维终于开始运转,他的目光落到他手里的金符上,那条裂缝里,隐约有蓝紫光芒。   他就是再傻也知道,这金符绝对是一个封印,封印鲛人的心鳞……难不成他的继承人名号只是一个障眼法?实则是选中了他做替死鬼?来承担鲛人怨气的替死鬼?   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总是容易想东想西疑神疑鬼,百里明脑海里冒出了各种各样的可能,又被他一个个推翻。   他脑海里乱了很久,久到他僵硬的四肢都开始渐渐回暖,百里明忽然弯下腰,打开车里隐藏的暗格,他的车里常年放着两根长明烛,效用强的那根已经被他之前点了,效用弱的那根还在车里。   他将那根蜡烛蜡烛拿起来,效用强的蜡烛是纯白色的,微微泛着点黄,效用弱的蜡烛也是纯白色的,只是带了点蓝紫,单论外观来看,效用弱的蜡烛反而更好看。   百里明对店主说这是他们家族传承下来的稀有宝贝确实没错———效用强的蜡烛存量很少,即使是他也只有三根,效用弱的蜡烛存量多了不少,但也极其稀罕。   他很小的时候,就看到很多看起来就很有气势的人来向他的爷爷祈求一根长明烛,付出的都是好东西,所以他们的家族才在百年内乘势而起,创下了偌大的声名。   百里明低头看着手里那根蓝紫的蜡烛,只觉得心里乱极了。历史传说中说鲛人烛千年不熄,其实经过考据,传说中的鲛人烛大概率是鲸鱼脂肪做成的蜡烛,他也从来不相信这种传说中的生物是真的存在。   但现在,那个神秘的店主说他们奉为传家宝的金符里,竟然有一枚鲛人的心鳞!   百里明越想越觉得脑袋昏沉,他将窗开了一道缝隙,寒气涌进来,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要回去弄个清楚,他绝对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将自己的生命稀里糊涂地葬送掉!   *   等百里明到家,已经快到大年初二的中午了,他走到家里的大门口,发现家里很是热闹,来拜年的一眼望过去,不少都是熟面孔,哪怕不太熟,他也在一些宣传上见过。   他心下了然,又是来给爷爷送年礼的。   百里明懒得从正门进去和这些人寒暄,挑了不起眼的后门开车进去,在开到属于自己的宅子面前时,他看到门口的候亭里有人坐在那里。   百里明停车熄火,下车打了个招呼:“李叔。”   “大少爷。”被称呼为李叔的人放下茶杯起身,笑眯眯地给他行了个礼,“家主吩咐我在这里等您,让您回来后过去找他。”   百里明知道自己顶着一身狼狈回去必然会让人心里起疑,早在回来前他就去了他常去的店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让他重金聘请的人改了他的行车记录仪:   “怎么?我昨天晚上从宴会上跑了,爷爷不高兴了?”   “您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家主不会不高兴。”李叔说,“只是今天晚上有贵客。”   能被他的爷爷称为“贵客”的,都是些能人异士或者极其位高权重的人,一旦有这种人驾临,只要方便,爷爷就会带上他。这也就是他怀疑自己是替死鬼的理由站不住脚的原因———哪个家族会费这么大心思去培养一个替死鬼?   “我知道了。”百里明点点头,“李叔,那位贵客是什么身份?”   李叔脸上流露出些许为难:“家主只吩咐说是贵客,让您好生准备,不得怠慢。”   一般情况下有贵客登门,爷爷都会提前给他透露些许消息,让他做准备,这次竟然连身份都不走漏?   百里明心中有了思量:“行,我今天四点过去找爷爷。”   消息传达到李叔就走了,百里明攥着车钥匙,决定先去找他的奶奶。奶奶虽然也住在这片区域,但却不和爷爷住在同一栋宅子里,说客似云来吵闹,她想图个安静,就搬到了最偏僻的宅子里。   说是偏僻的宅子,其实是相对来说比较安静的五层中式别墅,一应设施俱全,只是没有那么多来来往往的客人。   百里明一走进他奶奶住的那栋中式别墅,就有佣人迎上来给他摆上拖鞋,替他脱去厚外套。   跟了他奶奶大半辈子的管家迎上来:“大少爷,主母在顶楼的花房。”   “谢了赵婶。”百里明朝她点头示意,转头去坐电梯。   在等电梯的空隙,百里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爷爷的封建古板,都什么时代了,还非要家里的佣人搞这种称呼,整的和演电视剧似的,还好他从小听到大,已经听习惯了,他们家工资开得高,多的是人挤破了头想进来,所以他爷爷这种喜好,也顺顺当当地延续到了今天。   电梯到了一楼,百里明走进去,从电梯里的桌子上抓了个杯子,用保温壶给自己倒了杯花茶一饮而尽,因为电梯的空间宽阔,所以他的奶奶命人布置了一番,弄得像个小型的饮茶室。   为了这照顾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电梯都被改造过,运行速度被设置得很慢很慢,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上升,百里明在椅子上坐了至少三分钟,电梯门才在他面前徐徐打开。   百里明一步迈出去,熟练地无视了一些种植根本就不合理,根本不应该在这个季节存活的植物,大步走进花房深处。   五层是玻璃天顶,光线很好,花房的最中心,鹅卵石铺成了一个美丽的图案,他的奶奶正站在一张桌子前,拿着剪刀修着一盆花。   百里明人未到声先至:“奶奶!”   “明明来啦。”被百里明称呼为奶奶的人转过身来,岁月似乎格外优容她,六十来岁的老人乌黑的发间看不到白丝,除了眼角有几丝细纹外,皮肤看起来和三四十岁的女人没有差别。   百里明笑嘻嘻的:“奶奶,我昨天跑了后,爷爷什么反应啊?”   “还好意思问。”他的奶奶笑着剪下了一簇枝叶,“那几个人的脸色怪不好看呗,大年初一,你也不装一装。”   百里明无所谓道:“看见他们就烦,我可懒得和他们装。”   “你就仗着你爷爷宠你,使劲作吧。”他的奶奶虽然嘴上说着责备的话,但语气里可没什么责怪的意思,“他们心野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嘁……”百里明想要说些什么,目光却忽然落到地面的鹅卵石上———他觉得鹅卵石铺成的图案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怎么了明明?”他的奶奶刚剪完那一小块枝叶,“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百里明忽然起身,将压在鹅卵石上的桌子一个二个全搬到路上,连他奶奶正在修剪的那盆花所在的桌子也没有放过。   将花房中心区域全部清空后,鹅卵石组成的图案终于全部显露在他眼前,冷汗一瞬间布满了百里明的后背,他的手下意识的去摸心口的吊坠,却摸了个空。   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图案眼熟了,由鹅卵石组成的图案,和他脖子上的金符的图案一模一样。   他不觉得这是个巧合。   “奶奶。”百里明努力压抑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您认识这个图案吗?”   被他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的奶奶从他身后走过来:“什么图案?”   那个没有遮挡的图形映入了她的眼中。   她忽然晃了晃,百里明迅速扶住她,他觉得他奶奶保养得极好的指甲好像掐到了他的肉里,疼得他一瞬龇牙咧嘴。   他听到他的奶奶低声喃喃:“怎么会?竟然在这里……”   虽然声音很小,但百里明立刻意识到,她的奶奶绝对知道什么内情。   百里明:“您认识。”   “我不认识。”他的奶奶说,“这个图案有什么特殊的吗?”   百里明想张口直说,但又觉得不能说得太明显,于是含蓄道:   “您不觉得这个图案,长得很像我们传家宝的上的花纹吗?”   “这个花房还是你爷爷给我布置的呢。”他的奶奶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你爷爷喜欢那个花纹,多布置两处有什么问题?”   “我以为你折腾一趟有什么事呢。”他的奶奶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脑袋,“臭小子,赶紧给我把东西都搬回去。”   “今天晚上有贵客登门,知道不?”   百里明一只手被她抓在手里,只能狼狈地抬起另一只手挡着他奶奶的“攻击”:   “李叔已经和我说过了,奶奶您就放过我吧!”   百里明像是耍宝一样告饶:“我知道错了,哎呦哎呦,别揪耳朵……”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止不住地往下沉,他奶奶抓着他的另一只手,正在微弱地、有规律地点按他的手臂。   小时候他和爸爸妈妈一起外出,他们一家三口遭遇了一场车祸,只有他活了下来,但因为那场惨烈的车祸,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是他的奶奶将他接到身边一直陪着他,足足照顾了他五年,他才重新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也就是从那一年,他开始频繁地做同一个梦。   在这五年里,他的奶奶为了能跟他沟通,两人自创了一套简单的“密码”,那个时候奶奶会把手掌放到他面前,让幼小的他伸手指戳她的掌心:两下是不高兴、三下是害怕、四下是生气……   即使后来他恢复了,长大了,这么多年来,他们祖孙两个也偶尔会用这套自创密码来沟通,还添加了一些其他的词语———这是属于他和奶奶之间的小秘密。   可是这次,百里明感受着胳膊上点按的停顿与重复,对应出了两个词语。   【监控】【危险】。 第151章   百里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花房里出来, 他只觉得一夜之间,他的所有认知天翻地覆。   他一贯敢想敢猜,假设他脖子上的金符和花房里鹅卵石组成的图案都是用作于封印的产物, 那金符里封着鲛人的心鳞, 花房里那个……百里明一阵恶寒, 该不会是鲛人的尸骨吧?   百里明一瞬间生出了搞掉所有的监控,拿钻头去钻了那片水泥地的冲动。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既然爷爷瞒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走漏风声, 明显是不想让他知道,以他现在的本事,哪怕加上他奶奶,也没有和他爷爷抗衡的能力。   能被确立为继承人, 百里明并不是什么蠢货,他很快收敛好自己内心的疑问。既然他已经怀疑上了,他的奶奶也知道了他的试探,定然会找一个时间和他谈话, 不管是为了安抚他还是为了保护他,奶奶都必然会告知他一部分真相, 无论多少, 至少有了一个追查的方向。   他眼下要应付的是一个更要紧的问题———晚上那位即将到来的、不知身份的贵客。   百里明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他上午除了给自己扫尾外, 还找了一家可以自己动手DIY的金店, 弄了点金子勉强将那个缝给补上了, 虽然补得相当丑陋,但金符他一般是贴身带着的, 只要抽出来展示时隔得不近动作够快,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总不会比裂缝里透出来的蓝紫色更显眼。   走出他奶奶的宅子后被寒风吹了一路, 百里明的脑子愈发清醒。他们这样的人家,家里有监控是件很寻常的事,只要不出事,没有人会去查看监控。   但如果某个房间里埋有一个巨大的秘密,那个监控里一旦出现什么异常,恐怕立刻就会被发现,这也就是为什么奶奶要提醒他的原因。   因为很小的时候家里就会来些不寻常的人,百里明耳濡目染下,也知晓了不少常人不知道的东西。   如果用他怀疑的结果去反推,之前花房里他懒得管的疑点就接踵而至———那些不同品种的植物,实在长得太好了。   他可不相信那些价值千金的药水,他的爷爷会舍得让他的奶奶大量撒给这些普通的植物,即使其中有不少昂贵的兰花。   等走到自己的宅子里时,百里明浑身上下已经冷透了,人也万分疲惫。昨天的晚宴他只胡乱塞了几口,然后就冒雪开了几个小时的夜车,恐惧疼痛地折腾了一阵子后又趁着夜色开回来,寻人消除行车记录仪,找能DIY的金店,又打理自己的外在形象不露出破绽……一桩桩事情折腾下来,他根本都没顾得上吃饭。   从自己的房间里扒拉了些零食垫了垫肚子,百里明定了个闹钟倒头就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那个被他放在床头柜上的金符,填补后的缝隙里渗出些许蓝紫色的光芒,有水汽附着在其上凝成白色的霜,又在空调的暖风下化成水滴落到地毯上,一缕肉眼看不见的黑色气息,在百里明的房间中徐徐散开。   ……   “嘶———”   百里明被闹钟声惊醒,痛得差点倒回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锻炼少了这次累过了头,他只觉得浑身痛得要命,头也昏昏沉沉。   他在医药箱里找出体温枪给自己检测了一下,体温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拖着疲惫的身体,百里明起来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正式的会客服装,在准备出门前,他盯着床头柜边的金符,最后还是一咬牙将它重新戴回了脖子上。   从他成年礼之后,这东西就从来没从他身上下来过,贸然摘下,他担心爷爷会起疑心。   等到了他爷爷所在的那栋主宅,中午看到的客人都已经离开了,宴会厅里灯火通明,连顶上的水晶灯都明显被拆下来重新洗过,地面纤尘不染,亮得可以晃眼睛。   李叔正在指挥其他人改动宴会厅的布局,见到百里明后快步迎上来:“大少爷,家主在楼上。”   百里明颔首,爬到二楼的阶梯上时他转头,一楼的宴会厅里,佣人们忙忙碌碌,李叔检验得分外严格,连角落的鲜花都容不得一丝枯萎,看起来重视到了极点。   一般只有别人上门求他们,难得有他们有求于人,这贵客好大的排场。   百里明将目光收回来,敲响二楼最里侧的房门。   “进。”   他听到他爷爷的声音。   百里明推门进去,宽大的红木桌后,他的爷爷正拿着一份资料在看。   如果说他的奶奶六十多岁的人保养得看起来像四十来岁,那他的爷爷就显得更年轻。年幼时他爷爷是这副容貌,如今他二十多岁,除了额头多了几条细纹外,他爷爷的容貌几乎分毫未改。   联想到他脖子那里挂着那枚“定时炸弹”,百里明就更担忧了。   他暗暗调整了一番,脸上挂起一个和平时差不多的笑:“爷爷,什么贵客啊?神神秘秘的。”   他的爷爷目光终于舍得从手里的资料上挪开:“这次来的客人特殊,脾气有些喜怒无常。你这吊儿郎当的性格收敛些,当心惹到他头上。”   “我们讲话的时候你不要随意插话。”他的爷爷说,“就当自己是个长了耳朵的木头桩子。”   百里明:“……?”   这几年他跟着爷爷见客,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嘱咐。   他嘟嘟嚷嚷的,显出几分属于年轻人的不服来:“有必要这样夸张吗?”   他的爷爷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小孩子不听劝,可是要吃亏的。”   *   下午六点,天色渐渐黑沉,在一楼宴会厅里忙忙碌碌的佣人们都不见了踪影,唯有通明的灯火与长餐桌上热气腾腾的美食,昭示着这一下午的成果。   百里明跟在爷爷身后,一起站在大门边,他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双腿,不耐烦之余,心中的好奇倒是愈发旺盛。   在他们的翘首以盼下,被清空的路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影。谁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出现在路灯下的,就好像是一眨眼,他就自然而然地走过来了。   随着他越走越近,百里明也看得越发清晰———是一个年轻且好看的男人。   他的容貌清隽,看着就是那种很舒服的长相,但瞳孔赤色,眼尾也是赤色,于是便无端显得妖冶。   百里明可不会傻到以为那赤红的瞳孔是美瞳的效果,经受过鲛人可能真的存在这种冲击,他甚至怀疑眼前走过来的这个人,说不准也不是人类。   “谛先生。”   百里明听到他爷爷的声音,带着一种少有的恭敬。   那个年轻的男人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并不是很上心的样子。   “晚宴已经准备好了。”他的爷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边吃边聊?”   那个被称呼为谛先生的人走路几乎没有声音,他维持着一种懒洋洋的调子:“随意。”   经过百里明身边时,他忽然转头看了百里明一眼。   百里明很难形容那一霎的感觉,恐惧似乎油然而生,好像夜色中店主将金符的残骸放在他手心的那一个对视,相似又不同。   他们好像都无所不知,但百里明在他们面前,只有疑惑与惊惧。   那双赤红的眼瞳盯着他瞧了好几十秒,瞧得他冷汗直冒,才施施然收回。   “百里诚。”赤色眼瞳的谛先生不知是在高兴还是在叹息,“你的运道可真不赖啊。”   这或许是句很好的话。   “这是我那个不争气的长孙。”百里明看到他爷爷乐呵呵对他招手,“明明过来,陪谛先生说几句。”   全然忘了一开始在二楼,他认真嘱咐百里明当长了耳朵的木头桩子这件事。   从内心的直觉讲,百里明不想和他打交道,但又碍于爷爷的吩咐,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摆出一个标准的商业化微笑:“谛先生好。”   谛先生也回以他一个笑容,不过那笑容,百里明总觉得有些古怪。   一楼的宴会厅里除了他们三人外便再无旁人,因为爷爷说谛先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三人落座后,百里明发现他爷爷一直在看谛先生的方向,但谛先生只是拿着筷子,好像真的沉迷在了桌上的各种美食里。   他看到爷爷的筷子轻微地碰撞了好几次———那是他不耐烦前的征兆。   但出乎百里明预料,一直到谛先生慢吞吞吃完,他的爷爷仍旧笑着,什么也没说,如果不是百里明和他生活在一起二十多年,他甚至发现不了。   “谛先生,我们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吗?”   “可以啊。”谛长卿将擦嘴的纸巾随手放在桌上,“你想谈什么?”   “您知道……”他的爷爷欲言又止,“我的原料不多了……”   “哦?”谛长卿赤色的瞳孔里闪过似是极真切的疑惑,“你的原料不多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看到对面的人脸上神色瞬间错愕:“您不是过来帮我解决问题的吗?”   谛长卿觉得有趣又好笑:“我承诺过吗?”   他对面的人有些急了,谛长卿看到他眼中压不下的贪婪:“安心药业那么大的家产,如果没有原料———”   “就算原料消耗殆尽,剩下的财富,你一辈子都用不完。”谛长卿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抬手指了指百里明,“再加上几个他,也绰绰有余。”   “如果您不是来帮我解决原料的问题,那您来做什么?”   “收取我们这些年替你保驾护航的报酬。”谛长卿理直气壮,“我要那具鲛人的骨头。”   百里诚百般遮掩的东西,被谛长卿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口,他甚至都没有考虑过除他们俩以外的第三人,究竟知不知道这个秘密。   他思考过,但他懒得替人遮掩,因为他做事一贯随心所欲。   谛长卿根本不在乎自己言语的内容是不是惊雷:“泪珠制成首饰,血肉拿去制药,脂膏用来制烛,发丝捻成烛芯……里里外外都被你安排清楚了,就剩下一幅无用的骨架,你还舍不得?”   这是百里诚第一次与谛长卿打交道,如果知道谛长卿是这样的人,他根本就不会将百里明带过来!   百里诚不知道谛长卿还会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东西,他只能紧急止损:“百里明,出去!”   “这么急着赶人是干什么呀?”谛长卿翘着脚,笑道,“让孙子也听听你的英勇事迹呗,不挺好?” 第152章   谛长卿说得真诚自然, 有种正大光明的阴阳怪气:“自己做出来的事,还怕别人说呀?”   他将目光落到缩头缩脑准备出去的百里明身上,理直气壮地吩咐:“站那儿别动。”   百里明准备火速撤出这片“战场”的脚一僵。   虽然这位神秘的谛先生只说了五个字, 但百里明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脑补出了后续的内容———“动了我不保证生死”。   神仙打架, 小鬼遭殃。   “嘶……我们刚刚说到哪儿来着?”谛长卿看着自己的指尖,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想起来了, 说到无用的骨架来着。”   “不得不说你还挺聪明,居然就把骨头埋在你们家地盘里。”迎着百里诚一瞬间惊怒的视线,谛长卿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态度,“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百里诚霍然起身, 他的牙紧咬着,脸颊的轮廓变得更加分明,笑容现在全然消失了,只剩下蔓延起来的、灼烧人理智的愤怒。他抓着百里明的手腕将他推出了一楼宴会厅, 然后狠狠地关上了厚重的门。   整个一楼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百里诚回过身, 他几乎快要维持不住最后那一点风度:   “您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谛长卿掀开眼皮, 赤红的眼瞳凝视着他, “我只是实话实说。”   他的性子本就喜怒无常, 看不顺眼的人在他面前越是破防, 他越想踩人痛处:“不会吧?百里家主你不会是在心虚吧?”   他这样轻慢的态度与嘲弄的语气越发灼烧百里诚的神智:“我们百里家族和你们是合作关系, 你居心叵测,窥探我们家族的秘密, 难道你就不觉得你做得不对吗!”   谛长卿:“……?”   这质问里值得嘲弄的点太多,以至于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笑起。   “虽然我本人并不认为你和我们是合作关系, 但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谛长卿无所谓道,“顺便纠正,北边那里怨气都快凝成实质了,我又不瞎。”   ———百里明奶奶所在的那栋中式别墅,就在这片区域的北边。   “虽然你这人又没风度又暴躁易怒心眼还小,不过我大度。”谛长卿用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继续,“勉强原谅你了。”   百里诚:“……”   他现在无比怀念起之前和他交接时的毒傀师,虽然看起来阴森森的,相处起来也很令人很不舒服,但只要钱到位,事情总能给你办妥。   这些年因为其他人对百里诚总是敬着捧着,他的脾气大了不少,容忍度也低了许多。百里诚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自己的脾气:“鲛人有用的是血肉与脂膏,您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匀一部分给您,那副骸骨……您就留下来给我做个念想吧。”   鲛人的血肉服之延年益寿,脂膏制成的蜡烛燃之调理身心。   再怎么精打细算地使用,一条鲛人身上的东西也不算多,百里诚手里的原料已经快要告罄,他满世界地留意其他鲛人的消息,却始终无果。   原料日渐稀少却仍匀出一部分,百里诚觉得他已经给出了他所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我对鲛人的血肉脂膏不感兴趣,我只要那副骨架。”谛长卿说,“别和我扯其他,那副骨架要是有用,怕是早成安心药业旗下的一部分了。”   百里诚摇了摇头:“那幅骨架对我来说意义特殊,真的、真的不能给您。”   他说话的时候,谛长卿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那双赤红的、不似人类的眼瞳盯着人的时候,像是野兽在盯着猎物,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谛长卿起身,椅子在地面上滑出刺耳的声响:“啧,真恶心。”   他看着因为他这一句话脸色愈发不好看的百里诚,只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我不是来和你商量,我只是告知你,我们要那副骨架。”   “给你留一天时间念想,明天这个时候,我会来取走。”谛长卿一刻都懒得停留,宴会厅厚重的大门自动向两侧打开,“你最好聪明点,不要耍什么花招。”   ……   离开了那个倒人胃口的宴会厅,谛长卿在雪地里漫步着,溜溜达达走到了北边,他完全无视了表世界的万有引力,插着兜沿着外墙像散步一样,直接走到了别墅的最顶层。   他的手只在玻璃上轻抚,手掌下的玻璃便悄无声息地消融,谛长卿走入了这片花草繁茂的玻璃花房内,一眼便凝在花房的正中间。   他走过去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鹅卵石”:“可真舍得。”   不过随着年岁的日渐消磨,用处倒也不大了。   谛长卿随手抠了几颗比较有用的扔到一边,然后又将灵力聚到指尖,光明正大画了个阵覆盖上去。他的感知一扫,就知道这花房里至少布置了十个摄像头。   凑到离他最近的那个摄像头的前方,谛长卿笑眯眯道:“饭后散步消食散到这里,顺手送你个礼物,不用谢。”   他好像真的如他所说只是饭后遛弯,扔完阵法后,谛长卿原路返回,在要出去前,他顺手从旁边摘了朵昂贵的兰花,拿在手里扯着玩。   他先回去准备点东西,明天下午,可有一场好戏等着他来看呢。   *   百里明返回后发生的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情,虞荼一概不知。   他只是在百里明走后返回茶馆,莫名觉得茶馆里的温度好像低了点———可能是他在外面的冰雪之中呆久了吧。   但到了晚上,他就觉得不对了。   因为小灰叼着他的新年版红食盆过来告状,有不明生物吃掉了它的口粮!   大多数时候,小灰都是一只善解人意的修勾,但前提是不要动它的食物,因为流浪时到处捡食总是吃不饱,“不要饿肚子”这个想法,一直深深地刻在它的心底。   小灰愤怒到汪汪汪的声音都变了调,喜庆的红食盆被它的牙咬出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虞荼将食盆的残骸从小灰的嘴里抢下来,感受了一下上面的残留,循着那条似有若无的线,虞荼在茶馆墙壁架子角落的木罐中,倒出了一罐怨气。   是的,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而是一罐怨气,一罐好像拥有了自己意识的怨气。   毫不夸张地说,那团怨气一倒出来,虞荼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这团怨气还挺、挺熟悉的哈。   但他不是把怨气全部压回那片心鳞之中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茶馆!   被他从罐子里倒出来的怨气团已经凝实到肉眼可见,虞荼还没来得及做更多的观察,发现罪魁祸首的小灰就“嗷”地一声冲上前来,一爪子拍上被倒出来的怨气团。   看起来凝实的怨气团一瞬被拍散,沿着小灰攻击的爪子向上攀,扑了它一脸。伴随着“嗷!!”的一声,小灰直挺挺地倒在了桌上,吓得虞荼拖过它就上手检查———它被冻晕了。   这团怨气对小灰并没有恶意,但因为它突如其来的攻击,怨气团身上自带的寒气下意识地作出了反击。   确认小灰没有生命危险后,虞荼将它放回了狗窝,相信经过这次教训,以后面对未知的敌人,它就不会这么莽撞了。   被小灰打散的怨气重新聚成一团,它浮在桌面上,看起来安静又可怜,和之前在车里那种仿佛要毁天灭地的狂暴截然不同。   虞荼心里一抽。   他好像知道形成吞金兽三号的能量用在哪儿了。   他之前用意识接触那团怨气,能量大量消耗,他以为他是将怨气重新压回到了心鳞里,逆转怨气爆发的过程,所以才格外耗费能量,但其实他消失的能量是将怨气从心鳞上彻底剥离,然后给它来了场“净化”。   通俗一点说,百里明带走的是残留有怨气的空壳,真正的怨气主体,早就被他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带走了,如果不是被“净化”过后的怨气团十分虚弱,偷吃了小灰的狗粮补充能量,虞荼估计很久都不会发现。   虞荼:“……”   为什么这烫手山芋,最后还是落到了他手里!   桌面上静静漂浮着的怨气团见他半天不动,悄悄地往前挪了挪,见虞荼还是没有反应,又往前挪了挪。等它挪到虞荼的手边时,就绕着他的手打转,看起来有点信任亲昵的模样。   虞荼只觉得自己愁得快掉叶子了。   诞生三号吞金兽的能量主要用在剥离它和心鳞之间的联系,多余的部分则对它进行了“净化”,打个比方,这个“净化”就像给猫猫一棵猫薄荷,哪怕是暴怒中的猫猫,也会上头、会沉迷,但它沉迷一段时间终究会清醒。   怨气团现在的情况和猫咪遇上猫薄荷差不多,由能量构成的不夜侯,就是那棵猫薄荷。   虞荼盯着这团在他手边绕来绕去的怨气,最后还是决定狠下心不管———这单都没成立他就背上了新债务,说明他和这单犯冲。   虞荼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你到罐子里去。”   怨气团悬停在他的手背上方,略带疑惑地自转了两圈后,歪歪扭扭地飞回木罐里,空无一物的罐子里霎时盈满了黑色的“小乌云”,小乌云和罐口平齐,然后又悄悄地冒出一点,宛如扒在罐口偷瞄。   “明天一早我就把你送回去,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虞荼伸手,冷酷无情地将那一点冒尖压下去,然后冷酷无情地盖上了盖子。 第153章   第二天一早, 虞荼就揣上木罐出门了。   布置阵法长距离移动,耗费的能量算算就让人肉疼,虞荼决定使用最朴实无华的方式———开车。   他虽然还没考到驾照, 但他可以用能量造一辆能自动寻路的车, 原理和几个月前顾鸿影放月假时使用的差不多。   只要学会合理偷工减料, 造个车的外壳,剩的全靠能量,算算能量耗费, 只有用阵法长距离移动的三分之二!   他可真是个会节约小能手!   虞荼站在茶馆的门口微微抬手,地上无中生有,一点一点出现了一辆造型流畅的黑色的车。   车成型的过程中,被他握在手里的罐子悄咪咪开了一条缝, 罐子倾斜成30度的角,盖子和罐体之间有黑色的气流涌动,像是小乌云在好奇车到底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虞荼用指尖压在罐盖上,将小乌云压回罐子里, 然后继续凝神造车,没一会儿, 罐盖又被顶开一条小小的缝, 黑色的气流在里面探头探脑, 虞荼一转过视线, 它就咻地一下缩回到罐子里, 盖子和边缘碰撞, 发出微弱的声响。   虞荼:“……”   都是怨气团了,怎么好奇心还这么重?   他叹了一口气, 将罐子打开,指尖能量涌动, 在罐子外包了一层薄薄的能量膜,避免好奇心甚重的小乌云受外界微薄灵气变换的刺激,让净化的效果缩短。   像是感觉到了他无声的默许和纵容,黑漆漆的小乌云从罐子口冒出了大半团,可能是被托在手里没什么安全感,它还分出细细的一圈,在罐子口给自己做了个加固。   还挺有安全意识。   在小乌云的注视下,店铺门口的车渐渐成型———虞荼就造了个和普通车一样的外形,内里复杂的线路全没有。   “别看了。”虞荼试图把盖子重新盖回去,“我们得走了。”   小乌云在罐子里自转了两三圈,咻地一下缩回到罐子中,头顶的盖子稳稳当当落在罐口,扣了个严严实实。   虞荼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将木罐放到副驾驶,然后给他们俩都系上安全带。虞荼在坐稳后直接开启了屏蔽场———因为不需要手动开车,所以他构建的时候节约能量,没有构建方向盘,要是被道路上的监控抓拍到了,他很难解释的清。   车从商业街里开了出去,虞荼放开自己的感知,去感知整个梧桐镇的气息,他要找到昨天开车离开的百里明的踪迹。   没有超过24小时,找起来没那么费劲,虞荼只用了几分钟,就确定了车驶出梧桐镇后应该走的方向。他用能量构建的车根本就不讲求什么车胎磨损,紧急制动,主打就是一个快,快到玻璃车窗外的景物都变成了残影。   虽然速度极快,但内里平稳,虞荼感觉和在平地上差不多———他在自己的备忘录上记了一笔,以后如果出远门,这种出行方式可以优先考虑。   车开了有十来分钟,副驾驶座上被安全带牢牢捆在座椅上的木罐盖子又翘了起来,一点黑色的气流涌出来,小乌云变成了细细长长的一条,一点一点挤到车窗玻璃的边缘。   虽然怨气团不会讲话,但虞荼从玻璃窗下涌动着的黑色里,感觉到了一点茫然。   赶路也不急着这一会儿,虞荼用能量控制着车速慢下来,能够看清车窗外的景物。   因为现在还在年假期间,大多数人都在家里团圆,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很少,落雪之下,有种四野俱寂的辽阔。   速度被拉到很慢,到达的时间就会无限延长,虞荼没有进行提速。   小乌云回去了之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大概没机会、也没心情再去看这样壮美的自然了。   因为车里温度较高,所以车窗玻璃上总容易起雾,小乌云就自己努力地蹭掉车窗上的雾气,然后接着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景色。   到了中午,离目标还有一段距离,虞荼给自己凭空造物了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盒饭,贴在车窗上看景色的小乌云被饭香味吸引过来,绕着他的盒饭转了两圈。   但怨气又不是实物,自然不需要进食,所以小乌云只能浮在空中,眼巴巴地看着虞荼吃。虞荼吃到一半的时候,小乌云终于放弃了,它啪叽一下将自己砸在车窗上,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这辆开得很慢的车在下午三点的时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虞荼没有从车上下来,他只降下了车窗———窗外是一片占地极广的庄园,庄园边缘是绵延的围栏,视线越过围栏,能看到里面数栋价值不菲的建筑。   “我已经将你送到了。”虞荼看向小乌云,“走吧。”   小乌云在车里盘旋了一圈,最后还是顺着打开的车窗,冲向了那片庄园的北方。   虞荼一直看着小乌云消失的方向,直到什么都看不见才收回视线,将车窗重新升起来。   他没和百里明结缘,这单自然不成立,好事做完了,现在该回去了。   虞荼控制着车掉头,才开出去一公里,全面铺开的感知里,小乌云去往的庄园北方,恐怖的怨气开始几何式暴涨。   虞荼:“……?”   火箭炮变小型核武器,这翻倍程度不对啊!   虞荼紧急停车,下车后回头,能量聚在眼睛的位置,他看到身后的角落,天空已经被染成了黑色,宛如一团墨汁在透明的清水中炸开,隐隐有要成漩涡的迹象。   将感知尽力往黑色的角落拢,虞荼看到一栋布满龟裂的玻璃天顶,在碎裂的边缘摇摇欲坠,从一些玻璃损毁的缝隙看进去,里面是东歪西倒的植物,四处飞溅的黑色泥土,还有泥土中间……一具森白的骸骨。   那具骸骨正处于狂暴的状态,身上慢慢长出了狰狞的黑色尖刺,正常人手掌一样的指骨变得锋利,最尖端是诡异的暗红。   死亡的长河浩浩汤汤,磨损了怨气团和骸骨之间的联系,哪怕骸骨曾经的主人就是怨气团自己,同样无法附身,死亡得太久,是没有办法重新再回来的———这也就是虞荼为什么放心将怨气团送回来的原因。   没有实体的怨气经过净化后,只会去寻觅和自己有恶因果的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在仇恨尽数消弥后,就会自行消散于天地间。   但拥有了实体的怨气……虞荼不敢想象后果有多严重,但他知道之前的制约,全数消失了。   虞荼盯着看了好几眼才重新回到车里,车向前开了几分钟,突兀地静止在原地,虞荼在车里闭了会儿眼,按着额头叹了口气。   怨气团是他带过来放生的,他丢开手不管,恶因果算算也有他一份。   横竖躲不开,虞荼放平了心态,这个距离已经不算远了,虞荼抬起手,能量涌动,凭空勾勒传送的阵纹,最后一笔落下,虚空中的银色阵法骤然展开,笼罩住了他全身,下一秒,他整个人从车里消失,出现在了玻璃天顶所在的那层楼。   这层楼里的情况比虞荼之前用感知看到的更糟糕,玻璃天顶上的钢化玻璃已经成了一地碎渣,摆放的桌椅、装饰等物品死无全尸,植物的碎块和泥土混合在一起,飞溅在肉眼可见的任何角落,好好的花房仿佛经历了一场恐怖的龙卷风洗劫。   那具面目全非的骸骨正在用利爪撕扯着玻璃天顶上的框架,钢筋已经变了形,出现了一个能容两人并肩通过的大洞。   感知到花房里出现其他人的气息,撕扯钢筋的骸骨骤然拧过头,空洞的头骨框架里,黑红色火焰闪烁,对视间,汹涌的恶意扑面而来。   臃肿庞大的骸骨以一种不符合体型的灵活速度直扑虞荼面门,在离他的脑袋只有一臂长的距离时被能量屏障挡住,不能往前。   “净化”彻底失效了。   布满黑色尖刺的骸骨张着嘴无声嘶吼,怨气环绕在它周身,穿行间掠出恐怖的呼啸,尖利的骨刺和能量屏障摩擦,发出像刮黑板一样的、令人鸡皮疙瘩骤起的声音。   骸骨无法攻破能量屏障,于是他们僵持在了这里。   近距离看这具臃肿庞大的骸骨,无视肆意生长、狰狞可怖的黑色尖刺,能隐约推断出这具骸骨的下半身是条鱼尾———这是一具鲛人的骸骨。   虞荼并不感到意外。   百里明脖子上的金符,他在车里点燃的那根蜡烛,无一不昭示着是鲛人身上的产物。虞荼只是没有想到,摆在眼前的事实或许比他猜测得更加丧心病狂。   他在这具鲛人骸骨身上缠绕的密密麻麻的因果线里,看到了它和百里明的亲缘线。   无法攻破屏障,鲛人骸骨骨刺间,呼啸的怨气更尖利了,在呼嚎声中,虞荼隐隐约约听到了“叮——”,像是电梯运行到了相应楼层。   花房被毁得一片狼藉,视线已经没有了任何遮挡,被半棵树挡了大半边的电梯门向两边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就在他进来的这一刻,虞荼看到鲛人骸骨身上的亲缘线,最亮的那条连向了他。   下一秒,还在攻击屏障的鲛人陡然掉转方向,几乎缩地成寸,利爪洞穿了中年人的心脏,鲜血飙出,溅了一地。   怨气呼啸,阴风阵阵,大开的电梯门里,有一个人缓步走出,他手里还端着一杯热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后,眯了眯赤红的眼瞳:   “哎,好热闹呀~” 第154章   谛长卿抬脚绕开地面上蔓延的血泊, 慢悠悠地往前走,鲛人骸骨在洞穿了百里诚后怨气一滞,罕见地停滞下来。   百里诚嘴角冒着血沫, 手无力地搭在穿过他心脏的骸骨身上, “救……救……”   “舅舅?”谛长卿捧着着杯子挑了挑眉, “我可没有你这么老个侄子。”   迎着百里诚目眦欲裂的痛苦神色,谛长卿看向正望着这边的不夜侯,眼中含笑:“又见面了, 前辈。”   他向挣扎着的百里诚瞥了一眼,手毫无预兆地一松,盛着半杯热水的瓷杯从他手中脱落,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一声似乎惊醒了停滞的鲛人骸骨, 洞穿血肉的利爪上生出更多尖利的骨刺,从心脏的位置向百里诚的身体蔓延。百里诚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血沫从他嘴里不断涌出,他脸上的神色愈发痛苦。   见谛长卿没有像来这栋别墅之前约定好的那样保护他, 百里诚痛苦的神色里出现一抹怨毒,他死死地盯着谛长卿, 最后脑袋一歪, 没了呼吸。   鲛人骸骨身上最亮的那条亲缘线闪了闪, 彻底熄灭了。   “上来看热闹也不瞧瞧自己的能耐, 这下好了吧。”人死在他面前, 谛长卿脸上仍旧是笑嘻嘻的, “子杀母,母杀子。”   他盯着不夜侯的脸, 探究他脸上的神色:“前辈,你觉得这出戏有不有趣?”   刺鼻的血腥味在花房这一层弥漫开来, 直面死人所带来的冲击,虞荼感觉有些难受,更别说旁边还站了个笑嘻嘻看戏的谛长卿。   他所说“子杀母,母杀子”,虞荼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回忆鲛人骸骨上最亮的那根亲缘线,确实是属于母子的。   但奇怪的是,按鲛人骸骨存在的时间看,就算她有个孩子,孩子也不可能才中年。   虞荼其实有点害怕,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在谛长卿这样的人面前露怯,等待他的只会是更糟糕的后果。   虞荼逼迫自己将目光放到那个惨死的中年人身上,感知过他的骨龄后,虞荼才发现这个中年人并不像外表那么年轻,他的外表看起来最多将近四十,但骨龄却有六十多了。   以结果反推过程,在吞服过不少鲛人血肉的前提下,这就是延缓衰老的铁证。   这个中年人,不,老年人已经死了,他的血肉里全是鲛人骸骨上的骨刺,骨刺在吸食血肉的同时,也成功停下了鲛人的动作。   鲛人骸骨身上的功德、杀孽、怨气乱成一团,让人一看便觉得脑袋疼,最亮的亲缘线熄灭后,他身上只剩下了寥寥数条线,这数条线中最亮的那条就是百里明的,以血缘关系论,百里明应该是鲛人骸骨的曾孙,其他几条线就似有若无,黯淡得不行。   虞荼虽然在观察鲛人身上所蕴藏的亲缘线,但其实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可谛长卿在提出问题后的几息内没有得到回答,有些不满意地挑了挑眉。   他抬起手,掌心灵力流转,鲛人骸骨密密麻麻的骨刺深处出现了一个银色的阵法,正在吸食血肉才安静下来的骸骨怨气流转忽然加快,阴气呼啸着,几乎可以震碎普通人的魂魄。   “咦?”谛长卿突然有些意外,“都化作这么强大的怨灵了,竟然还保留了一部分自己的意识?”   做的安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谛长卿有些不高兴,他加大了灵力的输出,慢慢地、交错的黑色骨刺缝隙里银光大盛,阵法的光芒和怨气的黑光混合在一起,显得越发诡异。   鲛人骸骨上的怨气不甘受缚,疯狂尖啸起来,谛长卿一边游刃有余地加大输出,一边用余光去观察那位神秘的不夜侯。   他们第一次见面,这位神秘的不夜侯阻止了他取走一个出言不逊的垃圾的生命,他们交谈的话语现在回忆起来,谛长卿都觉得他是个烦人的老古板。   后来这位不夜侯为了一个小祭品,闯了地下乱葬岗,毁了他们重要的祭奠,别看那老东西面上嘴硬,背后恐怕气的够呛。   地下乱葬岗毁了,老东西好不容易弄出了一个新的祭祀,压阵的材料要怨气充盈,他盘算了挺长时间才找到这么一具合适的鲛人骸骨。结果前期准备都做好了,又被这位不夜侯截了胡。   他可不相信怨气盈满的鲛人骸骨存留有一部分自己的意识,没有这位不夜侯的手笔。   虽然他们面上没怎么见过,但三番五次的谋划里,总是少不了这位的影子,大部分情况下都在坏他的事,但也有做得好的时候,比如那个和他相看两相厌的毒傀师,死了就挺不错。   阵法马上就要被激活到极致,谛长卿心里有些诧异,他先是引导着鲛人骸骨当着他的面杀了一个人,然后又明显在不怀好意地控制骸骨,不夜侯竟然没有阻止他?   难道他喜欢看这种亲人相残的戏码?   谛长卿的目光有些古怪,但虞荼已经顾不上了,他现在正用能量在花房这一楼做防护,能量防御叠了一层又一层。   鲛人骸骨上的阵法虞荼不认识,只能隐约看出应该是催化一类的功效,目的是催化鲛人身上的怨气,让他变得更加暴虐,最后化身为“核弹”。   如果不加以阻止,大概率以庄园为中心,半径上千公里的人都会遭到不同程度的攻击,百公里以内轻则重伤,重则无人生还。   与谛长卿所想的不同,虞荼其实是行动了,但他能量一附到鲛人骸骨身上,就出现了奇怪的变异,虞荼“看”到了鲛人生前的记忆,但由于骸骨正处在狂暴状态,记忆断断续续的,不是很全面。   正常情况下,怨气浓郁到已经能化作怨灵的地步,根本就不会有记忆留存,怨灵只会以因果为引导,凭本能行事。   但巧就巧在虞荼之前净化了怨气,让怨气保留了一部分意识,谛长卿又让刚化作怨灵的鲛人骸骨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这种剧烈的冲击下怨灵意识动荡,接着谛长卿又不管不顾地进行催化……种种巧合加在一起,让本应怨气爆发取走大量性命的鲛人骸骨同步异化。   虞荼感知知道了这种奇异的变化。   在阵法被催动到极致时,他抓紧最后的空隙,在花房里叠了第九层能量防御。   在同一刻,黑色骨刺间银光大盛,这一瞬竟全面压过了怨气,然后,他们两人都听到清脆的碎裂声———   骸骨身上的黑色骨刺,竟然全数碎掉了!   碎裂的骨刺还没落到地上,就又化成怨气重新在骨骸上盘旋,骸骨利爪上的红色,红得更加不详。   所有的黑色骨刺全部剥落,露出了鲛人洁白的骨头,在怨气的映衬下,竟有种诡异的美感。   虞荼听到了鲛人的哀嚎。   不是那种怨气在骸骨间穿行发出的呼啸,而是已经化作怨灵的鲛人意识的哀嚎,就如同美人鱼那令人着迷的歌声迷惑着人失去神志,鲛人最后的意识发出的悲鸣,也让人几乎迷失。   诡异的悲鸣中,谛长卿面色一变———这与他预料的情况完全不沾边。   谛长卿再也不复之前的从容,他转向虞荼的方向,阴恻恻道:“前辈,您到底在做什么?”   虞荼正忙着叠加第十层能量防御,被他这样一问,下意识地就回答:“倒计时。”   这一幕落在谛长卿眼里,就是不夜侯只盯着变化出乎意料的骸骨,分毫不在意他的惊疑,宛如眼前的一切尽在掌握。   之前电梯门口杀人的那一幕也好,现在鲛人骸骨发生不同寻常的异变也罢,不夜侯始终像一个身在局中却游离在外的执棋人,无论是否是闯入这局棋的变数,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骸骨的异变仍在继续,鲛人意识的悲鸣更加凄厉,谛长卿看到缠绕着怨气的洁白骸骨倒映在不夜侯眼中,他神色似有几分悯然,但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好像他这一刻在做无比正确的事,但没人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   谛长卿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盯着虞荼瞧,虞荼更紧张了,他甚至都没注意自己心里的计数已经被他自己轻声说了出来:   “三……”   轻声的倒计时仿佛一个催命符。   谛长卿不想等了,他面前灵力涌动,化成恐怖的声势直迫骸骨,他要将威胁彻底消灭在爆发前!   “二。”   就在他碰到的那一刻,谛长卿突然意识到不对,要对付异变后骸骨的明明是不夜侯,为什么现在是他在动手?他居然在不夜侯的步步紧逼下失了分寸,做出了这样没头脑的昏招!   但汹涌的灵力已经无法收回,谛长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灵力和骸骨的怨气对撞,成就了阵法的最后一步。   剧烈光芒爆开,谛长卿耳边传来不夜侯淡淡的声音:“一。”   “轰———”   剧烈的爆炸声里,谛长卿听到碎裂声,这一次的声音来源于千疮百孔的玻璃天顶,一层又一层结界碎裂,却将这恐怖的波动牢牢地挡在这一方空间中。   爆炸刚好碎到最后一个结界停止,仿佛早就被人精心安排的有趣彩蛋。和他之前那场拙劣的戏剧相比,要胜过太多太多。   谛长卿想,这是不夜侯对他之前问题的回答吗?   在被爆炸后诞生出的白光吞噬前,谛长卿扭过了头———   不夜侯依然和之前一样平静淡然,白光蔓延到他面前时,他一派从容。 第155章   白光铺天盖地, 占据了所有视野。   等白光退去后,虞荼发现脚下的地面变得柔软,他眼前是片一望无际的沙滩。   谛长卿同样也出现在这片沙滩上, 但他是脸朝下, 直挺挺地摔在沙滩上的。谛长卿爬起来的时候表情有些阴沉, 他抹了把脸上的沙子,感觉到了记忆碎片主人的小心眼。   本来应该在花房中间“自爆”,用怨气收割周围普通人生命来反哺淬炼的鲛人骸骨, 异变后除了少部分力量化作了攻击结界的怨气,更多的竟然是将记忆碎片实化,将怨气范围里的人都拉了进来!   谛长卿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不夜侯,内心的忌惮又重了三分, 他可不相信结界一层层破碎,恰好剩下最后一个来挡住可能有的余波是好运的巧合———这分明就是不远处这个人轻描淡写计算好的!   不夜侯……究竟是什么来路?   在谛长卿心眼子九转十八弯时,虞荼只是看着这片沙滩,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死后场景?幻境假象?记忆碎片?还是些别的什么?   他只是感知到鲛人骸骨异变过后攻击性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高, 爆发的冲击力会大幅度减小,但更具体的核心变化他看不出来, 只能抓紧时间给花房加能量屏障, 给自己加个人防护, 主打一个走一步算一步。   只是…… 虞荼动动脚尖感受着脚下沙子的真实触感, 再回头看了看脸色阴沉得好像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的谛长卿, 着实感受到了一种知识储备不够的茫然。   他真的有一直在进步, 但这种努力就好像是平时上课认认真真学习,老师给你出期末卷子的时候却有一大半的题都是教科书外超纲知识点的痛苦。   谛长卿的表情被他盯得更不好看了, 他露出一个怎么看都很核善的微笑:“前辈能拉我一把吗?”   虞荼:“……”   听起来真的很像“前辈我能给你一刀吗”。   见不夜侯不回答他,谛长卿自己慢悠悠地从沙滩上爬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朝不夜侯的方向走了还没几步,脚下忽然一空———他莫名其妙踩到了一个沙坑里,被一只螃蟹夹住了脚。   谛长卿:“……”   在实化的记忆碎片里,鲛人意识就是碎片的主人,即使那部分意识现在已经无力控制整个碎片的走向,但做一点小的改动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在沙滩上走的这一路,虞荼有幸见到了“霉神附体”,包括但与不限于走着走着被海里飞出来的有毒水母蛰一下;柔软的沙子里有块锋利至极的石头;踩在沙坑里没站稳倒下去时眼睛位置有块碎玻璃……   如果不是谛长卿身手敏捷反应迅速,应该能见证《108种要你命的沙滩意外》。   在谛长卿踩爆一只从岸上爬上来的乌贼但被溅了一脸墨汁后,虞荼实在忍不住,手握成拳,挡住了自己上翘的唇角。   谛长卿用灵力给自己来了个清洁咒,如果神情有颜色,现在应该和他刚刚被喷一脸墨汁的黑色差不多。   谛长卿用灵力将乌贼大卸八块,地面沙子翻卷,将乌贼的碎块掩埋了下去,他盯着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只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差。   “不夜侯前辈。”谛长卿用一种平稳到可怕的语气问,“我们还要在沙滩上走多久,记忆碎片的主体才会真正出现?”   不夜侯在沙滩上的状态和他截然相反,哪怕是走在他旁边,也没有被他的“霉神附体”波及。   他听到不夜侯说:“急什么?你不觉得这片沙滩很美吗?”   谛长卿:“……?”   面对谛长卿这个看起来随时都可能会爆发的炸弹,虞荼心里也没底。反正谛长卿已经误会他是什么有能耐的大佬了,他现在就要把神秘的标签死死地焊在身上!   他怎么会知道记忆碎片的主体在哪里,他甚至现在才能肯定他进来的真的是记忆碎片,而不是其他东西……   虞荼感受了一下身体里存在着的三号吞金兽,之前它比消失的一号和即将消失的二号都要小,现在已经比它们都大了一圈了———构建屏障是真的很费能量。   虞荼停在沙滩上回复谛长卿的问题,海水上涌,在离他还有一步之遥的距离时退却,虞荼看到沙子间掩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珍珠。   之前一路上谛长卿都很倒霉,虞荼走在他的旁边一直警惕,担心会波及到自己,路上看到了好看的贝壳海螺也不敢捡,怀疑是这片沙滩的陷阱。   现在他用“沙滩很美”的借口搪塞,干脆就顺着心意弯下腰,将沙子中的珍珠捡了起来。   在他捡起这颗平平无奇的白色珍珠后,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上忽然出现了一艘船。   谛长卿眯了眯眼睛。   他们这一路走过来,路上也看到过散落的珍珠贝壳海螺,哪怕看起来平平无奇,谛长卿也挑了一部分用灵力试探过,就是普通的记忆碎片景物实化。   到底是他运气不够好,漏掉了激活记忆主体的关键,还是不夜侯从头到尾都知道,只是在等着他主动开口,隐晦认输?   虞荼不知道谛长卿丰富的心理活动,他只是在捡起珍珠后,才感觉到周围的灵力波动好像有了变化,等他抬眼看到海面上的船———   虞荼:“!!!”   这应该就是记忆主体了吧!   他的运气真好,不用花能量到处试探,继续负债了!   那艘突然出现的船船帆高挂,正在缓慢地向前行驶着,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面目有些模糊的年轻男人,好像在船上看风景,船下,不明显的涟漪慢慢漾开,隐约能看到水下似乎有什么异物。   “这是鲛人和百里相旬的初遇?”谛长卿明显了解些什么,但了解的也不是那么全面,他饶有兴趣地猜测,“英雄救美?美救英雄?”   在西方的故事里,美人鱼救了王子,东方的故事里,又会怎么发展呢?   他们在海岸上观测着,看见那涟漪变得剧烈,有条绚烂的蓝紫色尾巴在水下几寸的地方一摆,如花一样散开。   接着,一道身影矫健地窜上了船,直接粗暴地扑倒了在甲板上看风景的年轻人。   嗯……英雄救美也好,美救英雄也罢,似乎都不能沾得上边。   那道扑倒年轻人的身影是个同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她单膝跪在这个倒霉蛋的胸口,手肘怼着他的喉咙,磨得锋利的贝壳横在他颈边,隐约渗出些许血珠。   除了内容外,她的声音也是动听的:“老实点,打劫!”   他们砸在甲板上的动静不小,船舱里的人很快就出来了,人人手上都拿着武器,呈半弧型慢慢围拢过来。   女孩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很难看清她的动作,但她的身躯柔软到不可思议,总是能以各种出乎意料的角度避开攻击的武器,一盏茶的功夫,船舱里所有人都被揍成了鼻青脸肿的猪头———第一个遭殃的年轻人也没幸免,女孩给他补上了,主打一个一视同仁。   将手下败将在甲板上叠成一摞,女孩靠在船舷上,把玩着手里锋利的贝壳,神色嚣张:“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老大,不服的可以站出来!”   回应她的,只有甲班上一地的痛苦呻吟。   旁观了这一系列发展的谛长卿与不夜侯,两人的脑回路诡异地同步了一瞬———   ……啊? 第156章   后面发生的事, 并不像人们在书里所编撰的那样俗套。   百年之前,远没有现在有秩序,海路、水路、陆路三种运输方式都有各自的危险, 被鲛人袭击的船是海上的渔船, 常常向来往各地的码头运送他们打捞上来的海鱼、晒干的海菜以及采珠人艰难捕捞到的珍珠。   在甲板上的那个年轻人也并不是在看风景, 而是在观察这一路上有没有聚集的、适合捕捞的鱼群———然后一船人就被从水里窜出来的女孩揍了个人仰马翻。   夜幕降临,被欺压的一群人战战兢兢地围着火盆取暖,最舒服的位置摆着几张拼在一起的凳子, 凳子上搁着柔软的棉被,揍翻一群人的女孩懒洋洋地歪在上面,目光盯着跳跃的火焰。   没人敢吱声,甲板上一片沉默。   安静了很久后, 最初遭殃的年轻人顶着一张青紫的脸,小心翼翼地问:“老大,您想吃东西吗?”   他们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但没人敢在这位女海匪面前讲话。   女孩好像回过神来了, 随意道:“你找几个人做饭,别耍花招。”   单手劈断成人手臂粗的木棍, 能捕两三米长的海鱼的大网禁不住她两手一撕, 踹人能凌空飞起……没人敢在这位武力强悍到变态的女海匪被手里耍心眼, 他们还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渔船上吃的都很简陋, 无非是些易于携带的食物, 所有人都是一边吃一边偷瞄女海匪的神色, 幸好,她脸上虽然不见什么满意, 但也不见厌恶。   吃饱喝足后,火盆里的火也熄灭得差不多, 渔船上的人看到她挥了挥手:“都去休息吧,明天下午去码头上卖货。”   他们的渔船今天才刚出海,就遭受了这位的袭击,船上空空如也,明天下午拿什么去卖货?   所有人都在疑惑这个问题,但没人敢吱声。海上的混乱让讨口生活的普通人在生命得以保全的情况下,都学会了沉默与顺从。   被揍的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回到了船舱,只有年轻人满面踌躇。   他看到女孩的目光斜倪过来,像把刀:“你怎么还在这儿?”   “老大。”满脸青紫的年轻人声音更小了,“我的被子。”   女孩身下的棉被,是整个船舱中最干净、最柔软的一床,有阳光晒过后的味道,不像其他人的被子又臭又硬,连垫脚她都嫌弃。   “现在是我的了,懂?”   那声音里隐约的不耐烦,吓得年轻人落荒而逃,甲板上彻底安静,唯有浪花拍打着船身,像夜晚的安眠曲。   “美人落难?一见钟情?天作之合?”在沙滩上看到记忆碎片主体的行为,谛长卿发出匪夷所思的疑问,“就这?”   这些年离谱的事他也见了不少,但将真相春秋笔法成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过去发生的事仍在那艘船上继续,转沉的夜色已经走向黎明,天亮后,新任的老大将这艘渔船变成了她的一言堂,但渔船上的所有人都发现,他们老大在海上如鱼得水。   她说哪里有鱼,哪里就一定有鱼,她说哪里撒网,那就一定不会空网而回,仅仅只有半日,渔船上就有人就开始信服她了———出海往往伴随着危险,男人出海捕鱼,女人在家织网补网,收拾渔获,半大孩子都是劳动力,仍旧穷得叮当。   这种渐渐开始的信服在他们载了整整一渔船东西在码头上卖出去,得到的钱老大留下一半,另一半平分给他们后达到了巅峰。   如果有人能带着他们在这混乱的世道里吃饱穿暖,只要听话就不会受欺负,不会有生命危险,认个老大又怎么样?老大是个女人又怎么样?   连活着都成问题的时候,人是不会在意那么多的。   记忆碎片之所以是碎片,是因为它并不会向观者详细展示所有的细节,只会放映出重要的节点。   出海的渔船在第三天返航,人人喜气洋洋,小渔村里的人对从船上下来的鲛人充满了敌意,但很快,敌意就不存在了———有异议的人都被鲛人武力制服,关到了小渔村储存腌鱼的仓库中。   鲛人不懂人心,但那没有关系,从她身上得到好处的人懂,有眼光有计划的人懂。   小渔村很快就唯鲛人马首是瞻。   因为由她带出去的船,永远都收获满满,遇到风浪,一直能平安返回,遇到抢劫……那就更妙了,鲛人直接带人抄回海匪老巢,地皮都给它刮矮三分。   鲛人成了这片海域令海匪闻风丧胆的存在———因为她还丧心病狂地钓鱼执法,一度弄得海域上的海匪们看见渔船就害怕,恨不得当场解散,夹起尾巴老实做人。   贫穷的村落很快就大变样,在记忆碎片里,男男女女“老大”的喊声此起彼伏,人人都真心。   他们合力给鲛人建造了最好的房子,按着她的喜好布置了一切,他们甚至还同意了鲛人带着女人出海的提议!   理由是鲛人觉得和一些傻不拉几的大老爷们沟通费劲。   其他的小渔村既羡慕又鄙夷,他们觉得这个村疯了,竟然认女人当老大,又大不敬地允许女人出海。   将鲛人奉若神明的小渔村都懒得回应,闷声发大财才是硬道理。   就这样,小渔村成了附近发展最好的、最繁荣的村落,鲛人花了五年解决了大大小小的海匪窝,自己成立了一个海上帮派———收取一定的保护费,保护海上来往船只的安全。   如果有人敢对她保护中的船出手,必定端了出手人的老巢。   她在这片海域呼风唤雨,强极一时,经历就像一部惊险刺激的传奇电影。   等到官方势力有要对大型非官方组织出手的苗头时,她当机立断,激流勇退,以捕鱼采珠发家的小渔村,开始转向做陆地上的生意。   传言说鲛人“不废织绩”,确实没有以讹传讹,同样的丝线,同样的织机,鲛人织出的布经纬线永远都最细密,花纹永远都最出色,放在一堆也能被人一眼相中,布庄在这些年积累的雄厚资本的支持下开了起来,也渐渐有了起色。   但这场涉及到立身根本的改革,依旧动荡了许久,记忆碎片中都是各种各样的嘴脸,人心贪婪,世情复杂。   一切都告一段落后,记忆碎片又呈现了一段很特别的记忆———   那是一个月光如水的深夜,鲛人坐在船舷上,那个最初与鲛人接触的年轻人百里相旬带着一件厚厚的外套,站在沙滩上与她两相对望。   鲛人向他招了招手,百里相旬抱着外套向船上跑。   鲛人从海中来到人世间,已经足有十年,她身边有过很多个副手,但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换掉,有的病死了,有的在争斗中被杀,有的被贿赂,有的想要将她取而代之……只有百里相旬,从在那辆渔船上相遇,就一直跟在她身后,整整十年。   在红尘间摸滚打爬十年,再傻的人也不会一如当初单纯,更别说鲛人本身就聪明至极。她看着这个年轻人从青涩到成熟,从手忙脚乱到游刃有余,就像一棵青葱挺拔的小树茁壮成长,结出了甜美的果实。   百里相旬跑到了她身边,像以往无数次一样站在她身后。   鲛人转过身:“百里,抬头看我的眼睛。”   就好像回到十年前的那一天,鲛人将百里相旬简单粗暴地按倒在渔船上,用锋利的贝壳抵着他的脖子说“老实点,打劫”那样,她直白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记忆碎片中,红色从风华正茂的百里相旬的耳垂开始,肆无忌惮地蔓延。   但他没有走,也没有动,他的睫毛一直在颤抖,但却努力地没有移开视线,他盯着鲛人的眼睛,却说不出话,最后只是重重地点头。   鲛人已经很多年没看过百里相旬这样狼狈到恨不得落荒而逃但又可怜巴巴的神色,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他早就从容了。   鲛人饶有兴趣地凑过去,呼吸交缠,鼻尖几乎要碰到鼻尖。她忽然在百里相旬的唇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似的。   百里相旬露在外面的皮肤红到像是从温泉里刚捞出来。   “被亲时可以呼吸。”鲛人从来都不懂什么叫迂回,她在大多数事情上都直接,感情上尤甚,她按着百里相旬的肩膀,“叫我一声‘皎月’听听?”   皎的意思是洁白明亮,她在百里相旬心里,就是高悬在天空中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月亮。而现在,天边的月亮落到了他怀里。   就是这轮月亮太喜欢欺负人,百里相旬倒在甲板上,皎月趴在他的胸膛,笑得乐不可支。从决定转型开始,她就很久没有这样放肆畅快地笑过。   “要嫁给我吗?”她问。   百里相旬在她身后站了十年,没有被各种各样的外物诱惑,皎月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不过———”她掌心悬下一条细细的丝带,丝带末端有个精巧的小绳编,里面拴着一颗黄豆大的透明圆珠,“你要吃掉这颗珠子。”   鲛人最珍贵的是心鳞,不是鲛珠,鲛珠在鲛人出生时与其伴生,是鲛人的“婚契”,服下鲛珠的另一方如果想要做出伤害鲛人的事,就会当即暴毙。   她笑盈盈道:“吃掉这颗珠子后,你要做出不利于我的事,你就会死。”   她把选择权,交到了百里相旬手中。   百里相旬没有犹豫,他吃掉了鲛珠。   “我很开心,无比的开心。”百里相旬耳垂红的快要滴血,“我永远都不会有伤害你的机会。”   现在的感情浓烈而真挚,可时光易变,谁都不知道往后会不会变心,誓言太虚无缥缈,太不牢靠。   “如果我变心,就让它杀死我。”百里相旬的声音很小,却很坚定,“爱就应当忠贞,如果我变心,那就不再是我,我死了,你也不用难过。”   十七岁的百里相旬小渔船上和皎月相遇,追逐她的背影,整整十年。   二十七岁的百里相旬能独挡一面,最终得偿所愿。   “真乖啊。”鲛月亲亲他的眼睫,看到百里相旬脸上褪下来的些许热度又重新回升,整个人像个红彤彤的苹果。   皎月拉着他起身,从船舷后仰,翻进了水中,鲛珠可以让普通人在水下自由呼吸,他们在水中无尽下沉。   光芒昏暗的海底,鲛月展开了她绚烂的蓝紫色尾巴,她早就知道百里相旬已经猜到了她鲛人的身份,她懒得掩饰的时候,百里相旬比她还要担心和紧张。   蓝紫色的尾巴包围了闯入海底世界的人类。   鲛人也有狩猎的本能。 第157章   从皎月的尾巴卷上百里相旬开始, 记忆碎片就开始极快地变换。   虞荼看见盛大的婚礼、转型的动荡、危机时的同携手、面对诱惑时的坚定拒绝……人常言“共困苦易,同富贵难”,皎月和百里相旬这对在外人看来并不匹配的夫妻, 就这样历经风雨, 携手又走了十二载。   百里相旬四十岁生日那天, 皎月忽然神神秘秘地将他叫到了房间,房间里蜡烛亮得如同白昼,宽大的床上堆叠起来的被子里, 卧着一枚白色的蛋。   四十岁的百里相旬已经愈发成熟,他望着皎月,满是爱意的眼神里带着疑惑:“这是什么?一个大白蛋?”   皎月没好气地地拍了他一下:“我生的,你孩子!”   皎月这段时间一直不舒服, 百里相旬急得团团转,因为皎月是鲛人,他们也不敢随便找厉害的大夫去看,怕被看出她和人类的区别。   皎月倒觉得没什么事, 除了偶尔有点想吐以外,其他什么变化也没有, 她甚至还长胖了———两个在外叱咤风云的夫妻, 谁都没往怀孕的方向想。   鲛人与人类的结合本就史无前例, 无论是皎月还是百里相旬, 谁都没有考虑过他们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皎月是在昨晚突然变回了原形, 她没有历经什么痛苦, 就顺顺当当地产下了一枚蛋,如果不是感应到了和蛋身上的血缘牵连, 她都没有发现自己怀孕的事情。   皎月说的简单轻巧,但百里相旬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 而是拉着皎月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无比自责:“都是我的错,前段时间我应该更重视的,月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哪怕鲛人不是人类,体质好到出奇,可怀孕生子,哪有不辛苦的?   最后还是皎月率先打断了百里相旬有望向长篇大论方向翻来覆去的询问:“别问了我真没事,生个蛋没有感觉!”   现在摆在两夫妻面前的,是一个更严峻的问题———他们的孩子是一枚柚子大的蛋。   普通的蛋可以交由家禽孵化,但人类和鲛人结合后生下的蛋……   “要放在水里孵吗?孩子会不会溺水?”百里相旬皱着眉,只觉得这件事比让他在商会和老狐狸们周旋都头疼,“对水温有要求吗?”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皎月盯着被子里那枚大白蛋,掰着手指头数,“冷水温水热水母鸡鸭子鹅———要不都试试?”   百里相旬:“这是我们的崽,不是布料染色做试验试错。”   “都试试吧,鲛人的生命力很顽强的。”皎月戳了戳被子中间的大白蛋,戳着戳着忽然愣住了,“我好像想起来怎么孵蛋了。”   鲛人是有一些传承的,但零零碎碎,她一直不耐烦去翻。   “爹娘任意一方将蛋带在身上,接触体温,一百天就能孵出来。”   皎月将被子里的大白蛋拿起来晃了晃:“做个小背篓,我们轮流把它背身上?”   百里相旬胆战心惊地从皎月手里将蛋抢下来,叹了一口气:“算了,还是我来孵吧。”   之后的记忆碎片里,百里相旬勤勤恳恳地孵了一百天蛋,孵蛋期间还时刻注意着皎月的情况,不许她辛苦,不许她劳累,生怕这次生蛋对她身体有影响。   等蛋孵出来,皎月容光焕发美貌更上一层楼,百里相旬倒是累瘦了一圈儿。   被孵出来的蛋里是个人类模样的男婴,这对新手父母一个好奇地碰碰他的小手,一个小心翼翼地捏捏他的小脚。   “百里,幼崽的手好小好软,可惜没有鲛人血脉。”   如果蛋里孵出来的孩子拥有鲛人血统,出生的时候下半身就会是鱼尾。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百里相旬说,“这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也是。”皎月想想自己还要隐藏自己鲛人的身份,登时觉得赞同,“虽然没有继承鲛人的血统,但他以后必然会比常人都长寿。”   即使已经做了母亲,皎月的性情依旧未变,她一把扯过百里相旬的衣领,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十几年下来,百里相旬非常出息,被亲的时候只会耳朵通红,很少蔓延到脸上了。   “前几天看你老在翻书。”皎月笑道,“说吧,八十多个名字里选了哪个?”   皎月一贯不耐烦这些。   “‘诚’字怎么样?”百里相旬和她商量,“取自‘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   皎月听得似懂非懂,但她能感觉到百里相旬的期盼与重视:“行,以后就叫百里诚。”   “不是百里诚。”出乎她意料的是,”百里相旬说,“是皎诚。”   “忘了?”百里相旬笑道,“十二年前,可是我嫁给你,孩子本来就该和你姓。”   “人类世界的规矩可真麻烦。”皎月说,“不管和谁姓,不都是自己的孩子吗?你如果喜欢,和你姓也行。”   叫皎诚也好,百里诚也罢,皎月根本就不在乎,即使她在人类世界已经活了二十多载,本质上她还是与人类不同。   “你不在乎,可我在乎。”夫妻十二载,百里相旬哪里会不知道皎月想什么,“人不能贪心,既要又要。”   从海洋的霸主转上陆地行商,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夫妻俩愈发忙碌起来,孩子孵出来后小小的一团,比寻常婴孩都要瘦小,他们也不敢带着他四处奔波,只是在昔日已经大变样的小渔村里寻了值得信赖的人家托付看护。   谛长卿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了地上突如其来的流沙,点评道:“孩子小时不好好教,性子定了,可就难得掰回来了。”   谛长卿一语成谶。   在皎诚六岁那年,皎月和百里相旬手中那一大摊家业终于理顺,略有了些空余,两夫妻回去之后,更为细心的百里相旬发现了不对———他们孩子的三观好像出了些问题。   因为是爱情的结晶,皎月和百里相旬对百里诚都极其宠爱,但这种宠爱绝不是溺爱,除了给他提供优渥的生活,他们对他的教育也抓得严格。小小的百里诚虽说有些顽劣,但大体上是个知理懂事的好孩子。   只是发现不对的那次归家,他们没有通知任何人,是突然回来的。皎月与百里相旬一进家门,便发现自家的孩子在大发脾气,周围跪了一地的人,人人噤若寒蝉。在他们面前乖巧懂事偶尔调皮的孩子,嘴里嚷嚷着要打人杀人,拿着条鞭子不住地往跪在他面前的人身上抽。   随着皎月和百里相旬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越来越大,想要讨好他们的人便越来越多,他们夫妻情比金坚,皎月性格直爽有原则,百里相旬行事圆滑,那些想要讨好他们的人便只朝着他们的独子巴结。   除了他的父母,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小小的孩子被众星捧月的长大,人人顺着他,人人讨好他,没人敢说他的不是,于是年岁越大,性子便越发飞扬跋扈起来。   记忆碎片里,性子一贯温和稳当百里相旬罕见地动了怒,他不顾百里诚的撒泼打滚,将请来照顾百里诚的人全部解雇,然后精挑细选聘了一批新的人,是要将他长歪的性子掰回来。   怕他精挑细选的人仍旧不合适,百里相旬与皎月商量,这几年他尽量留在家里好好掰一掰百里诚的性子,在外奔波的事就辛苦皎月。   这件事在记忆碎片里极为清晰,而后的就像过场镜头似的,快到让人看不清,但都是些与家业有关的事,直到……一段灰色的记忆徐徐展开。   这段记忆碎片里,满目缟素,气派的宅邸内,到处悬着刺眼的白。记忆碎片里的皎月,直爽强悍沉稳霸气,从来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   百里相旬死了,死在百里诚八岁那年。   看了那么多记忆碎片里的回忆,虞荼第一次看到皎月哭,泪水从鲛人的眼角滑下,流过下颌,掉落在地上的时候,化作一颗颗珍珠四散开来。   鲛人伤心到极致时,泣泪成珠。   百里相旬死了,为他打造的棺椁就停在门外,迟来一步的皎月握着百里相旬冰冷的手,哭得肝肠寸断。   这个世上最赤诚、最毫无保留爱着她的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她,再也不会陪她说笑,再也不会为她披衣,再也不会永远站在她身后,只要一回头,他就一直在那里。   虞荼皱了皱眉:“不对劲。”   皎月的记忆碎片里,百里相旬神色鲜活,并不像疾病缠身。吞下鲛珠,与鲛人签订婚契,只要没有对鲛人心生歹意,鲛珠会持续滋养人的身体,让人少灾少病,平安终老。   他们看的虽然是皎月的记忆,但由于记忆实化,会以第三方的视角呈现,所以他们能看见的不是被皎月主观意识开“滤镜”的记忆,而是过去的时间里,原本发生的事。   百里相旬对皎月的爱赤诚热烈,不似有瑕。   “前辈很敏锐啊。”或许是他神色中的不解透露了些许,谛长卿踢飞一只悄无声息爬过来伸着钳子的海蟹,饶有兴致地盯着那段悲伤的记忆,道,“往后看看就知道喽。”   这段悲伤的记忆并没有在这里戛然而止,被关着的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孩子溜了进来,又迅速将门合上。   皎月已经停止了哭泣,但地上散落着不少莹润的珍珠,进来的孩子披麻戴孝,他慢慢走过去,抱住了皎月,声音又小又轻:“娘,我怕。”   皎月的眼圈又红了,但这次,她没有落泪,她只是死死地抱着她的孩子,好像要将他嵌到身体里,一直保护着一样。   披麻戴孝的孩子头搁在她的肩膀上,他脸上的神色悲伤,眼皮红肿,看起来哭了很久。但他盯着地面上那些散落的珍珠的神色,莫名有些晦暗。   处理好百里相旬的后事不到一月,皎诚忽然病倒了,来来回回请了许多医生,却没人知道原因,只是皎诚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神色一天比一天苍白。他躺在床上睁着眼,本来极好看的桃花眼,在瘦到脱像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怖。   “娘。”在皎月又一次来看望他时,皎诚从被子里伸出伶仃的手腕,拽住了她的胳膊,“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喃喃道:“我想活着,娘。”   被自己的孩子这样祈求着,任何母亲都不会无动于衷,皎月抱着百里相旬生前的遗物,在能看到海的窗边,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皎月亲自给他端了一碗药,一碗新的药。 第158章   看着记忆碎片中皎月苍白的脸色和手中的那碗药, 谛长卿与不夜侯对那药里到底加了些什么心知肚明。   或许从这碗看似普通的药开始,就是一切不幸的开端。   皎月每天都会给皎诚亲自端一碗药,一喝就是一个月。皎诚病愈, 但苍白再也没有从皎月的脸上消失过。   皎月不再继续扩张她的商业帝国, 在□□的同时, 她开始把皎诚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鲛人本就是天地中诞生的灵物, 或许因为皎诚是鲛人与人类的孩子,他学什么都很快,并在时间的推移中,褪去了身上的跋扈。   皎月教导了他二十年。   在皎诚二十八岁那年, 皎月准备离开了。   “娘。”皎诚开口挽留她,“您要是撒开手不管,那些叔叔伯伯我压不住的。”   皎月一手创下的商业帝国以布庄发家,现在已经遍及了许多行业。   “你二十八岁, 不是八岁。”二十年过去,皎月的容貌依旧明艳, 哪怕脸上已经生了皱纹, 也是岁月留下的雍容, “二十年, 我已经留得够久了。”   皎诚祈求:“阿蓉已经怀了孩子, 您真的不能再多留几年吗?”   二十八岁的皎诚, 已经结婚了一年多了。   皎月转身凝视着他,皎诚的容貌并没有挑着他们夫妻的优点长, 虽说帅气但并不惊艳,唯有一双眼睛的形状, 生得特别像百里相旬。   但他的性格,却没有随任何一个人。   皎月忽然感觉累极,难道人的性格是天定的,注定后天无法改变吗?   皎诚六岁以前,他们夫妻在外奔波,但每隔两个月一定会回家陪他十天,后来意识到他性格长歪,百里在他身边手把手带了两年,百里去世后,她将孩子带在身边,一带就是二十年。   皎月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她很认真地去学了怎么做一个好母亲,怎么将孩子教育成才。皎诚身边陪他一起长大的人都是她细心挑选过的,不求能有多大的成就,但人品一定要正直,他长大的过程中,皎月也带着他去见识过了这世间的善良与黑暗,知晓对与错,明辨是与非。   但皎月无法欺骗自己。   她的孩子确实很优秀,但这种优秀只体现在他的能力上,并不体现在他的品行上。他没有做出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但也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正直善良的人。   “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皎月说,“子孙无用,留财何用?子孙有用,留财何用?”   孩子如果没有出息,留给他金山银山也守不住,孩子如果有能力,自己就可以挣出金山银山。   或许是皎月想要离开的想法太坚决,皎诚只能颓然放弃:“娘,你再留一天吧,明天……我们好好地告个别。”   皎月答应了。   母亲不会防备自己的孩子。   记忆碎片到这里戛然而止,一切景物都消失,重新变回一望无际的空阔海面,没人知道那场赴约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未来的结果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了眼前。   脚下的沙子开始失去实感,眼前的景色渐渐解构———这场以喜剧开端,以悲剧收尾的电影,终于来到了尾声。   涌过来的海浪化成虚无的光点,光点间隐约可见黑夜中一片狼藉的花房,谛长卿忽然毫无预兆地出手了!   他指尖灵力聚成团,极快地袭向鲛人骸骨身边的百里诚的尸体,灵力化作有些虚幻的火焰,包裹住了百里诚的头部。   但火焰只强盛了不到两息,就被能量强势压灭。   虞荼用能量从百里诚的头颅中,卷出了黑色的残魂。   “我说不夜侯前辈———”灵力被能量强势压灭,谛长卿被灵力反噬,呕出一口血,“您的反应未免太快了吧?”   在记忆碎片实化的场景之中,谛长卿故意用行动和言语来降低自己的危险性,尽量表现得无害,他知道不夜侯没怎么相信,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不夜侯一点没信。   百里诚和他们做了许多年的“生意”,知道东西虽不算核心,但零零碎碎也有不少,被泄露出去也是桩麻烦。   谛长卿本来是打算从实化的记忆碎片中出来,就立刻毁掉百里诚未散去的残魂———这世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轮回转世,但没有彻底散去的残魂,是可以通过特殊手段查看记忆的。   谛长卿刚刚那一手,只毁掉了百里诚残魂的三分之一。   “您留着这脏兮兮的残魂有什么用?”谛长卿露出一个笑,“不如交给我来处理,如何?”   百里诚黑色的残魂被不夜侯团成了一个小球,谛长卿看到他微微摇了摇头:“不如何。”   拒绝得干脆了当。   谛长卿抬手擦去唇边血迹:“那鲛人骸骨呢?我可以带走吗?”   不出他所料,不夜侯同样不答应。   “好吧。”谛长卿耸耸肩。   问,不夜侯不给,打,他又打不过。老东西要是问起来,反正他已经努力过了。   “前辈您呢,同情心泛滥,看了鲛人骸骨的经历,估计是要出手帮忙。”眼见着任务完不成,谛长卿似乎直接摆烂了,“那百里诚的残魂呢?”   他的其实有一个未尽的隐晦之意———百里诚的残魂,会交给异处局吗?   不交,代表着不夜侯仍旧保持中立,交了,代表在这两方之间他已经有了明确的站队。   但谛长卿听到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答案———   “喂狗。”   谛长卿:“……啊?”   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在记忆碎片实化之中,见证皎月和百里相旬那匪夷所思的初遇一样。   就……很难用言语形容。   于是谛长卿开始狂笑起来,笑着笑着牵动了伤势,又吐出一口血:“百里诚喂狗哈哈哈哈———咳咳、挺好!”   他的身体一直颤抖着,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伤势痛苦还是笑得难受:“前辈可真有趣啊,我都不好意思在心中叫你老古板了。”   “百里诚的残魂您不给我,鲛人骸骨您也不给我———”谛长卿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那这后续的烂摊子,可就全归您了!”   花房的钢化玻璃已经碎成了细小的渣,只留下扭曲的框架,谛长卿向后一仰,毫无预兆地坠下了五楼。   虞荼只感觉到一瞬的阵法灵力波动,谛长卿的气息就消失了。   虞荼:“……”   他回头去看悬浮在百里诚身边的鲛人骸骨,鲛人骸骨浑身已经褪去了黑色的骨刺,只剩下洁白的骨头,阴气没有再呼啸盘旋,而是静静地附着在骨头的表面。   虞荼和骷髅的空洞的眼眶对视,竟然从那眼眶的怨气里,看出了一种平静的悲伤。   虞荼忽然想起净化过后的“小乌云”,活泼可爱,就像记忆碎片最开始时那个窜上渔船喊着“打劫”的、自由骄傲的小鲛人。   子杀母,母杀子。   谛长卿那轻巧平静的陈述里,藏着的都是斑斑的血泪。   鲛人骸骨在杀掉百里诚之后,身上的线有的加深,有的减淡,有的消失……愈发混乱。   “皎月。”虞荼看着这具骸骨,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要暂时和我走吗?”   他和皎月没有结缘,怎么算都是一笔亏账,但谛长卿说得很对,他就是想管。   三号吞金兽已经很壮大了,再胖个一两圈,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鲛人骸骨空洞的眼眶和他对视着,虽然怨气爆发后造成了记忆碎片实化,但即使是被净化,骸骨上的意识依旧稀薄,与其说是皎月的意识,倒不如说是她作为鲛人剩下来的本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但本能同样是属于她的一部分,所以杀死百里诚之后她会难过会悲鸣,哪怕她自己都忘了为什么。   鲛人骸骨凝视着他,她身上的怨气涌动,虞荼静静地站着等,等到鲛人骸骨做出自己的选择。   或许是曾经作为“小乌云”时的好感影响了她,她最后选择了相信虞荼。   虞荼用能量将鲛人骸骨变小,变小后的鲛人骸骨摆了摆尾巴,将自己圈在了虞荼的手腕上,看上去像一条精致且有个性的骨头手链。   这一套操作下来,能量消耗比虞荼想象得更多,他微微晃了晃,吐出一口气。   看着这一片狼藉的花房,虞荼决定迅速开溜,但当他站到花房的边缘时,他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危险感———好像他被什么东西锁定了。   虞荼将能量聚集在双眼,顺着危险来源的方向看过去———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之前他们深陷辉耀大厦、差点命丧蛛人之手时,过来救援他们的特异组四组成员之一。   理论上来说,这里的能量异常,特异组成员能这么快赶过来,说明他们确实将普通人的安危放在了心上,但前提是,虞荼没有被作为嫌疑人。   他甚至怀疑方延之所以会被他发现,是因为他是四组中年龄最小的,经验没有其他人老道,才会在方便隐藏的夜色之中露了行踪。   一张单向传音符在夜色中划破天际,飞到了虞荼面前,虞荼听到方延的声音从传音符中发出———   “我们接到报案,你已经被我们锁定了,现在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不然就地格杀!”   鲛人骸骨在怨气暴涨的阶段谛长卿分明布下过结界,之后虞荼新建了能量屏障,即使被怨气冲击,屏障也还剩下一层,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见,除了谛长卿,谁能去报案?   还是给特异组报案!   不是,他有病吧!!! 第159章   白沙市异处局分局里, 作为第一个英勇发出通知的人,方延理所当然地被幸灾乐祸的几个队友推出来,作为这次乌龙事件的负责人。   他看着坐在他对面, 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不夜侯, 硬着头皮将茶杯向前推:   “不夜侯前辈, 您请喝茶。”   “这次我们是接到了用灵力送过来的带定位的求救信号———”方延努力解释,“然后赶过去的时候您在的位置怨气太强,在灵力感应里堪比重危逃犯……”   方延说着说着心里一咯噔, 怎么有种越描越黑的完蛋感?   他们特异组如果需要对某个危险地点进行包抄,靠的就不是肉眼识别,而是灵力感应,晚上包抄过去时那栋别墅的五楼, 灵力感应反馈回来的状态呈现在意识里,就像无光夜晚点亮的千瓦灯泡,主打就是一个极其引人注意的耀眼嚣张。   那浓厚到可怖的怨气让四组一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更别提透过只剩框架的玻璃天顶, 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血腥气———真的很难不怀疑是通缉榜上有名的人在此处犯案。   方延真诚、努力、战战兢兢,虞荼拿起他推过来的茶杯, 抿了一口热茶。他倒也没怎么生气, 就之前那种情况, 四组能想着先和他谈判而不是抄家伙直接上, 就已经算是很理智了。   虞荼慢慢呼出一口热气, 决定不能自己一个人心塞:“用灵力发求救信号的是谛长卿。”   方延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虞荼非常贴心地重复了一遍:“谛长卿。”   方延:“……?”   在方延身后坐了一排的特异四组:“……?”   方延脱口而出:“不是, 他有病啊?!”   里世界通缉榜第一名朝特异组报警———好可怕的年度冷笑话。   其实虞荼也很赞成方延刚刚脱口而出的“谛长卿有病”的观点,他真的不能理解谛长卿的脑回路, 报警把他坑到异处局,难道不怕他一气之下把百里诚的残魂给他们吗?还是说谛长卿是特异组在里世界的卧底?   虞荼很快在心里排除了第二个可能, 因为谛长卿并不在意普通人的性命,就像丧命的百里诚,谛长卿只在乎他的死亡有没有趣,对人命全然漠视。   但除去这些略微靠谱的猜测,就只剩下一个不像可能的可能———谛长卿就是个纯纯的乐子人,做事随心所欲。   就像他动手毁坏百里诚的残魂,毁了一部分后被他阻止,他就不继续动手了,朝他要鲛人骸骨,他不给,谛长卿也算了,甚至谛长卿报警,虞荼也怀疑他就是想看他和特异组来场乌龙,能打起来最好,不打起来也尴尬。   越想越觉得这个离猜测靠谱的虞荼:“……”   下次见面,他一定要把这个人吊起来打!   方延已经把自己所能知道的都交代完了,虞荼看着他努力的表情,安慰道:“误会弄清就行,我不太介意。”   他们从实化的记忆碎片里出来时已经半夜,半夜为了普通人的安全连夜出任务,是很了不起的英雄行为,虽然是乌龙,但虞荼觉得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谢谢您的体谅。”方延终于完成了组里交代的重大任务,刚刚还坐得直直的,现在就像个没正形的史莱姆,恨不得直接瘫成一团,他的目光飘向虞荼手腕上的潮流骨头手链,“方便问问您……它现在还有危害吗?需要我们帮您处理吗?”   不夜侯前辈一进会客室,安在会客室门口的检测器颜色直接变了,检测结果发到他们四组每个人的腕表上,怨气值强度让人胆战心惊。   方延说完后,手链上的头骨转动,他和空洞洞的骷髅眼眶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符咒加持过的双眼里,怨气向他的方向蠢蠢欲动。   方延:“……”   他怂怂地缩了缩脖子,椅子悄悄往后挪了几厘米,然后感觉有什么抵住了他后退的步伐,他用余光瞄了瞄,沈从伸出一只脚,蹬在他的椅背上。   方延:“……”   他在心里默默地扎沈从的小人。   不夜侯或许注意到了,又或许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微笑着表示了拒绝,转而提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准备怎么处理百里氏旗下的安心药业?”   安心药业在医药界也算一个老牌集团,旗下除了常规药物外,专供一款特殊的口服液,名为长生口服液,算是保健品类别中的翘楚。   安心药业的最大控股人百里诚已经死去,而他的儿子早在很多年前就已车祸去世,只剩下他的孙子百里明。   股权的更迭倒还算好办,困难的是长生口服液这款产品,这款产品加入了比例被稀释到很难检测出的鲛人血肉,所以百里诚也好,百里明也好,甚至鲛人骸骨也好,所有人的身上都缠着乱七八糟的因果、功德与孽力。   因果循环的报应讲究论迹不论心,无论当初百里诚向口服液中添加被稀释过后的鲛人血肉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有人因为口服液而被救,他自然会得到相应的功德,同样也会分到一缕他杀害鲛人后的孽力,几十年下来与无数人因果牵系,即使是这种浅薄的因果,大量聚集在一起,也是一桩极大的麻烦。   不夜侯早在进入会客室的最初,就已向他们简单讲述过他之所以会出现在百里家花房的原因,但三言两语间的内容,就预示接下来会有一场极大的动荡。   “我们现在没办法给出您答案。”方延斟酌了一下措辞后认真回复,“牵涉面实在太广,您要等我们组长拿到加急后的结果。”   “好,这件事暂时放一边。”虞荼也知道现在让他们直接拿出结果无异于天方夜谭,就像现在缠在他手腕上当手链的鲛人骸骨,看起来像是洁白无瑕的骨头,但只要将能量聚集在眼睛,就能看到那密密麻麻缠绕的线,“我要和你们做一次交易。”   他的手心向上,空无一物的掌心里,瞬间出现了一枚悬浮着的黑色小球。   虞荼想清楚了,无论谛长卿出于什么目的报了警,他都不需要去关注去在意去猜测,他只需要随心而为,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是百里诚的残魂。”虞荼说,“他应该与谛长卿所在的组织做了很多年的交易,如果你们查看残魂,应该会有不错的收获。”   方延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您想要交易什么?”   “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进行地毯式彻查。”虞荼慢慢地说,“如果你们能找到,我要那枚残损的鲛珠。”   *   等虞荼回到茶馆,已经是大年初三的中午了。特异组那边给回复还要一段时间,虞荼像游魂似的飘进来,躺在铺了毛茸茸垫子的摇椅上,从除夕夜到大年初三,他基本都没怎么合眼,实在是扛不住了。   虞荼手臂向下一伸,摸到了在摇椅下打转的小灰,他单手将小灰抱起来,当抱枕似的揣在怀里,头一歪就进入了梦乡。   被突然“袭击”的小灰发出一声懵逼的“汪?”,然后就发现袭击它的人睡着了。   它伸出爪爪将垂下来的镜链扒到旁边,然后努力地将脑袋转过来,目光紧盯着柜台上毛茸茸的毯子。   它的身上好像有微薄的灵力光泽流转,毯子从柜台上飞起来,摇摇晃晃地像是醉了酒,最后终于艰难地飞到了虞荼身上。   小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脑袋啪的一歪,也跟着睡着了。   一人一修勾一直睡到夕阳下山才醒来,虞荼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一片绒毛,还不太清醒的脑子让他以为自己一觉睡醒换了个地方。直到他将盖到脸上的毯子拽下,才发现他还在茶馆里。   虞荼抓着毛毯低头,和趴在他胸口的“煤气罐罐”对视,小灰舔了舔爪子,发出一声心虚的“呜”。   技术还不是很熟练,所以用灵力弄过来的毯子将虞荼从头到脚都盖住。   虞荼怒搓狗头:“不错啊,都会用灵力控制物品了!再接再厉!”   希望下次不要把他盖得好像停尸间里的尸体诈尸。   小灰瞬间神气起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汪汪汪”声音不绝于耳———要小零食做奖励。   过年的时候做长辈的总是宽容,虞荼给小灰来了顿美味大宴,看着小灰欢快得像一辆半挂的背影,决定过完年一定督促它减肥。   正在快乐炫美食的小灰忽然感觉后背一凉,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它疑惑地抬头看了一圈,最后又埋下头继续奋战了。   虞荼给自己随便弄了点吃的,然后起来活动一下身体,推开了大门,这条商业街依然寂寥,大家都还在过新年。   虞荼看了看自己的铺面,无中生有出了红色的春联和大大的福字。   他将自己生成的春联挂在雕花木门的两侧,又将精致的福字挂在钟形悬铃下方,黑红交映,看起来冷冷清清的茶馆,霎时间就有了点年味。   虞荼往后退了几步走入了雪中,抬头欣赏自己鼓捣出的成品,他手腕上的鲛人骸骨动了动,虞荼抬起手,对着骷髅空洞洞的眼眶轻声道了一句“新年快乐”。   天空中的落雪依然绵延不绝,虞荼在外站了一会儿,雪花便落了满肩,他拍拍肩上的雪,准备回到茶馆中,却忽然若有所感地回头。   他感觉好像有人在注视他,可身后积雪洁白无瑕,似乎只是错觉。 第160章   虞荼向周围放出感知, 仍旧什么都没有。他微微怔了怔,最后关上了雕花木门。   或许是他前几天太累了,累出了幻觉吧。   虞荼回到自己的专属躺椅上, 手掌向上, 之前在异处局分局里放出过的黑色小球又浮现在他掌心。   虽然自己翻了不少书, 又在草木族跟着长老们学了些东西,还上了半年学,但虞荼每次面对的情况总是超纲。   比如现在———怎么查看残魂的记忆?   虞荼将黑色的小球捏在手里, 翻来覆去地看,百里诚的残魂就像一团黑色的雾气,雾气的深处伸出各种各样颜色的线,除了一部分连接他手腕的鲛人骸骨, 剩下的都没入了无尽的虚空。   虞荼很早就发现,他身体里的能量与灵力相似又不同,但似乎比灵力更好用。虞荼试着将一缕能量调动到指尖,小心翼翼地注入到黑色小球里, 小球没碎也没爆炸,那黑色的雾气并没有任何反抗, 除了有点耗能量, 虞荼很容易就读取到了残魂中他想要读取的部分。   虞荼:“……?”   如果他的记忆力没有问题的话, 之前在异处局里, 方延说要紧急读取残魂的记忆, 需要辅以特殊的符咒, 如果要详细到某一部分,则需要辅助特殊的仪器。   虞荼之所以没有画特殊的符咒, 一是太难了他还没熟练,二是他总觉得用能量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随着能量的持续注入, 虞荼想要读取的记忆愈发清晰。皎月的记忆碎片里,是皎月视角下发生的事,而在百里诚的视角,却又是另一个解读。   或许因为百里诚是鲛人与人类结合后所诞下的孩子,他并不像普通孩子那样从懵懂到开智,从出生起,他就能听懂周围人在说什么,满百日后,就能理解周围人话语中的意思,包括其中的隐意。   百里诚百岁宴那天,他的耳边毫无预兆地多了一道声音——— 一道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听见的声音。   这道声音并不是时时出现,它会挑着时间。   在百里诚看书的时候,它会说“读书有什么用呢?你已经有了很大的家业要继承”;在百里诚发脾气的时候,它会说“打骂你面前的人也不要紧,他们都是你家的下人,想怎么处置都可以”;在百里诚撒谎的时候,它会说“看不出来你骗人那是他们没用,蠢货就只配听假话”……   无论他做的事对还是错,这个声音都只会鼓励他,表扬他,耐心地告诉他,只要他高兴,想怎么做都可以。   百里诚知道这个声音说的一切都有悖于世俗的常理规则,是不对的,但他犹豫之后,直接隐瞒了下来。   这个声音说话动听又没有伤害他,为什么要告诉他的爹娘?   在他六岁那年,皎月与百里相旬突然归家,猝不及防地戳破了他极力掩饰的一切,百里相旬决定留在家里,好好掰掰他的性子。   有人管着和没人管着的感觉很不一样,百里诚已经习惯了自己在家作威作福,怎么受得了拘束?   这种不耐在时日渐久中渐渐积累成了深厚的怨恨,又在他的身体出问题时达到了顶峰。   许久不曾出现的声音告诉他,他的父亲百里相旬身上有一颗神奇的珠子,那颗珠子是与鲛人伴生的鲛珠,只要他得到鲛珠,就可以治好身体。   百里诚直接向他的父亲索要,却出乎意料地被拒绝,他和他的父亲大吵一架,一连冷战了好几天。   百里相旬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鲛人,也没有所谓的鲛珠,让他不要被人骗了,百里诚说身体不舒服,百里相旬就找了许多有名的医生轮流给他看诊,每个医生都说他的身体没有问题。   但百里诚就是感觉身体一天比一天难受,可没人相信,除了只有他能听到的那道声音。   那道声音温柔地哄着他:“把身体暂时让给我,我去替你取来那枚鲛珠,好不好?”   当时还年幼的百里诚质疑:“不要,我怕你抢我的身体。”   “我们可以签订一个契约。”那道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极有耐心,“我帮你取来鲛珠,取到鲛珠的那一刻,就把身体还给你。”   百里诚又向百里相旬要了一次,仍旧被拒绝。   那天晚上,他和那道声音订立了契约。   等到他再有意识的时候,百里相旬倒在他的脚边,浑身上下没有伤口,呼吸却已经停止。他的掌心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透明珠子,珠子和掌心交接的地方,有殷红的血迹———那是百里相旬的血。   残魂的记忆中,百里诚害怕极了,他甩手将鲛珠扔出去,掌心在身上不断地擦拭,要将手心的血擦干净。   “我只想要鲛珠……没想要你死……”百里诚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谁叫你不给我的……我没想要你死……”   他跌坐在百里相旬的尸身旁边,害怕到浑身上下都没力气,他记不清自己嘴里说了什么,只是颠三倒四,胡言乱语。   百里相旬是在深夜时死去的,天快亮的时候,发着抖的百里诚忽然冷静下来,他肿着眼睛将百里相旬的尸体搬回床上,又将有些凌乱的房间收拾好,接着从角落里找到了那颗鲛珠,悄悄地离开了。   他一边流着泪一边吃掉了那颗鲛珠,鲛珠吃下后,他感觉沉甸甸的心口好像松了一块,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那道声音没有骗他,鲛珠真的能救他。   之后,他的记忆里满目缟素,他刚强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他也跟着哭,甚至哭到昏过去,吊唁的人说他孝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害怕与心虚。   从他吃掉鲛珠后,那道声音只会在他做出重要选择的时候再出现,他一直小心谨慎、伪装的很好,就这样过了十年。   他成年的时候,那道声音告诉他,有人在议论他并不是他父母的亲生孩子。   他不相信,那道声音就说他可以去查,去查查和他母亲一起创下这偌大基业的其他人,是否真的亲眼见过他母亲怀孕生子,问问她的母亲是否敢去做亲子鉴定,甚至更直观一点说———除了眼睛的形状,他和他的父母几乎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怀疑开始,罪名成立。   他好像选择性地忘了,他服下鲛珠之后那一场痛苦到快要死去的大病,也忘了从他病好之后,他的母亲脸色一直苍白,再也没有好转过。   越是调查越是害怕,除了这些问题以外,他甚至怀疑他的母亲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这种惶恐在他的母亲决定离开时升到了最大化。   他乞求过,可他的母亲铁石心肠。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它说:“交给我吧,就像二十年前一样。”   也许是太恐惧,也许是出于逃避,又也许是其他的原因,总之,百里诚没有丝毫反抗地在签订契约后,将自己的身体交了出去。   等他再次清醒时,他感受到了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痛楚,甚至比二十年前更痛。   “想要活下来吗?”他听到那个声音问。   百里诚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但他的内心他的灵魂都在嘶吼着———要!   他一定要活下来!   于是,鲛人的泪珠制成首饰,血肉拿去制药,脂膏用来制烛,发丝捻成烛芯……最后只剩下一副无用的骨架。   和他母亲一起创下商业帝国的那群人都已经老了,即使他们怀疑他的母亲的不告而别另有隐情,也只能在他们负责领域打压他,在制药这一行,所有人都无可奈何。   长明烛———长命烛。   它敲开了他通天的阶梯。   残魂本就记忆不全,又被谛长卿焚烧了一部分,虞荼看得断断续续的,很多细节都不明了,但并不妨碍他愤怒。   他将残魂中的与“交易”有关的记忆都抽离出来团成一个更小的黑球,然后将百里诚的残魂拎起来,凑到趴在他膝盖上的小灰的嘴边。   小灰的耳朵和尾巴都被惊得立了起来,当场炸了毛,它伸出爪子用力推开虞荼的手,然后蹦到地上,发出“呕呕呕”的声音。   虞荼:“……?”   “不尝尝吗小灰?”   小灰具有犼的血脉,虽然现在虞荼用能量给它造狗粮能够保证营养,但阴邪之物,对小灰来说也是上好的补品。   虞荼本来以为它会很乐意,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从一只煤气罐罐的脸上看了如芒在背如哽在喉如临深渊的痛不欲生。   虞荼真诚地劝它:“小孩子长身体,不要挑食。   结果修勾被急出了人话:“汪汪汪呜汪臭呜!”   破案了———   百里诚的残魂,狗都不吃。   见小灰抗拒得要命,虞荼只能遗憾放弃。   百里诚记忆里那个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虞荼总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虞荼闭着眼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熟悉的原因———那个曾经让孟自秋剑心受缚、曾经的七组几乎全军覆没的B级任务【贪泉】。   当时和孟组结缘结束后,虞荼并没有戛然而止,而是继续往下查了查。   最初的【贪泉】只是一汪普通的泉水,后来泉眼下镇封了一只堕化的犭贪,常年累月下,犭贪的力量渗入了泉水中。   泉眼下的镇封应在漫长的时间中渐渐将犭贪的力量消磨,它会在岁月的更迭里无声死去,而不是力量不弱反强———这不符合常理。   虞荼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却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犭贪的残念通过镇封的磨损,引诱了当时年幼的百里诚,通过百里诚身上他所需要的东西补充了一部分力量后,间接造成了七组的悲剧。 第161章   正月初六, 漫画更新。   这一话的开始,是顾鸿影视角的、喜气洋洋的新年。   捉年兽的活动终于宣告结束,天已经亮起来了, 顾鸿影带着满身狼狈与疲惫推开家门, 扑面而来的却是暖洋洋的热气, 热气中夹杂着诱人的饭菜香,还有……在桌边忙忙碌碌做准备的人。   之前的十八年,他的父母神龙见首不见尾, 虽然尽量在每一年除夕团圆时都回来,但呆不了几个小时又会匆匆离开。   今年情况特殊,顾鸿影要参与到捉年兽的队伍中,他以为他回来时哪怕家里亮着灯, 桌上温着饭菜,也早就没了其他人影。   但他没想到他的爸爸妈妈竟然会在家里等他,就像无数个普通的家庭,无数个普通的团圆一样。   被赶去洗澡换衣服时, 他仍然有种不真实的幻梦感,或许是花洒洒下的水太烫了, 熏得他鼻子有些发酸, 但很快, 他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门外有人在等他, 等他一起来吃这年迟来的团圆饭。   ……   等真正坐到饭桌前, 什么略微矫情的心酸都被抛之脑后, 顾鸿影风卷残云暴风吸入,干饭速度快的仿佛有十八条小灰在他身后撵。   “慢点吃, 小心噎着。”他的老妈顾星竹将一碗汤推到他面前,“没人和你抢。”   “唔唔好的唔———”   顾鸿影两颊都鼓了起来, 看着像只仓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饿成这样,可能是灵力消耗过大?   等他把一大桌的菜近半都扫空后,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顾鸿影满足地向后一靠,就感觉自己的眼皮开始打架了。   [吃饱了就睡,这就是过年的幸福啊!]   [嘤嘤这吃饭的架势如果去自助,一定能把老板吃破产哈哈哈哈———]   [虽然嘤嘤的爸爸妈妈已经在尽力陪着他了,但看嘤嘤的心理活动,还是觉得好心酸哦。]   [我已经预感到了今天的更新绝对会很轻松,该不会就是嘤嘤的日常吧?]   [喂!前面那位不要立flag啊!]   在漫画读者们的嘻嘻哈哈中,眼皮打架、眼见着就要去见周公的顾鸿影忽然像被扎了一下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爸!!!”   “在呢。”霍寒枝推了一下眼镜,“鬼叫什么?”   “爸你再帮我炒两个菜呗。”顾鸿影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如果身后有条尾巴,现在一定摇成了螺旋桨,“我有个朋友还没饭吃!”   “炒菜是可以,但是你拿过去该冷了吧?”霍寒枝奇怪道,“怎么不把人请到家里来和你一起吃?”   顾鸿影脸上露出一个得瑟的笑容:“嘿嘿,我会画保温的符咒,不怕冷!”   霍寒枝敏锐地意识到了顾鸿影在回避他的第二个问题,他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顾星竹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行。”霍寒枝起身,“既然你都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再露两手吧。”   漫画里,顾鸿影以气壮山河的声势向打包盒上贴密密麻麻的保温符咒,举动看得漫画读者们越来越疑惑:   [按理来说,我觉得饭菜应该是打包给菟菟的,毕竟他们俩关系最好……]   [你都说了是“按理来说”了———荼荼现在可是在草木族!按草木族那种全员宠孩子的设定,菟菟回去了100%被一大群人围着嘘寒问暖,可能吃撑但决定不可能吃不上饭!]   [我倒不好奇嘤嘤给谁,我只好奇嘤嘤去哪里?这保温符纸贴得都快把盒子淹了!]   [压一包辣条,赌嘤嘤去的地方超冷。]   读者们还在讨论,顾鸿影已经拎着由符咒组成新外壳的饭盒出了门,门合上后,他脸上的笑容微敛,嘴里念念有词。   漫画翻过一页,是极其熟悉的冰天雪地,密密麻麻的竖直冰凌,冰块造就的崎岖路面,还有无数比人还粗的、交杂盘旋着的冰锁链。   这方天地没有浸染到一丝一毫新年的氛围,依旧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寒气,唯一有生机的颜色,是被冰锁链锁住的少年右耳的红色流苏。   流苏静静垂挂着,如果不是见过它发狂,谁都只会以为那是比较特别的装饰。   顾鸿影没有掩盖自己的脚步声,在他踏入这方冰天雪域的核心时,看似休憩的少年已经知晓了。   顾鸿影第一次看到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时还会吓得想后退,但相处了半年时常见面,他们俩反倒培养出了一种诡异的友谊———当然,也有可能是顾鸿影单方面认定的友谊。   “时晚前辈!”顾鸿影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新年快乐!”   这半年的锻炼下来,即使还是没有彻底砍断过任何一根锁链,但顾鸿影身体素质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一手将贴满了保温符纸的饭盒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掌心向上,凝出一枚手掌大的金属锥。   顾鸿影一挥手,金属锥牢牢地钉在时晚脚下五米多高的冰台上,他试了试强度,脸上的笑容更快乐了几分。   昆仑山壁后的这方冰天雪地不知道是有什么毛病,术法咒语手势动作只要有一丁点细微的误差就一定会出问题。除了这个严苛的限制,还离谱地要求他配套动作一定要快,顾鸿影舌头都快打结了。   在这样惨无人道的摧残下,顾鸿影自力更生,开发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节能———尽量少用术法,多依靠他的身体素质。   比如现在,顾鸿影在确认了第一枚金属坠锥的强度后,又如法炮制地弄出几个新的,接着他蹬着自己钉在冰台上的金属锥,轻轻松松翻到了冰台上。   他做这些的时候,时晚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   时晚轻声问:“上来……做什么……”   “过年闲着也是闲着,我想继续过来修炼。”顾鸿影说,“我爸做的饭菜挺好吃的,您尝尝?”   虽然嘴里喊着的是“时晚前辈”,但顾鸿影是把他当做朋友看的。   时晚眨了一下眼睛。   顾鸿影现在的视力很好,好到他可以看见时晚眼睫上的冰粒。   顾鸿影忽然就很难受,替时晚难受,他低下头去拆自己贴满了保温符咒的饭盒,露出了里面的三菜一汤,甚至还有一盘饺子。   青菜翠绿,肉泛着诱人的油光,白白胖胖的饺子躺在虾米汤里,挨着看起来很美味的鱼。   顾鸿影扬起热烈的足以感染人的笑容:“感谢您这半年对我的教导,我该请您吃顿饭。”   顾鸿影夹起一个饺子,看着他耳垂下的红色流苏,小声问:“这东西有办法暂停吗?”   时晚但凡动作幅度大一点,红色流苏就会刺入他的脊背,给他带来新的痛苦。   “没、关系。”时晚说,“我已经……习惯了……”   他说话总是有气无力,很少能说出一句完整的不需要换气的话,他说:“什么……馅?”   顾鸿影愣了一下,沉痛道:“那这得开盲盒了。”   透过白白胖胖的饺子皮,顾鸿影感觉每个饺子馅的颜色好像都不一样———他爸好像把不同口味的饺子馅都煮了一个。   顾鸿影把热腾腾的饺子盒向前递:“要不你先点一个?”   “这个?这个?”顾鸿影拿筷子挨个点过去,然后挑出了时晚想吃的那个,夹起来喂到他嘴边,两个人的动作都很小心,怕惊动了他耳垂上的红色流苏。   时晚咬了一小口,眼里忽然泄露点浅薄的笑意:“甜的。”   [别给我发刀子www]   [温馨的场景,我总觉得有刀……别吧!大过节的!]   [很好,我藏生ptsd犯了……]   [时晚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急急急急!]   [我退出去重新确认一下哈,确定是热血少年漫吗?不会写作“热血少年漫”读作“全员刀子大合集”吧?!]   [我开始给自己找速效救心丸了……]   虞荼指尖点在那条好奇时晚到底有什么秘密的评论上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才翻到下一页。   天衍并没有过多去渲染这一刻的温馨,而是用了几个分镜便结束了吃饭的画面。   虞荼注意到了一些少有读者注意到的细节:时晚只吃了一个糖馅的饺子便说饱了,一个少年模样的成年人饭量不可能这么小,而且时晚出现过的所有画面里,没人提到他需要进食,就好像……时晚根本不需要食物似的。   时晚说吃不下,顾鸿影只好遗憾地收拾了饭盒,他借着自己钉在冰台上的金属锥,轻盈地从冰台上跳了下去。   这些手掌大的金属锥顾鸿影也没舍得浪费,他将它们全部拔下来,去砸他看中的那条冰锁链———这半年来,顾鸿影一直在挑战这条锁链,现在已经砸了一大半,就快要成功了。   叮叮当当的砸冰拟声词飘荡在画面里,漫画给了顾鸿影特写,于是冰台之上被锁住的时晚,就只在这幅画面里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顾鸿影足足砸了一整页的冰,在翻页后,伴随着“咔嚓”一声响,这条冰锁链彻底断裂,继而变成轻盈的雪花坠落在冰面上。   “耶!!!”   顾鸿影原地起跳,高兴得在冰面上转圈圈,像一只快乐小狗。   [哇!恭喜嘤嘤终于干掉了第一条冰锁链,太不容易了!!!]   [都说万事开头难,终于把开头过去了呜呜呜呜我好欣慰!果然我是嘤嘤的事业粉!]   [嘤嘤加油!再努把力我们把美少年时晚救出来!冲冲冲!!]   冰台之下,顾鸿影欢欣鼓舞,冰台之上,时晚静静凝视着这一幕,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顾鸿影的身影,小小的、好像一团热烈的火焰。   他没有说话,但如果顾鸿影回头认真看,就会发现时晚的脸色,好像极不明显地苍白了一点点。   虞荼盯着时晚的这个分镜,忽然朝前翻了几页,他将前几页时晚脚下的冰台截图,又拖到这一页进行对比———时晚脚下五米多高的冰台里,有两块挨在一起的不化骨残片,其中一片消失了。   不是因为角度问题看不见,就是彻底地消失,在冰锁链断裂之后。   虞荼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他觉得并不是好事。时晚明显知道些什么,漫画画出了他的心理活动。   【被选定的人是顾鸿影,好像也不差。】   有冰粒在他的睫毛上融化,凝成更轻薄的冰雾。   【饺子很甜,好吃。】 第162章   简短的两句心理活动, 愣是给读者看出了不详的意味———   [嘶……这该真的是热血少年漫吧?   【猫猫惊恐.JPG】]   [刚刚是不是有把刀子从我胸口穿过去了,怎么心口凉飕飕的QAQ]   [总感觉天衍老贼磨刀霍霍向我们……]   [等等,饺子是甜的?!那饺子不是白菜猪肉的吗?【截图画圈.JPG】]   [什么白菜猪肉, 明明是糖的!颜色深的是物品的阴影!【截图画圈.JPG】   这是最幸运的甜饺子!]   [就是就是!一锅只有一个糖饺子!吃到人代表一年都会运气好, 和饺子包硬币是一个道理!]   [甜饺子达咩达咩!饺子就要吃咸的!玉米猪肉馅儿天下第一!]   [饺子要吃咸的+1!豆腐虾仁馅天下第一!]   [芹菜牛肉馅天下第一!辣口最好吃!]   [叉出去!辣饺子滚出饺子界!]   虞荼看着评论从怀疑有刀到变成了争论什么饺子最好吃, 哪种馅儿天下第一。弹幕吵成一团,颇像当年在联博上被吵上热搜的话题———   豆腐脑到底是甜口第一还是咸口第一?粽子是甜粽yyds还是咸粽yyds?   甜咸党自古以来势不两立,偶尔还有辣党混迹其中。   这一页其他地方都没什么评论, 唯有饺子这里甜党咸党打得不可开交,等越过这块“重灾区”,这一话的后半截,读者……炸锅了。   因为漫画将分镜的镜头忽然拉近, 挪向一块从顶上垂下来的冰凌,冰凌之中,倒映出一抹读者们熟悉的颜色。镜头再拉远,茶馆的背景外, 是风雪中不夜侯的侧脸。   “老婆美貌老婆贴贴”之类的惯常词语还没出口,就被正在发生的事抓住了心神。   ———不出虞荼所料, 漫画讲述了皎月的故事, 从不夜侯将庞大的怨气压回到金符中开始。   天衍的画工放在整个漫画网站X, 也炸裂且牛掰, 他笔下的人物, 哪怕只是一个路人甲, 也不是一模一样的轮廓模板,只更改了发色瞳色与衣着, 《山海之语》里,没有完全重复的两个人。   虽然一直骂天衍“老贼”, 但这些细节也被读者们拉出来夸了又夸。但这并不是什么“细节控福利”“诚意满满”,而是因为天衍笔下的一切都是这个世上正在发生的事,生活不是漫画,自然人人都不同。   从车里蓝紫色光芒的蜡烛到脸色难看至极的百里明,从花房地面和金符一模一样的图案到暗号告知有监控……漫画不会将所有细节全部画出来,只会挑选最惊险刺激的场面,于是画风一度从诡异转到悬疑。   [我懂了,这次和老婆有关的是推理破案故事!]   [我也懂了!接下来就是根据细节找出蛛丝马迹,将坏人绳之以法,好人沉冤昭雪!【摩拳擦掌.JPG】]   [我也懂了,这次老婆扮演的角色就是福尔摩斯!]   在大家兴致勃勃的时候,漫画却又场景一转,转向了一个正在上行中的电梯,电梯里面是一个坐立难安的中年男人和翘着腿喝热水的谛长卿。   [?????]   评论弹幕一派问号,在电梯门打开,谛长卿起身将中年男人一把推出电梯时达到了巅峰。   [等等,让我捋捋……现在是什么情况?谛长卿怎么也来了?!]   [完了,他一出来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悬疑推理本,是战斗本啊!]   [我只是走了一下神,我可可爱的小乌云怎么就变成这么狰狞的骸骨怪物了!   (尖叫)(阴暗的爬行)(撞墙)(发出难以置信的嘶吼)(狼狈退场)]   [好好好,过年整个大活:)]   漫画里,被推出来的中年人被鲛人骸骨洞穿了心脏,这一幕的色调极暗,唯有鲜血红得刺目,是这幅画面唯一的色彩。   谛长卿走入了这片暗色调中,他的色调也是暗的,唯有眼睛和眼尾如鲜血一般艳丽。   “哎,好热闹呀~”他说。   被洞穿心脏的中年人无力地向他伸着手,谛长卿低头注视着他,像在注视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他身上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   “又见面了,前辈。”   阴沉压抑的画面随着他的目光所落处转成了暖色,不夜侯出场的大多数画面,都是温柔宁静的色彩。   谛长卿松开手,手里的瓷杯在地上四分五裂,鲜血便越过洁白的碎片,在一片狼藉中肆意流淌。   “子杀母,母杀子。”   “前辈。”谛长卿歪了一下脑袋,看起来像卖萌的动作,可眼中却是纯然的审视,“这出戏……有不有趣?”   [吸溜……有亿点点带感……]   [一时间不知道这位通缉榜一是乐子人还是纯纯疯子……]   [我不怕让我上!我宣布这就是我的新老婆!]   [三次元里我掉头就跑,二次元里我当场冲刺!]   虞荼看着弹幕评论里那些越来越大胆的言辞,好奇如果有一天读者们都知道了谛长卿是真实存在的人物,还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吗?   那场面一定很有趣= w =   虞荼在漫画里看到了他顶着不夜侯的壳子说倒计时的样子,沉稳淡然,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很好,大佬的人设保持住了。   后面的事几乎是他前两天经历的原版,只是经过了天衍的“剪辑”,只留下了最好看的部分,就像某些电影最好看的是预告一样,最后这一半的更新里,挑选的尽是些抓人眼球的事。   比如之前被读者们高呼带感的谛长卿在沙滩上频频倒霉,比如鲛人和百里相旬那出人意料的相遇,比如鲛人蓝紫色的尾巴卷上人类———   幽深的海底、从身旁游过去的鱼群、绚丽的尾巴像是画家笔下最极致的藏色、造物主钟爱的鲛人和她所选定的相伴一生的人类在水下拥吻,地老天荒。   [芜湖!纯爱小情侣天下第一好磕!]   [好甜好甜,要打胰岛素了!]   [kswl!!太香了吧这对!磕一口!]   [“爱就应当忠贞”———纯爱战士应声倒地!]   虞荼、虞荼没有表情。   磕吧,后面一磕一个不吱声。   在百里诚出生时,还没太多人意识到不对,等到剧情往后发展,之前高喊着“小情侣超甜”“小情侣超香”的读者们:“???”   [啊???啊!!!]   [这孩子不生也罢!!!]   [这到底是什么地狱级别的展开?!]   [搞纯爱的父母生了个猪狗不如的渣?]   [天衍你住哪儿?没别的意思,就是大过年的想给你寄点特产(微笑)]   [天!衍!你到底在画些什么鬼东西?!]   之前还在调侃着“美人落难一见钟情天作之合”这个离谱的记载该不会是小情侣玩的甜甜的小花招,后续就给了他们重重一拳———百里诚把读者们磕生磕死的小情侣双杀了。   天衍是懂怎么调动情绪的。   漫画里有些场景,无论是在皎月的回忆里,还是在百里诚残魂的记忆中,都没有出现过。   皎诚改为“百里诚”,是因为他认为自己不该是非人类的后代,也不该随母姓会丢了面子,所以将自己的姓改回了父姓。   借用某位漫画读者的话———“百里相旬要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死了都得从地狱爬回来把他五马分尸”。   比如皎月看似走的很洒脱,其实在离开的前一天取下了自己最重要的心鳞,当成离别那天要送给孩子的礼物,心鳞会保佑他无病无灾,逢凶化吉,平安终老。   如果没有失去心鳞,百里诚那日未必能得手,没有防备的母亲,死在了自己孩子的手中。   于是后续的四十多年,怨气绕骨,不得解脱。   虞荼叹了口气,看了看手腕上的鲛人骸骨,等他将皎月身上的线都理清,大概就是她终得安宁的时候。   后续发生的事,虞荼比漫画读者们要清楚得多。   在漫画里,那些前来求长明烛的人的都如扭曲的鬼影,鲛人流出来的血是他们红的眼,鲛人的脂膏是他们白的嘴,蓝紫色的烛光下,好像贪婪化作了人形。   建立在尸骨上的狂欢与交易,在漫画上是大片大片的诡谲血腥。无数双黑色的鬼手撕扯着曾经海底那个漂亮鲜活的鲛人,最后只剩下一幅森白的骨骸,然后被封印在泥土中,供养一层灿烂明媚的花木。   这几页委实太过压抑,虞荼快速翻阅过去,翻到皎月和他离开时才停止。异处局的谈话漫画没有画,这一话已经到了尾声,要开始收尾了。   顾鸿影在风雪之中重新归家,家里有人在等他,不夜侯在门口张贴对联和福字,为寥落的店铺添上一点节日的氛围。   那天虞荼在茶馆大门口贴春联,感觉有人在注视他,并不是他的错觉。   漫画画出了那个注视着他的人,但只有一个风雪之中的浅淡轮廓,依稀能看出人很高,有对鹿一样的角。   ……   更新看完,虞荼习惯性的打开备忘录开始做笔记,写着写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他忘记了的细节———顾鸿影的“白泽皮肤七天限时体验卡”呢?   今天才初六,还没过期呢!   虞荼甚至有个诡异的怀疑———该不会是顾鸿影找到了什么能抑制自己体验卡的方法,天衍觉得没有弯角、尾巴以及翅膀的顾鸿影没意思,干脆就把它省略了吧!   虞荼不死心地点回去,却发现目录还能往下滑,可能是因为他的手机有点老了,网速不太行,所以之前没刷出来。   虞荼:“……?”   他那个多出来的目录名字叫做《当嘤嘤拥有白泽限时体验卡后》。   很明显,不是天衍忘了画,而是他给顾鸿影极其有排面地单开了一话,甚至还标了时间序号,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第十天,但除了前五天外,另外五天是暗着的,第六天写着”正在更新中”,第七天到第十天写着“敬请期待”。   每一天都是一件顾鸿影拥有白泽体验卡后做的事,比如第一天顾鸿影翅膀被卡在门框上最后把门撑裂;第二天走路被自己踩肿了尾巴抱着尾巴痛到掉泪;第三天躺下睡觉的时候翻个身弯角扎穿了床板,背着床板冲出门求救,结果又被卡在了门上,成了一幅“世界名画”,接着被闻讯赶来的爸妈拍照……   这一个新增的明显是新年小惊喜的加更,评论内容十分纯粹,一眼扫过去,满屏都是“哈哈哈哈”。   至于顾鸿影最开始回家吃饭和去给时晚送饭没有变成“白泽”,是因为顾鸿影在社死的威胁下,竟然暂时破解了特殊年兽的能力,将弯角翅膀尾巴都收了回去,可送完饭回家关上门就全冒了出来,甚至因为他的反抗,七天限时体验卡直接延续到了十天。   假一罚三(?)了。   虞荼:“咳。”   他默默点了个收藏,准备一直追更。   然后他掏出手机,找出顾鸿影的聊天框,直接采访当事人———   “白泽体验卡的感觉怎么样?”   对话框的另一端,顾鸿影正龇牙咧嘴地向自己还肿着的尾巴上揉红花油,一边揉一边倒吸凉气。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顾鸿影喊了一声“进”。   他的老妈顾星竹端着一盘坚果进来了,在顾鸿影控诉的注视下,顾星竹用他弯角的尖尖开壳,比开壳器好用N倍。   不到三分钟,壳和果肉分离,顾星竹给他留下一小把作报酬,然后又端着盘子离开了。   顾鸿影:“……”   他擦了手,从一小把报酬里捏了一颗夏威夷果丢到嘴里,一边嚼一边噼里啪啦打字:“怎么会有这么噩梦的特殊效果!!!” 第163章   米勒克尔大学的寒假从除夕放到元宵节, 元宵节之后的第二天,学生便陆陆续续返回了学校。   一个寒假不见,虞荼在教室里看了一圈后忽然一愣———人数变少了。   他们这一届入学时连他在内一共一百一十六人, 现在坐在教室里的只有一百零五人, 有十一个人退学了。   或许是因为竞技塔的训练太苦, 或许是因为天赋不行,或许是因为这条道路指向的未来太危险……他们选择了退出,重新回归到普通而安全的生活中。   三青在邀请入学前就对米勒克尔大学进行过宣传, 福利待遇讲得天花乱坠也确实落到了实处,但这样甜美的蛋糕背后,是责任与危险。   “米勒克尔”的音译,是“奇迹”。   在这里上学的每个人, 都与潜在的危险相伴,学校要培养的不是和平时代生存所需的知识,而是与怪物搏斗的勇气,遭遇危险时的自救以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为维护里表世界和平而丧命的决心。   就像三青送信后随之而来的入学测试, 那就是第一道筛选的门槛,入学测试都无法通过的人, 即使有天赋, 也不适合推开这扇门。   在生与死的危险之中创造奇迹, 这就是大学名字的由来。   虞荼静静地坐在座位上, 同学们大概都到齐了, 因为教室的门已经关上。他身下有轻微的失重感, 这是教室在根据老师的需要进行调整划分。   在细微的“咔哒”声中,整个教室的座位变成了环形, 每圈三十五个人,人人错落就坐, 不会挡住视线。   圆环的中心,也就是视线的最低处,地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繁复漂亮的魔法阵,星星点点的光斑在魔法阵上空聚集,隐约形成人形的轮廓。   虞荼听到了熟悉的“哇哇哇”,好像是……黑乌鸦贝拉?   在他的注视下,披着绘满魔法阵纹黑袍的奥利维亚出现在魔法阵中心,他的左肩上,贝拉正站在那里。   作为人鱼的奥利维亚,容貌无疑是极有冲击力的,淡金的长发,清透的蓝色眼眸,看着优雅且贵气,但只要想一想他的身份,就只剩下一种不祥的预感。   贝拉拍拍翅膀,沿着圆环式的座位飞了一圈,将每一个学生的脸都记住———奥利维亚可以与贝拉共享视觉。   飞了一圈的黑乌鸦重新落回他肩膀上,奥利维亚缓缓开口:   “我是奥利维亚,各位本学期的魔法课老师。”   他说话的时候,教室里一百零五位学生的面前都出现了一个小型魔法阵,魔法阵一共传送了一百零五份一模一样的材料,有被泡在淡蓝色药水里的七色水母,有长满了青苔的骨头碎片,有枯萎的藤蔓,有标本似的的蝴蝶……   “本学期课程将近五个月,前两个月你们需要辨识各种各样的魔法材料,第三个月月初会有一场期中考试———”奥利维亚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但话里的内容令人不寒而栗,“我不会划重点,也不会圈考试范围,如果不及格,我会酌情取消你的暑假。”   圆环座位上,不少人的脸皱成了苦瓜皮,上学期也不画重点,不圈范围,那些咒语和施法手势简直背得人头昏脑胀,术法连续施多了还差点给人累到手指打结。   有社牛和西方部那边的一些学生打好了关系,据说西方部的课程相当散漫,只要大致过得去,老师就不会管。为什么这个过来他们东方部的魔法课老师要求会这么严格?   老师,入乡随俗别什么都学!   “不要交头接耳,管理好你们的表情。”奥利维亚说,“情绪都写在脸上,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新老师刚和学生们接触的时候,大多会让学生进行自我介绍或者说一些激励人心的话语,但奥利维亚通通没有,他直截了当:   “现在开始上课。”   “先看你们的右手边第一个,那是格黛尔珍珠粉花,以作用于灵魂的药用价值闻名。花瓣晒干有助睡眠,花蕊中央的果实可以平复灵魂的不安……”   如果说东方部最难背清楚的是部分药材里夹杂着的生僻字,以及名称一字之差药材药性的天差地别,那西方部最难的就是有特色但也很难背的超长材料名。   比如奥利维亚最开始介绍的格黛尔珍珠粉花,比如他第二个介绍的威斯纳特霜紫蝶,再比如他第三个介绍的安尼托特霓彩菌……第一个的命名取自“女神”的音译,第二个则取自这种蝴蝶的产地,第三个则用发现这种菌的人名字来命名……每一种材料的名称都有来历,但基本没有什么的规律,总而言之一个词———   硬背。   在奥利维亚如数家珍地介绍到第三十种时,大家的脸上已经开始露出绝望的神色了。   觉醒灵力的人思维的确会变得活跃,对事物的觉察感知也会更敏锐,通俗来讲就是“变得更聪明了”。但变得更聪明了,也不意味着他们能把这些长长的没有规律的材料连着形态用法,一口气全背下来。   大家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完蛋今天晚上得熬夜背书”的痛苦。   奥利维亚一共讲了三十三种材料,即摆在他们面前的材料的总和。他讲完后停了一会儿,给了这些接受新知识冲击的学生们一点缓冲的时间。   接着,他挥了挥手里的魔杖,魔法阵浮现,同样的三十三种材料就位。   “所有人跟着我的步骤,来制作你们人生中第一支药剂。”奥利维亚脸上的笑容微敛,“这支药剂名为「灵魂乡」。”   「灵魂乡」是一种作用于灵魂的稀有药剂,一人一生只能制作一次,无论怎样处理材料,药剂都不会失败,只会影响最后的颜色与口感。   这种药剂从问世开始,哪怕用同样的材料,复刻同样的步骤,卡着同样的时间,用着同属性的灵力———依旧无法出现一模一样的两支。   奥利维亚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服用过自己制作的「灵魂乡」,现在已经无法再做出第二支。他只是拿这些材料,给学生们做一个如何处理的示范。   药剂「灵魂乡」所需的材料虽多,但处理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虞荼拿起那朵格黛尔珍珠粉花,按着奥利维亚的示范,用灵力一点一点小心地烘干了淡粉色的花瓣,花瓣干透后自动脱落,露出被花蕊簇拥着的形如珍珠的果实。   虞荼让果实漂浮起来,接着将威斯纳特霜紫蝶用术法冰冻研磨成粉,与安尼托特霓彩菌榨出的汁倒在一起,顺时针缓慢搅拌,在粉末和液体充分混合,变成七彩的透明水后,虞荼加入了格黛尔珍珠粉花果实,药剂的颜色由无色转向粉紫,速度快到像是掉了帧。   在添加到第十七种材料时,已经变成蓝绿色的药剂发出“砰”的一声响,咕噜噜翻腾,隐隐有要爆炸的前兆。   虞荼:“!!!”   他迅速往里面加入被撕碎的珐琅海葵,药剂蓝绿转橙红的关键时刻精准卡点,丢入一颗白色的海妖石,沸腾到有半人高的药剂温顺地倒回去,算是顺利度过了这次危机。   虞荼悬着的心还没落下来,周围就接二连三发生了爆炸,不是珐琅海葵加得慢,就是海妖石没卡准点,有的被药剂浇成了落汤鸡,有的被炸成了鸡窝头。   贝拉在学生中盘旋观察,化身嘲笑鸦鸦,发出无情的“哇哇哇———”。   仇恨值拉得足足的。   三十三种材料全部添加完毕,虞荼逆时针慢慢搅拌,药剂的体积随着他的动作逐渐缩小,凝成悬浮的一小团。   最后一个步骤奥利维亚没有做出示范,他只说搅拌的动作不要停,当药剂制作完成时,自然就会有感应。   虞荼凝视着那一小团液体,心里有个声音在隐隐告诉他——药剂已经完成了。   虞荼从桌子上拿起一指长的曲颈玻璃瓶怼到液体最下方,液体全部流入玻璃瓶后塞上了塞子。   他制作的「灵魂乡」整体是淡绿色的,看起来像是闪着银光的流动丝绸,微微摇晃瓶身,清脆的声音像是霜雪撞过檐下的冰凌。   “速度不错。”虞荼忽然听到奥利维亚的声音,他将目光从药剂上移开,看到奥利维亚带着点笑意的眼睛,“看这个颜色,味道应该不会坏到哪儿去。”   虞荼:“……”   记忆中死去的鼓眼鱼披萨再次来袭。   “人一生只能服用一次「灵魂乡」。据说有人通过药剂明白了自己天赋的方向,有人看到了被遗忘的过去,有人窥知了未来。”奥利维亚轻声说,“传说「灵魂乡」所看到的,是命运最关键的节点。”   “被吓到了?”奥利维亚看虞荼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不由失笑,“都是传说而已,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虞荼看到贝拉收敛了翅膀在他桌上蹦蹦跳跳,歪着脑袋看他,发出像是安慰的“哇哇哇”。   “如果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就可以喝。”   「灵魂乡」作为特殊药剂,喝的时候必须有经验丰富的人看着,不可能让他们无人照顾,奥利维亚现在的状态看似轻松,实则感知已经铺满了整个教室,预备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虞荼没有去关注周围人的进度,他晃了晃瓶子,心里有一丝紧张。深吸一口气后,虞荼拔下了瓶塞,闭眼一鼓作气将药剂灌了下去———淡绿色的药剂入口冰凉,好像冻得四肢都发冷,微微带一点不明显的苦味。   他听到了风雪的声音。   剧烈的、仿佛近在咫尺的风雪。   虞荼睁开眼,他已经不在教室里了,他在一片狼藉的林中,风雪覆盖了目所能及的一切。风雪之中,他看到一棵茶树,树上结满了冰,有一串血珠顺着叶尖向下滴落———   “嗒!”   “嗒……”   “虞荼!回神!!”   他听到奥利维亚似有若无的声音穿过这片冰天雪地,身体变得很轻,好像要飘起来。   一瞬间的走神过后,虞荼再次看见的,是熟悉的教室。   他的朋友们围在他身边,脸上的表情都充满了担忧,奥利维亚站在他的右边,贝拉站在他的肩上。   “我……”怎么了?   虞荼张口想说话,吐出一个字后,才发现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片湿漉。   刚刚的声音……是血滴落,还是他的眼泪?   虞荼是最早服下药剂的那批,却是最晚都没有醒来的几人,不仅时间过长,状态看起来也相当不对,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极其难过的事,一直在掉眼泪,奥利维亚用了魔咒,才将他从混沌的里唤醒。   奥利维亚身上的黑袍浮动着,蓝色的眼瞳泛着些许浅金,他看着虞荼的眼睛,仿佛知道他想问些什么:   “不要告诉任何人使用「灵魂乡」的所见所闻。”   虞荼将手按在心口,隔着校服,他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   他轻声说:“好。”   茶馆里,陷在躺椅中的不夜侯,做出了与他一模一样的动作。   唯一不同的是,存在不夜侯身体里的意识反馈回来的、虚幻的痛感更强烈,剧烈的痛楚自心脏蔓延向四肢百骸,痛得好像将整颗心都剜掉。   可不夜侯的胸口,分明也有心跳。 第164章   本体和马甲的感知都属于虞荼自己,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痛过。上一次在旧楼濒死,也没有这么痛。   如果有人能看到现在的场景,就会发现不夜侯的脸色透着一种仿佛生机走到尽头的灰白, 宛如一樽布满裂痕的旧日雕像。   那串血珠……   那串血珠……   茶馆的后院, 寂寥无人的槐林深处, 覆盖了宅邸上空的“背景墙”上,郁郁葱葱的枝丫不停震颤,春日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繁茂的枝丫却从树叶开始,迅速从苍翠走向枯败。   焦枯的落叶离开枝头,在白色的石砖上积了一层,“背景墙”里浩瀚无垠的虚空彻底停止运转, 被时光的朽色侵蚀。   虞荼感知到了变化。   他踉踉跄跄起身,心口剧痛渐渐消失的同时,「灵魂乡」里的所见所闻也像梦境一样倏然淡去。   ———他不再记得。   虞荼穿过昏暗的过道走入后院,他看见一树枯枝。   一树毫无生命迹象的枯枝。   地上的落叶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踩上去碎裂的声音清脆,风呼啸着卷进来, 卷得树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虞荼听到了哭泣声。   不是他发出来的, 不是任何人发出来的, 而是来源于宅邸外的槐林。   密密麻麻的槐树枝叶抖动着, 风穿过去, 呼号声凄厉。   虞荼想起他最开始接取任务时, 手机附带的扫描显示过,这里有一个C级任务槐木。   为什么这片平平无奇的槐林, 会诞生一个C级任务?   因为这座宅邸?还是因为不夜侯?   虞荼不知道。   或者说,即使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半年多, 谜团也只是越积越多,而不是逐一解开。   虞荼抬起手,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背景墙”。   那覆盖了整片围墙的粗壮树干从手的落点开始,密密麻麻的龟裂向四面八方蔓延,“咔嚓”的破碎声不绝于耳。   那棵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的茶树,如水中月,如镜中花,刹那成为大大小小的碎块,而后又化作飞烟。   虞荼眼前的景物从清晰变得模糊,浓浓的疲倦感席卷了大脑,让他不由得晃了晃。   他眨了眨眼睛,骤然向后栽倒,摔入一地落叶中。   ……   “虞荼?”顾鸿影伸手在虞荼眼前晃了晃,“荼荼?”   “怎么吃饭吃着吃着就傻了?”顾鸿影转过头问埃里克,“这是「灵魂乡」的后遗症吗?”   他们这群人里只有埃里克来自西方,对药剂稍微了解些,其他人都是刚接触的小白。   “「灵魂乡」不存在后遗症的说法。”埃里克拧着眉,脸上的表情有点匪夷所思,“但自从认识了你,好像经常会发生状况外的事情。”   顾鸿影:“……艾克里,你是不是在内涵我?”   “是埃里克!”埃里克手里的餐叉都握紧了,“埃里克·安东尼!”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顾鸿影秒怂,“你真的确定「灵魂乡」没有后遗症吗?”   “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听说过出事———”   埃里克话还没说完,便看到拿着饭勺发呆的虞荼忽然起身,餐桌上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你们先吃吧,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处理。”虞荼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难看,“可能要请假几天。”   *   因为米勒克尔大学的性质特殊,学生一旦要请假,必须征得家长的同意。虞荼传讯前心情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请这次假。   但接到传讯的帝休长老只是问:“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帝休知道虞荼是个懂事的孩子,学习很努力很认真,如果不是重要的事,他不会想要请假。   虞荼抓着传讯符的手指微微收紧:“……能。”   “好,那我们就请假。”帝休连原因都没问,沉稳温柔的声音就透过传讯符响起,“荼荼,除了请假,还需要别的吗?”   “我想要一张定位传送符。”虞荼心里的担忧满到都快溢出来了,但在帝休温柔的声音里,渐渐被抚平了几分忐忑,“速度越快越好的那种。”   ……   傍晚时,虞荼站到了宅邸的门外,入夜前的寒风将槐树的叶子吹得哗啦作响,听起来像在哀哭。   虞荼已经很久没有从宅邸进过茶馆的后院,之前古朴的大门,现在雕花爬上了朽色,青灰色的围墙如今斑驳,一切都有种陈旧的岁月感。   虞荼推开了大门,门里平整洁白的石砖开裂成了碎石,那座极短的桥下流水已腐,白雾尽散,越过小桥,斑驳的围墙簇拥着一地焦枯的落叶,陈旧的桌椅被埋在落叶堆里。   如果不是见过昔日的安宁平和,虞荼会以为这里已经荒废了很久很久。   他踩着一地落叶往前走,在一地落叶中,看到了不夜侯。   元宵节才过没几天,所以不夜侯仍旧穿着一袭暗红的长衫,只是衣衫上的花纹有了改变。他静静阖眼躺在落叶堆里,如同一尊被遗弃在时光中的残损玉像。   虞荼用本体观察马甲的时间并不多,因为他总是很忙,即使双开也有做不完的事,现在认真看,才发现马甲神色灰败。   他走上前去,抓住了马甲的手,冷得打了一个哆嗦。   ———没有联接。   从以不夜侯的身躯去触碰后院的茶树起,虞荼就失去了和马甲之间的联接,他的意识……无法进入马甲中了。   意识里和茶馆之间的契约仍在,但关联到不夜侯这方的,却变得似有若无。   虞荼一连试了几次,仍旧没办法将自己的意识转移一半到不夜侯的躯壳中。这就像玩游戏,有人封了你的神级账号,不清楚什么时候能解封,一旦有问题,你就要被迫用白板号去和别人PK。   意识到这一点时,虞荼相当崩溃。   他在原地坐着,寒风吹在身上,让虞荼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用力地咬自己的腮帮子,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罢休。   不能慌,不能急,想想补救的办法。   躯壳就躺在虞荼的手边,他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扛起了马甲———先搬回茶馆再说吧。   穿过狭长的走道,虞荼进到了茶馆中,脚边忽然扑过来一个蓝灰色的不明生物,伴随着一声超级凶的“汪!!!”。   小灰的头上顶着一个小小的鲛人骸骨,骸骨上怨气呼啸,仿佛随时都会发动攻击。   无论是和小灰的同伴契约还是和皎月的暂时约定,都由不夜侯应诺,虞荼此时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闯入的陌生人。   “别咬我!”虞荼的声音快冲破屋顶,“我不是坏人!!!”   小灰龇着牙过来嗅了嗅,不知道闻到了什么信息,最后只是凶着一张脸退开,将目光定到虞荼肩膀上的不夜侯身上。   小灰没有发动攻击,鲛人骸骨自然也没有,但被他们这样盯着,虞荼起了一脑门细汗。   他将马甲放在他惯常坐的躺椅上,从第三方的视角看,不夜侯陷在毛茸茸的绒垫里,看着脆弱而易碎,好像年轻的躯壳下,有个倦怠不堪的灵魂。   虞荼不合时宜地发散了一瞬思维,如果被读者看到眼下的场景,大概又是听取呜声一片吧。   不夜侯的人设是虞荼演出来的,他自然不会有什么难过,他只觉得茫然。   虞荼抓着不夜侯的手,试图用灵力重新建立联接,但灵力输入到不夜侯的躯壳里,就像泥牛入海,了无痕迹。   一通折腾下来,除了灵力耗空外没有任何变化,虞荼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怎么会出现本体和马甲失联这种离谱的情况啊!   虞荼束手无策。   他从走道里搬出了很多和魂魄有关的书,甚至还在不夜侯手背上画了招魂符,试图将自己的意识用这种不科学的手段弄回马甲中去,但还是失败。   “又不行!!!”虞荼略带崩溃地合上一本书,“到底要怎么才能醒啊!”   这本书里记载用灵力冲击特殊关窍的方法,同样没用。   “呜———”   虞荼感觉有什么在扒拉他的胳膊,他转过头,和小灰四目相对,虞荼这时忽然意识到,小灰已经被饿了两顿了,他忙着想办法让马甲醒来,竟然忙忘了这件重要的事。   虞荼身上没有能量,只有灵力,傍晚时还用了个精光。   “我忘了你没吃饭。”虞荼抱歉道,“今天吃狗粮可以吗?”   小灰发出一声悲伤的“汪呜”,可现在的虞荼没法听懂。   虞荼想露出一个笑,但只是扯了扯嘴角,他实在笑不出来:“总得吃饱了,才有力气面对困难啊。”   这边马甲失联焦头烂额,那边,更麻烦的问题接踵而至。   正常情况下,他们第一堂药剂课上完,天衍收集到的更新素材就够用了,按着更新的大致规律,今晚或明日必然更新。   可天衍没有更新。   ———这是《山海之语》连载半年以来,第一次更新缺席。 第165章   虞荼在茶馆里一连呆了一周, 这一周里,天衍没有更新,虞荼的意识也没有联接上马甲, 不夜侯静静地沉睡在躺椅上, 仿佛永远也不会醒来。   小灰一周都没怎么吃东西, 煤气罐罐似的体型好像都小了一圈。   虞荼从一堆书中抬起头来,头发乱得像鸡窝,眼下挂着青黑的眼圈, 看起来有种睡眠不足、随时随地都会噶掉的危险。   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因为在地上盘腿坐着的时间太长,虞荼的腿麻了,他一瘸一拐地爬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将地上混乱不堪的书重新整理,放回到原位。   不夜侯这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现在明显解决不了,可他上学时要学的课程也不能落下, 他这一周已经掉了不少要补的课了。   虞荼盯着躺椅中的不夜侯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移开了视线, 他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反正茶馆里也安全, 先这么放着吧……   收拾好了茶馆, 又给小灰留下足够吃很多天的口粮, 虞荼蹲下身, 耐心地告诉小灰怎么开粮袋,怎么开铁皮罐罐, 怎么将没吃完的狗粮用封边夹夹好这一系列问题。   小灰的兴致不高,回答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在虞荼说完后,它跳上躺椅,将不夜侯冰凉的手压到自己暖融融的肚皮下。   “汪呜~”它很轻地叫了一声,耳朵和尾巴都蔫蔫地耷拉下来。   鲛人骸骨盘踞在墙面的装饰架上,怨气服帖地缠绕着骨架,完全不像第一天那样具有危险的攻击性。   “我先走了。”虞荼推开茶馆的门,“你们照顾好自己。”   在身后的雕花木门自己合拢之后,虞荼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严峻的问题。   一周前他出来得急,只要了一张定位传送符,现在要怎么从表世界回去?从上学到现在,他也只从学校的官方传送点出来过一次,还倒霉地掉进了蛛巢。   那个官方传送点离这里,路程还挺远的。   虞荼手里掏出手机准备订票,脑海里还在想着回去之后要先销假,接着将落下的课程都补上,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魔法咒语和药剂实验要做,如果时间够的话,再去学校的图书馆查一查,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   肩膀忽然被拍了拍。   虞荼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了……帝屋。   “吓到了?”帝屋挑了挑眉,“胆子这么小啊,荼崽?”   虞荼扒拉下他的手:“是族长你太吓人了!”   “我吓人?”帝屋不服气道,“我这么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英俊潇洒才貌双全玉树临风……”   听着帝屋一连串夸自己连气都不换的自我褒奖,虞荼:“……”   帝屋将自己夸完后,才不经意地问:“回家吗?”   草木族虽然不怎么和人接触,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消息不灵通,在接到有关“草木族有个幼崽流落在外”的通知时,关于虞荼的调查就提上了日程。   虞荼给帝休传讯说要请假,即使他掩饰得很好,但声音仍旧能听出慌乱,不需要太过推敲,就能很容易猜到是那位神秘的不夜侯出了事。他们没有刻意去打探秘密,但孩子一周杳无音讯,总归还是担心的。   帝屋看了一眼茶馆紧闭的大门,又重复问了一遍:“今天回家吗?”   虞荼摇头:“我要回学校把掉下的课程补上,我缺课一周了。”   在帝屋眼里,刚成年没多久的幼崽脸色惨白神情恍惚,还惦记着要回去上学。   帝屋:“……”   他舔了舔自己的虎牙,发出一声不爽的“啧”。   “回去上学可以,先回草木族睡一觉。”帝屋拎着虞荼的后衣领,宛如猫妈妈叼猫崽那样精准,“晃”了几下,虞荼就晕晕乎乎地变回了茶树苗苗原型,“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用茶树苗的形象去上课。”   帝屋看到茶树苗苗摆了摆叶子,然后像突然断电似的,“啪”地一声向下栽倒,变成软绵绵的一条。   帝屋将虞荼苗举起来,树苗软得像根藤条在他的手中晃悠。   “都累成这样子了,还回去上课呢。”帝屋一边吐槽一边掏出留影石咔嚓咔嚓一顿录,“当心熬药剂的时候直接栽到坩埚里,变成药水炖树苗。”   *   虞荼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在草木族的房间,睡蒙了的茶树苗苗用叶子掀开被子起床,蹦到了床下。   找出自己的腕表后叶动解锁,虞荼惊恐地发现,他睡了一天一夜。   他已经欠了八天的课了!!!   茶树苗吓得浑身的枝叶都炸开了,然后“嘭”地一声变回了人形,衣服一换,腕表一戴就准备开飞叶回去上课。   在手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虞荼突然被一股温柔的力道弹开,接着被包裹到了一个柔软的泡泡里,泡泡慢悠悠飘起来,粘到了房顶上。   不到一分钟,卧室门被推开,猫猫揣的族长慢悠悠地晃了进来:“哟~荼崽醒了呀。”   他笑眯眯地问:“这是在玩什么?树苗吹泡泡?”   如果眼神有力量,帝屋现在已经在虞荼的目光下插满了刀。   “不要这样盯着我嘛,你都睡着了,难道我还能把你送回去上课?”帝屋仙气飘飘的脸上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你也知道,我没做手脚。”   帝屋确实没有做什么手脚,只是用了点点巧劲让虞荼变回了原形,人形的时候还能用意志勉强压下疲倦,变回原形后只会地更多遵循本能,所以虞荼困到直接断电。   “族长,我要回去上课了。”虞荼苦着一张脸,“我真的掉下了很多课程!”   顾鸿影他们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除了关心以外,还有他们每天上课学了什么,虞荼看到日渐增长的学习清单就觉得头大。   “为什么要这么急呢?”帝屋脸上的笑容略微收敛,神色竟然看起来有些严肃,“学得慢也好,学得快也好,都不能以透支身体健康为代价。”   在虞荼昏睡期间,他们给虞荼检查了身体,除了灵力耗空感知疲惫外,精神力也有透支迹象,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会造成不可逆损伤。   “你是我们草木族的崽子,有什么问题直接说出来,别磨磨唧唧。”帝屋的严肃根本就没撑过几秒,“那么操心干什么?又不是我们全挂了。”   “小小年纪给自己背这么大压力,小心永远都是棵矮苗———唔!”   帝屋话还没说完,就被禁言咒封了嘴,他扭过头去,看到门外站着温柔笑容中隐有杀气的帝休,抱臂幸灾乐祸的瑰玉,还有出门游历迷路到现在终于回来的芝淮。   帝屋:“……”   他认真劝诫的时候不来,吓唬幼崽的时候倒是来了,都挑得什么时候!   “族长。”帝休说,“如果你现在很闲,可以去处理一下和异处局对接的工作。”   气呼呼的族长气呼呼地出去了。   帝休抬手让泡泡飘下来,泡泡在接触到地面后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荼荼,族长并不是在怪你。”帝休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很担心你,也很自责。”   没有哪一个幼崽的童年过得像虞荼这样充满苦难,也没有哪一个幼崽在刚成年不久心里就充满了要将自己压垮的压力。   帝休拉着虞荼的手将他带到桌边,打开了他提过来的粥碗,浓浓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漫,虞荼的肚子发出欢快的奏鸣。   他们以为荼荼回归草木族,也在慢慢地对他们敞开心扉,有了一些信任,但遇到困难时,他却还是选择自己一个人面对。   他们不生气,只是心疼。   过去的十八年,虞荼或许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处理,所以“求助”这个想法,往往是第一个被排除的选项。   “我已经要长老你帮我在学校请假,准备定位传送符了。”虞荼说,“你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总不能老为我操心。”   帝休把勺子塞给他,温柔道:“家人之间,不会计较这么多。”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要求回报。   虞荼咬着勺子,热腾腾的粥从喉咙滑到胃里,好像冰冷的四肢都随着这点暖意热乎了起来。   “其实没什么事。”虞荼小声说,“我只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虞荼不愿意说,帝休也没有强求,他只是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整理好的小盒子,盒子里面是满满一沓定位传送符,有可以传送到米勒克尔的,有可以传送到茶馆外的,有可以传送到草木族的,厚厚的一沓。   “拿着吧。”帝休说,“不够的话,记得提前和我说。”   被爱着的人应该底气十足。   因为爱是常觉亏欠。   ……   虞荼吃了粥,拿了一盒子的传送符,却还是没能成功返回学校。   他收到了异处局的的信,更确切一点说,是[镜]的信,信上绘了古咒纹,只允许虞荼读取。   [镜]询问他不夜侯的现状。   马甲失联是突然发生的事,[镜]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询问他?巧合?   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将一切都冥冥之中联系起来,他奇怪的天赋、一生只能服食一次的「灵魂乡」、失联的马甲、停更的天衍……   虞荼拿着[镜]的信沉思了许久,最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冒充不夜侯知晓内情的后辈,来和[镜]交流。   作为饵,回信可以不当人一点,谜语一点———   谛听前辈,【洞悉万物】不该是我的天赋,没有时间了。   [镜]可从来没有告诉过虞荼,他是谛听。 第166章   快到二月底, 天衍依然没有更新,《山海之语》的论坛里,到处充斥着“天衍不会是坑了吧”“更新呢, 我那么大一个更新呢”“天衍老贼你是下楼去买东西穿越了吗”之类的言论。   X作为国内最大的漫画网站, 里面的卷王数不胜数, 鸽子同样数不胜数,成绩不好不一定鸽,成绩好也不一定不鸽。   有的读者试图联系天衍的责编去催更才发现, 《山海之语》主笔分镜上色等工作均由天衍一个人完成,而责编那一栏则是空白。   一篇在漫画网站做到开屏热推、新人榜NO.1的漫画没有编辑,简直是开年离谱事件。更离谱的是,如果不是天衍突然断更, 这件事竟然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注意。   这一点都不合理!   半年多保质保量的勤奋更新让《山海之语》在漫画界也算小有声名,现在突然悄无声息地断更,许多读者联系客服,得到的回答却是“您的反馈已受理, 感谢您的支持”。   漫画读者们:“……”   淦!赶紧把人给我揪出来更新啊!   漫画读者们不满于网站的敷衍,而网站背后的负责人, 同样一脸懵逼。   “这篇漫画数据这么好, 连载期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要把它签下来?”负责人匪夷所思, 满脑子问号都快要具象化, “新人榜第一、开屏热推、年度盘点前三啊!摆明了有潜力的漫画, 你们竟然谁都不签?”   漫画X在当初建站时宣传的口号就是“百花齐放春满园”, 无论漫画作者有没有和网站签约,所有的漫画都享有各个榜单的同级竞争力, 只是签约之后会进行流量扶持,有热度后也会尝试着去和版权方进行接洽, 绝大多数被联系的作者都会选择签约。   如果说是尝试签约被拒还说得过去,问题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给天衍发去签约邀请!   而且天衍最初注册网站的作者号,资料的选填项与必填项均是一片空白,这到底是怎么通过的!   负责人想不通,负责人不理解,一个人瞎,总不能个个都瞎吧?   他开了一个小会,做出紧急补救措施:“你们给天衍发一份签约邀请,用S级的合同……”   但很可惜,负责人才起了一个头,漫画X对外宣发部长就打断了这场临时会议。   “Boss。”宣发部长的语气有点怪异,“国家安全部要约谈您。”   负责人:“……”   负责人:“???”   他想要找速效救心丸了:“我们网站严谨要求自身,杜绝一切踩线行为,年年按时缴税,从不偷税漏税……”   何德何能劳动国家安全部啊!   “X”代表未知,意味着“漫画未来的发展,都是未知的挑战”。   负责人恍恍惚惚地想,整挺好,和网站核心思想契合,这下真的未知了。   *   二月份放月假这天,虞荼收到了[镜]的回信,[镜]在回信中说想要和他见一面,地点在京市异处局总局。   回信是由宋图送过来的,虞荼作为不夜侯时和他打了好几次交道,但作为虞荼,还是第一次。   崇明市异处局分局似乎很不太平,之前每次来都打理过仪容仪表的宋图,又开始胡子拉碴起来,虞荼坐上他开过来的车,车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副驾驶上搁着一把造型奇怪的枪,枪拼接的位置还能看到些许淤积的深色血垢,武装车的车里车外,都能看到许多诡异的划痕。   从后视镜里和宋图对上视线,宋图冲他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刚赶完任务回来,没收拾得太仔细。”   在不夜侯面前,宋图谨慎知礼,是个十足的好后辈,但在虞荼面前,他看起来沉稳可靠,很有些前辈风范。   虞荼问:“宋前辈,表世界最近事情很多吗?”   米勒克尔毕业的学生大多都进了异处局,换句话说,米勒克尔大学几乎都是特异组或异归处的预备役,据说二年级或三年级的一些课程,还会请已经任职的学长学姐们回来进行心得交流。   面对着未来大概率是同事的虞荼,除了涉及到机密内容的,宋图直言不讳:“忙,特别忙,忙得经常通宵,要不是有灵力,我都怀疑我会猝死。”   “今年过完年怪异激增,我从大年初三就开始加班,一直到今天都没放假。”宋图的黑眼圈已经浓重到肿了起来,“加班费快和我工资差不多。”   最近几个月工资都高,就是有点费命。   马甲沉睡和天衍停更这两件事已经够让虞荼愁的了,他几乎抽不出心神去关注其他消息,也没想到情况恶劣到了这种地步。   如果驻守在各个城市的分局都已忙得这般不可开交,那前特异组前十组和总局,恐怕更是忙上加忙。   宋图载着他来到了崇明市异处局分局,不夜侯上次来这里用传送阵,分局冷冷清清,所有人都出去做任务了。   这一次,分局里依然看不到人影,但院子的角落里堆着许多残损的、糊满血痂的武器,未散去的硝烟中杂夹着血腥;特制的箱子上贴着一圈镇封的符咒,好像封着什么活物在不知疲倦抓挠着箱壁,隐约发出尖锐的指甲与黑板摩擦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前两天刚逮回来的D级食人怪,手里有四条人命。”见虞荼的视线凝固在箱子上,宋图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送完你我得继续出任务了。”   虞荼垂眸掩去眼中复杂的神色,他跟在宋图身后,再一次走进了传送阵中。等眼前昏花的色彩变成可视的景物,虞荼出现在了上一次的房间里。   刺耳的警报声在视觉还未完全清晰时就占据了整个大脑,房门那一侧的透明墙上投射了一张略微模糊的地图,地图上红黄橙三色交杂,黄橙之中还隐隐有抹紫色。   推开门出去,从走廊那里能看到一楼大厅有传送阵法,有的阵法光芒黯淡阵纹开裂,有的阵法另一端传来诡异的声音,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东南方向的传送阵里,有穿着作战服的人背着伤得像个血葫芦似的战友,稳定伤势的符咒一张接一张。   最难处理的紫色异变对应的传送阵,虞荼看到一组穿着作战服的人正进入等待传送,惊鸿一瞥,他看清了带队人的面容———   顾鸿影的妈妈,顾星竹。   ……   一切都比上次以不夜侯的身份前来时更急迫、更糟糕。   这一层楼房门不断开合,有人进来,有人出去,人人手里都有任务,甚至没有空去好奇虞荼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镜]的回信在他的口袋里发光,虞荼将回信掏出来,回信飞离他的手,在空中变幻成一只尾巴拖着光点的蝴蝶。   虞荼跟在这只蝴蝶的身后,走了一个多月前才走过的那条路,最后,他站在了【麒麟】的面前。   蝴蝶停在那格外大的门上,古朴的褐色花纹自行移动变幻,组成了一只古老的异兽。   异兽不怒自威,它凝视着虞荼。   它不是谛听,是麒麟。   虞荼将手按在麒麟唯一凸出的左爪上,从麒麟的爪子开始,浅浅的绿色光芒沿着花纹填满了大门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线条连贯在一起后,大门没有向两侧打开,而是漾起如水的波纹,虞荼掌心一空,手掌没入其中———上一次来时,这扇大门分明就只是看似普通的门。   虞荼感觉自己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一声快过一声,被动触发的【洞悉万物】在此时只能感知到一片茫茫。   停在麒麟鼻尖的蝴蝶飞下来,像是引路,又像是催促,它绕着虞荼飞了一圈,然后没入大门里。   虞荼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抬起脚走入门中,他的身影消失,水波似的漾动停止,异兽的形态散开,花纹重新归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虞荼走入了一片黯淡的天地。   如果说之前测天赋时他进入的是一片没有边界,空茫而极致的纯白,现在进入的地方,就给人一种灰蒙蒙的压抑。   这片天地没有黑白,只有灰色,纯粹而压抑的灰色,极目远眺时,只有很远很远的方向有一线黑。   那只蝴蝶不见了,虞荼只能往前走。   这片天地静到只有他的脚步声与呼吸声,走的时间久了,有种被时间遗弃的孤独。   极致的安静里,极致的孤独里,虞荼忽然不受控制地想起一些回忆———   半夜莫名其妙疼醒但却不知道原因,检查不出问题被福利院里其他小朋友喊“撒谎精”;因为性格孤僻古怪,站成一排等着“父母”挑选时会收到很多隐晦的嫌弃目光;上学衣服洗得发白,做游戏时袖子不小心被扯掉,然后大家哄堂大笑……   许多这种他以为忘掉了的、无关轻重的小事这一刻如潮水般纷沓而至,冲刷掉了他脸上的表情。   遗产从天而降时,拯救世界的任务从天而降时,他嘴上吐槽着麻烦社死,心里胆怯害怕,但其实……他是有一丝窃喜的。   你看,世界上这么多人,怎么就独独选中了我?   我其实也很棒,也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对吧?   没有人回应他卑劣的、小小的窃喜,所以他自己回应了自己,所以他去了解他从未接触过的一切,所以他努力去扮演好不夜侯这个大佬的角色,学着向外阳光开朗,学着尽力待人真诚。   但其实换成任何一个人,在拥有他这么多金手指的时候,也能做到和他一样好,不,做得比他更好。   他只是恰好被选中的普通人。   就像现在,突然失去不夜侯的马甲,他就有很多事情无法继续,不安感如深不见底的漩涡,一天强过一天。   虞荼一直往前走,不配感如附骨之疽,像阴影一样缠绕在他周身。他终于接近了天边那一线黑色———   那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看不到来处,望不见去处。   深渊的对面,蹲坐着一只奇异的生物,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   是谛听。   它蹲坐在深渊的前方,像一樽虚幻透明的玻璃雕像,裂痕遍布,细小的碎片从它身上溢散,如熄灭的星点,没入不见底的深渊。   “荼荼。”它的声音很温和,态度像面对一个亲昵的小辈,哪怕他们在测天赋前从未见过,“不要去想那些不好的记忆。”   这里是无光之地,天地意志的囚笼。 第167章   虞荼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不对, 那种浓浓的自厌感包围了他,让他几乎不能冷静下来思考。   “谛听前辈,您好。”他努力不去在意脑海中翻腾起来的记忆, 而是将目光落向脚下的深渊, “这里是……无光之地?”   在过道里那些古书之中, 有一本里夹了一页陈旧的稿纸,像是有人随手写下的猜测,只有寥寥数行:   【无光之地, 天道囚笼,时间所厌,不得结果,不得解脱。】   【无光之地, 无生无死。   己非己,忘自心。】   【麒麟,我们没有时间了。】   稿纸上的字迹让虞荼觉得有些熟悉,他曾翻出过他那份继承遗产的协议, 见证人那一栏的字迹好像被迷雾遮挡着,他能看清是手好字, 却无法在脑海中具象化字迹的内容———只可看见, 不可读取。   那个字迹和这页稿纸的文字, 相似又不同。   “看来, 先生告诉荼荼的东西不少。”谛听的声音响起, “这里是无光之地, 我在这里,存在了六千年。”   六千年的时间何其漫长, 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有比谛听更古老的存在。   “您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您。”虞荼现在的情绪依然不好,但他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隐隐有种预感,如果这次错过了,他将很难再得到完整的答案,“如果说这是万年前就布好的一场局,我在万年后深陷其中,我不后悔,但我要知道真相。”   谛听叹了一口气:“荼荼,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直言。”   “是十八年前白泽转世成顾鸿影不能直言,还是涅槃未过的凤凰不能直言?是隐在幕后的那条龙不能直言,还是同样具有谛听血脉的谛长卿不能直言?”   从小的成长经历让虞荼学会了察言观色,他知道谛听在说出那句话后就不会再告诉他全部,很多大人都是这样,会用“为你好”这个理由进行善意的隐瞒,但他们很少考虑被隐瞒的人是什么心情。   虞荼已经受够了在迷雾中艰难地拼凑真相,和人谜语来谜语去的日子。藏着掖着不说,是因为他们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命运,清楚自己的结局,只有他懵懵懂懂,一片茫然。   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无力感,才最令人绝望。   虞荼的质问直白又尖锐,谛听很无奈地笑了一下,   “荼荼,你想知道什么呢?”它身上溢散的碎片如星火熄灭,光泽越来越黯淡,“我并不是万年前执棋的那些人。”   “我跟在老师身边时,玉、不夜侯前辈已经陷入了沉眠。”谛听轻声道,“我看着前辈的留影石长大,然后在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之际,自愿留在无光之地。”   “我在这里存在了六千年,大部分时候沉睡着,即使清醒也浑浑噩噩,几百年前有人捕捉到我与无光之地牢不可分的意识,他们将我导入上古时期就存在的法器里,称呼我为[镜]。   [镜]为人类所得,从此成为护佑人类的法宝,十八年前,白泽的最后一次转世诞生,我记起了所有,我不是[镜],我是谛听。”   它将自己六千年的时间化成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许多往事被轻轻带过,或许在这漫长的时间中,也确实不值一提。   “其实上一次是我和不夜侯前辈第一次见面。”谛听语气里有些怅然,“可惜……不欢而散。”   上一次作为不夜侯时和它的谈话,虞荼记得清清楚楚,心中的某个猜测,在此时愈发鲜明。   虞荼说:“可他现在是不夜侯,不是玉川先生,也不是嘉木英。”   “荼荼,你真的很聪明。”谛听朝他眨眨眼睛,时间好像磨平了谛听身上所有的棱角,它平和温润得好似没有脾气,它眼角的位置已经碎了,碎片从身上脱落,没入到深渊之中,“是啊……他现在是不夜侯。”   它之前说“您认为您是谁,您就是谁”,万年前的玉川先生也好,嘉木英也罢,都已经湮灭在漫长的时间中,不夜侯是新的身份,新的名字,也是一个崭新的未来。   “先生已经在万年之前付了出太多,谁都没有想过在万年之后要将他再卷进来。”谛听说,“至少在我传信给你之前,荼荼,我都抱着侥幸。”   或许就像先生所说的,他决定他是谁,但依旧无法挣脱,好像天道意志编织了一张名为命运的巨大罗网,落入网中,或早或迟。   “如果他真的在万年前留有痕迹,甚至对你们这么重要。”虞荼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那为什么书里找不到一星半点关于他的记载?”   凤凰、麒麟、龙、谛听、白泽———有关他们的记载也很少,但至少能窥得只语片言,并非毫无痕迹。   只有不夜侯,或者说玉川先生,所有的存在都被抹消,虞荼最初得到这个马甲时,甚至还以为自己要凭空编造一段并不存在的过去。   谛听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因为老师他们想让先生活下来。”   “看到深渊了吗?”那不见底的深渊倒映在谛听眼中,像是玻璃中的海市蜃楼,扭曲的幻影,“它抵达尽头的时候,就是我消失的时候。”   无光之地并非无坚不摧,它也挡不住时间的侵袭。   “荼荼,我们都是早该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人。”谛听说,“万年之前是我们的主场,可万年之后,我们不该存在。”   淡化一切痕迹,万年之后无人记得,就有可能枯树生枝,再度苏醒。   “我本来以为已经成功了……”谛听的尾巴在地上轻轻扫了一下,有种无力的徒然,“直到我给你传信———我已经猜到,先生出事了。”   “先生身体里所存在的并不是灵力,而是一种特殊的能量,但我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谛听说,“在一些重要的节点上,哪怕暗示都不行 。”   就像命运变幻莫测,但一旦观测到了某个结果,那么无法预知的未来将会就此固定,即使挣扎,也会走向必然的结局。   ———没有谁能承担这样的后果。   谛听说话的时候,灰暗压抑的天地间飞来了一只尾巴上拖着光点的蝴蝶,这只蝴蝶停在谛听的独角上,微微震颤着翅膀,抖落一片星屑。   “我这个引路法术学得很好呢。”谛听抬爪轻轻摸了摸蝴蝶的翅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和先生留影石里的蝴蝶几乎一模一样。”   谛听转换话题的这一刻,虞荼便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谛听不能再说更多了。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虞荼心中泛上真切的疑惑,“明明从未见过。”   “这并不影响呀。”谛听圆圆的眼睛弯起来,“我的老师教导我的途中,用了很多与先生有关的留影石,先生可以算是我的另一个老师,只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我的老师性格很跳脱,做他的学生可辛苦了。”或许想起了那遥远到已经快模糊的记忆,谛听平和的表情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鲜活,好像与过去的自己在这一刻遥遥交错,“他有时候还不如先生的留影石靠谱。”   过去有些不好、有些尴尬、甚至有些像黑历史的回忆,在这六千年的孤独中,似乎也咀嚼出了一丝甜味,然后漫长的时间将它们渐渐磨损,只能尽力抓住最重要的某些片段。   “万年太久,先生大约把我们都忘了。”谛听身上的裂痕越来越重,它好像很难过,又好像一点都不难过,“这是件好事。”   没有记忆,自然就不会感到悲伤。   隔着深渊,虞荼依旧能听到谛听身上传来的碎裂声,它却浑然不觉。   “我以为我可以撑到下个新年。”   谛听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地面上越扩越宽的深渊。它还以为自己可以和自己万年之前没见过面的老师一起,度过一个新年,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的老师带着他和朋友们聚会一样。   “荼荼,帮我向先生道个歉。”   第一次见面不欢而散,谛听以为有补救的机会,没想到来不及,什么都来不及。   它身上的裂痕越来越重,深渊越扩越宽,好像要蔓延到无光之地的尽头。   谛听轻声道:“有点遗憾,还没来得及告别。”   唯一一次见面,就是最后一面。   谛听和虞荼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它蹲坐在地上,遥遥地望着,在面目开始模糊的时候,谛听忽然觉得,虞荼很像先生。   他由衷地希望先生能够度过这次危机,因为有了新的羁绊,有人在期待他醒来。   昔日种种,皆如云烟散。   在虞荼即将被排斥出无光之地时,谛听用爪子轻轻取下了独角上的蝴蝶,尾巴拖着光点的蝴蝶依然漂亮,就像记忆里永不褪色的留影石。   “荼荼,拜托你最后一件事。”尾巴拖着光点的蝴蝶扇动着翅膀,越过了不见底的深渊,谛听的声音从蝴蝶上传出,“请帮我转告江绛,迷雾笼罩时,要叩问内心。”   一切都要在这一世结束,江绛所在的位置,压力空前绝后,作为[镜],作为谛听,它能听到某些不好的感知如雾中诡异,带着让人胆战心惊的讯号。   它之前受限于规则无法言说,在消亡之际,终能作出提醒。   如玻璃破裂般的声音不绝于耳,虞荼看到谛听、看到深渊、看到蝴蝶、看到这片灰暗压抑的天地全都成了不规则的碎片,这些碎片湮灭为尘埃,露出了【麒麟】议室的内里。   议室里只有一张巨大的桌子,桌子上有面平平无奇的镜子。   支离破碎,黯淡不堪。 第168章   黯淡的镜子碎片在虞荼的注视下渐渐染上一层蒙蒙的灰, 像是无光之地的色彩。在寂静无声中,灰色的碎片风化湮灭,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麒麟】议室的门徐徐向两边打开, 某种古老的器声从门外传入, 如悲伤的号角。虞荼走到门外, 那并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的有声音,绵延地在这栋楼里盘旋。   他过来的时候这栋楼里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也只有他一个人,谛听前辈嘱托他去找江局,他也不知该从何处找起。   正当他茫然的时候,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从下至上,极快地接近了他所在的方向。   比人先出现的,是药水与未散去的硝烟混合的味道,隐隐还夹着一丝血腥气, 江绛在楼梯的下方,露出了身影。   上一次见她时, 她脸上有伤口, 右胳膊上缠着的纱布, 黑色的作战服上满是尘土, 这一次的形象没有上一次那样狼狈, 却在严肃之中有种肉眼可见的疲累。   “江局, [镜]前辈有句话让我转告您。”虞荼与她对视,轻声道, “迷雾笼罩时,要叩问内心。”   听起来像是一句可有可无的鸡汤式劝解, 却是最后留下的、被转述的告别。   在盘旋的声音里,江绛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声音也平静得一如既往:“我知道了,谢谢。”   “你要离开吗?”她问,“我安排人送你。”   虞荼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漫画,江局和族长的那一番争执。   [没人活该为这个计划牺牲。]   那时江局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   [人的一生很短暂,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不是“我”,而是“我们”。   长达万年的棋局,江局又在如今的节点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好像一部分秘密被解开了,但背后又有更多的秘密。   在虞荼迟疑的这几秒里,江绛抬手看了看腕表:“虞荼,我需要你在一分钟内做出回答。”   虞荼突然问:“如果我留下来,您会告诉我一部分我不知道的真相吗?”   “不能。”江绛直截了当,“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并不赞同[镜]在最后的时间里选择见你这个决定。”她说,“但[镜]的安排,我无权置喙。”   “绝大多数人都想让你们置身事外。”她脸上露出一个虞荼不太懂的笑容,像是嘲讽,又像是怅然,“所以你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虞荼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知晓越多陷入越深,越无法抽离。   明明之前她对族长说“顺命破局,避无可避”,如今却想让他们“避”,前后的行事作风……总有种怪异的割裂感。   江绛在等着虞荼回答的途中,微微阖眼揉了揉太阳穴,眉头微皱,疲惫在脸上浓重得难以掩饰,但当她睁开眼,又是严肃沉稳的模样。   “不用江局安排人送我回去。”虞荼本就只是突发奇想,没得到肯定的答案也是意料之中,“我可以从来时的那个传送阵里回崇明市分局。”   江绛将目光移到虞荼身上,像是在确认他话里的真实性:“会用那栋楼里的定点传送阵吗?”   虞荼:“会。”   于是他们两人互相点头致意,在走廊的平台上擦肩而过,虞荼走下楼梯消失在这一层,江绛则向【麒麟】议室的方向走去。   离开这栋楼后,虞荼走在过道上,总觉得背后有道视线在注视他,他回过头去,目光来自于身后那栋楼的最顶层,但他看不见人影。   *   验证过身份,江绛进入了【麒麟】议室,议室内部那张巨大的桌子上,那面有道长长裂痕的镜子消失了。   作为古老的法器,又承载了与无光之地交缠在一起的谛听意识,在谛听死亡后,法器也会跟着化为飞烟。   江绛将手按在桌面上,冰冷的感觉从指尖反馈到大脑,[镜]消亡———她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江绛不知怎么了,忽然想起之前与草木族长的谈话。   她说“顺命破局,避无可避”,其实不仅在指拥有洞悉类天赋的虞荼,白泽转世的顾鸿影,也是在指———   她。   她同样是命运中的一环,或者说,从[镜]出现后的历任异处局局长,都主动成为了命运的一环。   无论在接任这个位置前觉醒了什么天赋,都会在[镜]的引领下,化作名为【烽火相连】的天赋。   至死方休。   异处局的局长会日渐与新天赋越发契合,使天赋如臂指使,将人化作最精密冷静的“仪器”。   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有益的结果,就是新天赋的核心。   江绛在这个位置上一坐二十年,她已经快忘了她最初的天赋是什么。   只是代表牺牲的古号角吹响时,她恍惚之中,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难过。   她忽然想起谛长卿。   她已经很久没有分出心神去想这个人。   异处局里,谛长卿是里世界通缉榜的榜首,手中直接或间接犯下的血案不计其数。   但鲜有人知,越与[镜]契合,天赋的转化程度便越高,当年局长候选人里,她排第二,谛长卿排第一。   最后的结果,交由了[镜]抉择。   [镜]选择了她。   [镜]说谛长卿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他本身就已经足够冷酷,如果进行天赋转化,只会是一场灾难。   结果出来的那一天,她和谛长卿见了一面,谛长卿脸上那个奇怪的笑容,她至今还记得。   他说:“江绛,你迟早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变得一样冷酷,一样无情。   在面对抉择的时候,将所有人都置于天平之上,做出最优解。   那个时候的她刚刚提前毕业,声名远扬,意气风发,打败了许许多多年龄各异的候选人,又打败了这个她一直以来视为对手的人。   她坚信在她的努力下,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所有人都有光明的、幸福的未来。   但很快……她就不这么想了。   天赋转化过程中的痛苦回想起来还能让肌肉颤栗痉挛,但比转化更难熬的,是意识中的选择。   她的意识告诉她想要选择保全的方案,想要努力让所有人都能活下来,但她的天赋理智而冷静地告诉她———不可以这样做,为了一个可能增加不必要的伤亡,是不对的行为。   就像那个著名的电车难题,两辆同时开过来的车,一条路上躺着一个人,另一条路上躺着一群人,决定闸门的柄,正握在你手中。   是杀一人救一群?还是杀一群救一人?   没有两全的方法,怎么选择都只会痛苦。   她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痛苦,每一次的感受都比上一次更强烈、更深刻。   她并不是最与[镜]契合的人,所以【烽火相连】的天赋并没有完全转化成功,她仍旧残留有一部分自己曾经的天赋。   每次将死去战友的档案存进那所恢宏冰冷的档案馆时,曾经的天赋都会让她在夜间做梦。   她总是会梦到死去的战友最后一次失败的档案经历,她是旁观者,旁观了一出出绝望的死亡。   二十年间,她送走了上千位战友,有人死在和异兽的搏斗里,有人亡于处理怪异的途中,有人遭遇了通缉榜上的人被杀害,有人为了让其他的战友逃出来,而选择了自我牺牲……   异处局有记录“黑历史”的传统,这些记录了“黑历史”的留影石,同样被存在档案馆中。每年都会有新人走进这间档案馆,查询遇见过的相似的案例,来制定计划,减小伤亡。   那一份份档案报告里,有的撰写人已不在人世,但阅读这些报告的时候,他们被别人所认识,所记住,又活了过来。   江绛处理完公务不出任务的时候,总是喜欢呆在档案馆里,她会翻一翻那些故人的报告,再去翻出对应的“黑历史”留影石。   留影石里的人好鲜活啊,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好像就在身边。   “老大!”   “江局!”   “江绛姐姐!”   ……   她总能听到很多声音。   但这些声音的主人,面容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模糊。   留影石是会磨损的,就像用电子产品拍下的照片,时隔多年之后再去看,就会发现人像模糊,细节不清晰,朦朦胧胧,如雾里看花。   时间会带走一切。   她已经渐渐看不清唇边的笑意,清亮的眼睛,听不清那些信赖的呼喊与活力四射的吵闹。   她好像慢慢老了,慢慢变得偏执起来。   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任何人都能放上那个天平。   无论是别人还是她。   如果需要她牺牲,她绝不会犹豫,如果需要牺牲她人,她也会去执行。   这就是【烽火相连】。   也是她选择坐上这个位置时,所必须承担的结果。   [镜]已经消亡,它是由人类制作出来的护佑人类的法器,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被[镜]改变天赋,再也不用有人承受这样的痛苦。   江绛收回已经冰冷的手,走到麒麟会议室的窗边,她看到虞荼的离开的背影那样年轻,那样有朝气,就好像她昔日的战友,又好像那些刚进入异处局的新人。   迷雾笼罩时,要叩问内心。   这本就是修炼时最基础、最简单、也最重要的【问心】。   她已经很久没有问心了。   江绛扪心自问,她想要什么?   想要……   遥远的记忆忽然袭来。   她想要……   所有人都有光明的、幸福的未来。   这个理想化的答案曾诞生于她过去的天赋。   【薪火相承】   【烽火相连】   天差地别。 第169章   虞荼通过传送阵回到崇明市异处局分局时, 整个分局空无一人,之前带他来的宋图也去出任务了。   传送阵所在房间的墙上,贴着张便利贴———   【去出任务了, 自己从大门走, 向正南方走三百米的位置有信号, 可以打车。   PS:车费可报销。】   还怪贴心的。   虞荼将便利贴从墙上揭下来,便利贴在他手中化作一个一次性门禁,在从大门迈出的那一刻, 门禁在手中化成了细碎的光点。   虞荼明显感觉自己好像穿过了什么隔膜,并不像不夜侯那样毫无察觉,他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试图再次进入, 却被无形的力量阻拦。   满足了一下好奇心后,虞荼向正南方向走出去三百米,顺利打车回了茶馆,他先给小灰备好狗粮, 又去检查皎月的情况。   在和马甲失联前,虞荼注入了相当大一部分能量到皎月的身上, 这些能量就像剪刀, 在缓慢剪断皎月身上的“线”, 那些人为后天附着在她身上的血孽, 正在重新返还给真正造孽的主人, 主人死去的, 就会消散在天地之间,通过能量的努力, 皎月身上密密麻麻的线已经稀薄了很多。   这一个多月来,虞荼和皎月建立起了他们俩独有的沟通方式, 虽然虞荼无法驱动以不夜侯的身份留在鲛人骸骨身上的能量,但他能感知到这些能量用在了何处。   皎月的情况并没有恶化,虞荼长舒了一口气,他将皎月放在柜台上,皎月的尾巴顺着柜台的边缘垂下来,轻轻地晃悠着,怨气减少后的骸骨骨头莹润,看起来颇有几分可爱,如同一个小小的精致骨头摆件。   小灰仍然兴致不高,它已经闷闷不乐了一个多月,每天除了练习自己的灵力和随便对付着吃几口外,就是趴在躺椅上守着不夜侯。   虞荼将它抱起来,小灰低低地“汪呜”了一声。虞荼摸了摸它的肚子,都没有以前那么肉乎乎了。   “会没事的。”虞荼拿了把梳子给小灰梳着毛,在告诉小灰也在告诉自己,“要有耐心。”   一人一狗就这样安静地互动着,毛梳完的时候,虞荼听到茶馆的门被人敲响,即使敲门的人在尽力克制,但依然有些失了节奏,暴露出急迫。   虞荼用灵力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门外站着百里明。   百里明已经在茶馆外徘徊了许多天,无论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回应,今天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过来敲了敲,没想到竟然有人开门。   他先是惊喜,然后就忍不住想将门向两边推开,结果……门纹丝不动。   百里明心中涌上淡淡的尴尬,他看向站在门里的虞荼:“你好,能帮我开个门吗?我找店主。”   虞荼认出了百里明———是那个在大年初一深夜过来,穿着薄西装敲门的年轻人。   虞荼问:“你找店主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我的事不太方便和你说。”   百里明现在的状态有些狼狈,从他爷爷横死开始,他们家就像犯了太岁似的,不是安心药业最受欢迎的口服液缺少原料导致全面停产,就是集团下某项被爆出有偷税漏税迹象,不是集团的某位高层因为贪污受贿的问题被喊去调查,就是对家见安心药业频频出事开始落井下石,在舆论方面煽风点火……   百里明虽然是被培养起来的继承人,但初出茅庐没几年就碰上这样大到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遇上的阵仗,还是慌了手脚。   爷爷防着他的奶奶,从来都不让她接触集团的核心业务,只让她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老太太,所以奶奶对集团的了解有限,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他的父母又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百里明举目四望、孤立无援。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有一天迷迷糊糊睡下后,梦到自己在办公室看合同,手里的笔化做开花的松枝,但下一秒,花朵凋零松枝枯萎,散发出极其难闻的恶臭,直接将他臭醒。   醒来后他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很快,预感就成了真———他不再看得懂那些宛如天书的合同,不再能听懂话语里的机锋,不在谈笑间运筹帷幄,能够支撑起摇摇欲坠的集团……他好像脑袋上被人罩了一个无形的玻璃罩,所有的声音传进来,都扭曲成嗡嗡的、让人不解的呓语。   安心药业之还没有进入到破产清算,股东们还不算闹腾,全赖他在危机之中力挽狂澜,表现出了远超一般继承人的水平,如果一旦他表现得平庸,甚至比普通人更差……百里明都不敢去想会面临什么结果。   之前听奶奶说曾祖母的故事,如果不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金符仍在,也面临过那诡异的危机,他会觉得那是一个天方夜谈的幻想故事,只是结局格外恶心与惨烈。   他接受安心药业这个偌大的集团因爷爷的恶行自食苦果,风雨飘渺,他也接受曾祖母一报还一报,血债血偿。   可他的天赋并不是由集团带来,为什么要受这恶果的牵连?   百里明束手无策,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求助于这间茶馆的店主———非人力所能解决的事,自然也要非常人来解决。   集团的股价在持续下降,但他最近硬是将很多事情都推掉,想要过来从店主这里寻求到解决的方法。   他记得店主曾在喝茶的时候像笑谈一样说“梦笔生花,名闻天下,五色笔失,才气衰无”,然后又说“一些流传下来的故事传说,可别当了真”。   开始接触到鲛人这样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时,他就知道这些流传下来的故事传说或许有假,但一定也有不少是真。   能辨清真假的人,一定能解决他身上的问题,再不济,也能知道解决问题的途径。   不知道是不是他那孤注一掷的神色已经表现在了脸上,百里明听到门后站着的、看起来刚成年模样的年轻人说:   “种因得果,你找店主也没用。”   “可我又不是直接的加害人!”听起来门里的人好像是知道些什么,百里明的声音微微提高,他反驳道,“作为爷爷的后代,我确实享受到了他恶行之后带来的优越生活条件,可这又不是我能选择的,我能选择不出生在他们家吗!我没有选择的降生的权利,我也认命了要一同分担恶果,但不能这样赶尽杀绝吧!”   一口气将心里压着的郁气宣泄而出后,百里明忽然发现,门内的年轻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年轻人好像侧过头看了一眼什么,然后又回过头来直视着他:“你说的赶尽杀绝,难道是指你消失的天赋?”   百里明一开始说话的时候还顾及着是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上,声音压得很低,但在他说完刚刚那番话后,他发现街上走动的人没有一人往这边看,仿佛这间店铺和店铺前的他都不存在似的。   一连在这里等了许多天,被希望和失望反复折磨内心,时刻担惊受怕着自己失去的天赋,手机里又时不时收到各种不好的讯息,百里明的理智已经在岌岌可危的边缘。   “对!”他大声说,“如果我的梦就是我的天赋,那属于灵魂,和鲛人有什么关系,又凭什么被剥夺!”   “你知不知道我梦里的松枝枯萎鲜花凋零———”他显然不能接受,“我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他隔着一扇门向虞荼诉说自己的恐慌,宣泄着负面情绪,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不幸都像排山倒海一样向他袭来。   虞荼又侧过头去看了皎月一眼。   小小的鲛人骸骨坐在柜台的边缘,摆动着的鱼尾已经停了,她空洞的眼眶看向大门的方向,只是受限于角度,她能看清百里明,百里明却很难看清她。   “成为普通人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吗?”   虞荼收回了视线,之前百里明深夜赶来,态度看着有年轻人的拘谨真诚,却在彬彬有礼中仍旧带着一种不知觉的高傲,现在他的天赋要消失了,他就像是陌路的困兽,带着极强的攻击性。   “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你甚至比很多人还幸运得多。”   即使安心药业倒闭,即使他的豪车豪宅都被拍卖还债,他也只是从一个富家子弟变成了一个需要朝九晚五上班养活自己的普通人而已。   他有健全的身体,俊朗的外貌,还有被过去生活堆砌出来的眼界和培养出来的能力,即使能力打过折扣,他依旧能过上平淡安稳的生活。   “你没有进入过社会,你不会懂。”百里明继续伸手试图推开那扇门,“请你让店主来见我。”   “你怨恨过皎月吗?”虞荼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百里明推门的手一僵:“曾祖母也是受害者。”   “我知道了。”虞荼说,“我可以全权代表店主。”   虞荼将手按在门扉上,百里明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打开的那扇门,在他眼前缓缓合拢。   “店主的意思是,不见。”   “咔哒———”   雕花木门轻巧地合拢,重新响起的敲门声在一道隔音符下消失不见。   虞荼转头看向皎月,他能感觉到包裹着鲛人骸骨的能量有了变化,留在亲缘线附近的能量,已经补充到其他地方去了。   皎月确实是一只很善良、也很爱憎分明的鲛人。   百里诚做下的那些畜牲不如的事,皎月没有牵扯到百里明的身上,百里明的天赋之所以会失效,是因为他享受了那些建立在鲛人血肉上铸就的“幸福”,如今幸福反噬,他之前享受的,当然要进行偿还。   其他直接或间接享受过这些幸福的人可能重疾缠身,车祸横死,又或者寿命减损,只有百里明所付出的代价最轻。   但天与地,云与泥,从高高在上人人捧着的天之骄子一朝沦落为普通人,哪怕他嘴上说着没有,心里真的会一点都不怨恨吗?   他的眼睛对不上他的言语。   即使皎月是受害者,即使皎月被剐净了一身血肉。   “孩子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虞荼轻声说,“他既然这么不平,那就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守恒的。   皎月是世间最后一只鲛人,作为补偿,她能与人类诞下爱的结晶,也会让有她血缘的孩子头脑聪明,甚至后代都有几率诞生独特的天赋,能够让他们在天赋的帮助下少受生活的苦楚。   可天道给予的补偿里,无法包括最善变的人心。   皎月断掉了亲缘线,那么由血缘所带来的天赋,自然也会随着血缘的消失而离开。   得偿所愿。   自食恶果。 第170章   拒绝百里明的当晚, 停更许久的漫画更新了,仿佛是为了补偿读者们的等待,抚平他们的怒火, 漫画一口气更新了三话。   [啊啊啊啊天衍老贼你总算是诈尸了!]   [终于想起自己的作者账号密码了是吧?【磨刀霍霍.GIF】]   [请假条不挂毫无预兆就断更, 是不是我们太惯着你了!你以为更三话我就会原谅你吗!至少要三十话!]   [哈哈哈哈哈楼上的姐妹收收神通吧, 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   三话的更新量相当扎实,长度累计加起来能够到一个单行本。   第一话是顾鸿影终于磕磕绊绊地结束了白泽体验卡,差点热泪盈眶, 喜极而泣,他真的受够了走路踩尾巴、门框卡翅膀、他妈拿他的角开坚果的生活了!   漫画里,画了一个Q版顾鸿影,旁边用大大的方框注明了他的心理活动———   做正常人的感觉真好呜呜呜!   [xswl哈哈哈哈哈怎么十天就结束了, 我觉得还可以再来十天!]   [你别说半兽化形象看久了,再看嘤嘤变成正常人,总觉得他少了点什么,怪不习惯的。]   [这题我会!少了一对弯角, 一对翅膀,还有一条尾巴!]   在变回正常人没多久后, 顾鸿影又熟练地使用传送符传送到了上一话出现过的冰天雪地里, 继续……砍锁链。   “十日白泽限时体验卡”好像对他的身体素质进行了某种增强, 第一条冰锁链顾鸿影断断续续砍了半年才砍断, 这一次只努力了四五天, 就砍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顾鸿影擦了一把头上累出来的汗珠, 满意道:“果然是万事开头难啊!”   他得瑟的形象在漫画里就变成了之前白泽的Q版缩影,叉着腰翘着尾巴, 极其骄傲的模样。   [好啦好啦好啦,大家都知道你把第二条锁链砍出个缺口了, 我们截图给你留影行吧?]   [这个洋洋得意的形象好臭屁哦【指指点点.JPG】]   [多大个人了,幼不幼稚【指指点点.JPG】]   [就是就是!【指指点点.JPG】]   评论里排了一连串【指指点点.JPG】的队形。   漫画里的顾鸿影并不知道这一遭,他自己得瑟了一番后又用灵力化剑,继续叮叮当当凿起来。被冰锁链囚锁在高台上的时晚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唇角有点淡淡的笑意。   因为细节太隐晦,几乎没人注意到不化骨和冰锁链的关系,读者们都在欢呼着为朋友努力的绝美友情相当好嗑。   在冰天雪地里打了几天工,顾鸿影收拾收拾自己的睡袋,又麻溜地滚回了家———米勒克尔大学下学期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了。   因为顾鸿影住在表世界,没有里世界那各种各样方便的交通工具,他按着灵页上的教导,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绝的注入到灵页内,然后……顾鸿影陷入了沉默。   他是沉默了,漫画读者们倒是笑的很开心,颇有点不管顾鸿影死活的味道。   [这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哈哈哈哈哈———]   [我懂了!嘤嘤的隐藏身份不是什么白泽,他是公主哈哈哈哈哈哈!]   [可恶,公主的管家呢?公主的柔顺金发在哪里?公主华丽的裙子在哪里?公主的水晶鞋在哪里?]   [哈哈哈哈哈哈!]   漫画里,顾鸿影的灵力持续注入到灵页之中,灵页从他手中飞起来落到地上,在他面前由平面变成了立体。   先出现有繁复花纹的大车轮时,顾鸿影脸上的期待就有点僵住了,等到南瓜造型的马车和水晶骏马出现后,顾鸿影脸上的笑容就完全消失了。   灵页化作的交通工具旁悬浮着一行字:   【欢迎使用本年度特供里表世界回返交通工具。】   顾鸿影:“……”   他已经失去了语言。   米勒克尔大学的灵页就是他们的学生证,还是具有一定智能的学生证。顾鸿影试图和他的灵页打商量:“能换个造型吗?”   交通工具旁悬浮着的花体字再次发生了变化:   【是否需要提供配套公主服务?】   顾鸿影:“!!!”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鸿影疯狂摇头,“我是问交通工具能不能换个造型?”   【请选择:典雅水晶南瓜马车(初始默认)、洛可可甜美南瓜马车、巴洛特奢华宫廷南瓜马车、哥特暗黑南瓜马车、美式怀旧南瓜马车、新中式古典南瓜马车。】   顾鸿影:“……”   要掉眼泪了QAQ。   抱着垂死挣扎的心态,他选择切换成了新中式古典南瓜马车,然后他的面前出现了标准的“宝马香车”,到六米宽的路上能占一半路面的庞大华丽。   [嘤嘤选这个!卧槽!好绝!]   [设计师看来是用了心血的,嘤嘤你可真有福气!   【看热闹不嫌事大.JPG】]   [不过再怎么华丽也不能掩盖它的整体造型是一个镂空大南瓜哈哈哈哈!]   顾鸿影:“……”   他认命地爬上了面前的新中式南瓜马车,在心里自我安慰只要忽略这个造型,其实内部还是挺宽敞的,躺着睡过去都没问题,人要学会知足……   等这辆新中式古典南瓜马车真正上路后,顾鸿影在心里把“常乐”两个字一巴掌拍得灰飞烟灭。   他以为这辆南瓜马车会和里世界一样不科学,比如飞天而去或者遁地而行,但他万万没想到,这辆马车竟然会如此地遵守交通法,是自动开到屏障那里去的!   坐在底座高高的马车里,顾鸿影如坐针毡。因为透过镂空的窗户,他能看到并列在马车两边的轿车车主在等红绿灯的空隙不断向正中间张望,脸上都是一种迷惑的神色,好像在奇怪为什么道路这么宽,他们却非得走边缘,要把中间留出来。   有的车车窗打开,顾鸿影就看得更清晰了,看到他左边的一位车主正在试图打方向盘,但在要转向的下一秒,又默默停了手,然后脸上继续出现迷惑的神情,车主喃喃自语道:“中间这么宽我干嘛走旁边?我有病?”   即使这些车主都看不见道路正中间新中式古典南瓜马车和马车上的顾鸿影,但沐浴在他们迷惑的视线里,顾鸿影依然尴尬到脸都涨红,脚趾头仿佛承接了别墅的建造。   尴尬是顾鸿影的,快乐是读者们的。   [哈哈哈哈公主驾到,通通闪开!]   [天衍真的5G冲浪,这不就是元宵节后的新闻吗?噫~直接化用到嘤嘤头上了~]   [天衍老贼也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了,你看看上次更新的那个鲛人的故事,直接点名安心药业,我甚至怀疑天衍快一个多月没更新,是在和安心药业那边的法务掰头!]   [安心药业现在股价一路下跌,这么说……居然是天衍赢了?!   【宇宙猫猫头升华.JPG】]   [好像事情开始变得合理起来了呢……]   [这是什么为了画漫画致力于干掉一切阻力的励志故事吗?]   [好好好,热血起来了!]   虞荼:“……?”   要不是他确定天衍的停更和安心药业没有任何关系,他都要被读者的逻辑给说服了。   看着漫画里用南瓜马车在路中心横行霸道、心如死灰直接写在脸上的顾鸿影,虞荼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表现得对魔法课挺有兴趣的顾鸿影上第一堂魔法课的时候那么沉默。   前一天被这样拉风的马车送到学校,第二天上课估计还没彻底缓过神。   这一话整体都是轻松愉快的调调,前半话是顾鸿影抓马的回程之旅,后半话是奥利维亚的满分登场。   [看到贝拉就想起“微微不理你哇——微微讨厌你哇——”]   [别看某条人鱼人前人模人样,看起来像是神秘优雅的大魔法师,实际是露着伤痕累累的鱼尾泫然欲泣的可怜小鱼,茶艺炉火纯青呢~]   虞荼看到了上面那条评论,他将悲伤的事都想了一遍才忍住没笑。   要是在上奥利维亚的课时想到了漫画读者们的评论笑出声来,虞荼拒绝去猜测他会面临的可怕结果。   魔法阵将药材传送到他们面前,奥利维亚带着他们辨认药材的画面,其实并没有漫画里画的那样出色。   各种材料混合之间的瞬息万变在漫画里充满了引人探究的神秘,穿插着的对各种材料的讲解,内容严丝合缝,仿佛真的存在这样一个绚丽的里世界,真的存在这么一所神奇的大学。   其实真正去学习药剂的制作,过程冗长乏味,繁琐细碎,非要细究起来,漫画里的场景和他们现实中学起来的感受对比,就像是一分钟的精彩预告与三小时的漫长电影;招生宣传片与实地考察;办卡前天花乱坠的吹嘘和办卡后宰冤大头的磨刀霍霍……   这一话的末尾,停留在他们在所有人在奥利维亚的指导下制造出了颜色各异、味道各异的「灵魂乡」。   虞荼的「灵魂乡」是淡绿色的,晃动起来时像是闪着银光的流动丝绸;   顾鸿影的「灵魂乡」是金色的,如磨碎了的阳光在瓶中晃荡;   埃里克的「灵魂乡」是红色的,红色的光芒一闪一闪,像明明灭灭的烟花;   郝芝芝的「灵魂乡」是淡黄色的,形成了活泼神气的漩涡,撞得瓶身哐当作响。   从旁观者的角度观测,虞荼看到他们四人身上都泛起和药剂同色的淡光———   「灵魂乡」开始生效了。   虞荼指尖微动,翻到了下一话,下一话的标题叫做【命运的节点】。 第171章   这一话少见地不是由顾鸿影开头, 而是从郝芝芝的「灵魂乡」开始讲起。   画面撞入淡黄色的漩涡,露出一片一望无际的沙土地,沙土地的中心有个坑,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到坑里去摸索, 然后从沙土地中拽出了什么东西———   一只长得像兔子似的生物被提着耳朵悬在半空中, 雪白的毛发脏兮兮的,看着狼狈又可怜。   “兔子?”手的主人声音里带着疑惑,他晃了晃手里的生物, 不确定道,“……讹兽?”   被提在手里毛茸茸脏兮兮的团子努力挥舞着四肢,超凶地踹在提着它耳朵的手腕上,几乎踢出了残影。   “怎么这么凶啊……”被踹的人委屈地抱怨了一句, “我是闻到幼崽受伤的血腥味才过来的。”   脏兮兮的团子对他呲牙,但它的右后脚上,渐渐沁出一抹红色。   抓住讹兽的年轻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单手镇压住小团子的暴动, 手上灵力涌动,凑近了它受伤的脚边。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脏团子忽然将自己缩成一个瑟瑟发抖的小球, 哪怕灵力落到它的脚后跟上止住了伤口撕裂, 小团子依旧抖得越来越厉害。   [卧槽!这是芝芝的过去吗!呜呜呜呜妈妈抱抱, 崽好人坏!]   [这是我战斗力非凡的芝芝大姐大?!]   [「灵魂乡」所看到的是命运最关键的节点……这是芝芝的过去吗?]   谁都没想到这一话的故事从郝芝芝开始, 是这样一个开始。   漫画里, 讹兽团子明显对灵力很是惧怕, 年轻男人只用灵力封住了它撕裂的伤口就没有再继续,他从肩上取下一个小背篓, 从里面翻找出创可贴和药粉。   他一边捏着灵力波动消失后讹兽团子踹过来的小爪子,一边絮絮叨叨:   “你这个幼崽不要这么凶嘛……裹完伤我就马上把你放了, 最近不要往沙土地里钻,这里经常下雨,沙土地湿度很重,不利于伤口愈———又下雨了?”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天空,又低头看了看手里浑身都紧绷着的脏团子,默默地将包扎好的团子塞到了背篓里面。   “我改主意了。”他慢吞吞地说,“下完雨再放你走吧。”   原地忽然闪过一阵微光,年轻的男人变成了一颗大灵芝,灵芝用根走了几步后就地一蹲,“啪”地一声将自己的灵芝盖盖在了背篓上。   [我好像知道了芝芝为什么是一只讹兽但能熟练变灵芝的原因……]   [这棵大灵芝应该就是芝芝以后的监护人吧?变灵芝肯定是和他学的!]   [嘿嘿~男妈妈~嘿嘿~说话慢吞吞的男妈妈~和帝休长老同类不同款的男妈妈~]   郝芝芝灵魂乡里所看到的年轻男人一出来,虞荼就认出来了是草木族的芝淮长老,根据族长的说法,芝淮长老每年都会出门去游历,一出门就是一年,因为他出去之后很难再找到回来的路。   简而言之,他是个路痴。   虞荼在草木族里呆了大半年,前段时间被族长从茶馆门口逮回去补觉后醒来的那一天,才正式见到了芝淮———这颗擅长迷路的大灵芝,终于找到了回草木族的路。   刚开学军训结束时,郝芝芝就告诉过他,她的监护人是草木族长老芝淮,虞荼没有去深究他们是怎么认识的,直到今天才知晓。   从大灵芝将灵芝盖盖在背篓上后,大雨便渐渐模糊了漫画的画面,漫画的最下方,渐渐升腾起闪烁的红色来。   一片模模糊糊的红色里,有一位穿得像英伦绅士似的老人,怀里抱着一个不会超过两岁的孩童,他们好像走在山洞之中,道路漫长而曲折,在昏暗的山道里穿行了很久,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沸滚的岩浆。   [「灵魂乡」的画面怎么这么少?差评!!天衍老贼把后续交出来!]   [红色———到埃里克了是吧?]   [有种不太妙的感觉,但说不上来……]   那个英伦绅士似的老人走到岩浆的边缘松开手,怀里懵懵懂懂的孩子便直直地向岩浆的方向坠落,在沸滚的温度要灼伤小孩肌肤时,他违反重力地飘了起来,被无形的力量托举在半空中,有听不清的呓语在岩浆形成的山谷中回荡。   那个老人脸上的表情兴奋极了,他招了招手,仿佛有无形的风卷着年幼的孩子,让孩子重新回到他怀中,他将孩子高高举起,声音里似有无限的虔诚与野心:   “能引动龙语共鸣!哈哈哈哈埃里克!你是我们安东尼家族的荣光!”   [???我一脑门问号?]   [这糟老头子有病啊!那么小个孩子直接往岩浆里扔?!]   [卧槽服了,要是没共鸣是不是就直接喂了岩浆啊?]   漫画里小孩的脚下,炙热的岩浆咕嘟咕嘟沸腾着,泡泡反射出模糊的人影,又渐渐扭曲成细碎的金色———到顾鸿影了。   顾鸿影的「灵魂乡」画面还没出现,就有一个占据了整个分镜的硕大不规则对话框。   “我生了个小猴子?!”   碎金里渐渐出现人影,是躺在病床上的顾星竹,顾星竹正睁大了眼睛,向着床边抱着孩子的霍寒枝求证:“没被调包吗?”   “刚出生的小孩子红彤彤的是因为没长开。”霍寒枝冷静道,“别怕,过几天就好看了。”   “吓死我了。”顾星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不是我基因变异了啊!”   [听说我出生时我妈也这样……]   [《生了个小猴子》《没被调包》《基因变异》———鉴定完毕,嘤嘤麻麻有母爱,但不多。   【狗头叼花.JPG】]   这一场对话过后,漫画画面极快地一暗一亮,再次出现的顾鸿影,已经变得白白嫩嫩了,唯一的不和谐是,他的脚丫子踩在一个昏迷的男人的脸上。   顾星竹和霍寒枝正站在门边,两个人脸上焦急的神色渐渐凝固成了一种迷惑。   顾星竹用手肘拐拐霍寒枝的胳膊:“寒枝,我好像起猛了,看到我们出生二十八天的桐崽从育婴箱里翻出来打人贩子了……”   霍寒枝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艰难道:“大概是我们俩的崽……天赋异禀?”   屁股上包着纸尿裤,脚丫子蹬着人贩子脸的迷你顾鸿影像只小乌龟一样趴在地上,对他们露出傻乎乎的无齿笑容。   [我也起猛了,看见二十八天的婴儿砸人贩子了……]   [好生猛的命运节点,嘤嘤我敬你是个勇士!]   [为什么在其他人那沉重的画风一转到嘤嘤这儿来……就很难用言语形容?   (手舞足蹈)(试图比划)(比划失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放在嘤嘤身上竟然感觉离谱中透着合理,好像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发生的呢~]   漫画在顾鸿影这边已经到了尾声,于是画面转向医院的天花板,一片纯白中,渐渐飘下了冰雪。   冰雪落在一片狼藉、仿佛被大战毁掉的乱七八糟的树林里,渐渐积了厚厚几尺。   冰雪中有串凌乱的脚印,漫画的画面顺着脚印的镜头追上去,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轮廓。   [嘶……这个轮廓看起来有点眼熟?]   [你还别说,我也觉得有点眼熟,讲个笑话,好像我老婆哦~]   [我懂了各位!你们看芝芝的命运关键节点是被大灵芝捡到;埃里克的命运关键节点是能和龙语共鸣;嘤嘤的命运节点……嗯,就算他打人贩子吧,那么菟菟的节点会不会是被不夜侯捡到?]   [我感觉「灵魂乡」这么重要的设定,天衍应该不会安排两个相似的节点。赌一包辣条不是。]   [我压两包辣条,是!]   [辣条+1,压不是!]   读者们在评论区里开了赌局,虞荼看着漫画里那个模糊的背影轮廓,忽然惊觉他竟然忘记他忘记了。   如果不是漫画的提醒,他已经忘记了他服用「灵魂乡」后的所见。   他慢慢地翻过一页,漫画的画面拉近,那个背影……竟然真的是不夜侯。   不夜侯的手捂在心口上,他好像受了伤,血从他的手掌下沁出,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殷红的印记,寒冷的天气里,他心口的血竟像止不住似的,顺着指缝流过指背,浸湿了黑色的袖口,有些滴落到雪地上,很快被风雪掩埋。   他咳出一口血,身边好像起了黑灰色的雾气,空间波动着,有串血珠飞出去,落在了一颗被冰雪覆盖的茶树上。   血迹没有在冰雪上凝固,而是像一颗颗血红的珊瑚珠,从叶尖滚落下来———   “嗒!”   “嗒……”   [啊?为什么菟菟的命运关键节点会是我老婆啊!啊??!]   [呜呜呜呜我好喜欢他不要刀他QAQ]   [刀子达咩!刀子达咩!]   关于虞荼的「灵魂乡」就在此时戛然而止,谁都不知道不夜侯为什么会受伤,黑灰色的雾气是什么,像珊瑚珠一样的鲜血又代表了什么含义。   风雪肆虐着糊满了画面,画面转成极致的纯白后,又重新回到了课堂,出现了奥利维亚的容颜。   黑乌鸦贝拉飞在他的身侧,奥利维亚布满了繁复法阵的魔法袍无风自动,他蓝色的眼瞳里泛着些许浅金,有种圣洁的空灵。   他好像在对着一个人说,又好像在对着所有人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使用「灵魂乡」所见所闻。”   奥利维亚的身边,方框里静静附着着一行小小的字:   【命运一但宣之于口,即刻固定。】   这是第二话更新的末尾,有难过的读者问出了自己不安的疑惑———   [为什么大家关键的命运节点都是过去,只有菟菟是未来?]   虞荼的目光凝在这条评论上,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属于虞荼的关键命运节点里,不夜侯会受了这样重的伤?   他想起在躺椅中沉睡的马甲,有些不安,还有点茫然。   这条评论下,其他读者的回复五花八门,有的猜“菟菟是不夜侯的小辈,他们一定有亲缘关系,不然菟菟命运的关键节点里不可能出现不夜侯”,有的猜“杀千刀的天衍该不会准备发刀子,所以在提前预告吧”……   虞荼将这些回复通通翻了一遍,然后关闭了这一话的评论区,点进了最后一话更新里。出人意料的是,这一话的开头竟然又不是顾鸿影,而是谛长卿。   有独角、犬耳、狮尾且正在生气的谛长卿。 第172章   【你在这里转了二十一圈, 踢坏了我六块石壁、五张桌子、三把椅子,砸了我七个茶杯、九个茶壶……】   一面巨大的玄色石壁上隐约传来鳞甲摩擦的声音,石壁上浮现不甚明显的片状印痕, 石壁的最下方, 隐约能看到稀烂的木头渣和瓷器碎片。   “砸你点东西怎么了!”头上顶着玉白色独角, 发丝里竖着对奶白耳朵,身后拖着条狮子尾巴的谛长卿十分不耐烦,“老东西你什么时候这么吝啬了?”   【不要叫我老东西。】   “是是是, 尊主、老大、主上———”谛长卿翻了个白眼,一脚踹在对面的玄色石壁上,石壁上破了个足球大的凹坑,很快又浮现片状鳞痕, 恢复如初。   石壁修复的时候,一粒小石子从石壁上弹出来,砸在了谛长卿脑门上,砸得谛长卿的狗狗耳朵都竖起来了。   “老东西你有毛病啊!”谛长卿试图再踹一脚石壁, 结果被石壁上反射的玄光震回来,一脚踩在了自己拖地的尾巴上, 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血脉补全是好事, 这么暴躁干什么?】   “啊对对对, 尊主您说的都对。”谛长卿现在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听见什么都想阴阳怪气地刺两句, “要不您顶着独角犬耳狮尾出门晃晃?”   【小孩子才这么要面子。】   谛长卿:“……”   人虽然不作声了, 但他的尾巴开始不爽地敲击地面,拍得啪啪作响。   【血脉补全后, 你的天赋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某些附着不会再被动开启。】   “都被动开启了多少年?我早就习惯了。”谛长卿的尾巴将地面敲得更响了, “我才不稀罕。”   [这话登场的榜一,看起来更加喜怒无常阴阳怪气了呢……]   [歪个楼,你别说他这个半兽人的装扮,还有点……嗯,怪可爱的嘞……]   [刚刚那颗石子砸谛长卿脑门上的时候,他的表情真的好难以置信哦,耷拉着耳朵直接立起来了耶~]   [又开始谜语人了是不是?什么血脉补全?什么被动开启?【警觉.JPG】]   [这就是反派和主角之间的默契吗?cosplay都一起?什么相爱相杀欢喜冤家难舍难分的剧本啊!【狗头.JPG】]   [谛长卿:刚刚说话的人今晚睡觉最好两只眼睛轮流站岗!]   [哈哈哈哈就说就说!我才不怕呢,有本事他到三次元来追杀我啊,略略略~]   虞荼:“……”   他看着那条说要谛长卿有本事到三次元来追杀他的层主评论,默默点了个赞,希望这位层主能一直不改初心,头铁到底!   漫画里提到了“血脉补全”,虞荼猜测应该是指[镜]的消逝。   异兽血脉上一任血脉拥有者死去,才会诞生下一任继承人,天地间同时出现两只谛听……有种不符合规则的匪夷所思。   还好,漫画这次没有当谜语人,虞荼翻过一页,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在谛长卿说完“不稀罕”后,漫画插入了一段蒙太奇式的回忆———   这一段蒙太奇式的回忆整体色调发灰,背景中的每一个人物都看不清容貌,衣着也模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要出现在回忆的背景里,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好几个表示心理活动的方框,密密麻麻的人、密密麻麻的方框、密密麻麻的字……几乎要看得人犯了密集恐惧症。   谛长卿被这些模糊的人包围在中间,唯有他在回忆里是清晰的,他脸上的神色很冷,赤红的眼瞳在发灰的色调中红得令人心惊。   漫画里,他好像好像坐在一棵高高的树枝上,一条腿曲起,一条腿垂下晃荡,他的眼中似乎有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恶意,眼尾赤红。   谛长卿的目光移向了左侧,勾起唇角:“怎么?你们要以多欺少?”   面目模糊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谛长卿!你最好自己主动从长安学府退学,没有谁想和你当同窗!”   “就是!你最好主动退学!”   “没人想和你一块儿上学,没人想当你的同窗!”   “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不要在长安学府里当祸害了!”   “赶紧滚出长安学府吧!”   ……   附和的对话框如蔓延的气泡,层层叠叠。   [啊……这不是霸凌吗!榜一好可怜……]   [果然每一个反派都有自己心酸的往事,都有美强惨的过去呜呜——]   [我明白了!谛长卿走得是传统反派路线,因为性格问题被所有人欺负,所以心灰意冷,一怒之下去当了喜怒无常冷血无情的大魔头!]   虞荼看着漫画读者们一边倒的义愤填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实在是想不出谛长卿那个人憎狗嫌的性格会被霸凌。   果然,他的预感很快就得到了应验。   随着记忆的后续发展,之前的读者们一个个不吱声了。   [啊这、啊这……长安学府的学生们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吗?这都不带揍他的???]   [卧槽!不愧是听起来就很牛逼的长安学府,大家的素质真高!]   [这都不动手?!这都不反击?!   我出五块,找个滴滴代打!]   [太贱了太贱了!谁和他当同窗谁倒霉!]   [笑死,到底谁霸凌谁啊!明明是谛长卿凭一己之力霸凌所有人!]   漫画的回忆里虽然没有将谛长卿的倒霉同窗们的容貌画出来,但事件倒是画得很清晰。   传说中谛听能够倾听世间万物,尤其擅长倾听人的心声,谛长卿谛听血脉有缺,在天赋即将觉醒前,多出了一项被动的附着能力———读心。   因为是被动能力,生效与否都不在他的控制内,所以谛长卿经常能二十四小时听到耳边仿佛一万只鸭子在舞台上大合唱的聒噪。   漫画为了让读者们对读心的聒噪程度有深刻了解,特意来了一个巨大的跨页特写。   这个巨大的跨页特写之前的分镜,是谛长卿站在一片绿草如茵的山坡上,偶尔有两声鸟鸣,看起来有种平静的安宁。   但转到跨页之上时,谛长卿站在这页的中间,只有小小的一点,他的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地面上的花花草草、石头上爬过的蚂蚁、土里的蚯蚓、路过的兔子、树上的鸟……只要存在的物品,头上都顶着代表内心的方框。   被动附着的【读心】能力不是读取人类的内心,而是读取这世间万物的心声并转换为谛长卿能听懂的语言。   [卧槽!我第一次感觉到比嘤嘤的心理活动更吵眼睛的字……]   [这也不怪榜一,二十四小时听这些,搁谁谁不疯啊!]   [这还只是相对安静的后山,而且植物的思绪比较简单,很多发出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心活动。要是把谛长卿丢到闹市区里……不敢想,不敢想,是想想就喊救命的程度!]   如果仅仅只是停在这里,读者们不仅能理解谛长卿为什么会变成反派,甚至会对他的怜爱更上一层楼,但偏偏……这只是一个开始。   隔三差五自动开启的被动技能让谛长卿烦不胜烦,赤红的眼瞳里不爽的恶意一天比一天重,终于在某一日【读心】被动开启后,谛长卿开始祸祸他的同窗了。   不是当众点出别人家中的破事,就是一口道破他人的隐私,不是将同窗的心理活动当着全年级的面大声朗诵,就是激怒本就有矛盾的同学……   就算再善良的人,脑海里也会偶尔冒出一些恶毒的念头,但这些恶毒的念头在谛长卿被动能力开启的时候总是无所遁形,他会点破这些“恶”,让人羞愧难堪,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地里去。   谛长卿做这些,不是嫉恶如仇、惩恶扬善,也不是蓄意报复、故意找茬,纯粹就是为了找乐子。   他不高兴,就要周围人都不高兴,他不爽,就要周围人都不爽。即使因为乱来被惩罚,他也是认错态度良好,但从无悔过之心。   哪怕被当面质问,他也只是弯着一双赤红的眼瞳:“控制不好自己的脑子还敢来质问我?真没用~”   这段回忆的后续,凝固在谛长卿带着嘲弄的赤红的眼瞳中,分镜再拉远,便重新回到了现在。   现在的谛长卿与那段记忆中的谛长卿没有太大区别,除了容貌略微成熟了一些,还是一样的性格,一样的脾气。   “我说尊主,我这个状态还要保持几天?”从外表发生半兽化后,谛长卿已经许久没有被触发过的被动能力再次触发了,他无论呆在哪里都吵得脑袋嗡嗡疼,只有老东西旁边最清净,“要是时间太长的话,我就得去宰几个人玩玩了。”   【[镜]已经在时间的侵蚀中彻底消亡,你是天地间唯一拥有谛听血脉的人,不要着急。】   “给我把这些东西弄走。”谛长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烦死了。”   他面前玄色的石壁上出现鳞甲摩擦的声音,但这次没有回答。   谛长卿皱着眉:“不是吧尊主,平时有什么任务可劲地使唤我,我要帮忙的时候就袖手旁观?您这么小气,我以后可要有意见了。”   他小声嘀嘀咕咕:“老东西真是个吝啬鬼!”   [哈哈哈哈他真是攻击起来不分敌我!主打平等地得罪每一个人!]   [xswl!谁家下属这么理直气壮质问领导?]   [谛长卿你骂领导真的骂的好顺口!]   石壁上泛起黑光,将谛长卿轰出了这片天地,谛长卿耳朵里听到的心声骤然间强烈起来,但很快又被无形的力量阻隔,变成模模糊糊的呓语。   谛长卿用灵力凝出一面镜子,镜子里,独角和耳朵已经不见了,但伸手摸一摸,仍然在原来的位置。   谛长卿满意地收了镜子:“早这样不就得了?”   往前走了一步,脚踩到了自己尾巴,痛得他面色扭曲了一瞬:“嘶———”   尾巴隐藏起来后,目光所及就看不见了。   谛长卿摸索到自己的尾巴,给尾巴施加了个浮空咒。   “看在老东西这么识趣的份上——”谛长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布置给达蒙的任务,我就去看看好了~”   他穿过里表世界的屏障,正好撞到这块荒僻地方发生了一场车祸,制造车祸的人埋了尸,打算畏罪潜逃。   谛长卿打了个响指,启动的车辆猝不及防地冲下了盘山公路,紧接着爆炸声响起,熊熊火光燃烧。   “我可真是个日行一善的好心人啊~”   谛长卿感慨了一句后哼着歌,定位传送阵在他手中,光芒大放。 第173章   [说他是个恶人吧, 他还惩恶扬善了,说他是个好人吧,谁家好人下手这么狠辣……就、就很难评。]   [肇事逃逸确实应该判刑, 但他就这么简单粗暴地把人给杀了……   【呆滞猫猫头.JPG】]   [我很震撼,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觉得震撼?]   [我觉得这样的二次元很带感诶!一般正面角色都得把人抓过去量刑, 中间还得纠缠一系列憋屈情节,哪有这样快意恩仇来得爽!]   [就是就是!杀人偿命,这很公平嘛!]   [你们不觉得这样的人很恐怖吗?]   [都说了是二次元!二次元不要代入现实生活啊!现实生活中这样随心所欲的恐怖分子当然恐怖了!]   这已经是第三话的末尾, 后面不再有新的更新,读者们干脆在最后一页的评论区里就谛长卿最后干的事讨论起来,最后觉得“带感”“爽”“谛长卿干得漂亮”的读者占了上风。   二次元里亦正亦邪、随心所欲且长得好看(重音)的角色,有时的人气甚至会超过主角, 当然,仅限二次元。   虞荼合上了漫画,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如果不是考虑到漫画最后会和三次元接轨, 混沌中立角色往往会比守序角色更容易受到喜爱。   看完漫画,虞荼倒是得到了两个挺好的消息, 一是天衍复更, 尽管他觉得天衍之前的停更和[镜]有关, 但只要复更, 他还是会觉得有种没失控的安全感;二是谛长卿所提到的“达蒙的任务”, 虽然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但听起来就不在东方。   在这大半年接二连三的磨难下,虞荼已经熟练地学会了从坏消息中挑好消息自我鼓励。   看完了漫画, 他用定位传送符回到了学校,奥利维亚教授的知识越来越多, 下个月又要期中考试,如果不认真学习,他很难跟得上进度。   在奥利维亚的课堂上,谁处理错了材料,又或者记混了顺序,贝拉就会停在他的脑袋上,大声“哇哇哇———”,让出错的人成为整个年级的显眼包。   奥利维亚也在这段时间的教学里,逐渐形成了一些令人恐惧的口头禅:   “这个药方的配置我讲了几遍?怎么还有人记不住?”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药剂的配比成分吗?”   “有没有人回答?没有人回答我就随机点名了!”   “怎么学的?你们简直是我教过的最差的一批学生!”   ……   一条腹黑且彬彬有礼的人鱼差点在这几个月的教学里,直接化身某种令大部分学生恐惧的恶梦,以至于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虞荼都能听到坐在他们附近的同学一边吃饭一边碎碎念着材料的特点、药性、处理手法等知识点———好好的一个大学,直接卷成了高三。   虞荼还要抽时间打理茶馆,时间比起别人只少不多,所以他只能更努力地卷,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期中考试里成为倒数。   在学得连叶子都成了卷王的形状后,虞荼高分通过了期中考试,但很遗憾,在他们的年级里,仍旧有八人没及格。拿到考试成绩的奥利维亚身上都要冒出实质化的黑气,他微笑着翻动那一张张刺眼的成绩单,冷酷无情地宣布:“你们八个人的暑假没有了。”   环形教室里,不管是及格还是没及格,人人噤若寒蝉,连黑乌鸦贝拉都躲到了顾鸿影身后,鸟鸟祟祟地探出个头。   顾鸿影悄悄抓着贝拉的翅膀,一人一鸟在奥利维亚眼皮子底下小心比划着,最后顾鸿影以十份不同口味火锅的价格,从贝拉那里问到了奥利维亚这么生气的原因。   生气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奥利维亚在来当教师前,向校长谢见微保证能够半年内把所有人的魔法课都教及格,结果期中测试下来,竟然有八个人没合格的。   顾鸿影:“!!!”   有种微妙的、吃到了瓜的感觉!   下课后,他将自己贿赂得来的消息愉快地和小伙伴们进行了分享。   而贝拉连续十个晚上偷偷溜出来吃顾鸿影上供的火锅,吃得胖了一圈,以至于它之后停在奥利维亚的肩膀上时,奥利维亚投来了狐疑的眼神:“贝拉,你最近偷吃什么了?怎么重了这么多?”   “哇哇哇——”贝拉拍打着翅膀,“你欺负鸦,鸦要找微微告——”   奥利维亚熟练地捏住乌鸦的喙,微笑道:“贝拉,你最好不要。”   贝拉:QAQ   期中考试过完一周后,奥利维亚给没及格的八个人做了特训计划,那恐怖的训练量,仿佛他是名为“高三”的化身,其他人的训练量虽然没有那么恐怖,但依然有种让人眼前一黑的冲动。   仿佛是断头饭前的人文关怀,奥利维亚在宣布完训练计划后,施施然提出:“都准备一下,明天带你们去魔法街道看看。”   虽然大家已经在里世界上了大半年学,对不少东西滤镜稀碎,但魔法街道仍旧很让大家感兴趣———谁小时候没做过自己会修仙或者具有魔力的梦呢?   在欢呼声里,奥利维亚出了教室,他用食指戳戳肩膀上站着的贝拉:“贝拉,你真的变重了,自己飞。”   “哇哇哇!!!”   贝拉气得抓了一把他金色的长发,然后一拍翅膀飞远了。   ……   教室里,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顾鸿影、虞荼、郝芝芝、埃里克四个人已经在多次或主动或被动的合作下,形成了默契的小团体。   顾鸿影:“埃里克,你去过魔法街道吗?那里好玩吗?”   “去过很多次了。”埃里克捋了一把自己铂金色的头发,石青的眼睛里带着点骄傲,“都已经去到没意思了。”   郝芝芝故意露出一个狐疑的眼神:“你不会在骗人吧?”   “魔法街道我和我家一样熟,干嘛骗你们!”埃里克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质疑,“里面坑人的地方可多着呢!”   虞荼同样很好奇:“那魔法街道里主要有什么?”   “市面上常见的魔法材料在魔法街道里都能买到,如果要比较稀罕的,就需要有身份证明。”埃里克说,“可以是实力的证明,可以是资产的证明,总而言之,要么拼实力,要么拼背景。”   顾鸿影叹了一口气:“你这样一说我就感觉不好玩了。”   “本来就没意思嘛。”埃里克压低了声音,“要不明天去了魔法街道,我带你们去魔法黑巷玩?这两条街只隔了一堵墙。”   另外三个人明显有些心动,但还是保留了一丝理智:“奥利维亚老师不会放我们过去。”   埃里克也把声音压的更低:“谁说要光明正大的去了?偷偷去啊!”   说到这里后,四个人抬起头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虞荼最先打破诡异的氛围:“确定我们溜到魔法街道旁边的魔法黑巷不会出事吗?你们回想一下蛛巢。”   “蛛巢那样的意外能有多少?”顾鸿影摇摇头,“总不能次次意外都归我们撞上吧,那也太倒霉了。”   郝芝芝:“顾鸿影你不立flag还好,你一立我就开始害怕了……”   埃里克:“魔法黑巷我也去了不少次,没有你们脑补得那样可怕,只要遵守那里的规矩就没问题。”   四个人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顾鸿影拍板:“别怂,没事的!”   *   第二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早一点到了教室,不少人身上还背着背包,看起来像是要去春游。   奥利维亚难得没有化身催促学习的魔鬼,而是虚空勾勒大型魔法传送阵,银白色的魔法线条在教室上空勾勒成型,徐徐落下。   等眼前昏花的色块变成景物后,他们出现在了一座无比恢宏的广场,广场上人来人往,许多穿着魔法袍的人在店铺里走来走去,有的店铺里甚至还飞出了用植物编织的飞行小精灵。   一个骑着扫帚在上空中飞行的人一瞬间便被庞大的魔力卷下来,一道有些冰冷的机械音响彻整个广场:   【魔法街道禁止飞行,违者请迅速上交罚款,否则永久拉入黑名单。】   这道机械音一出,便能听到广场上的笑声———   “又是买了最新款的魔法扫帚,得意忘形到忘记禁飞规则了吧?”   “这个月才开始没多久都已经逮第七个了哈哈哈哈!”   “新款魔法扫帚虽然贵了点,但只要持续补充魔力,就能形成防护罩,听说这次的至尊款还加了飞行特效投影?”   “什么飞行投影特效?说的我有点感兴趣了,炫酷吗?”   人来人往的广场上,这样的交谈只是一小处,整体热闹程度不输表世界的小型商场。   虞荼抬头看了看,才发现这个广场最上方用魔力构成了四个像画一样的花体字———   【魔法街道】。   好简单粗暴的名字。   在没来之前,虞荼还以为魔法街道真的是一条街道。   一百多个人一起出现在广场上有些扎眼,但奥利维亚丝毫不在意,站在他肩膀上的贝拉早在出现在广场上时,便忍不住频频向魔法宠物零食店的方向张望。   “都四处去逛逛吧,下午五点在这里集合。”奥利维亚挥挥手,“遇到问题尽量自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再叫我。”   他漂亮的蓝色眸子在阳光下美丽得宛如宝石:“要是被我发现是自己能力范围内能解决的事还求助我,我会考虑给你单独制定一份计划。”   顾鸿影小声:“这就是威胁。”   奥利维亚的目光落过来:“忘了说,大魔法师的耳朵都很灵。”   顾鸿影:“……”   说完对他们的告诫后,贝拉一拍翅膀,奥利维亚也跟着消失不见了,广场上的同学们有的表示想要和他们一起走,但被拒绝后,大家就各自散开了。   虞荼:“感觉魔法街道还挺大的,我们还要去魔法黑巷?”   “去!当然去!”顾鸿影将胳膊压在虞荼肩膀上,“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这四个字仿佛有什么魔力,略有点犹豫的郝芝芝思考了几秒后,同样点了点头:“我也想去。”   等他们的跨区域传送熟练后,随时可以到魔法街道来,但魔法黑巷的机会错过了,总觉得有点可惜。   他们考虑的时候,埃里克无聊地在手上把玩一枚小小的火球,弹力球似的火球在他的指尖环绕着,看起来像某种杂技表演。   顾鸿影突然拍了拍他,埃里克的手一抖,火球落到地上,将广场地面灼出一块灰痕。   【魔法街道禁止损伤公共设施,违者请迅速上交罚款,否则永久拉入黑名单。】   埃里克:“……”   他瞪了顾鸿影一眼,默默地交了罚款。   顾鸿影小声道:“我等会把罚款转你。”   “不用。”埃里克冷哼一声,“是我自己没拿稳。”   居然被拍一下就将火球脱手,可恶,他还是要多练!   这一个小插曲过后,他们四个人从中心广场出发,在埃里克的带领下,七弯八拐地绕到了一条最偏的巷道里,这条巷道的尽头没有路,而是一面淡青色的石墙。   埃里克像变戏法似的掏出四个黑斗篷,一人发了一个:“都披好,在里面开口时记得伪装一下声音。”   在他们都穿戴好斗篷后,埃里克将手掌按在石墙上,平平无奇的石墙以他的手掌为圆心,开始向四面漾开涟漪。   埃里克低声:“走。”   四个人鱼贯而入。   如果说魔法街道是一个非常具有魔法气息的广场,那么魔法黑巷就是以哥特式建筑为主的小村庄。   埃里克走在最前方领路,要到达魔法黑巷的核心,还需要穿过附近的缓冲带,缓冲带禁魔,只能靠腿走路。   在寂静之中,顾鸿影用自己改变后的声音问:“我们这样做真的不怕被奥利维亚老师发现吗?”   “他应该知道。”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顾鸿影回头辨认了一瞬,才确定这个声音是郝芝芝,“我穿过石墙时,感觉到身上有一点奇怪的力量波动,像是精神力印记。”   奥利维亚虽然嘴上说着不怎么管他们,但实际还是给他们留下了一定的安全保障。   顾鸿影黑斗篷下的表情成了苦瓜。   在又走了一段路后,虞荼忽然开口:“埃里克,还有其他路吗?”   埃里克脚步骤停:“怎么了?”   “我有点不好的预感。”虞荼轻声说,“我们换个方向走吧。”   埃里克虽然性格争强好胜,经常和顾鸿影斗嘴,但并不是一个一意孤行的人,他们都知道虞荼觉醒了[天赋],他忽然开口这样说,肯定是预感到了什么。   埃里克立刻道:“跟我来!”   他马上换了个方向,但还没完全走出这片地方时,一队同样披着黑袍的人迎面匆匆奔过来,他们的手里抬着个长长的包裹,里面好像包着什么人,有些许红色的发丝从包裹的缝隙处支愣出来。   这个发色相当少见,虞荼忍不住看了一眼,就说一眼的空隙,领头的人立刻警觉地释放了一道魔法攻击。   埃里克迅速将攻击挡下来,然后毫不客气地回击,队伍里有一人吃痛松开手,包裹略微散开一部分,露出了一张他们有些熟悉的脸———是罗伯特,那朵被奥利维亚称为“特伯罗”的沙漠玫瑰。   领头人发出的攻击被挡住后,伪装过后的声音里相当气急败坏:“怎么又是奥利维亚的印记!”   “他是料准了我们的行动,所以将我们安排给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崽子练手?!”   四人组:???   领头的黑袍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阴测测地笑起来:“奥利维亚怕是没有想到,我们已经找到了暂时压制他精神力印记的方法!”   他的目光就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阴冷可怖:“要怪就怪奥利维亚自大,以为派你们就能制———”   他说着说着忽然身体一晃栽倒在地,他身后的几个手下同样如此,几个人接二连三地昏迷在地上,连抓着裹罗伯特的包裹的力气都没有。   在他们的不远处,郝芝芝拍了拍手,反手将药包收起,伪装过后的声音里带着忍不住的得意:“这就是反派死于话多!”   “走!”郝芝芝一挥手,“先给人补刀,再把特、罗伯特带回去!”   他们四个先给这一队黑袍人每人叠上好几个昏睡咒以及魔力封印,检查无误后才打算将罗伯特拖出来。   但在指尖碰到包着罗伯特的包裹时,包裹上先是闪过金色的流光,接着就变成红色。   埃里克看见的时候面色大变:“跑!!!”   他的反应很快,但明显来不及了。   铺天盖地的魔力波动荡漾开,四个人挣扎都没挣扎一下,“扑通扑通”四声后,接连陷入昏迷。 第174章   “我就说可能会出事吧……”一片黑暗中, 虞荼幽幽的声音响起,“觉得眼不眼熟?像不像蛛巢的重现?”   顾鸿影弱弱地回复:“这只是个谁都没预料到的意外……”   “我的运气从来没有这么差过。”埃里克也加入了这场对话,“顾鸿影, 是不是你太非了?”   顾鸿影:“我抗议!别什么事都赖我!就不能是我们四个人的运气都差吗!”   郝芝芝冷笑一声:“正正正正得无限负?”   一句话把另外三个人全干沉默了。   顾鸿影率先转移话题:“要不我们先出来了再说谁的运气比较差吧?”   郝芝芝:“别提让我和荼荼变回原形去解绳子, 绳子会随体型的变化而变化。”   郝芝芝醒过来发现受缚的第一反应就是变原型, 结果她变成毛茸茸的讹兽后,绳子将她的本体缠成了一个绳子球。   虞荼也尝试过变成小树苗,结果就是从根到枝叶被捆成了一个沙漏。   “西方捆人的绳子做得绝对没有东方精细。”埃里克说, “绳子的变化能力有限,芝芝你多模拟几次体型差异巨大的异兽,中间会出现迟滞期。”   灵力虽然被封住了,但人形和原型之间的转化并不由灵力控制, 而是由意识控制,郝芝芝自然可以去卡这样的BUG。   半个小时后,郝芝芝成功从绳子中逃脱,一分钟后, 另外三个人同样获救。   顾鸿影在黑暗中双手合十地拜了拜:“感谢芝姐,许愿我们这次能顺利出逃。”   不停模拟其他动物的原型, 郝芝芝累得够呛:“顾鸿影你可闭嘴吧, 你现在开口立flag我都害怕。”   顾鸿影:“……上大学以前, 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你也说了。”埃里克冷笑一声以示不屑, “上大学以前。”   顾鸿影沉默了片刻后, 开了一个缓和气氛的玩笑:“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在开副本, 人一到齐就能打BOSS,说不定还是越级———唔唔唔!”   他身后的黑暗里, 虞荼摸索过来,一把捂住了顾鸿影的嘴:“你别说话, 求你了。”   一般的漫画主角不是自带乌鸦嘴技能,就是一语成谶,别的漫画只是二次元图个乐呵,顾鸿影这个可是三次元,会真实发生的!真的要命的那种!   郝芝芝第一个开口夸奖:“荼荼干得好!让他这一路上别说话!”   埃里克:“我们四个人里肯定是你的运气不好,正正正负得无限负!”   顾鸿影:“唔唔唔!”   他!抗!议!   四人小队以强硬的手段剥夺了顾鸿影开口说话的权利后,开始商讨起离开的对策,他们被关着的这个地方有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即使去掉束缚在身上的绳子,灵力依旧无法使用,但他们本身锻炼后的反应能力和身体素质还在。   虞荼的感知是四个人里面受阻最小的,于是由他负责探路:“我们左右两侧各有一道暗门,得先选个方向。”   虞荼:“虽然是12的概率,但我弃权。”   略有点心虚的说,他对自己的运气……也不是很自信。   “东方以左为尊,西方以右为尊。”埃里克说,“理论上来说,如果我们想要靠近这里的核心应该向右走,远离核心应该向左走。”   即使被“禁言”,顾鸿影也依旧忍不住说话:“不能落入常识陷阱,选左边!”   郝芝芝:“那我投右边一票。”   埃里克附和:“既然顾鸿影都说了选左边,那我们就直接去右边吧!”   顾鸿影:“……?”   顾鸿影:“你们这是歧视!”   黑暗中,郝芝芝拍了下顾鸿影的肩膀,咬牙切齿道:“我觉得你应该对自己有点自知之明。”   顾鸿影:“我真的没有那么非!!”   其他三个人沉默了几秒,然后嗯嗯啊啊地作出了回应,非常真诚地敷衍他。   确定了要去的方向,他们聚集到靠右边的暗门边,郝芝芝在黑暗中一阵摸索:“有魔法阵加持,打不开。”   室内禁魔,室外封魔,别说还挺警惕。   在黑暗中,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了脚下———脚下是被夯实的泥土。   埃里克、虞荼、顾鸿影轮流拍了拍郝芝芝的肩膀。   郝芝芝:“……”   她真是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才和这几个人成为朋友。   三小时后,某间同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里,被夯实的泥土地面微微颤动,出现了开裂,一只布满鳞甲的爪子从开裂的中心探出,紧接着,爪子的主人从地里爬出来———是只穿山甲。   这只穿山甲有气无力地翻倒在一边,几个呼吸后就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生物。   它旁边的洞口里不断飞出泥土,渐渐变得像一口幽深的井,井里先是爬出来一株沾满泥土的茶树苗,然后爬出两个灰头土脸的人。   “都挖了这么久,我们居然还没出去?”埃里克难以置信,“这地方到底有多大啊!”   顾鸿影感慨:“在地下爬行的时光让我想起半年前同样是挖地道,不过倒霉地挖到了夹层的经历。”   埃里克:“你别说话!”   虞荼苗有种不解的茫然,他是凭借着对植物的强烈感应在调整挖地道的方向,不管是向左还是向右,差不多都是按着直线在挖,怎么说也该挖出去了啊?   虞荼苗往前走了几步,感觉自己的根须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虞荼:“……?”   他下意识地又踩了踩,根须反馈给他的触感是……人!   “卧槽!”顾鸿影突然惨叫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头顶上飞过去并揪住了他的头发,带来一种强烈的下坠感,“什么东西!”   他慌乱地伸手摸了摸,在头顶摸到了一手有些熟悉的叶子:“荼荼?”   下坠感越来越强烈,顾鸿影惨叫:勒脖子了荼荼!!”   在黑暗中踩到人这件事猝不及防且过于惊悚,虞荼苗吓蒙到直接表演一个旋转跳跃,正好跳过顾鸿影的脑袋,下落时用叶子揪着他的头发,根须拽着他的衣领。   埃里克:“……”   他听音辨位,摸黑过去托了一把,将无处着力的虞荼从顾鸿影脑袋上拔下来。   虞荼落地变成人形,鞋子不住地在地上磨蹭,心脏砰砰乱跳:“人、我踩到烂人了……”   顾鸿影喘过一口气后嘀嘀咕咕:“怎么踩人一脚还能分辨出是好人烂人的?”   变成穿山甲挖地道的郝芝芝没好气儿地开口:“有没有可能荼荼说的烂人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烂人,而是真正的烂——卧槽!”   黑暗会放大人的恐惧,一想到他们正和一具腐烂的人体共居一室,汗毛就不由自主地开始竖起来。   “我我我、我寻思我也没闻到臭味啊……”顾鸿影刚接受了勒脖杀,“会不会是感觉错了啊?”   那种毛骨悚然的触感仿佛还隔着鞋子隐有残留,虞荼声音弱弱的:“真的是烂人,烂成一摊的那种。”   埃里克:“……”   郝芝芝:“……”   顾鸿影:“……”   “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地道里去吧?”埃里克实在是不想和高度腐烂的尸体共处一室,“试着往旁边挖挖?”   郝芝芝举起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先声明,我真的挖不动了。”   虞荼沉思了几秒后:“要不我用根挖土试试?”   四个人重新退回地道里。   然后,一片黑暗中,除虞荼外,另外三个人蹲得很远———不蹲远的话,茶树根扬起来的泥土会直接给他们做个面部SPA。   在又千辛万苦地挖出一条新的方向后,头顶的泥土层终于变薄,一丝昏暗的光透进来,虞荼心下一喜,抬起根以一个高难度的方式狠狠一踹———头顶上方松动,哗啦哗啦落下许多泥土块。   他用叶子卷着郝芝芝率先爬了出去,埃里克和顾鸿影紧随其后。   昏暗的光线里,是一整片花园。   花园上方的顶很高,一簇簇纤长的开着花的枝条垂下来,挨挨挤挤快要垂到地面,地上的草茂盛,高度将近人的膝盖,整个花园呈缓坡的形状,最中间长着一棵两米高的沙漠玫瑰。   这副场景本该是极美的,前提是光线不要昏暗得宛如黄泉地狱,枝条不要纯黑,草长着鲨鱼一样的利齿,花开得比鲜血还红。   四人小组感觉到了由衷的震撼,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好个历经千辛万苦到达的鬼地方!”   他们挖洞出来的动静有些惊动那些长着鲨鱼牙齿的草,他们附近的草摆着身体聚拢过来,被埃里克和顾鸿影眼疾手快地踩在脚下。   在他们俩处理这些草的时候,虞荼已经变回了人形,他将郝芝芝放在脑袋顶上,然后认真去看种在这方花园最终中心的沙漠玫瑰。   沙漠玫瑰的花抖动着,叶子也抖动着,像是在努力表达些什么,但落在虞荼的视线里就变成了———   【^%*$&¥#&\!】   虞荼问:“你说什么?”   【^%*$&¥#&\!】   它的肢体语言落在虞荼眼里,就是一串乱码。   郝芝芝在虞荼头顶小声提议:“要不你先变回原型?”   “我感觉变回原型也没用。”虞荼忧郁道,“我们俩言语有壁,族里还没教我植物外语呢。”   郝芝芝:“……”   等埃里克和顾鸿影处理完了这一片长鲨鱼牙齿的草后,他们决定先去沙漠玫瑰那里看看——毕竟那株沙漠玫瑰是这片花园里唯一看起来正常的植物,而且他们怀疑那株沙漠玫瑰就是罗伯特。   过去的路上倒是不费什么力,就是随着他们越走越近,那株沙漠玫瑰抖动得更欢腾,像是发了癫。   到了近前,虞荼变回原形,另外三个人就默默注视着一株一米多的茶树苗和两米的沙漠玫瑰在那里抖着叶子艰难地比划,仿佛回到了最原始的交流状态。   比划了好一阵后,虞荼变了回来:“他让我们把他从土里拔出来。”   这个地方对灵力虽然有压制,但勉强能用,他们去捡了一点之前处理的鲨鱼草,将它编在一起用灵力硬化后弄成了四把锹,四个人围着沙漠玫瑰一顿挖,终于成功地将它的根从泥土里刨了出来,微光一闪,沙漠玫瑰化成了一个红发绿眼的少年———   果然是罗伯特本尊。   “你们真是大好人!居然会跨越重重艰险赶来救我!”罗伯特热泪盈眶,他抓着虞荼的手使劲儿摇晃,“我就知道几个月前在教父那里肯定有误会!”   “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了,你们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掉眼泪的同时,罗伯特的头上“噗叽”绽开了一朵迷你沙漠玫瑰,“你们真的太好了呜呜呜!”   另外三个人先是集体看了虞荼一眼,眼神诡异:荼荼你到底和他比划了些什么!   虞荼回以一个摸不着头脑的眼神:我也不知道哇!   四个人对视,心里不约而同地升起了同一个念头———   这朵沙漠玫瑰看起来真的很好骗、不是、很单纯!   “先不说这些。”虞荼将自己的手解救出来,“你知道从哪里能出去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罗伯特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用找出路的。”   四个人:???   罗伯特:“他们把我种下的时候我隐约恢复了点意识,听到他们说这里只许进不许出。”   埃里克拧眉:“那你还这么淡定?!”   “被绑架得多了就会习惯,虽然这次的环境艰苦了点。”罗伯特反过来安慰他,“我猜接下来不是我父母过来赎我,就是我教父将他们一举歼灭。”   埃里克顾鸿影郝芝芝虞荼:“……”   槽多无口。   “不过被埋在土里确实很不舒服,除了有花纹的诡异石头外,我的根总是在被动吸收一些让我很反胃的东西。”罗伯特小声说,“感觉比我教父的厨艺更糟糕。”   四个人瞬间想到之前地洞里的烂人。   看在这朵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傻白甜沙漠玫瑰,四个人选择了善意的隐瞒。   就……还是别告诉他了吧。   至于罗伯特说的“有花纹的诡异石头”,他们从刨出来的坑里继续往里挖了挖,挖出了一些刻着古文字的石牌。   这些刻着古文字的石牌不太好翻译,虞荼大致扫了扫,简略总结道:“这次好像不是绑架。”   罗伯特兴致勃勃地凑上了来:“换新花样了吗?”   虞荼:“一个坏消息,一个更坏的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罗伯特:“坏的!”   “坏消息是,这里是这些布置的中心点,你是刻意安排的主祭品,我们是搭头。”虞荼说,“更坏的消息是,中心点一旦被破坏,就会立刻启动自我反击。”   傻白甜罗伯特还在状况外:“什么自我反击?”   虞荼指了指头顶。   花园的顶上,一簇簇纤长的开着花的枝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像蛇一样竖起来,密密麻麻遮蔽了昏暗的光线,每一朵花都盛开到极致。   就在他们抬头的这一秒,空气中布满了诡异的红色雾气,雾气弥散,五个人即使立刻用灵力包裹住全身,也依旧被雾气放倒。   枝条游走过来,将变回原型的罗伯特重新栽回到坑里,然后在地下挖了四个洞,将四个人分别埋了进去,接着填上土,插上带花纹的石碑。 第175章   魔法宠物零食店里, 贝拉拍打着翅膀在货架上巡视,挑选心仪的零食投入到旁边跟着它的魔法飞篮里———这已经是第三个篮子了,另外两个堆的像小山似的篮子, 已经自行飞去了结账的位置。   “够了贝拉。”奥利维亚看着第三个即将装满的魔法飞篮, 声音里带了点阻止的意味, “零食会长胖,你再长胖就飞不起来了!”   挑选得正欢的贝拉用喙从货架上叼下一袋噼里啪啦跳跳糖,用翅膀一扇, 精准没入到魔法飞篮中:“哇哇哇!”   “抗议也没用,最多装满这个篮子,你这两个月就不能再买了。”奥利维亚说,“按时吃饭才对身体好。”   贝拉扇了扇翅膀, 脑袋偏了偏,看起来一幅极不服气的模样:“啊哇——”   它扬起脖子才喊到一半,圆圆的黑色眼睛里却忽然闪过金色的流光,奥利维亚唇角的笑意瞬间凝固———他留下的精神力印记被触动了, 并且在瞬息之间便再也无法感知。   “魔法黑巷。”奥利维亚低声念叨了一遍,蓝色的美丽眼瞳里像是酝酿着风暴, “走了, 贝拉。”   刚刚还撒娇卖萌的贝拉猛然收拢了翅膀, 第三个魔法飞篮里还有一些空位, 但它已经不再往里面放任何零食, 贝拉拍打着翅膀, 严肃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哇啊——奥利维亚——微微的学生丢了哇——”   奥利维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   “再多说一句,零食就不结账了。”   这一句话像是掐住了贝拉的死穴, 在奥利维亚身前拍打着翅膀的贝拉乖巧地落在他的肩膀上,鸦言鸦语里竟然能听出些许谄媚:   “坏学生哇——抓回来扣分哇——”   主打一个审时度势随机应变能屈能伸。   奥利维亚迅速给贝拉结了三篮子零食的帐, 走出魔法宠物零食店大门的那一瞬,他的身影直接消失在大街上,再出现时,就是一堵淡青色的石墙边。奥利维亚将手按在墙上,水波似的纹路荡漾开,他的身影再次淡去,等出现时,已经到了顾鸿影他们两败俱伤的地方。   接连几个瞬移魔法阵的使用,并没有让奥利维亚心情好转,反而让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他注视着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痕迹,大型魔法阵从他脚下开始覆盖了禁魔缓冲区。   “贝拉。”奥利维亚的眼瞳泛起金色的光芒,“去告诉这里的负责人一声,缓冲区的禁魔我先解开了,让他等会过来重新封一下,罚款先挂账。”   “哇——”贝拉回应了奥利维亚的要求,拍着翅膀向深处冲去,它的眼中泛起金色,是奥利维亚在和它进行精神链接。   贝拉飞远了,奥利维亚脚下的魔法阵逐渐成型,是一个短时间的回溯魔法阵,魔法阵上空的虚影就像倒放的监控,一直回溯到披着黑袍的那队人和顾鸿影他们四个遇到时才停止。   浅淡的虚影完美地还原了之前的“案发现场”———那队黑袍人在郝芝芝的药粉里倒下后,裹着罗伯特的包裹上被刻下的魔法阵便在他们触碰时毫无预兆地生效。   奥利维亚根据虚影的反应推测,包裹上一共有两个隐藏魔法阵,一是辨识魔法阵,二是蓄能反击魔法阵,两者相辅相成,一旦辨识到接触魔法承载物的人并非被认可过的人,蓄能反击魔法阵便会自动发挥效用,将提前储蓄的魔力一次性释放出。   奥利维亚本来以为只是他的几个学生在进入魔法黑市遇到了什么灰色交易现场被带走,对方暂时压制了他的精神力印记以作警告,需要他过去赎人。   但回溯影像的虚影里出现了罗伯特……   奥利维亚想,是不是他好几年没出过手,以至于很多人已经忘了他当年是怎么处理那些对罗伯特紧追不放的“鬣狗”的?   和贝拉那边的精神力链接被读取,意味着这里的负责人已经收到了他的传讯,奥利维亚散去魔法阵,开始捕捉空气中残留的魔力波动。   他吟唱起古老的咒语,宛如某种拥有奇异韵律的颂歌,他听到了残余魔力波动给予的回响,捕捉到了共鸣之中的信号。   “Níhggr。”奥利维亚说。   属于人鱼的声音骤然高昂,魔力波动凝成一线,将他面前的虚空生生撕开,他抬起手,从远处飞来的贝拉站在他的胳膊上,发出一声低沉的“啊———”   奥利维亚跨入他撕开的虚空裂缝之中。   *   “哗啦——”   泥土飞溅,一只手从地下伸出,这只手先是在空中胡乱地挥舞了一圈,像是在虚空对敌,接着这只手往回缩,将手臂处的空洞扩大,在这只手的不懈努力下,原先拳头大的洞口宽度已经足够探出脑袋了。   “呸呸呸!”浑身沾满泥土的顾鸿影艰难地从土里爬出来,目光正对上他坟头、不是、埋他的坑的尽头有花纹的石碑。   顾鸿影:“……”   还没死呢给他立什么碑啊!   将嘴里的泥土清理干净后,顾鸿影一转头,看到了除他以外的依次排开的四个小土包,每个土包的上方都板板正正地插着一个带花纹的石碑。   顾鸿影吓得肝胆俱裂,迅速跑到离他最近的土包前开始挖坟,阿不,救人。   长在土包旁边的有鲨鱼锯齿的草成了最好的挖坑工具,顾鸿影麻溜地碾断几株,揪着这些草迅速缠在一块当钉耙用。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顾鸿影挖出来一个人、一团灰团子以及一株小茶树苗。   人昏迷着没醒,灰团子除了呼吸还在完全没有反应,至于小茶树苗……顾鸿影将虞荼苗拎起来,虞荼苗软趴趴地垂成一个“n”,看起来就像前段时间网上很流行的液体猫猫,只是现在是液体苗苗。   顾鸿影:“!!!”   顾鸿影:“醒醒啊!荼荼?芝芝?埃里克?能听到我说话吗?”   之前知道这里危险,但并没有意识到有多危险,直到小伙伴全部都陷入昏迷没有醒来,顾鸿影才真正感觉到了害怕。   “虞荼!郝芝芝!埃里克!”   顾鸿影想将自己的灵力送进去检查他们的身体状况,但又怕自己不懂控制,灵力伤害到他们的身体,反而雪上加霜。   顾鸿影环视了一圈这片阴森诡谲的花园,最后一咬牙将埃里克背在背上,左边口袋揣上虞荼苗,右边口袋揣上芝芝团,打算去找他们来时的那个洞口,沿着那个洞口回到他们初始呆的地方———那里只是一片黑,至少没有上面这么危险。   在顾鸿影找他们挖的那个洞口时,他听到树叶哗啦抖动的声音,他警觉地回头,看到这片花园的最中央,罗伯特变成的沙漠玫瑰正疯狂抖动着叶子,见顾鸿影看过来,沙漠玫瑰上盛开的叶子艰难地拼成了“SOS”。   顾鸿影并没有转身过去,而是先低下头,看了看他的左右口袋:“罗伯特,我先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回来救你。”   挪动罗伯特的位置就是破坏中心点,他的朋友们已经深陷险境状况不知,他不能再让他们冒第二次险了。   罗伯特摆成“SOS”的叶子像颠了似的颤抖,先是变成了“QAQ”,然后变成了“T v T”,最后变成了“OK”。   顾鸿影找到了他们来时挖的那个洞,万幸的是洞口只是震落了一点土,并没有被完全掩埋,顾鸿影先将埃里克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跟着下去,紧接着他微微闭了闭眼睛,在脑海里复盘出他们在地下挖出的通道。   或许是因为担忧到了极点,他现在反而冷静得可怕,顾鸿影带着埃里克在地道里穿行着,没有走错过一次,耳边只有朋友们静静的呼吸声,顾鸿影带着他们,重新回到了开始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中。   身上对灵力的禁封在那片花园里就已经解除,即使屋子里仍然禁魔,顾鸿影受到的压制却很小,他施了一个火球术,照亮了这片黑暗的空间———   之前在黑暗里还不知不觉,现在有了光亮,可以看出这里似乎是一条后细前粗的狭长通道,借着火球微弱的光,能看到通道顶上像是木制的,前后都陷入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难怪之前荼荼说只有左右两个方向。   顾鸿影定了定神,他将埃里克平放下来,又掏出虞荼苗和芝芝团平放在他的胸膛上,接着,顾鸿影从脖子里掏出一个造型奇怪的小袋子,将袋子放在了虞荼苗和芝芝团的中间。   顾鸿影想了想还是觉得不保险,又划破手指点在那个小袋子上,小袋子上散出幽幽的红光,变成一个浅红色的光罩。   这一切都做完后,顾鸿影才沿着来时的路,头也不回地走了。   ……   耷拉着叶子有气无力的沙漠玫瑰在看见顾鸿影从离开的地方冒头后,“咻”地一下立起来,有细小的水珠“啪嗒啪嗒”地从叶子上掉下来。   顾鸿影爬出来后拍了拍身上的土,尽量避开地上的植物,往中心的方向走去。   “罗伯特。”顾鸿影走到沙漠玫瑰旁边,“你准备好,我现在将你挖出来,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只要听我的指令,跟着我跑就行了!”   他现在的心脏跳得很快,有一种马上要干大事的兴奋与慌张:“如果你准备好了,用叶子说一声。”   仍然挂着细小水珠的沙漠玫瑰立刻用叶子比了个OK。   顾鸿影麻溜地挖开了沙漠玫瑰周围的土,在将沙漠玫瑰从坑里拖出来的那一刻,他另一只手迅速从脖子上拽出第二条绳子,扯断后向空中一抛!   罗伯特在离开坑的那一秒就化作了人形,顾鸿影抓着他的胳膊喊:“跑!!!”   阴森诡谲花园这一刻似乎全部活了过来,天空中垂下的枝条像是捕猎的毒蛇,闭合的花苞慢慢盛开,盛开的花朵中开始出现空洞,丝丝缕缕的红色从空洞中漾出。   但比起花园里的恐怖变化,更吸引人的是顾鸿影抛到天空中的东西。   那样东西是一柄小剑的形状,此刻正以一种极为可怕的速度从黯淡变得越来越亮,看起来就像什么了不得的杀招。   ———也确实是杀招。   顾鸿影看着自己脚下已经开始出现清晰明亮的影子时,忍不住头皮发麻。   救命!早知道过几秒再扔了!!!   逃命的洞口近在眼前,顾鸿影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反手揪住罗伯特的肩膀就将人往洞里塞:“快点快点要来不及了啊啊啊啊———”   他脖子上挂着两个护符,一个主防御,一个主攻击,是他老爸在过年时给他的。据说防御的护符出自归墟的墟者,攻击的护符出自昆仑的山长,让他不到万不得已的绝境,不要轻易使用这两个护符。   顾鸿影之前还半懂不懂,用了之后彻底懂了———背后那狂暴的灵力波动堪比太阳,要是炸起来之前他还没跑掉,该不会成为史上第一个被自己护符炸死的倒霉蛋吧!   常言怕什么来什么,在将罗伯特塞进地洞里,罗伯特手脚并用的向前爬之后,顾鸿影才刚进地洞,就听到身后传来天崩地裂的爆炸声,他立刻调动身体里所有灵力集中到后背,一边疯狂向里爬一边语速超快地念叨着各种防御法咒,但这一切在袭来的灵力前,似乎毫无作用。   恐怖至极的灵力从洞口扫过,余波带给两人一种极致的推背感,推着他们在弯弯曲曲的地道里,飞出了蹦极的速度。   顾鸿影的惨叫本能地脱口而出,而罗伯特在尖叫里大喊:   “这这这也是你救我——的的的计划之一吗吗吗吗———” 第176章   虞荼迷迷糊糊地感觉地动山摇, 仿佛身处地震现场,地震中又带着似有若无的轰隆声,像是泥石流滑坡, 隐约还有……心脏的跳动声?   虞荼:“……?”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 只看到了一片红光, 至于之前感觉到的心跳,好像是从他身下传出来的。   虞荼懵逼地扭过叶子,先是看到了一个灰扑扑的绒团子, 应该是芝芝,站起来后发现他和芝芝正压在埃里克的身上,埃里克眉头紧蹙,好几斤重的绒团子窝心口, 一米多长的树苗也不轻,估计埃里克被他们俩压得够呛。   虞荼赶紧蹦下来,迈着根往前走了几步,头顶上的红色也跟着他延展, 在走出去大概五步后,虞荼被弹了起来, 飞越过埃里克, 落到另一侧五步远的位置, 然后迎面扑倒在地。   本来就有点晕晕乎乎的茶树苗苗这次彻底歇菜了, 他叶子一抖, 又晕了。   好几分钟后, 在地上摊成一摊的茶树苗苗艰难地举起一片叶子,然后扑腾着从地上爬起来, 经过上一次的飞翔体验,这次虞荼苗学乖了, 他先变回人形,将芝芝揣在口袋里,然后背起埃里克,试探地往前走———这次走到第五步也没有被弹飞。   看起来这个奇怪的红光是将他们三个人罩在了一起,不允许其中某个人离开太远。   在虞荼试验的时候,轰隆隆的声音更剧烈了,仿佛外面有什么东西塌了似的。   虞荼试探着用了用灵力,发现残余的封魔效果仍在,但灵力还是可以使用,他搓出个带翅膀的小光球,让小光球飞在前方给他带路。   他们应该是回到了初始的那个房间,芝芝在地下挖的洞还在不远处,在小光球的照明下,虞荼发现这个房间是后细前粗的狭长通道,两端没入到无尽的黑暗中,头顶很高的位置是木制的半圆弧,但虞荼并没有从圆弧中感知到它的“材质”,明明是木头,但虞荼竟然感知不到半点木属性。   醒来的时候这里只有他、芝芝和埃里克,顾鸿影不见踪影,虞荼猜测嘤嘤是将他们放在他认为安全的位置,然后返回去救罗伯特了,这个奇怪的红光罩……应该是起防护作用的。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头顶的木质半圆弧纹丝不动,但地面的泥土已经开始裂出一条条骇人的长缝,虞荼扔了个光球到裂缝里,愣是没看出裂缝有多深。   虞荼的脚下也有一条细细的裂缝,但红光罩包括了他们脚下的地面,尽管站在裂缝之上,也依旧如履平地。   虞荼决定背着埃里克,揣着郝芝芝去找顾鸿影。   这个防护法器能让嘤嘤在他们都昏迷、周围没人守着安心的情况下安心离开,必然是一个很厉害的防护法器,他身上大概率不会有多的,现在情况不明,危险的反而不是他们,而是顾鸿影和罗伯特。   说干就干,虞荼快步走到芝芝挖好的洞边,人还没进去,就看到洞口突然冒出了一个长满诡异枝丫的泥人怪!   泥人怪头顶的枝丫上糊着大团大团的泥巴,张牙舞爪,凶神恶煞,虞荼吓得一哆嗦,一个攻击术法瞬间飞出去,泥人怪头顶的枝丫与怪物分离,“啪叽”一下被拍在半弧形的木制顶上。   似乎由泥巴构成的枝丫从中裂开,露出了泥巴里一团有点眼熟的植物,这株懵逼的植物顺着木壁缓缓滑落,在虞荼注视下,颤颤巍巍地举起枝叶晃来晃去,看起来像举旗投降。   是罗伯特。   再精准一点说,是被虞荼打飞的罗伯特。   虞荼:“……”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向洞口的“泥人怪”。   泥人怪同样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比了一个剪刀手。   虞荼:“……”   好的,他知道了,这个是顾鸿影。   虞荼伸手将顾鸿影从洞口拽出来,然后将灵力附着在手上,先吸干泥巴里的水分,然后一巴掌拍上顾鸿影脑袋顶上的泥壳,伴随着“咔嚓”的清脆碎裂声,顾鸿影浑身上下的泥壳大块大块脱落,露出了一个脏兮兮的泥人———看起来很像叫花鸡烤好后的开壳现场。   “荼荼!”脏兮兮的顾鸿影悲愤地大喊,“我差点就挂了!!!”   “明明是我差点就挂了……”瘫在木壁角落、已经变回人形的罗伯特悲愤抗议,“被打飞的是我!”   虞荼:“……”   面对着此情此景,虞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先拽着顾鸿影将他纳入到防护罩的范围,然后尽量避开裂缝,去瘫成一团的罗伯特身边。   就这一小会的功夫,地面的裂缝已经越来越大了,虞荼口袋里揣着只团子,背上还背着个人,受防护罩的限制,他还不能和顾鸿影离远,不然一定会有一方飞回来。   裂缝已经裂到了罗伯特的脚下,罗伯特吓得死死扒住木壁,可能是因为过于紧张,他头上突然冒出朵沙漠玫瑰,红花都快吓成了白花。   “呜呜呜救救我救救我———”罗伯特当场落泪,“为什么我不是爬山虎呜呜呜———”   虞荼:“……”   顾鸿影:“……”   虞荼尽量找裂缝之中能够容纳两个人落脚的位置,终于艰难地挪到了罗伯特身边,刚将罗伯特拉到防护罩内,恐怖的裂缝就蔓延到了他们脚下。   正常情况下,只要裂缝宽度不超过防护罩整体宽度,哪怕站在两条裂缝之间也如履平地,但前提是———裂缝宽度不超过防护罩整体宽度。   目前蔓延过来的裂缝,刚好够把整个防护罩一口吞下。   在三个人惊恐的注视里,裂缝越扩越宽,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   红色的防护罩如同一个弹力球,直直地坠下无尽的深渊。   *   一片狼藉、仿佛被狂风肆虐过的空间里,两个人正在对峙。   “奥利维亚———”全身笼罩在黑袍子里的人握紧了手中的魔法杖,“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我在发什么疯?”奥利维亚漂亮的蓝色眼瞳里蕴含着无尽的风暴,“你们先抓我的教子,再抓我的学生,也有脸质问我?”   “抓你学生这件事我确实不知情。”黑袍人说,“但你的侄子罗伯特,他出生的时候就该成为尤克特拉希尔的种子,如果不是冈尼尔求到你这里,让你成为了罗伯特的教父,尼德霍格大人的计划早就成功了!”   “神经病哇——”在一块略微平整的石头上落脚的贝拉歪歪头,大声阴阳怪气,“欺负小孩子哇———”   黑袍人朝贝拉挥出一道魔法攻击,贝拉如同被火撩了屁股似的飞起来,逃窜到奥利维亚肩膀上,委委屈屈但极大声地告状:   “奥利维亚——有人欺负鸦——有人欺负鸦——”   利维亚伸手摸了摸贝拉的脑袋,回了一道更凶狠的魔法攻击,烧焦了黑袍人的帽檐。   “把我的教子和我的学生交出来。”奥利维亚手里拿着他许久都不曾使用的魔杖,魔杖的前端的宝石里,正聚集起滔天的水元素,“我的耐心有限。”   “学生可以还给你,但罗伯特不行。”黑袍人说,“这是罗伯特最后成为尤克特拉希尔种子的机会了,你知道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会死多少人吗!”   “达蒙,转告你背后的尼德霍格,世界的命运,不该牵系在一个孩子身上。”奥利维亚说,“他确实特殊,但你凭什么认为他能顺利蜕变为尤克特拉希尔种子,并成长为世界树?”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话,你们到底要拿多少人命去填?”   “罗伯特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达蒙说,“在多年以前,冈尼尔曾效忠于尼德霍格大人,他以他虔诚的灵魂起誓,要用自己的生命寻找到困境之中的一线生机,可后来他爱上了希格德利法,有了罗伯特之后就背叛了大人!但他的誓言已经生效,罗伯特就是困境中的一线生机,尤克特拉希尔的种子!最后一棵世界树!”   “我不想听你的辩解。”奥利维亚举起魔杖,浓郁至极的水元素环绕着魔杖前端的宝石,让人恍惚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回响,他的蓝色眼睛已经变成了暗金色,“我们不可能达成一致。”   水元素呼啸着凝为元素巨浪,带着恐怖的声势,代表着木系的浅绿从达蒙身上漾起,一层叠加一层。   木元素水元素都代表着生机,但两种极有生机的元素对撞,庞大的魔力被压缩,竟然出现了一瞬的无声,然后……   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如果说之前这片空间只是一片狼藉、仿佛被狂风肆虐过,现在,肉眼可见的东西几乎都化作了齑粉,贝拉之前站立的那块平整点的石头,在魔力对碰里悄无声息地化成了飞灰,贝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默默地更贴近奥利维亚。   贝拉:鸦害怕.JPG   这片空间承受不住惊人的魔力对撞,已经开始出现了裂缝,裂缝肆无忌惮地向四周蔓延,仿佛要将这块地方彻底毁灭。   达蒙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掉到身后的裂隙里,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是要和我同归于尽吗!”   这里是【旧庭】的地下,如果真的坍塌,奥利维亚也很难活着出去!   奥利维亚脸上的冷酷不变分毫:“想要旧庭坍塌,除非上下一起动手,同归于尽?倒不至于。” 第177章   “啊啊啊啊啊啊———”   深不见底的裂缝里, 一个红色的“弹力球”在不规则的裂缝中撞来撞去,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 一会儿被抛飞, 一会儿又急速下坠。   罗伯特头顶的红花此时尽然失色, 变得像纸片一样雪白,如果在二次元里,他现在头顶上应该有飘出来的惨白小幽灵:   “这这这是什么——新新新救命法法法宝吗———”   顾鸿影哀嚎:“哪哪哪个缺德的家伙伙伙——弄出来的裂裂裂缝——我明明明明只炸炸——头顶上的花花花园——”   虞荼:“少说点话话话——省省省点力气吧吧吧——”   罗伯特:“但这真的很恐怖怖怖怖———”   不大的防护罩里, 三个人的交流像是犯了羊癫疯,隔几个字便有接连的颤音。   防护罩卸去了碰撞时绝大部分冲击力,避免了他们受伤,但因为无处着力, 他们在防护罩内“失重”,周围的撞击声又几乎使人耳聋,交流也困难。   这些裂缝比悬崖还夸张,他们在防护罩内摔了许久也没有停下来, 虞荼甚至怀疑他们掉进了比马里亚纳海沟更深的地方。   在又一次撞到裂缝里不规则凸出的棱角后,防护罩带着他们高高飞起, 强势地撞入了另一条裂缝中!   这条新的裂缝不像上一条那样弯弯曲曲, 他们只在里面撞了十来下, 就直直地往深处坠去。   裂缝下方的空间里, 剑拔弩张的达蒙和奥利维亚双双怔了怔。   达蒙:“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不要转移话题。”四周的裂缝越来越严重, 奥利维亚在布满裂痕的地面上行走如履平地, “我们的账还没有算完。”   “是真的有声音!”达蒙面色大变,“从我们头顶上方传来的!”   奥利维亚刚想嗤笑达蒙用这么拙劣的方式转移注意力, 高度集中的精神力便反馈给他一个结果———他们的头顶上方,那些四通八达的裂缝里, 有东西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这个方向坠下来。   奥利维亚也是面色一变,水元素在他身后凝成飞离的翅膀,他和达蒙宛如同极相斥,飞快向两端退开,几乎就在他们退开的同一秒,上方黑漆漆的裂缝里,一个诡异的东西在烟尘四起中带着如霹雳般的气势,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那冲击力大极了,将只是出现裂痕的地面砸出一个深深的坑,蛛网般的裂痕以坑为圆心,将支离破碎的地面切割得更加支离。   达蒙:“……”   奥利维亚:“……”   他们俩谁都没想到,在数万米深的地下,人也会遭受来自头顶的不明袭击。   即将燃起来的战火在这突发事件前暂时偃旗息鼓,达蒙和奥利维亚提着法杖,分别南北两端,小心地接近了深坑。   召唤出风带走了烟尘,坑里的“不明生物”露出了真容,是……一团人。   奥利维亚看着两株树中间缠着个两头四胳膊的怪物,一株树的上面还长了团灰色的毛瘤,只觉得那乱糟糟的脑袋、胳膊,还有那两棵树都很有些眼熟。   其中一棵被压住的树艰难地伸出一根枝条,枝条上颤颤巍巍地开了一朵惨白惨白的沙漠玫瑰。   奥利维亚:“……”   从天而降的竟然是他的倒霉教子和那群糟心学生!   已经贴着他的脖子、快要成为黑乌鸦围脖的贝拉悄悄从他脸颊旁探出头:“是特伯罗哇——吓得没有颜色的特伯罗哇——”   很难形容奥利维亚现在的心情,他默默使出一个悬浮魔法,让那个发着红光的防护罩从大坑里浮起来,缓缓落到他身后。   终于结束了无止境的碰撞与下坠,“怪物”开始解体,变成了两个看起来得了脑震荡的人,两株蔫了吧唧的树苗以及一只撅过去的灰团子。   “哇哇哇——脏兮兮啊——”贝拉飞起来落到防护罩的顶上站着,“不省心哇——”   “怪物”解体之后,达蒙才发现他以为是新品种、又被贝拉称呼为特伯罗的树苗,竟然就是罗伯特!那株本应该被他栽在旧庭云端花园里的沙漠玫瑰!   在他的注视下,奥利维亚向旁边走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提着镶嵌宝石的法杖,水元素在他身边呼啸,凝成了实质的深蓝,语气里带了几分愉悦:“看来你的布置相当落后,小朋友们自己就逃出来了。”   达蒙握紧了自己深绿的法杖,骨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明明已经压制住了罗伯特身上属于奥利维亚的精神印记,拆走了罗伯特身上所有可以反击的魔法器具,他到底是怎么从云端花园里逃出来的!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布置就这样骤然失败,达蒙只觉得心间的怒火越烧越旺,连带着之前奥利维亚魔法攻击出的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但很快,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因为烧焦的帽檐的遮挡,只能看到他勾起来的嘴角。   “奥利维亚你不想想——”达蒙忽然说,“他们是怎么下来的吗?”   他和奥利维亚所在的地方,是旧庭万米的地下,被称之为“尼德霍格诞生地”,万米之上,是雾之国。   传说云端花园复苏的那一天,花香将会向下垂落净化雾之国,等云端花园、雾之国、尼德霍格诞生地都被连起来后,尤克特拉希尔将彻底长成,世界不再迎来终焉。   但正常情况下,雾之国既是云端花园与尼德霍格诞生地的联接,又是他们之间的屏障,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人试过毁坏旧庭,甚至进行过上下同攻,但都失败了。   他们最多只能重创旧庭,只要魔法材料投入够多,就能将旧庭修复好——这是奥利维亚都不清楚的秘密。   而旧庭一旦遭受重创,除了旧庭承认过的代行者,所有人都将困死在这里,成为旧庭修复的养料。   达蒙想,可以蜕变为尤克特拉希尔种子的罗伯特,从云端花园向下生根和从尼德霍格诞生地发芽,区别应该都不大。   “奥利维亚,你们将要永远留在这里了。”达蒙周身开始泛起黑灰色的魔法阵纹,他被帽檐遮挡的脸庞,眉心有树叶样的纹路闪烁,奥利维亚的水刃飞过来,只切到了一片空气,达蒙的身影在万米的地下开始逐渐淡去,“再见了,老朋友。”   说完最后一个字,达蒙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达蒙离开后,四处蔓延的裂缝开裂速度加快,裂隙纵横连接,像是一张没有死角的网。   代行者的标志将达蒙传送到了云端花园,确切一点说……云端废墟。   带着坡度的云端花园此时已经被夷为了平地,地上长着鲨鱼锯齿的草不见踪影,造型诡异的石头也成了粉末,花园顶上垂下的纤长且开着鲜艳花朵的枝条连根都成了碎末,触目可及处什么都没有,只有鼻端萦绕着挥之不去、刺鼻而浓烈的植物的味道。   达蒙这一瞬感觉自己的心都不跳了。   诚然奥利维亚他们被困在万米的地下,旧庭将他们吸收后也能补全一小半的重创,但之后要填进去的材料,仍旧是一个令人肉疼的数字。   正思索心痛的时候,达蒙头顶的帽兜忽然被人扯下,他一惊,抬手便是反击,挥出去的魔力在来人手中卸力消弭。   达蒙——”他的身后有道控诉的声音,“打招呼就打招呼,没必要动手吧?”   谛长卿翘着腿,像躺在看不见的沙发上似的悬浮在半空中。   “奥利维亚都打上门来了!”如果说和奥利维亚打了一场还受了伤这件事让达蒙很生气,看见谛长卿他的怒气都要爆表了,“这么危险的时候你在哪儿!你有把尼格霍德大人的吩咐放在心上吗!”   “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没聋~”谛长卿嫌弃地飞远了点,“老、尼格霍德又不是让我守旧庭,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不能蛮不讲理地逮着我干活吧。”   谛长卿托腮,笑眯眯道:“我们俩可是平级呢~”   “对大人不要直呼其名,要叫尊称!”   达蒙想杀人。   他是真的不理解,英明神武、全知全能的尼格霍德大人为什么要为他安排谛长卿这样一位一天想把他打死一万遍的同事。   “好好好,尼格霍德大人。”谛长卿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就你要求多,也就只有我这样好脾气的人才受得了。”   达蒙:“……”   他真的想杀人!   他正想好好和他这位自己跑过来支援他的同事好好讲一讲道理,让他不要三天两头就擅离职守时,他的脚下忽然传来了剧烈的震动,之前旧庭无论怎样被重创,震感都不会传到云端花园里来。   两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达蒙。”谛长卿坐直了身体,人难得变得正经起来,“万米之下除了奥利维亚与罗伯特,你还关了谁?”   达蒙也不知道,之前他那队手下只说多抓回来的这四个人身上都带着奥利维亚的精神印记,应该是奥利维亚带到魔法街道上买东西的学生。   他唯一有印象的,是奥利维亚将那个防护罩挪到他身后时的一瞥。   达蒙从记忆里回忆起了那幅画面,然后用魔法阵将记忆中的画面投射到现实中。   “顾鸿影、虞荼、埃里克、郝芝芝……多出来的那个是罗伯特?”谛长卿将防护罩内灰头土脸的身影依次认出,“他们是从云端花园掉入万米之下的?”   达蒙凝重地点点头。   “哦,懂了!”谛长卿点点头,又恢复成之前那种懒洋洋的样子,“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达蒙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这种时候你还卖关子?!”   “人要学会苦中作乐。”谛长卿一摊手,“选吧。”   达蒙:“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是,这次对旧庭不满的人挺会选人的。”谛长卿先是直指被投射出的记忆画面中的顾鸿影,然后又将手指垂下指了指地面,“一选一个准。”   达蒙:“这叫什么好消息!”   他们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以至于达蒙不得不使用魔法让自己的双脚离开地面,才能在这样越来越剧烈的震感中稳定身形。   “这当然是好消息!”谛长卿用咏叹调一般轻快的语气说,“因为选人选得好,旧庭这次大概完蛋啦!”   “达蒙——”谛长卿笑眯眯,“你老巢没了哦~” 第178章   达蒙:“……”   他在心里劝了自己很多遍, 这是尼格霍德大人非常看重的一位下属,他不能意气用事,这是尼格霍德大人非常看重的一位下属, 他不能……达蒙深吸一口气, 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你到底是站哪边的!”他咆哮, “我掌管的旧庭完蛋,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好处啊。”谛长卿摇摇头,像是在疑惑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个令人无语的问题, 谛长卿无比真诚地反问,“就不能是我纯粹想看个乐子吗?”   达蒙:“……”   这是尼格霍德大人非常看重的一位下属,他不能———不能个屁!   魔杖转瞬便出现在达蒙手中,汹涌的木元素在云端废墟上得到了成倍的加持, 化成猛烈的攻击直击谛长卿。   即使愤怒到极致,达蒙的心里依然保留了一丝冷静,他出手打伤同事,没有终身致残, 也不会要掉他的性命,最多就是被尼格霍德大人处罚, 让他进行赔偿———罚就罚吧, 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面对着恐怖的木元素, 谛长卿身下无形的沙发忽然升高, 灵活地避开:“喂喂喂?不是吧, 达蒙你心眼这么小啊!”   谛长卿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姿态进行闪避:“现在说实话都要被灭口了?”   达蒙:“……”   在打不到人更气的同时, 他对谛长卿的实力也有了忌惮,经常擅离职守、不服管教的同事……实力竟然这么强?   这就是尼格霍德大人看重他的原因吗?   在过大的实力差距面前, 达蒙很快冷静了下来,决定不再浪费自己的魔力, 他仰起头看飞得老高的谛长卿:“你为什么说旧庭会完蛋?”   “这不明摆着吗?”谛长卿依旧飞得高高的,他也担心达蒙是故意用这个话题分散他注意力,骗他下来挨打,“刚刚我指的那个人叫顾鸿影,他是东方的白泽转世,代表的是人族;被你关在‘尼格霍德诞生地’,也就是万米之下的奥利维亚,你不会忘记他的姓氏了吧?”   奥利维亚通常以本名行走世间,知道他姓氏的人寥寥,奥利维亚的全名是———   奥利维亚·阿斯加德。   阿斯加德在神话传说中代表神族的地界,即神域,传说中的神明都居于此。   谛长卿点出这两人的身份、尤其是顾鸿影的身份后,达蒙的面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的眉心开始浮现树叶模样的纹路,身形也开始不稳起来,然后……谛长卿忽然窜下来,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肩,阻断了代行者的传送。   达蒙差点被他的手劲拍摔。   他怒道:“你干什么!”   “你对老东——”谛长卿差点嘴一快喊出了一个会让达蒙爆炸的称呼,“尼格霍德大人忠心耿耿,我不忍心你下去送死而已。”   谛长卿红色的眼瞳眯起,眼尾的赤色浓艳:“你现在也清楚,来不及了。”   想要重创旧庭,需要有人在千米之上的云端,万米之下的地底同时发动攻击,但想要彻底毁灭旧庭,则需要有能代表人族的人在千米之上的云端花园毁灭一切生灵,意味着“人类背叛了神明”;带有传说中神族印记的人在万米之下的地底,摧毁“尼格霍德诞生地”,意为“神明放弃了人类”,只有双方同时攻击,判定互相成立,作为屏障的雾之国才会坍塌,真正毁灭旧庭,再也不会有重建的机会。   毁灭的条件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所以他们一直将毁灭旧庭的方法隐藏得很好,没想到今天在阴差阳错之下,竟然由互不知情的人凑足了这个略显苛刻的条件。   谛长卿叹了口气:“这可能就是命运的指引?”   “什么狗屁的命运!”达蒙相当愤怒,继将罗伯特栽种在云端花园之上失败的噩耗后,旧庭即将彻底毁灭的噩耗接踵而来,“我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一定是有人知道了这个隐秘的方法,随后煞费苦心地进行设计,不然带有奥利维亚印记的学生怎么正好撞到了被我手下带走的罗伯特,又因为不熟悉反击魔法阵而被一起带走!”将一个个看似巧合的巧合全部串联后,达蒙只觉毛骨悚然,“能打败我的手下,却不熟悉反击魔法阵,这难道不荒唐吗?被安置在雾之国作为养料,却能准确找到云端花园进行毫不留情的毁灭,一定是提前就练习好的!”   “达蒙”的含义是恶魔,但达蒙却觉得布置这一切的人比恶魔还要可怕———他经营了这么久的旧庭,眼看着已经步步靠近了成功,却在这一息全数化为泡影!   “看起来确实不像个巧合呢……”谛长卿走到云端废墟的中心,灵力涌动着,从地里挖出了小粒小粒的碎石头,他指尖涌动着灵力将碎石头拼合,能大致看出是个石碑,只是上面的花纹全数泯灭,再也辨不清含义,“巧合过多就显得假。”   这些碎石头上留下的灵力波动……谛长卿觉得有些熟悉———像昆仑山主时序的剑气,她用出那一击后自己都会虚弱很久的剑气。   “达蒙。”谛长卿低头看那些碎石头,仿佛是透过云端花园,穿过雾之国,看那万米之深的地下,“你觉得他们能活着出来吗?”   他们的确达成了毁灭旧庭的条件,但这并不意味着达成这些条件的人能够躲避旧庭毁灭的反噬,最大的可能是毁灭旧庭的人与旧庭一起消亡。   *   自从达蒙从地下消失后,裂缝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贝拉直接吓得飞了回来,它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这么恐怖的阵仗,现在将一双翅膀圈在奥利维亚的脖子上瑟瑟发抖,脑袋埋在奥利维亚的金发中,发出惨烈的哀嚎:   “哇哇哇——怎么办哇——鸦要死啦——”   它拖长的音调配合着布满整片空间的裂缝,听起来越发不详。   奥利维亚:“……”   他强硬地将贝拉的翅膀从脖子上扒拉下来,丢到了沙漠玫瑰的枝丫上:“贝拉,看好他。”   贝拉黑色的豆豆眼眨了眨:“鸦害怕哇——”   奥利维亚看着防护罩内蔫了吧唧的一群人,冷笑道:“怕也没用。”   浓郁到恐怖的水元素从魔法杖顶端的宝石里毫不顾忌地倾泻而出,围绕着防护罩形成了新的防护———之前的防护罩红色的光芒已经很黯淡,甚至开始闪烁了。   再怎么厉害的防护罩,使用过程中都会有磨损,耐用度都会持续下降,随后彻底失效。   罗伯特枝条上那朵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红色的沙漠玫瑰,瞬间变得比之前更加惨白。   真·花容失色了。   水元素形成新的防护罩没多久,在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后,红色防护罩消失,之前防护罩内还算适宜的温度陡然下降,冷得防护罩内的几个人直打颤。   奥利维亚在红色防护罩失效后,才进入了由他构建的新防护罩内,他站到防护罩的中心,深蓝色的防护罩缓缓上升:“还记得你们来时的那条裂缝在哪个方向吗?”   他问话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似乎胸有成竹,但万米的地下还带着五个人……奥利维亚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还清醒着的人里,罗伯特的状况最好,因为他得到的反噬最小,罗伯特抖抖抖地举起枝条,朝某个地方开了一朵惨白惨白的花。   因为枝条没有力气,直接摔在了贝拉的脑袋上,吓得贝拉直接“哇啊啊啊——”,凄厉的叫声在防护罩内都有了回响。   奥利维亚按照罗伯特指明的方向,操纵着防护罩飞过去,即使这片空间现在已经碎裂得不成样子,不可能再沿着之前的裂缝飞回,奥利维亚依旧选择了他们来时下坠的那条路———至少那条路是确认行得通的。   在或长或短的裂缝中飞行的过程中,除了罗伯特还坚强地醒着,用惨白惨白的花指路外,其他人都只是中途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又陷入了昏迷。   裂缝就像一个高度万米、宽度无边无际的巨型迷宫,并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人的压制反噬越来越重。   深蓝色的防护罩已经在飞来碎石或者突然出现的裂缝的碰撞下渐渐变成了浅蓝色。   罗伯特枝条上的花也不再是纯粹的惨白———奥利维亚身上的血,有几滴溅在了他的花上。   旧庭是上古的遗迹,奥利维亚即使活了几百年,在这庞大的时间面前也依旧渺小,时间的废墟倾泻下来,非人力所能阻挡。   贝拉很早就昏厥了过去,罗伯特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奥利维亚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从容,从毛孔中渗出的鲜血染湿了他的魔法袍。蓝眼睛里沁出了赤色,瞳孔像半蓝半红的宝石。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涣散,在新裂缝猝不及防地出现时,他没来得及操纵防护罩避开,浅蓝近白的防护罩闪了闪,差点当场破碎。   奥利维亚被反噬与身体里枯竭的魔力压迫,吐出一口血。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没想当教父和当老师,都挺高危。   奥利维亚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无论怎么说,他的倒霉教子和糟心学生们,他总得带回去的。   ……   虞荼是在越来越浓的血腥味中醒来的,醒来时他发现他变回了原形,红色的防护罩被白色取代,白色的防护罩底部,有嫣红的血迹。   血迹的最中间,奥利维亚站在那里。   他黑色的魔法袍好像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下摆正一滴一滴滴着血滴,手中精致漂亮的魔杖顶端的宝石已经出现了大块的崩裂,看起来摇摇欲坠。   虞荼试图挥动自己的叶子,但叶子动不了,他感觉到叶子上沾着奥利维亚的血,血已经凝固了。   白得近乎透明的防护罩外,几乎看不见褐色的土地,像是黑漆漆的无垠虚空,即使隔着防护罩,虞荼也能感觉到令人心惊肉跳的危险。   奥利维亚的状况肉眼可见的不好,小伙伴们全部陷入昏迷,他们也许根本就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已经快要看不见褐色的漆黑裂缝像鞭子一样砸过来,虞荼看到防护罩闪了闪,出现了一道白痕,或许再这样砸上几次,防护罩就会彻底碎裂。   到时候奥利维亚老师会死,他昏迷的小伙伴们会死,所有人都无法幸免。   虞荼听到奥利维亚的低咳声,看到他捂着嘴的指缝间涌出新的鲜血,血里隐约还夹杂着些许银蓝———那是人鱼的本源血。   奥利维亚其实不用来的,是他们将他置于了险境。   虞荼想到顾鸿影使用的护符,制作护符的主人或许在很遥远的地方也知道他遇到了危险,但无法赶来,又或者说哪怕赶来了,也只是给他们收尸。   希望太遥远,救不了眼下。   虞荼想要动,但他浑身上下被一种恐怖的感觉压迫着,这股力量促使他趴在地上,怎么也起不了身。   他的力量是如此渺小,他无法动弹。   于是他只能看着奥利维亚的伤势一点点重下去,看着他的生命之火一点点熄灭。   虞荼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而绝望地认识到———没有人能帮他们。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在遇到危险时恰如其分地出现在需要受救助的人身边。   没没有谁能永远依靠。   没有谁能正好都在。   绝望、不甘,惶恐、焦虑……种种情绪在虞荼的心间交织,让他痛苦到蜷缩起来。   恍恍惚惚地,虞荼觉得身上好像有无数条锁链正在收紧,又好像整个人被丢到沸滚的岩浆里烫熟……   痛苦、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   他好像在迷迷糊糊之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是奔涌的能量。   与灵力截然不同的能量。   能量比灵力更适合使用,更能千变万化,只要有足够的能量,他就能救下所有人!   虞荼好像清醒了一点,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一种什么状态,也许是濒死前的幻觉,也许是压力过大精神崩溃的臆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茶树苗的形态,还是人类的状态,又或者是另一种虚幻的、无法描述的存在?   他伸手去够那些能量。   这一瞬,他甚至忘记了他是虞荼,不是不夜侯,他的身体根本就无法容纳那些能量。   抬手的痛苦比之前锁链加身,岩浆沸腾还要痛苦上无数倍,虞荼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哀嚎。   在痛苦之中,他脑海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人不能永远依赖他人。】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拥有的、掌握的,才是自己的。   人的命运,只在自己手中。   虞荼拼命地抬手。   他够到了那些能量。   于是此时,万籁俱寂。   所有的痛苦一霎消退,让人的感知都好像变得轻飘飘的,无处着力。   ———有破碎声。   不是那种透亮的玻璃被石头砸碎的声音,不是那种屋檐下的冰凌被风折断的声音,也不是精美的器物跌落在地上的可惜回响,而是一种盛大的,仿佛是什么宏伟的规律在感慨的声音。   是鱼跃出冰面,是积雪化作流泉,是百川归入海,然后沿途万物复苏。   于是那遥不可及的能量笼罩过来,祂们温驯地环绕着他,从每一寸皮肤渗入到他的身体中。   虞荼的头发慢慢变长,眼型开始变成丹凤眼,左眼上出现了圆形金边眼镜,细细的链条垂下来,末端坠着一片叶子。   万里之遥的茶馆里,小灰忽然抬起头来,它看到在毛茸茸的海洋里沉睡的不夜侯忽然虚化,像一道影子一样慢慢淡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万里之外,白色的防护罩内,星星点点的光芒聚集,慢慢凝成一道人形。   虞荼睁开了眼睛。   很难形容这时候的奇妙感受,他能“看到”———   一米多高的茶树苗蔫巴巴地趴在地上,好像被抽去了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但体内的灵力流转正常;   脏兮兮且昏迷不醒的顾鸿影,看似只是陷入了寻常的昏迷,实则金属性灵力狂暴,似乎在冲破某道桎梏;   枝条上开着惨白花朵的罗伯特,身体陷入了静默,可意识却在一次又一次试图与这方诡异的空间沟通;   外表没有变化的郝芝芝,内在的血肉与骨骼在无数次变幻重组,似乎在无意识地进行天赋锻炼;   在角落里的埃里克,灵力流转正常,可容纳着感知的意识海里却掀起了滔天风暴;   重伤的奥利维亚看似还能支撑,可灵魂之火摇摇欲坠,好似几息之间就会彻底熄灭……   所有人的表面与实质,都大不相同。   虞荼向前迈了一步。   星星点点的光辉由虚转实,他从光里踏出,像是一场绚烂的绮梦。   之前隔着白色的防护罩感觉到的心惊肉跳的危险感在此时消失殆尽,虞荼抬起手,碰到了防护罩。   防护罩上的白色飞快消退,生机勃勃的浅绿取而代之。   浅绿色的防护罩凝滞在这片近乎黑色的虚空中,防护罩内,时光回溯、时间倒流。   凝固的深色鲜血开始重新变成殷红的血珠,血珠飞起来,融入到奥利维亚的身体中,银蓝色的血液重新回到那几乎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里,被鲜血浸湿的魔法袍再次变得干燥,苍白的肌肤红润而有光泽……地上灰头土脸的四个人身上尘土消失,细小的伤口愈合,仿佛回到了最开始。   这是一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壮丽奇迹。   ……   奥利维亚以为自己会死在万米的地下,将【尼格霍德诞生地】变成自己的葬身处,但他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再次睁开眼睛。   简直不可思议。   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奥利维亚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有一副很清俊柔和的东方面庞,黑发凤眼,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力,略有些奇怪的穿着在整体气质下,竟然相得益彰。   最奇怪的是,奥利维亚觉得他有些熟悉。   他记得自己的本源血已经随着重伤而流出,体内也因为魔力枯竭后还进行压榨千疮百孔,但现在,这些伤势都好了,仿佛严重的伤势只是他恍惚中的臆想。   奥利维亚眼瞳褪去赤红,重新变回了美丽的蓝色,他眨了眨眼,将手按在心口,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了极大的疑惑。   奥利维亚难得茫然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魔法袍——干燥的,低头看脚下的地面——干净的,罗伯特的花上好像有点红色,奥利维亚下意识地伸手搓了搓,是花回色了,不是他的血。   他到底是受伤了,还是没受伤?   这一系列动作后,奥利维亚才想起来他并没有向对面突然出现的、疑似救了他的人打招呼,这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   “您好。”奥利维亚说。   他终于想起来觉得面前这人有些熟悉的原因,他曾在有关东方的绝密资料上看到过一些记录———   “不夜侯阁下。”   *   云端废墟上,谛长卿一直在摆弄着那堆不规则的碎石子,时不时还直勾勾地盯着脚下地面的震动,达蒙忍了又忍,最后还是问:   “你研究出什么来了吗?”   谛长卿笑眯眯地摇了摇头:“没有哦~”   达蒙呼吸一滞:“那你还兴致勃勃地摆弄了半天?”   “这不是无聊嘛~”谛长卿撤去布置好的稳定阵法,于是碎石子在震动里滚得到处都是,“虽然旧庭的毁灭已成定局,但我们留下来还是有意义的,比如见证他们到底死没死。”   达蒙:“……”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脑袋冷静下来。   要习惯,要习惯。   “老巢都被人端了。”谛长卿坐在半空中,“达蒙,你好可怜。”   达蒙:“……”   想杀同事的心达到了巅峰。   谛长卿拍了拍手,拍掉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千米之上都震动都这么剧烈,估计离出结果不远了。”   他说起正事后达蒙也不好发作,只好低低地“嗯”了一声。   谛长卿笑了一下,他溜达到云端废墟的边缘探头向下看,达蒙跟在他身后,生出了一脚将他踹下去的冲动。   “这儿视野还挺不错的。”谛长卿好似浑然不觉,他感慨道,“底下都发光了呢~”   达蒙:“……发光?”   他只经历过旧庭重创,没有经历过旧庭毁灭,自然也不知道谛长卿嘴里的发光是个什么意思。   达蒙几步走到了谛长卿旁边,探头看向谛长卿看的方向———那里有浅绿色的光芒。   在光芒的照耀下,云端花园之下灰黑色的雾气渐渐变成乳白色,然后浅绿的光芒顺着乳白色一寸寸向上攀爬,像是一棵树,一寸寸生长。   达蒙睁大了眼睛,感觉难以置信:“尤克特拉希尔?!”   谛长卿先是因为他的惊呼睁大了眼睛,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默默地后退了几步。   浅绿色的光芒越来越盛大,在他们的注视下,好似有一棵树从万米之深的地底冲破地面,长到千米之上的云端,肆意舒展枝叶,木元素环绕着它,仿佛巩卫神灵。   “联通尼格霍德诞生地、雾之国、云端花园……”达蒙喃喃自语,“罗伯特难道真的蜕变成了尤克特拉希尔的种子,然后转瞬成长成了世界树?”   谛长卿:天还没黑呢。”就开始做梦了。   发现浅绿光芒后,谛长卿毫不犹豫地开始勾勒小型跨域传送阵,当浅绿光芒化作铺天盖地的一棵树时,谛长卿的传送阵堪堪完成。   银白夹杂一点墨黑的光点悬浮在空中,缓慢地逆时针旋转,形成了一个能容易人通过的门。   达蒙还站在边缘,抬头痴痴地看那颗遮天蔽日的树影。   谛长卿秉承着最后一点同事精神,招呼达蒙一起走:“这树不对,赶紧跑吧!”   “不!”达蒙的眼里有着狂热,“旧庭复苏,尼格霍德大人的宏伟计划就要实现了!”   谛长卿:“……”   他和这些工作狂讲不通!   他用灵力控制住达蒙,让他僵直得像个粽子,然后拎着达蒙往小型传送阵法里塞,达蒙大声高呼:“放我下来!那是长成的尤克特拉希尔!”   谛长卿冷笑一声,一脚踹在达蒙的屁股上,将他踹进了传送阵:“去他妈的尤克特拉希尔!谁家世界树会是棵茶树啊!” 第179章   “世界树的形态从古至今从未固定———”达蒙挣扎得更厉害了, “也许这一代的世界树就是棵茶树呢!”   谛长卿感觉匪夷所思,他反问:“你应该还记得罗伯特是棵沙漠玫瑰吧?”   谁家世界树还长着长着换了树种的!   达蒙愣住了,他漆黑的瞳孔中映出那生机勃勃的浅绿色:“万一呢……”   谛长卿:“……”   “不是——”谛长卿觉得自己良好的修养都要保持不住了, “你有病吧!”   那棵遮天蔽日的茶树看起来确实有几分肖似传说中的世界树, 但谛长卿一眼就认出——那是不夜侯!   之前被他报了警的、坑到了异处局的不夜侯的原型!现在不跑是等着挨打吗!   在达蒙停止挣扎后, 小型跨域传送阵启动了,但令人不安的是,传送阵宛如锈蚀的钟表, 流转间有种咔哒咔哒的凝滞,谛长卿甚至能看到跨域传送阵门在一格一格地转动,简直不要太离谱!   浅绿色的光芒已经蔓延到了云端废墟,他们甚至能看见虚影中精美的枝干与绿叶, 达蒙先是痴痴地看着,然后突然暴怒:“这不是世界树!”   谛长卿还没来得及感到欣慰,就听到达蒙的咆哮:“他在吞噬旧庭!!”   谛长卿难得的感觉现下发生的情况有点超纲。   吞噬……旧庭?   如果是达蒙想要的世界树,应该是在联通尼格霍德诞生地、雾之国、云端花园, 贯通整座旧庭后,让旧庭重新焕发生机。   如果不是这样的世界树……谛长卿将收回的感知重新铺开, 他看到那些被浅绿光芒净化为乳白色的雾气渐渐消散, 随后这片地方在感知里化作了“虚无”———真真正正的虚无。   旧庭的痕迹, 彻底消失了。   不夜侯消弭了旧庭崩溃带来的反噬, 简直有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荒唐。   “那是个疯子!”达蒙目眦欲裂, 他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小型跨域传送阵未闭合的阵门, 于是咔咔哒哒走到大半的传送进度被迫归零,“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消解旧庭毁坏的力量!”   旧庭是神明的遗迹, 是漫长时间的残骸,人类不可能撼动神明, 除非他是神明本身。   达蒙的动作太快,谛长卿忙着感知云端花园之下的情况,一时不查,进度归零。   谛长卿眼前一黑,第一次有被他人气得快吐血的冲动,他一把将达蒙揪回来,再次让他陷入粽子般的僵直:“想死别拖上我!”   谛长卿一手揪着达蒙,一手疯狂摇动纯黑色的符咒,浅绿的光芒已经蔓延到了小型跨域传送阵的附近,之前像锈蚀钟表一样旋转的阵门此时已经完全凝滞,就像彻底坏掉了似的。   谛长卿:“……”   等回去了他要把达蒙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小型跨域传送阵的阵门洞开,一枝淡绿色的枝干虚影延伸过来,不夜侯站在上面,目光落在谛长卿身上。   谛长卿让纯黑色符咒悬浮在身后,腾出手来笑眯眯地打招呼:“好久不见,不夜侯前辈。”   他这云淡风轻打招呼的行为让虞荼感觉后槽牙有点痒,他一直记得上次被请去异处局“喝茶”,他发誓如果能逮到谛长卿,一定要揍他一顿,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先揍一顿再交到异处局去,然后根据他这些年犯下的罪行,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浅绿色的茶树虚影从他的背后延伸向小型跨域传送阵门的方向,谛长卿仍旧是笑眯眯的,只是他身后纯黑色符咒光芒大盛,变成了一个黑色的防护罩顶在了阵门的门口,浅绿色的枝条虚影与黑色的防护罩相撞,防护罩上出现了不明显的裂痕。   谛长卿:“您欺负我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辈不好吧?”   虞荼:“……?”   手无缚鸡之力?谁?!   谛长卿怎么有脸说的出口的!   这边谛长卿单方面信口开河,另一边的空间里,一只黑色的小蝴蝶撞上玄色石壁,将石壁炸出一个小小的凹坑,角落蝴蝶的残骸里,谛长卿理直气壮的声音传出:   “不夜侯控制了小型跨域传送阵的阵门,我跑不了了!老东西你麻溜点来救我们,再不过来就只能收尸了!收尸都赶不上热乎的!”   玄色石壁的凹坑里,鳞甲闪了闪,将石壁修复如初,地上的蝴蝶残骸还在聒噪:   “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听到———”   一道玄色光芒让聒噪戛然而止。   这方空间里响起一道重重的叹息声。   随后,石壁上飞出黑色光芒,捕捉着蝴蝶残骸上的灵力波动,黑色光芒震荡着穿过空间,奔向万里之遥。   ……   浅绿色的枝条虚影又敲了一下,这次,黑色防护罩上出现了深深的裂纹。   谛长卿的笑容看起来似乎也有点裂。   他默默地退到达蒙身后:“上次的小玩笑,您不会当真了吧?”   虞荼:“……”   他真的很好奇,谛长卿怎么还没有因为自己这张嘴遭到祸事?   不夜侯没有回答他,浅绿色的枝条微微扬起,敲了第三下,黑色的防护罩应声而裂。   庞大的枝条虚影轻巧地绕过达蒙,给了谛长卿一个狠狠的脑瓜崩,谛长卿捂着自己发红的脑门,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西方极乐世界。   他并不想这样被动挨打,但是枝条伸过来的时候,被凝滞的不仅是小型跨域传送阵,还有他的灵力,他的灵力仿佛被关在了一个无形的罩子里,怎么也冲不出来。   浅绿的枝条扬起,看起来还要敲第二下,谛长卿忍不住对着一旁大喊:“老东西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我挨打,我被打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他嚷嚷的时候,身侧的空间里蔓延出黑色的光芒,黑色的光芒包裹住了他,挡住了浅绿枝条的袭击。   被凝滞定格的小型跨域传送阵法重新缓慢地流转,黑色光芒渐渐接管小型跨域传送阵上的银白,仿若定格的时钟被无形的手拨动,开始一格格转动。   小型跨域传送阵法被重新激活,谛长卿和达蒙的身形渐渐淡去,浅绿色的枝条静静停在原地,没有进行追击。   “应该多揍两下的,可惜了。”   茶树虚影的另一根树枝上,并排六个安全座椅,坐在这排安全座椅最末端的顾鸿影抻着脖子看完了全程。   如果不是这些罪魁祸首抓了罗伯特,他们救人心切,也不会被一锅端,连累奥利维亚老师为救他们差点送命,最后还得不夜侯前辈出手。   虞荼并不是不想留下谛长卿,而是调动一根枝条去敲他的脑瓜崩,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   他的意识被能量包围着,这些能量就是他之前感知到的能量,但祂并不属于不夜侯,也不属于任何人。   这些能量有的新,有的旧,祂们无序地飘荡在这片天地里,在时光中缓慢走向消亡,无主的能量与之前在茶馆里与人缔结善缘的能量,相似又不同。   虞荼可以“吃掉”祂们。   祂们很美味,就是消化有些困难。   如同小说里所谓的灵丹妙药,吃下后会洗精伐髓,但也不可避免地带来痛苦。如果不是想揍谛长卿的念头太强烈,虞荼恐怕连那根枝条都操纵不了,这些庞大能量的压迫外溢,才使浅绿枝条动作间能够凝滞小型跨域传送阵,将人堵个正着。   虞荼一口口“吃掉”了能量,他好像吃了一顿很长很长的大餐,又好像旁观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旧庭曾经被称作神庭,坐落于一棵万米之高的世界树上。从上至下由阿斯加德、雾之国、米德加尔特三部分组成。   神明居于阿斯加德之上,他们会从万米之上俯视人世间,见证世界的更迭与苦难,在关键时刻予以人类指引,保留文明的火种,使人类的传承不至于断绝;   雾之国里居住着神明的使者,向上敬见神明,向下引导人类,前者被称为“神使”,后者被奉为“智者”;   人类则居于米德加特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代又一代地繁衍。   但某一天,灾难突如其来,尤克特拉希尔因为接连的天灾从万米之高的从地面陷入地下,只留下最顶端的花园,花园成了废墟,但神明的血肉滋生出了新的花朵,幸存的人们将千米之上仅留的花园称为云端花园,希望由神明血肉诞生的花朵,某一天能够孕育出新的尤克特拉希尔,让世界树重新诞生。   米德加特尔陷入了地下,雾之国不再宜居,“神使”与“智者”都消失,人类搬离了世界树,走出了世界树所庇护的范围,正式陷入了混沌时代。   又过了极漫长极漫长的时间,地下米德加特尔的废墟孕育出了一只黑龙,即尼德霍格,所以在以后的记载里,米德加特尔的名字消失于时间长河,取而代之的是“尼德霍格诞生地”。   尼德霍格本该与无数条毒蛇一起啃食世界树,让世界迎来“诸神黄昏”,但由于诞生的时间过晚,阴差阳错地,他不再是世界树的毁灭者,而是废弃旧庭的守护者,他选出一些代行者,去寻找尤克特拉希尔的种子,希望有天能让旧庭复苏,世界不再迎来终焉。   ……   这就是虞荼从无序的能量所带来的信息里,拼拼凑凑所得出的回答。   他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所见到的那片龙鳞属于一只黑龙,而旧庭背后的“尼德霍格”同样是一只黑龙,他怀疑这两只黑龙本质上就是同一只———谛长卿总不至于离谱到在两只黑龙的手底下同时打工。   即使分了东方与西方,天地规则本质没有区别,世间不会存在第二只龙。   还有“接连的天灾”与“混沌时代”……里世界的课本上也有相似的记载,只是天灾的起因是灵力浓郁的地方灵力忽然毫无预兆地大量减少,灵力不稳的地方则突然诞生灵力暴动,上古的异兽就在灵力所带来的各种灾难里接连去世,血脉传承就此大幅度断绝。   灵力一直持续枯竭,没人知道原因。   后来,世界莫名被分成了里世界与表世界,里表世界之间多了一道无边无际的屏障,灵力的枯竭才逐渐减缓,最后慢慢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程度。   之后,里表世界的发展就像两条少有交集的平行线,里世界走向神秘侧,表世界走向科技侧。   里表世界此后少有交集,以至于时间流逝下,里世界的种种就成了表世界影视剧、书籍、漫画里所存在的东西,没有人再相信,这些是真的了。 第180章   虞荼将无序的能量全部纳入到不夜侯的躯壳中, 这笔能量太过庞大,他只吸收了三分之一,就还清了之前宛如吞金兽似的能量漩涡欠债。   虽然唤醒马甲的过程有些痛苦, 但一朝暴富的滋味简直不要太令人喜欢!   谛长卿和他的同伙被救走了, 奥利维亚身上严重的伤势也已经复原, 虞荼确定后续奥利维亚老师自己就可以处理后,回身对他笑了笑后当场开溜。   留下来必然有礼仪型社交,与其在这里痛苦应付, 倒不如回到茶馆去吸收能量,还剩三分之二呢!赶紧变成自己的,才能避免夜长梦多!   奥利维亚看到那位神秘的不夜侯站在树枝的虚影上,回身对他微笑, 他的身躯渐渐变成星星点点的光斑,转瞬消失无踪。   这差点要了他命的危险,好像对于这位神秘的不夜侯而言,只是抬手间便能轻描淡写解决的小事。   即使旧庭在眼前被彻底毁灭, 奥利维亚仍旧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仿佛只是打盹时做了一个十分顺心的梦。   他并不惧怕旧庭, 也不惧怕旧庭的代行者达蒙, 但他只是一个独行的魔法师, 他无法动摇旧庭的根基, 即使他曾数次打入旧庭并全身而退。   奥利维亚想, 罗伯特的运气可真不错, 旧庭彻底毁灭后,他被抓去蜕变为尤克特拉希尔的可能便无限变小, 不至于三天两头就闹失踪,让冈尼尔和希格德利法在他成年之前, 从不敢将他放出来。   不夜侯消失了,于是那棵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也逐渐淡去,禁锢着他们的安全座椅解开,将他们温柔地放到了曾经的云端花园,如今的云端废墟之上。   经过之前的时光回溯,五个人现在的状态极其良好,一落到地面上,他们便按身高顺序,从矮到高站成一排,脚后跟并拢,手指紧贴裤缝,老老实实等候挨训。   奥利维亚几乎都要被他们这副熟练的姿态给气笑了:“你们真是不能给人省点心!”   一个二个认错的态度良好,但动不动就让自己身处险境,奥利维亚想起他与这几个倒霉学生的第一次相见,起因好像就是他们和罗伯特卡着阵法的巧合传送到了一起,然后罗伯特被迫在冰雪坑里“睡”了一觉,最后还是特里萨去捞的人。   那时候的罗伯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特伯罗。   “教父,错误都在我。”罗伯特已经化作了人形,但他的头顶上仍旧倔强地盛开着一朵沙漠玫瑰,在奥利维亚的死亡注视下,这朵鲜艳的玫漠玫瑰一点点褪去了颜色,开始抖啊抖,“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们也不会来,你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了。”   奥利维亚:“……”   他叹了一口气。   骂吧,这几个倒霉学生也是因为看见了罗伯特被绑架,为了救人才动手,不骂吧,他们都知道用药粉在禁魔缓冲带悄悄把人放倒,却都不知道检查一下潜在的危险,最后被一锅端。   当老师可真难,他终于理解了微微为什么接任校长的位置后,脾气就变得比以往暴躁无数倍。   “揍他们屁股哇——”贝拉拍打着自己的翅膀落到奥利维亚的头顶上,之前的安全座椅出现得突然,贝拉成了奥利维亚安全座椅上的挂件,被装在藤条的网兜里,可怜兮兮地蹲了半天,柔顺的羽毛都变得有些乱糟糟的,“学生不打——上房揭瓦哇——”   和奥利维亚一起教了几个月的书,贝拉除了日益增长的体重外,还学会了不少俚语:“奥利维亚——溺爱学生要不得哇——”   火上浇油的贝拉得到了几个人偷偷的怒瞪,贝拉抖了抖,假装用喙梳理自己的羽毛,避开他们的视线,然后一头扎到奥利维亚的金发里,闭着眼睛大声告状:   “鸦被瞪哇——鸦害怕哇——”   还没等面前排排站认错的人说什么,他们脚下的云端花园忽然开始变成透明的虚影,云端花园的边缘像气泡一样渐渐消散。   茶树虚影带走了旧庭毁灭的反噬,云端花园自然也不复存在,只是茶树虚影临走前在这里留下了一点维持的能量,才没有让云端花园即刻消散。   魔杖出现在奥利维亚手中,魔杖顶端的宝石一闪,每个人的脚下都多了一个浮空魔法阵。   “贝拉说的很对。”奥利维亚道,“总得给你们一点刻骨铭心的小惩罚。”   “云端花园所在的位置是千米之上的高空。”奥利维亚缓慢地说,“十秒后,你们脚下的浮空魔法阵就会失效,你们自己想办法平安落到地面上。”   十秒的鲜红倒计时随着奥利维亚的话同步出现:“失败一次回千米之上重来一次,扣除暑假十天,失败超三次,每次扣除一个月。”   奥利维亚说完这句话时倒计时还剩4秒,下一刻就跳转到了1,直接省略了2和3,五个人脚下的浮空魔法阵骤然消失,风声呼啸,他们像五颗炮弹一样,直直地砸向地面。   五个人的反应都很快,画符的画符,念咒的念咒,但无论是符咒还是魔法阵,每一个都是在他们手中闪烁几下后迅速熄灭,像是接触不良。   奥利维亚的声音慢悠悠地响在耳边:“这里旧庭刚刚毁灭,魔力混乱,想要唤出符咒或者魔法阵,必须平心静气,集中注意力。”   千米的高空无绳蹦极,能忍住没有尖叫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倔强,谁能平心静气的起来啊!   在五枚“炮弹”即将砸在地面上时,轻柔的力量托住了他们,将他们重新带回千米之上的高空,千米之上的高空中,一片云朵悠悠凝聚,像是一张厚实的毛毯,奥利维亚盘腿坐在上面,贝拉蹲在一旁,脑袋埋在袋子里吃零食,拱得袋子哗啦作响。   奥利维亚露出一个优雅的笑,被他戳在云毯上的魔杖顶端宝石闪烁:“每人暑假扣十天,一分钟反省复盘。”   一分钟后,五枚流星坠下天空。   *   “汪汪汪嗷!!!”   虞荼刚将意识转移到不夜侯的躯壳中,就听到小灰控诉的声音。   虞荼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之前在旧庭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他终于重新连接了马甲,并因祸得福获得了一大笔能量,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没来得及沟通与小灰之间的契约。旧庭的事情前脚刚解决,后脚奥利维亚老师就开始训练他们无绳蹦极瞬发魔法阵,虞荼不得已抽调回了自己全部的意识来专心应付,不然他的暑假都得被扣成负的。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暑假险而又险地留下了一个月,但小灰生气了。   担惊受怕了两个月的煤气罐罐已经瘦出了脖子和四肢,面对着最喜欢的摸头和梳毛,愤怒的煤气罐罐头一扭,尾巴一甩,叼着自己的窝拖去了茶馆离不夜侯躺椅最远的角落,开始自己生胖气。   虞荼都顾不上处理从天而降的“横财”,他蹲在小灰旁边,试图去摸它,瘦瘦的煤气罐罐一会儿扭成“C”,一会扭成“S”,就是不给虞荼碰。   虞荼尝试着用各种各样的美味零食诱惑,他都听到小灰咽口水的声音了,但倔强的煤气罐罐就是背对着他。   “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虞荼诚恳地向它道歉,“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小灰的一只耳朵从它的爪子下竖起来,发现虞荼正在看后,它又用爪子将耳朵按倒,虞荼听到了小灰愤怒的“哼”,像是煤气罐罐在打火。   各种方法试了都没用,虞荼叹了口气,眼睛一闭,刚想站起来活动一下,就感觉面前有道疾风,虞荼下意识地伸出手,稳准狠地抓住了小灰的后颈皮。   脸上带着焦急神色的小灰先是一愣,然后四肢拼命挣扎:   “汪汪汪嗷嗷嗷汪!!!”   没开契约翻译,但听语气不是什么好话。   “你不会以为我又要晕了吧?”虞荼突然反应过来,只觉得又窝心又好笑,“这次真的是意外,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聪明活泼可爱大度的小灰小朋友,可以原谅我吗?”   即使命运的后颈皮被抓在手里,小灰也倔强地偏过脑袋“汪叽”了一声。   虞荼另一只手变出一个打开的罐罐并加热,香味瞬间充盈了茶馆,他放下这个罐罐,又能量造物出一个新的继续加热,和上一个罐罐放在一起,见小灰不为所动,虞荼变出了第三个……   小灰的尾巴从完全不动到微微摇动,到最后大幅度摇动。   虞荼将小灰放下来,小灰恨铁不成钢地踩了一脚自己不争气的尾巴,然后疼得“嗷呜”一声,痛得在原地转圈圈。   虞荼笑着将它勾到怀里,给它慢慢揉着尾巴。有了尾巴作为台阶,小灰别别扭扭地选择了原谅:“汪嗷~”   没有下次了哦~   虞荼揉了揉它的头:“没有下次了。”   终于取得了小灰这个别扭小朋友的原谅,小灰不生气后,就颠颠颠地去吃罐罐了。虞荼回到自己的专属座位上,一抬头看到了小小的鲛人骸骨,她静静地坐在柜台边,鱼骨尾巴从边缘垂下。   将能量聚集到眼睛,虞荼看见皎月身上的线已经消磨了十之八九,只要这些线彻底消磨,她就能得到自由。   之前注入在骸骨身上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虞荼这次天降横财,终于有了可以“挥霍”的能量,他将漂亮得像装饰似的鲛人骸骨取下来放在掌心,控制着一部分能量小心地注入过去,最后缠绕在骸骨身上的“线”在能量的消磨下,终于全数断裂、消失。   切断最后一根“线”的时候,虞荼恍恍惚惚听到锁链断开的脆响,好像有一个灵魂,在此时发出了欢欣鼓舞的声音。   本就因为“线”的消失而变得愈发精美的鲛人骸骨,此时的每一根骨头上都散发着比玉还温润的光泽。   “你自由了。”虞荼眼里映出小小的身影,“皎月。”   小小的鲛人骸骨抬起头来,她空洞的眼眶不再使人害怕,而是有一种纯粹的天真,只剩骨头的鱼尾摆了摆,拍打掌心的时候,微微有些痒意。   她举起白骨的小手,虞荼伸出食指和她击了个掌,然后,纯白色的火焰从她的掌心开始,渐渐包裹住了整具骸骨。   火焰好像短暂地将时间重新回溯,虞荼看到骸骨覆上皮肉,皎月在火焰中对他微笑。   生死在此时重叠,如同昙花一现。   纯白色的火焰愈发汹涌,皎月却没有露出分毫痛苦。   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会为爱变成泡沫,而童话故事之外的鲛人终在近百年的折磨后,得到了解脱。   火焰将她烧成透明的虚影。   虞荼听到了声音。   之前实化的记忆碎片里,属于皎月的声音。   她说,她留下了一份礼物。 第181章   被纯白火焰灼烧着的灵魂成为了晶莹的颗粒, 在光的照射下,像是流动的璀璨星河。   星河之中白色的光点升起,慢慢飘向虞荼的眉心。   那是……能量。   除了与人缔缘, 除了时间遗迹形成的旧庭, 这是虞荼第一次在没有签订任何契约的情况下, 从他人身上获得能量。   之前埋藏在心里的疑问,在此时终于忍不住破土萌芽———   能量……究竟是什么?   皎月或许知道,但她再也无法回答。   白色的光点尽数没入虞荼的眉心, 灼烧后形成的星河依旧璀璨,虞荼用一个精美的盒子将它装了起来。   这些白色的光点,这些能量……就是皎月留给他的礼物吗?   皎月送给他的能量不像旧庭的能量,还需要他进一步提炼, 剔除掉杂质以及能量上所附带的呓语与记忆,这些能量虽然数量少,但却很纯粹,像是由极度的感激与景仰演变过来的。   虞荼忽然生出了探究的心思。   他拿着装有皎月骨灰的木盒, 能量涌动,给出了他应去的地方———记忆碎片中海边的小渔村, 那个皎月与百里相旬初遇的地方。   虞荼抬起手, 能量勾勒出小型的传送阵, 银白夹杂一点浅绿的光点悬浮在空中, 缓慢地顺时针旋转, 形成了一个能容人通过的门。   虞荼进到了门中, 视线有一瞬的黑暗,在黑暗里, 他听到了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闻到了海边特有的咸腥味。   下一瞬, 视线豁然开朗,他出现在一片广阔的沙滩上,一只螃蟹在他面前横着爬过去,“噗通”一声掉入海中。   虞荼在自己身上套了个屏蔽场,才从沙滩边慢慢走向记忆碎片中的小渔村。   曾经的小渔村,是低矮的四面土坯墙,或是生了霉或是稀疏的茅草作为遮风避雨的顶盖,土胚墙的侧面支着草棚子,里面堆着缺了角的锅、破了边的碗、开裂的木筷,屋前的空地上支着许多高低不同的木桩,上面晾晒着缝缝补补的渔网,每家每户都散发出强烈的鱼腥味。   而现在,小渔村拥有了宽阔的马路,气派的绿化带,还有各种风格的三层四层的小洋房,精美的外墙雕饰、明亮的落地窗、气派的罗马柱……美得宛如用来度假的海边别墅区,昔日那个贫穷破败的小渔村,再也找不到一点影踪。   虞荼在街上慢慢地走着,看到人行道上有父母牵着孩子,有情侣在散步,有小朋友在跑来跑去的打闹,自留的庭院里,许多花穿过围栏,熙熙攘攘地盛开。   虞荼在这里看不到安心药业的店铺,进到片区域的药店中,药架上也看不到安心药业的产品———就算安心集团倒闭,他们的产品也不会那么快全线下架。   这里找不到一丝一毫安心药业的影子,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皎月的影子。   虞荼转完了居民区,凭借着直觉走向荒僻的野外,说是野外,其实也有人开凿出的道路,地上铺着打磨平整的青石板,青石板的表面光滑,或许曾经有很多人走过这条路,只是现在少有人行,于是大部分台阶都布满了青苔。   虞荼沿着这条青石板路向上走,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朱漆斑驳的庙。   这座庙很旧很旧,但似乎还有人打理,门口的尘土扫得很干净,屋檐下与大门上都没有什么蜘蛛网。   虞荼推开门进去,庙的内部和外面一样破旧,正中间供奉着一尊石雕,石雕是一位女性的形象,雕刻有些粗陋,但眉目之间依稀能看出些许皎月的影子。   石雕前有一张供桌,供桌上放着一束盛开的鲜花,鲜花旁有两个白瓷碟子,一个碟子里摆着满满一盘红樱桃,另一个碟子里摆着个造型精美的小蛋糕。   地上的蒲团边缘颜色已经褪去,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虞荼蹲下来摸了摸,上面还带着人的体温———摆上这些东西的人还没有离开太长时间。   这座小小的旧庙有两条路,来时的路上虞荼没有看到人,于是他决定绕过庙前的供桌与供奉的雕像,走向另一条同样可以下山的路。   雕像背后的墙壁上,有一扇和大门同款的门,只是体积略小,虞荼推开它,门扉发出“吱呀”一声响。   他看到了大海。   旧庙所在的位置很高,目光所及处没什么遮挡,很适合看海,抬头远眺,碧蓝的海洋翻卷着白色的浪花一次次拍打在岸上,海浪退去,沙滩上便留下大海的赠礼。   虞荼看到下山的路上有一个背影,杵着拐杖,走路慢腾腾的,动作有些艰难。这个背影的头发全白了,但白发却规整地在脑后盘成一个髻,衣着也收拾得很干净。   虞荼悄悄地跟上了她。   这条路上也有青苔,但比上条路要好太多,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先是将拐杖放实,然后才慢腾腾地抬脚下去,她的手肘挎着一个无纺布的长方形袋子,蓝色的,上面印着某某某商城,应该是个赠品,袋子现在轻飘飘的,里面好像没什么东西。   她下山的动作很慢,虞荼就静静跟在她身后,在她有可能打滑的地方就悄悄附上一点能量,就这样走了好一截,这位老人忽然停住了步伐。   “谁?”   老人的脸上已经有许多老年斑了,她的容貌比她的背影看起来更加年迈,但她的眼睛依旧清澈明亮,有种婴儿般的纯粹,她看向的是她身后三步远的台阶,在正常人的视线中空无一物,但却是虞荼所在的位置。   虞荼确信老人并没有看见他,但却能肯定他的存在,即使他开了屏蔽场。   他没有出声,老人回头盯着那个台阶看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拄着拐杖往下走,只是这次她不像刚刚那样安静,而是嘴里轻声地絮叨:   “这次给你桌上放的是个大饱满的樱桃,我从一袋子里面一颗颗挑的,都很红,吃起来肯定甜,蛋糕是我孙女给我买的,叫什么巴斯克,现在很流行,你尝尝好不好吃?我现在老了,也学会种花了,这三朵开得最好,我拿过来给你看看……”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除了今日供桌上的东西,还有前几日的天气,变来变去的物价,絮絮叨叨间,都是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间烟火。   她一边说一边走,直到走到山脚下,蓝色无纺布的袋子在他的手肘间晃荡着,像是一只拍打着翅膀,找不到归途的鸟。   “老伙计们都走了,我也越来越老了,也许有一天,我也不能来了……”老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回望着那山林之间小小的陈旧神庙,眼里带着浓郁的眷恋,“皎月姐姐,真希望你是传说中下凡历劫的神仙,如今功德圆满,就重新回到了天上。”   下山的路上,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跟着她的人似乎没有恶意,她走过的每一处青石板都不再打滑。   多年前,百里诚说皎月嫌弃管理安心药业这一大摊子事太累,所以将所有的事物都交接出去,自己去天南海北地旅游,但在旅游的途中不幸遇难。跟随了皎月很多年的人,大多数都不相信这荒唐的结果,她也不相信。   他们觉得蹊跷而奇怪,可却找不到任何证据,他们试探着百里诚相要找出真相,却屡次不了了之。   时间一年年流走,大家都老了,陆陆续续阴阳两隔,最后只剩下她一个,而她……也感觉自己的时间快要到了。   或许是人老的时候总喜欢回忆过去,她总是想起很多很多年前。   那年皎月姐姐出现在他们小渔村时,她还是个只有几岁的孩子,家里穷得不行,父母商量着要把她送人来减轻负担,她吓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在她要被送人的前一天,皎月带着满载的渔船归来,向小渔村宣布———从今天起,由她接管小渔村。   那时候的她逆着阳光,整个人闪闪发亮,就好像从天而降的女神。   皎月来到小渔村,她的命运也随之改变,家里能吃饱穿暖,开始有小有积蓄,于是不用再舍弃任何一个孩子。她开始读书认字,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从此走出这片小渔村。   那时的小渔村人人信仰着她,人人崇拜她,他们为皎月建起了庙,觉得她就是海洋派来拯救他们的女神。   再然后……人心易变,曾经香火缭绕的庙慢慢冷落,继而废弃,最后变得少有人打理。   他们之前雇人打理,后来等他们退休,就由他们自己打理,这座庙已经不再是庙了,也是他们的精神寄托。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灵,那皎月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的神灵。   老人长久地注视着这座庙,最后露出一个微笑,她拄着拐杖,手肘间挎着袋子,慢慢地走向了回家的路。   虞荼没有再跟着她,但他感知到了,有一点白光从老人身上飞起,像风筝一样越升越高,最后没入到了旧庙的石雕之中。   ———那是信仰。   虞荼重新回到了那座旧旧的小庙,他将手放在石雕上,那一点白光从石雕内部飞出来,轻轻地落在他的掌心。   这和他惯常使用的、被茶馆契约处理好的能量一模一样。   能量等于……信仰?   虞荼一直知道能量与灵力截然不同,能量比灵力更好用,但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去猜测过。   因为这个猜测一旦落实,就意味着漫画的目的大概率是———   引导着不夜侯,成为人造的“神明”。 第182章   建立在“人造神明”的猜测上, 一切似乎有迹可循。   最初他还不适应虞荼与不夜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时,用不夜侯的躯壳做出了ooc的举动,如果被如实反映到漫画上, 不夜侯的大佬人设一开始就不可能立得起来。   漫画画的虽然大部分都是事实, 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 它一直在致力于将不夜侯向神秘可靠的方向引导,如果这样的引导一直叠加,等到屏障破碎, 里表世界都发现漫画成真,不夜侯的形象已经立住了。   当读者们确切意识到不夜侯真的存在,或者需要不夜侯的救助时,在已有一定认知的基础上, 由漫画反馈到他身上的“能量”将会呈十倍、百倍、千倍甚至万倍的增长。   好像一切冥冥之中就有注定,就像那封他寄给[镜]的谜语人般的回信:   【谛听前辈,[洞悉万物]不该是我的天赋,没有时间了。】   那时他只是抱着能骗多少信息骗多少信息的侥幸, 却没有想过他简短的回信,竟然全部应验。   什么时候最需要神明?   人在灾难降临时最需要神明。   神明可以聆听信徒的祈祷, 可以预知即将发生的灾难, 在普罗大众的认知里, 神明无所不能。   洞悉万事前因、知晓万物之果。   【洞悉万物】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天赋?这分明是由能量聚集后自动形成的、属于“神明”的能力。   大概率他真正的[天赋]并没有觉醒, 他所反映出来的[天赋]属于不夜侯———因为他与不夜侯共用同一个意识, 所以即使他身体里流转的是灵力, 不夜侯身体里流转的是能量,但由于灵魂相通, 自然表现出了同样的“特质”。   所以他推开那扇门进行测试,身为草木族却检测出了不应该属于他的、洞悉类的天赋。   虞荼在天赋测试后, 悄悄去问过族长,族长告诉他,他是第二个与[镜]契合的人,他问第一个人是谁,族长说是谛长卿。   [镜]在成为[镜]之前,身份就是谛听,谛长卿作为他的血脉继承人,和他契合本就正常。   那么他呢?他为什么会和[镜]契合?   虞荼曾经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但今天,他隐隐有所明悟,[镜]在无光之地活了几千年,后来,他的意识被导入到上古时期就存在的法器中,成了护佑人类的法宝,持续了几百年。   几百年的时光更迭,无论岁月的长河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定会有人真心地感激[镜]、信赖[镜]、敬仰[镜],视他为神明。   [镜]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也类似于洞悉,他应该也拥有一部分神明的特质,这就是虞荼能与他契合的原因。   谛长卿是血脉传承,他则是……神明共振。   可[镜]陨落了。   就像被他吞噬掉的旧庭,旧庭曾经被称作神庭,坐落于一棵万米之高的世界树上,最上面的部分被称为阿斯加德。   神明居于阿斯加德之上,他们会从万米之上俯视人世间,见证世界的更迭与苦难,在关键时刻予以人类指引,保留文明的火种,使人类的传承不至于断绝。   可看似无所不能的神明,面对着灾难也依旧陨落,时间的流转下,神庭不复存在,神明也成了传说。   在曾经的神庭里,人类居于米德加特尔繁衍传承,米德加特尔之上的雾之国中,居住着神明的神使与引导人类的智者。   神明与人类密不可分。   所以万米高空之上,神庭里的神明,真的是天地自然而然所诞生的吗?   或许……他们也是人造的神明。   在历史的记载里,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灾难几乎同时发生,西方的神灵陨落,东方的上古异兽传承断绝。   古时候的人类有图腾崇拜,图腾就是信仰,图腾同样是神灵。   这也是人造神明。   “神明”全数消失在了灾难中,于是灾难和神明一同远去,只剩下了一道贯穿东西方、将世界一分为二绵延不绝的屏障。   如果隔离出里表世界的屏障将要破碎,是否预示着灾难即将卷土重来?   虞荼不敢直接回答“是”,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是对的。   他那封谜语人似的回信里的内容,在此刻如回旋的子弹击中了他的眉心———   【没有时间了。】   所以漫画那样使劲地引导,所以江局表现得尖锐而急切,所以谛长卿身后的组织试图将罗伯特栽种,使世界不再迎来终焉……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好像黑与白的界限就不再那么分明,似乎所有人都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阻止灾难的到来,或者降低灾难的影响,但没人知道,究竟哪条路是对的。   没人知道自己所选定的这条路,究竟是减缓了灾难的发生,还是加速了世界的消亡?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知道。   那一枚落在虞荼掌心的白色光点已经缓慢地融到了他的肌肤里,汇入了在身体中奔流的能量里。   虞荼缓缓收回了手。   这份礼物或许有心,或许无意,但能做出解答的人,真正归于了时光中。   虞荼凝视着那粗陋的雕像,他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是道了一句谢。   如果没有皎月的馈赠,他或许要在很久后才意识到能量的实质是什么,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即将面临什么。   虞荼展开自己的手心,一个精美的木盒出现在他的掌中,木盒里盛着璀璨的星河,那是皎月最后的遗骸。   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柳嘉来茶馆送过一封信,上面写着对安心集团的处理结果,信封内还附带了小半枚残损的鲛珠。   虞荼拿出了那枚鲛珠,他将鲛珠放到了星河里,星河漾起波涛,温柔地包围了残缺的珠子,抚平珠子上的伤痕。   实化的记忆碎片中,皎月和百里诚告别,她已经交接好了一切。   鲛人天性爱自由,是责任亲情让她画地为牢,甘心受缚。作为一只鲛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她长大的海边。   她只是想要做完她能做的事后回家而已,只是这一耽搁,就是许多年。   虞荼带着那枚木盒来到海边,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海岸,送上来自大海的礼物。   虞荼将木盒放在浪尖上,汹涌的浪花在这一瞬齐齐停滞,随后海浪回卷,带走了木盒,海水温柔地托着它下坠,盒子在下坠的过程中被分解,只剩星河环绕着残缺的明珠,海水温柔地引导着他们,落向安全的、不会有人打扰的寂静之地。   这天晚上,海岸边的人们看到了一场绝不会出现在这个区域的极光,像是一场绚烂的梦境。   *   银白夹杂一点浅绿的光点突然出现在空中,它缓慢地顺时针旋转,形成了一个能容人通过的门。   懒洋洋趴在窝里的小灰被被惊醒,它抬起头来,疑惑地“汪”了一声。   虞荼弯腰摸了摸它的头:“皎月回家了。”   小灰:“嗷!”   知道啦!   照例给小灰加上狗粮和零食后,虞荼打开了他挺久都没打开的抽屉,抽屉里有一沓单向传音符。   虞荼抽出一张轻轻一抖,符纸飞到空中,无风自燃。   他本来准备传讯给昆仑的山长时序,但他突然反应过来,他并没有和时序打过交道,自然也没有她的灵力印记。   虞荼:“……”   失策了!   他刚刚准备熄掉这道传音符,传音符却突然漾起熟悉的灵力波动,柳嘉的声音从传音符中传出———   “是荼荼吗?”   “不是虞荼,是我。”   隔着传音符都能听出柳嘉声音里的震惊:“不夜侯前辈?!您总算是上线……不是,您总算是愿意联系我们这边了!”   尽管这几个月各处人马猜测纷纷,但虞荼没有告诉任何人不夜侯出事的消息,他只是对外称“不夜侯有急事需处理,茶馆暂停营业,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他全权代表店主”。   在这期间他甚至与[镜]通信,孤身一人去了异处局,然后没多久,[镜]陨落消息传来,他每次过来给小灰添狗粮时,茶馆门口都会多出许多道莫名其妙的传音符,很多人的灵力印记他根本就不认识,但却拐弯抹角地向他打听不夜侯的现状、[镜]与他的最后一场见面说了什么等等问题。   虞荼烦不胜烦,但没过几天,这些莫名其妙的传音符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在漫画上知道了原因———   不夜侯“有急事”期间,他全权代表店主守店,这本来是件挺正常的事,但天衍将他抱着小灰坐在茶馆里发呆的画面大画特画,配合着那些汹涌且来者不善的传音符的包围,虞荼仿佛成了家长不在于是惨遭陌生人欺负的小可怜。   不夜侯只是昏迷了两个月,漫画里甚至没有画出昏迷的场景,但漫画读者们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些什么,这两个月里,只要虞荼出现,都是———   [呜呜呜我的菟菟怎么这么可怜!]   [老婆你出门的时间太长了!崽在受欺负啊啊啊啊!!!]   [天衍你画一下我老婆在干嘛吧!两个月了!老婆只存在于其他人的对话里!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不知道是不是漫画读者们的脑回路和草木族长辈们的脑回路诡异地接上了信号,马甲失联的时间越长,长辈们便越是关注他,面对这些小心翼翼的关切,虞荼只能哭笑不得地照单全收。   那些陌生的传音符,最后是被草木族的长辈们合力拦下来的,反正那些带着他不认识的灵力印记的传音符,几天后是一张都没有了,又过了几天,认识的也都没有了。   让他真的做到了真真正正,安静看店。   在柳嘉的声音里,虞荼走神了一瞬,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有件事需要麻烦你们。”   柳嘉的态度异常尊敬:“前辈您说。”   “我需要昆仑山主时序的灵力印记。”虞荼说,“麻烦发我一份。”   “前辈,我这个级别联系不到昆仑山主……”只听声音,虞荼都想象到传音符另一端的柳嘉TAT的表情,“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您把那沓单向传音符向下翻翻……”柳嘉说,“最后五张是特制的,每张都可以直接联系到我们江局。”   “多谢。”   “不用谢,前——”传音符的另一端,柳嘉刚因为不夜侯前辈联系了他而高兴,他正想问些别的事,传音符就已经熄灭了。   柳嘉:“……”   前辈您也太雷厉风行了吧!   本来以为麻烦的事峰回路转,在听到柳嘉说“不用谢”后,虞荼干脆利落地熄灭了单向传音符,他从那一沓的最后面抽出一张,熟练地点燃,没一会儿,传音符上漾起江绛的灵力波动。   江绛的声音透过传音符,听起来有些疲惫:“不夜侯前辈好。”   “江局,麻烦你一件事。”虞荼说,“我需要昆仑山主时序的灵力印记。”   传音符的另一端,江绛似是顿了一瞬,随后才道:“冒昧一问,前辈找昆仑山主做什么?”   在知晓了能量的本质,又怀疑屏障破碎会带来极大的灾难后,虞荼已经不想再被动下去了,他决定主动出击,比如去接触昆仑山壁中囚锁着的时晚身上的秘密。   “江局如果愿意,也可以帮我转问昆仑山主。”虞荼说,“昆仑的学生,是否需要一名外聘教师?”   只要胆子大,滥竽充数也不怕! 第183章   事情顺利到出乎虞荼的意料。   昆仑山主时序愿意聘请他成为昆仑的教师, 唯一的问题是他准备被聘任几年。   虞荼对着传音符纠结了一小会儿,最后选择了一年。   一年的时间,应该足够他弄清昆仑山壁深处的秘密了。   时序在漫画里的形象高冷寡言, 做事也和她本人一样干练, 他们俩几乎是用光速敲定了一系列流程, 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十分钟,虞荼就成了昆仑下半年即将走马上任的新教师。   这件事情一商量完,时序确定他没有其他疑问和要求后, 直截了当地告别掐传讯,比虞荼之前掐柳嘉的还要熟练几分。   全程的交流下来毫无废话,毫无客套,主打一个公事公办, 绝不多言。   传音符已经熄灭了,虞荼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他就这样从一个还在上学的学生,摇身一变成了老师了?   危机感突然成倍上涌,虽说当老师去学校查这查那肯定很方便, 但他也不能误人子弟吧?   学!必须得更努力地学!   如果现在能将虞荼的情绪具象化,他的背后一定燃起了熊熊的小火苗, 头上出现了写着“加油奋斗”四个大字的绑带。   这种熊熊燃烧的高昂情绪一直持续到他重新回到学校去上课, 从郝芝芝那里得到了一个令人晴天霹雳的消息为止。   “荼荼?”郝芝芝将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虞荼?你怎么了?”   “明年米勒克尔派学生去昆仑当交换生……”虞荼的声音差点哽咽, “这件事为什么不早点说啊?”   学生的身份查这查那是不方便, 但压力小啊!早知道能当交换生去学校, 他就不去毛遂自荐了呜呜呜———   “据说这事儿也是学校这几天临时决定的。”郝芝芝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常情况下得等到我们大二读完, 大三才去做交换生,现在提前了一年。”   她乐观道:“这不挺好吗?说不准我们毕业前可以当两次交换生呢!”   “是、是挺好的。”虞荼笑不出来。   “再告诉你们一个据说很靠谱的小道消息。”郝芝芝不愧是年级里的“百事通”, 她压低了声音道,“昆仑那边下半年好像要来一位新老师。”   要知道昆仑已经十多年没有过新老师了!   虞荼:“……”   他心如死灰:“你不会告诉我……新老师是不夜侯吧?”   “荼荼你的消息也很灵通嘛!”郝芝芝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很快明悟,“不夜侯前辈是你的长辈,你肯定知道的比我更清楚!”   她用手肘拐拐虞荼的肩膀,语气好奇:“是真的吗?”   虞荼沉重地点了点头。   “嘶———”郝芝芝悄悄地吸了一口凉气,“这会不会是学校把我们提前一年安排去当交换生的原因?”   虞荼:“不至于,我觉得新老师应该是和学校的安排正好撞上了。”   他只是一株一米多高的茶树苗,背不了这么重的锅!   郝芝芝:“人要敢于大胆想象!”   虞荼:“我不是人,我是茶树苗。”   郝芝芝:“……”   被一击绝杀。   他们在这里谈论着新老师的问题,平时什么话题都积极参与、性格活泼的顾鸿影这回却罕见地沉默,他虽然一直在吃着饭,但一看便知心不在焉。   “顾鸿影?”郝芝芝奇怪道,“你没发现你刚刚吃的不是土豆吗?”   那么大一块姜,顾鸿影像没看见似的直接嚼了!   被提醒后,顾鸿影才意识到他刚刚吃到的不是土豆,而是一块土豆刺客!他表情瞬间扭曲,勉强咽下去后开始咕嘟咕嘟喝汤,试图压下嘴里的那股姜味。   虞荼和郝芝芝默默地将自己没动过的汤推向顾鸿影的方向。   虞荼:“你今天看起来真的很不对劲。”   郝芝芝:“我同意。”   顾鸿影一直活泼开朗,很少有这么心不在焉的状态。因为刚刚的一通刺客乌龙,他的表情生动了点,但依旧阴霾笼罩。   顾鸿影叹了一口气:“我一个多月联系不上我妈了。”   “这么说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奇怪?”迎着小伙伴们关心的眼神,顾鸿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烦躁的声音里带着郁闷,“我小时候他们俩就经常出门,一出门好长时间,动不动就失联,我问他们原因,他们就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去拯救世界了’。这些年下来,我早就习惯了。”   “其实这次失联的时间不算长,之前还有更长的。”顾鸿影说,“但这次我就是觉得很慌,说不出为什么慌。”   书里常说人有时会心血来潮,那其实是一种感应,身具灵力的人,除了五感翻倍提高外,第六感也会大幅度加强,一但出现“心血来潮”,往往都具有一定的准确性。   顾鸿影在说联系不上顾星竹时,虞荼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幕———二月份放月假的那天,他通过崇明市分局的传送阵法到异处局去和[镜]见面,从走廊看一楼大厅时,紫色异变对应的传送阵里,带队的人正是顾星竹。   而现在,已经快要四月了。   郝芝芝安慰他:“也许是顾阿姨在执行一个时间比较长的任务,所以没办法和你联系。”   特异组前十组一般在全国各地到处救火,执行的都是最危险的任务,通常情况下一个任务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但也有遇到比较麻烦的情况,一连许久都陷在其中。   顾鸿影苦着一张脸:“就是因为她的工作危险,我现在才担心啊!”   和异处局完美福利相对应的,是同样高居不下的伤亡率,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到底哪个先来。   “我在二月份放月假那天看见过顾阿姨。”虞荼想了想,还是据实以告,“那天我看到任务大厅一楼代表着紫色异变的传送阵里,带队的人就是顾阿姨。”   顾鸿影的父母都在异处局,他满十八岁后父母就不在避讳着他接触这些,顾鸿影知道的不会比虞荼少,紫色异变代表着什么,他可再清楚不过。   顾鸿影:“紫色异变?!”   本来就担心,这下他更坐不住了,顾鸿影调出腕表,火急火燎地就想请假,但在腕表上划拉了没几下,他就忽然停住了手。   茫然、怀疑、欣喜、放松……一连串的情绪鲜明地写在了顾鸿影脸上。   “呼~吓死我了。”顾鸿影关掉腕表,“十分钟前我妈给我发了封邮件,说她执行任务回来了,不过有新的任务要出,等新任务结束后再联系我,让我不要再给她狂扣电话和短信轰炸,也不要用邮件塞满她的邮箱。”   “这不挺好,省的你天天这么担心。”郝芝芝大大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虞荼交换了一个眼神。   沉浸在欣喜中的顾鸿影这时或许还没有察觉,但作为这件事的旁观者,他们俩都觉得太巧了。   在顾鸿影担心到坐立难安的时候,这封邮件就像及时雨,来得那么恰到好处。   他们并不想将事物往坏的方向想,这次实在是巧合的有点过分。   郝芝芝用腕表给虞荼发了条消息:   【但愿是我们俩想多了。】   虞荼看着顾鸿影在收到邮件后立刻恢复得活泼开朗,默默回复道:   【希望如此吧。】   *   中午吃完饭,下午上了课,晚上虞荼给自己制定了一份夜间学习计划后,就切成了不夜侯的身份。   天衍自从复更后,更新时间就变得没有规律起来,有时一话很长,有时一话很短。   虞荼已经养成了每天都在茶馆里翻一翻漫画有没有更新的习惯———里世界收不到表世界的信号,看不了漫画。   这一次打开漫画网站X,天衍出乎意料地放上了更新,还是双更。上一次的更新内容是他们的期中考试,期中考试分两部分内容,一部分理论,一部分实操。   奥利维亚老师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卷试卷,是的,不是一张,是一卷。将试卷打开,整体长度有三米,看得人眼前一黑。   试卷上附带了防偷窥法阵、天机屏蔽法阵等各种密密麻麻的防护措施,杜绝一切作弊行为。   虞荼还记得考试场景一出来时,漫画读者们的幸灾乐祸———   [这考试的严苛程度真让我目瞪口呆……]   [哪个好人家的学校期中考试卷子长三米啊,还是双面的!]   [防偷窥法阵——防止学生偷看他人试卷;天机屏蔽法阵——防止学生用各种玄学手段算出答案……所以只剩下好好答题这一条路了吗?]   [考试的严格固然令人心疼,但还好我不是米勒克尔的学生哈哈哈———]   [要是有一天这种试卷叠法阵的考试手段传到了现实世界……]   [上面的朋友,你在说什么鬼故事呢!]   上一次更新的最后,以奥利维亚老师黑着脸宣布八个人成绩不及格为结尾,好好的一条美人鱼,拿着成绩单的时候,背后都冒出了实质化的黑气。   而这次的更新,从魔法街道开始。   在天衍的笔下,最先出现的是无比恢宏的广场,造型奇异、色彩斑斓的魔法店铺围绕着广场分布,许多魔法师穿着各色的魔法袍在店铺里穿行,有人拎着一把拉风的扫帚,有人在和飞行小精灵对话,有人隔着橱窗挑选魔杖……   充满着细节的场景慢慢拉远,分镜渐渐合成一个完整的画面,广场的最上方,【魔法街道】四个字闪闪发亮。   名称的底下,有一排同样闪闪发亮的路标,路标的上方有一行花体字———   【魔法世界,欢迎各位的到来。】 第184章   [哇哦!画得和真的一样!【狗头.JPG】]   [天衍老贼最近更新不规律不会是去取景了吧?]   [这不像我家附近的旅游景点, 排除我这里!]   [我家附近也没有和这差不多的地方,排除我!]   [排除我+1!]   [排除我+2!]   [排除我+10086!]   一轮排除下来,竟然没人知道天衍的取景地在哪里。   [我懂了!这个大场景是天衍自己设计的!]   [嘶……但这也太真实了吧!细节多到吓人!]   漫画里哪怕是背景板的路人, 都有各自的事情在做, 甚至两个分镜里出现的同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小习惯, 好似他们并不是什么背景板,只是在记录嘤嘤经历的时候,恰巧撞见了他们生活的一瞬。   这些诚意满满的画面在开头如流水一般划过, 最后定格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埃里克像变戏法似的掏出四个黑斗篷,一人发了一个:都披好,在里面开口时记得伪装一下声音。”   埃里克的表情最为从容, 另外三个人的脸上全是兴奋,仿佛写着“来都来了,赶紧去凑个热闹”的跃跃欲试。   [赌一包辣条,绝对出事了!]   [不赌不赌, 赌了这不是血亏吗?]   [想想他们几个人集合必开团的诡异定律,我都要对他们的非气怜爱了……]   [看看这次是什么事儿吧, 实在不行, 我寻思你们几个干脆放假之后去庙里拜拜?]   [主角的生活就是这样波澜起伏, 不然是怎么当上主角的呢?(拜也没用)]   虞荼:“……”   可恶!虽然我们的运气确实有点点不好, 但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悲观!就不能许愿我们幸运一次吗QAQ!   在开不起来盘的赌局的推动下, 漫画继续向后更新, 他们穿过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墙,进入到了以哥特式建筑风格为主的小村庄。   漫画好像生怕读者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在他们穿过石墙的时候,就在旁边用大大的方框写明了【魔法黑巷】。   [一个“黑”字真是精髓中的精髓, 我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主角必捡漏的黑市!]   [emm……你说凭嘤嘤他们的运气能捡漏……这、这很难评……]   [别让他们被人当漏捡了吧?]   在那条“别让他们被人当漏捡了吧”的评论下,虞荼实在忍不住回了一句“他们的运气真的没有这么差”,得到了还在线的那位漫画读者一个“啊对对对”的表情包,表情包还是虞荼上课认真听讲的漫画截图。   虞荼:“……”   过分了啊!   他气呼呼地继续往后看,才发现从第三视角看他们在禁魔缓冲带里的行动,有种……   [除了埃里克,其他几个人一看就从没来过,好像身上都写着“我是肥羊,快来宰我”!]   [隔着黑斗篷蠢萌的气息都暴露了啊!收收你们的好奇心吧,嘤嘤和菟菟,尤其说你俩!]   [第一次看主角逛黑市担心主角被大宰特宰……]   [你们在黑市里记得把埃里克随身携带,我真的很担心你们被人骗的连裤衩都不剩!]   但明显,读者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他们根本都没能进的去黑市,就在禁魔缓冲区里和一队黑袍人迎面相撞。   在郝芝芝用药粉将对面那队明显不好惹的黑袍人放倒,并得意道“反派死于话多”时,漫画的读者们还在感慨着芝芝机智,有的读者后悔没开个辣条赌盘,下一秒,他们就被罗伯特的包裹上的魔法阵击昏。   在漫画里,禁魔缓冲区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风吹动着一群人的衣角,看着有种同归于尽的凄凉与搞笑。   [这可真是毫不意外呢!]   [哈哈哈哈哈这副场景好看、爱看!]   [开团了开团了!]   漫画里,终究是那队黑袍人更胜一筹,领头的人手指动了动,以一种卡顿的状态,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后……黑市探索小队出师未捷身先死,喜提一锅端。   领头的黑袍人先是将他们五花大绑,然后搜走了他们身上所有的“危险品”,郝芝芝身上搜出来的最多,什么银针飞刀回旋镖,药粉药丸迎风倒,甚至还有一把迷你弩。   [好一个行走的武器架!]   [芝芝不愧是当年在军训里当大姐大的女人,一个字——绝!]   [我真的很难想象普普通通的衣服边边角角能塞下这么多东西,芝芝她不硌的慌吗!]   虞荼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如果没有被反击魔法阵放倒,就凭芝芝的武器储备,他们打起来也不见得会输。   之后,虞荼从上帝视角,见证了他们是怎么被丢进传送魔法阵里,传送到万米之下的地底,罗伯特是怎么被人强制用法阵变回原形,然后被栽种在云端花园里的。   被栽种的时候,这株容易变色的沙漠玫瑰醒了,然后栽种他的人被迫接受了一场花瓣雨,真花瓣夹着水滴,对着栽种的人劈头盖脸地砸———挨砸的人既不能躲(栽种的过程不能中断),又不能还手(脆皮的沙漠玫瑰容易嗝屁),只能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被熏得香喷喷。   [第一次感觉到反派也怪不容易的……]   [完了,我眼睛坏了,我竟然从一株沙漠玫瑰的身上,看出了“哭得梨花带雨”的具象化形容??]   [罗伯特不仅哭包还好娇哈哈哈哈哈!]   千米之上的云端花园叮叮当当种玫瑰,万米之下的尼格霍德诞生地,一群沉睡的茧开始咕涌了。   漫画里,虞荼看到自己在黑暗中幽怨的表情:“觉得眼不眼熟?像不像蛛巢的重现?”   而之前信誓旦旦不会有问题的顾鸿影,在黑暗中的表情茫然叠茫然:“这只是个谁都没预料到的意外……”   漫画用超大的篇幅配出了他的心理活动:   【呜呜呜呜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又是我们怎么出门就遇事明明人都已经放倒了怎么还有魔法阵你们心眼子这么多你们boss知道吗西方怎么险恶程度更胜一筹啊———】   [好好好熟悉的环节又来了!嘤嘤的心理活动我先晕为敬!]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是真的对你们自己的运气没点数啊!]   [不作死就不会死!【抓住嘤嘤拼命摇晃.JPG】]   [不愧是你们!非酋四人组!]   虞荼:“……”   按后面的发展,他已经能猜测到漫画读者们会怎么笑了。   果然,漫画没有放过他们。   后面先是芝芝的“正正正正得无限负”一句干沉默三个人,然后是嘤嘤选方向和毒奶,再然后是他们按着嘤嘤选的相反方向,一路挖到了“烂人”的房间,然后他受惊,顾鸿影被勒脖杀,接着他们挖新地道,硬是挖通了雾之国,挖上了云端花园,然后被红色雾气放倒,接着被云端花园的植物挖坑“埋葬”。   这些植物相当讲究礼仪,不仅把他们排成一排,还给他们一人立了一块碑。   评论区满屏都是哈哈哈哈哈,有种不顾他们死活的快乐。   与他们这边的苦逼形成对比的,是奥利维亚老师一路上的行动,信手拈来的瞬移法阵,禁魔缓冲区时间回溯的淡然,压着旧庭头头打的霸气……   [嘤嘤你支棱一点啊!看看你的老师,看看你的前辈,你们到底谁是主角啊!]   [真正的主角:长的好实力强、有只聪明的宠物、做事果断、压着反派boss暴揍、干废boss半个地盘。   虚假的主角:非酋到令人落泪、被炮灰绑票、在地下灰头土脸挖地道、救人不成反被拖去埋掉立碑。   就是说咱这主角是非当不可吗嘤嘤?!]   [哈哈哈哈别说了别说了!我心疼他哈哈哈哈!]   漫画读者们孜孜不倦一页接着一页地笑……这种幸灾乐祸的嘲笑在奥利维亚说出“想要旧庭坍塌,除非上下一起动手”为止。   虞荼:“!!!”   现在看漫画他才反应过来,保护着他们的防护罩掉到奥利维亚老师那里确实是个巧合,但奥利维亚老师之所以那么惨,他们得负百分百的责任。   [好好好,非气开始蔓延了,现在都开始坑师了!]   [惨!奥利维亚实惨!]   [《除非上下一起动手》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上面真的动手了!!]   [下面请大家欣赏特别节目:《乌鸦嘴虽迟但到》。]   这一话的前四分之三,都是他们四人的各种惨烈经历,至于最后四分之一,是属于不夜侯的主场。   天衍确实很会塑造不夜侯。   不夜侯时隔两个多月的登场,在漫画里看起来相当拉风。   漫画已经进行到他们迷失在万米之深的地底,泥土几乎尽数消失,化作寂静无垠的漆黑虚空,白色的防护罩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像是随时都会消失的肥皂泡。   漆黑之中,忽然流淌出了星河,星河劈开昏蒙,落下星星点点的光芒,光芒坠入防护罩中,星星点点聚集,由虚转实,勾勒出一道人影。   防护罩上的白色飞快消退,生机勃勃的浅绿取而代之。   浅绿覆上血迹,于是凝固的深色鲜血重新化作殷红的血珠,银蓝色的血液重回心脏,濒死的奥利维亚摆脱如影随形的死亡。   浅绿覆上昏迷过去四人,仿佛有温柔的手拍去身上的尘土,抚过细小的伤口,展开紧皱的眉头,于是尘土消失,伤口愈合,眉目舒展,似乎沉睡在最安全的居所。   不夜侯轻轻抬起了手,一道光从他的掌心蔓延,光好像是一颗种子,开始发芽、抽条、长成一颗宏伟的巨树,这棵巨树肆意舒展着枝叶,蔓延向无垠的虚空。   它的根在万米之下,牢固地吸附住仅剩的泥土,仿佛刚刚时间倒转的重现,泥土重回这方空间,填满了万米深的空洞。   它的树干穿过千疮百孔的地面,云端花园神明血肉滋养而成的花朵所需的“肥料”在雾之国里哀嚎着不得解脱,他们啃食攻击那突然出现的巨树,悲鸣声声。   它的树冠在被夷平的云端花园上绽开,星辉围绕着它的枝叶,阳光眷恋地停留在叶尖,而操纵这一切的人静静地落在其中一条树枝上,树下发生的惨案落入他的眼眸。   树冠上开始坠下一片又一片树叶,于是遗骸得以收敛,怨气得以平复,树叶切断他们与世间的牵连,让他们能真正地得以安宁,或者,去向往生。   不夜侯的瞳孔已经变成了墨绿色,银色的光辉浅浅覆了一层,使他看起来好像盘踞在高台之上的神明像。   他抬眼,正在进行中的小型跨域传送阵成了被凝固的时钟。   在绝对的力量前———   一切摧枯拉朽。   一切无可匹敌。 第185章   [啊啊啊啊我的老婆!我强大又绝美的老婆!]   [老婆一出来安全感爆棚, 阴谋诡计通通闪开!]   [老婆帅爆了呜呜呜呜!]   不夜侯———本话最佳Bking。   虞荼看着漫画里他炫酷有排面的出场,轻描淡写应对一切,内心流下宽面条泪。   他现在深刻的理解了什么叫“台上一分钟, 台下十年功”, 不夜侯那看似逼格满满的举手投足, 背后全是他的尽力输出,那些被用来做“肥料”的人所形成的冤魂哪有那么好净化,怨气缠绕的灵魂攻击树身的时候他也有感觉, 简直痛死了呜呜呜———   如果不是他已经在这么多件事的锻炼下有了足够的成长,他可能会痛到当场掉眼泪。   虞荼将漫画向后翻,这话已经到了尾声,读者的下一个评论高潮点, 是千米之上的云端花园,或者确切一点,是云端废墟之上,谛长卿拽着旧庭的幕后主使逃跑, 漫画视角一切过来,就是他踹别人的屁股, 将人凶狠地踹进小型跨域传送阵。   “去他妈的尤克特拉希尔!”谛长卿冷笑一声, 踹人的动作干脆利落, “谁家的世界树会是棵茶树啊!”   [茶树怎么了你!茶树就不能是世界树了吗!]   [世界树就世界树, 干嘛还搞树种歧视!]   [沙漠玫瑰都能长成什么尤克特拉希尔, 凭什么我们帅气的茶树这么没排面!]   [懂了, 是分东西方树种对吧?   世界树·沙漠玫瑰   世界树·不夜侯 ]   [hhhhhh分树种那个好有道理,那我投茶树一票!]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谛长卿并不是歧视茶树, 而是他怕挨揍?不过一眼就认出不夜侯的本体,谛长卿你看看你(指指点点)]   [对哦, 荼荼在这里!哈哈哈哈哈叫你欺负荼崽,打了小的来了老的!【狗头.JPG】]   [可恶!不许说我老婆老!不夜侯才不老!]   遮天蔽日的巨大茶树虚影静静矗立着,它的树枝已经慢慢伸向谛长卿的方向,谛长卿回头看了一眼,不着调的神色里带上了凝重,黑色的防护罩从他身侧升起,挡在了他眼前。   树枝的虚影轻轻敲了一下黑色的防护罩,防护罩上出现了裂痕;谛长卿的表情好像和防护罩一样有些裂,得到了漫画读者们无情的嘲笑声。   树枝虚影敲了第二下,裂痕如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树枝虚影敲了第三下,黑色防护罩应声而裂。   树枝虚影的第四下,给了谛长卿一个结结实实且响亮的脑瓜崩。   漫画将这一幕画成了Q版,Q版的谛长卿双手抱头,痛得独角、犬耳、狮尾全部冒了出来,他的眼里含着泪花,头上起了个大的能反光的包,一缕小小的、像是魂魄一样的东西从他微张的嘴里飘出来,看起来那一下揍得不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谛长卿你也有今天!]   [树枝虚影全场最佳MVP!]   [咋一看是个脑瓜崩,实际看是大逼兜哈哈哈哈———]   [谛长卿:我、我怎么看见我太奶了?]   [哈哈哈哈哈哈漫画连载追了这么久,第一次这么清晰直观地看到这个乐子人吃瘪!普天同庆,大快人心!]   对于谛长卿挨了不夜侯这一下狠的,漫画读者们的态度都是喜闻乐见,甚至还遗憾好不容易开揍,为什么没有再来几下。而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快乐,在谛长卿求救后被带走时达到了巅峰。   [哈哈哈哈哈哈哈谛长卿你的靠山别直接笑死我,明明来都来了,硬是还要等你挨一下打才走!]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上次谛长卿在他的靠山那里转了二十一圈,踢坏了六块石壁、五张桌子、三把椅子,砸了七个茶杯、九个壶——估计靠山想收拾他已经想很久了【狗头.JPG】]   [救走谛长卿的是那条黑龙吧,大胆猜一个龙小时候是也挨过不夜侯的脑瓜崩(大比兜)哈哈哈哈哈———]   [所以这就是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撕伞吗?]   虞荼看着漫画上那个Q版谛长卿,表情微妙,看起来他用尽全力抽下去的那根树枝是把人打痛了的———遗憾的是要是当时能再多抽几下就好了!   在黑龙出手后,小型跨域阵法被重新激活,凝滞的时钟开始转动,谛长卿和另一个人的身影渐渐淡去,出现在了另一方空间。   被传送走的谛长卿还捂着自己的脑门,头上的奶白耳朵因为愤怒压成了飞机耳:“老东西你太过分了!明明已经到了为什么要等我挨打了才出手!”   黑龙还没回应他,谛长卿旁边的人先炸了毛:“谛长卿,你怎么和尼德霍格大人说话呢!”   “关你屁事!”谛长卿捂着自己发红的脑门,身上愤怒的都快冒出了小火苗,“你闭嘴!”   他面前的岩壁上,玄色鳞甲缓缓浮现:   【抱歉,没反应过来。】   谛长卿:“???”   谛长卿:“骗鬼呢!”   他气得看起来比旁边的达蒙更炸:“忽悠人也选个能过得去的理由吧!”   达蒙皱着眉,相当不满:“你又不是人!少在这里对尼德霍格大人指手画脚,尊卑不分。”   在谛长卿要和达蒙干起来之前,墙壁上飞出一道玄色的光泽,这道光泽先是摸了摸谛长卿的耳朵,然后又将他的尾巴从他脚旁边挪开,然后缓缓地消融在他的独角中。   【血脉补全时容易影响心智和情绪,最近……你出门去玩玩吧。】   还没等谛长卿开口,岩壁上又飞出两道光芒,一道落在谛长卿面前,缓缓化成一张精美至极的邀请函。   【东西方合力举办了一场大型拍卖会,里面有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报销。】   另一道落在达蒙面前,幻化成一把带着鳞片、造型古朴的钥匙。   【旧庭既已毁灭,便不要再多想,人没事就好。】   达蒙被这简短的一句话感动得眼泪汪汪:“尼德霍格大人……”   光芒幻化成了钥匙缓缓落在达蒙掌心:   【这是控制耶梦加德的钥匙,达蒙,我相信你能做的很好。】   “必不负您所托!”手里握着那把冰凉刺骨的钥匙,达蒙却只觉热血沸腾,他恨不得直接立下军令状,“尼德霍格大人,我一定会为您带来您想要的东西!”   这一话的最后一幕,是谛长卿两指夹着那张精致的邀请函,不爽的哼气声。   [emm……达蒙,你要不转头看看你后面那个?]   [同样都是下属,一个当孩子养,一个当牛马养———达蒙你清醒一点啊!]   [达蒙:你这些普通人懂什么!大人给我安排任务是大人看重我,谛长卿都被打发去玩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我才是大人最器重的下属!]   [好一股社畜味,上面评论的那位姐妹,你的老板一定很成功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老板今年刚在京市三环内提了两套房QAQ]   [有人在罗马,有人是牛马———关键在罗马的不高兴,当牛马的乐滋滋!可恶!这种有钱有闲脾气烂还随时随地能骂领导的下属,到底是谁在当啊!]   [好好好,今天做梦的素材有了,今天梦一个这样的怨种老板!]   [BOSS!BOSS!我是您失散多年的下属啊!您也让我带薪出门玩还能报销吧!]   漫画最后一页的评论,开始歪向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方向。   谁不想要一个脾气温和稳定、挨骂不还口、遇事救场、下属心情不好让散心还报销的领导呢!   如果《山海之语》不是全部记录的现实并且他和谛长卿这方阵营大概率没法和解的话,有一说一,谁会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冤种领导啊!   *   旧庭的“旅途”结束后,虞荼的生活终于难得地归于平静,他的本体在学校卷,争取每门成绩都拿到S,马甲则炼化吞噬旧庭所储存的能量,将它全部收归己用。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五月的月假,虞荼这次月假没有选择出门———每次出门都过于多灾多难,与其出门,不如多学点东西来的实在。   于是,他平安地度过了这次月假。   月假结束后,上课的第一天,虞荼发现———顾鸿影开始魂不守舍起来了。   这种异常比上次他在食堂向他们坦言他怀疑他妈妈遇到了危险时的异常更加明显,他们侧敲旁击地问了几次,顾鸿影总是支支吾吾。   最后,郝芝芝直接带着虞荼和埃里克,在下课后将顾鸿影堵在了实验室。   “说———”郝芝芝一脚踩在旁边的凳子上,眼里带着“杀气”,“又怎么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凶:“有什么问题不能直接说吗!磨磨唧唧扭扭捏捏!”   ———这幅场景看起来真的很像霸凌现场。   “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们说……”顾鸿影苦笑道,“我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脑子有问题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都已经被小伙伴们堵着关心,顾鸿影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怀疑我妈不是我妈,但我没有证据!”   郝芝芝先是一惊,随后理智分析:“一个人想要假扮成另一个人有很多种方法,哪怕得到被假扮人的所有记忆,在亲近的人面前也很容易露馅———你确定你的爸爸和你妈妈的战友们都不知道?”   虞荼也提出疑问:“有没有可能霍叔叔他们已经发现了,只是担心打草惊蛇?”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顾鸿影满脸疲惫,“没有人觉得她有问题,我已经明示和暗示过了———我爸、我爸妈的朋友都没有觉得她有问题!”   顾鸿影说:“我甚至使用过符咒、真言水,求助过占卜,但都没有任何异常。”   “我无论问什么,她的反应都能和我记忆对上。”顾鸿影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甚至怀疑我得了卡普格拉妄想症……”   除了那隐隐不对劲的直觉外,他找不到任何证据,他求助过校长,也求助过奥利维亚老师,依旧没有找到一丝的破绽。   如果冒充者的能力已经强悍到可以骗过那么多的顶级大佬,又为什么要伪装成他的妈妈?   “这就是你前几天忽然向我借真言水的原因?”埃里克皱着眉开口,“如果你的妈妈真的被人顶替了,你说的这些,不可能什么都试不出来。”   里表世界中,不存在这么完美的伪装。 第186章   顾鸿影很是沮丧:“那我要怎么办?”   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埃里克提议:“最近有一场大型拍卖会正在筹备阶段,是东西方合力举办的, 里面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记得有一样东西叫‘狐面’, 传说能看破一切伪装。”   顾鸿影:“这种拍品的信息不一般是保密的吗?”   “我们家族是赞助商之一。”埃里克说,“作为家族的继承人,我自然能拿到一部分拍品的详细资料。”   其他三人:“……”   可恶, 被凡尔赛到了!   顾鸿影已经试过了很多种方法,但都没有效,听说“狐面”之后,他瞬间心动:“贵吗?”   埃里克:“不算很贵。”   “里世界能看破一个人伪装的东西挺多, 符咒看不破,真言水和占卜都没有任何办法的情况罕见至极。”他补充道,“能看破一切伪装只是狐面身上的传说,传说你们也知道, 许多都是以讹传讹,扭曲事实, 很难保真, 所以与其说狐面是一样辨别法宝, 倒不如说它是个年代久远的物件, 它一共有过三任主人, 据说只有第一任主人透过它看见了真实。”   埃里克虽然平时老喜欢和顾鸿影别苗头, 但真正遇到困难,他看起来相当可靠:“你可以买狐面赌概率, 但你要知道概率就是运气……是个挺玄学的东西。”   顾鸿影虞荼郝芝芝埃里克:“……”   包括埃里克自己在内,说完后都有种被骂了的错觉。   虞荼想想这一年波澜壮阔的经历, 很难生出说服顾鸿影去买狐面的想法。   顾鸿影脸上的神色也很是纠结,最后他一咬牙:“买!”   他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不能放弃。   “拍卖会在下周三。”埃里克说,“特殊情况可以向老师提交申请,将六月的月假挪一挪。”   “每张拍卖会的邀请函可以带两个人。”埃里克说,“奥利维亚老师手里应该也有邀请函,如果奥利维亚老师也去,到时候可以请老师也带一个,我们四个就都能去了。”   他说着说着掏出腕表:“我们谁联系奥利维亚老师?”   另外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埃里克:“……什么事都让我一个人做吗?”   郝芝芝:“埃里克你知道的,有种服务叫一条龙。”   埃里克表情扭曲了一瞬:“我就多余问这句!”   联系奥利维亚的过程很顺利,不过奥利维亚说今年的拍卖会人多他懒得去,已经把邀请函转送给了罗伯特,让他们直接和罗伯特说一声就行。   上一次在旧庭和罗伯特同生共死,被救出来后又一起经历了“千米高空无绳蹦极”,之前“特伯罗事件”带来的那点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罗伯特眼泪汪汪地将他们视作了生死之交,逮着他们一个个加了通讯号。如果不是沙漠玫瑰的花有毒,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花一人揪一朵做成标本送他们。   反正已经联系了奥利维亚老师,埃里克干脆把联系罗伯特这件事一并解决了:“罗伯特那边没问题,他还问我们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拍品。”   罗伯特——— 一朵容易花容失色但富有的傻白甜沙漠玫瑰。   事情就这样以一种奇怪又顺利的状态三言两语解决完了。   但谁都没发现,他们在实验室里发消息商量的时候,视线死角处停着一只黑色的乌鸦,黑色的乌鸦偏偏头,眼中银色光芒流转,它振翅飞起来,穿过半个校园,落到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内,办公室内的魔法物品正沿着有规律的轨道运行,黑乌鸦礼貌地停在窗台前:   “微微哇——微微哇——”   办公室内正在制作魔法物品的谢见微抬头看到了它。   谢见微:“贝拉?”   她抬手,窗台前的魔法物品让开位置,留出了供贝拉飞过来的道路。   贝拉从窗台边飞过来,谢见微从口袋里摸出色彩斑斓的糖塞给贝拉:“怎么了?”   “微微哇———”贝拉先蹭蹭谢见微的指尖撒了个娇,然后才鸦言鸦语地说明情况,“顾鸿影他们行动了哇——”   谢见微:“去哪儿?”   贝拉用爪子熟练地扯开糖纸:“拍卖会——那个超级大的拍卖会哇——”   “还真是能折腾……”谢见微叹了口气,“【谜】本来就不太平……”   “奥利维亚躲懒哇——奥利维亚不去——”谢见微给贝拉梳理羽毛,贝拉舒坦得整只鸦都瘫成了鸦饼,一不留神就将自己的主人给卖了,“谴责嘎——”   说露嘴的黑乌鸦尴尬地用翅膀挡了一下脸,在糖果下肚后决定忘记这件事———反正奥利维亚又不知道!   吃饱喝足还享受了梳毛的黑屋鸦蹬蹬腿拍拍翅膀,从谢见微的窗户那里飞走了,它飞回属于老师们的别墅区,熟练地用爪子拨开窗销,窝进了浮空的鸟窝里。   奥利维亚正在实验台上试验新的魔法阵,听到熟悉的动静后头都没抬:“又跑哪去玩了?”   贝拉将脑袋埋在翅膀底下:“做好人好事哇——”   奥利维亚:“……?”   奥利维亚:“你还会做好人好事?”   “歧视鸦——”贝拉昂着脖子,“奥利维亚歧视鸦——伤心了鸦——”   在贝拉充斥了整个屋子的魔音里,奥利维亚熟练地在自己的实验台附近布下了一个全方位无死角防护隔音阵法。   而浮空鸟窝里的贝拉盯着奥利维亚的背影,用爪子将仅剩的一颗彩色糖果往肚皮下压了压,鸦生气,奥利维亚的糖果没有了!   *   六月份的月假调整申请已经通过,周三那天,四个人都早早地起床了,在离开米勒克尔后,他们顺利地与罗伯特汇合。   与这么多小伙伴一起行动还是第一次,罗伯特兴奋极了:   “好久不见啊各位!我们要做什么前期准备吗?比如一身拉风的装备?看起来就像一个团体的服装?你们觉得布满刺绣、兜帽可以遮住下巴的魔法袍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特别神秘冷酷?或者我们在魔法袍边缘绣一圈闪亮的红宝石,走奢华神秘的路线?”   他的奇思妙想一个接一个,听得四个人冷汗直流。   埃里克:“罗伯特你冷静,参加拍卖会【谜】越低调越好,你那样是想把‘人傻钱多速来’和‘看起来就是头大肥羊’的字印在脑门上吗?”   罗伯特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笑出一口大白牙:“我从小到大还没参加过拍卖会呢,你们呢?”   埃里克作为安东尼家族的继承人,从记事起就开始出入于各大场合,郝芝芝没被芝淮捡到前,每天要忙碌的就是吃饱和不受欺负,顾鸿影和虞荼倒是参与过拍卖会,但那次涉及到黑拍、僵尸、里世界通缉榜上的通缉犯、山体坍塌等一系列事件……不提也罢。   顾鸿影:“我参加过一次,挺……刻骨铭心。”   虞荼:“我参加的那场拍卖会,拍卖起了个头……拍卖场就塌了。”   “那你们俩真的好惨啊。”罗伯特说,“我记得拍卖会出事故的概率很低的。”   虞荼:“我们俩参加的同一场。”   埃里克小声但清晰地和郝芝芝嘀咕:“看吧,我就说运气差的不是我们俩。”   郝芝芝赞同地点头。   然后他们俩双双得到虞荼和顾鸿影的怒目而视。   感觉到小伙伴们之间的气氛突然莫名变得有点微妙,罗伯特掏出邀请函,试图缓和这种诡异的状态:“要不我们先去拍卖场?”   拍卖一般在天黑后开始,但真正要参加拍卖的客人,大都在白天就入场了,【谜】作为东西合办大型拍卖会,邀请函的发放都有一定的门槛限制,白天提前到场,也是一个积极拓宽人脉的好机会。   罗伯特将邀请函举起来后,嘴里念念有词到一半,忽然转过头来:“你们谁由我带进去?”   顾鸿影离他最近:“那就带我吧。”   罗伯特点点头,又重新开始神神叨叨,邀请函在他手中化作金色的流光,流光分作两股,略粗一些的落在罗伯特手背上,略细一些的落在顾鸿影手背上。   罗伯特:“这是【谜】的身份识别。”   埃里克同样如法炮制,邀请函化作金色流光印记,出现在他、虞荼、郝芝芝三人的手背上。   将灵力注入金色流光印记,金色流光印记便从手背上浮起,印记花纹变换,形成一个能容三人通过的小型跨域传送门。   小型跨域传送门造价不菲,给持有邀请函的客人人手构建一份,可以说是相当奢侈的大手笔了。   因为持有两张邀请函,所以出现的小型跨越传送门也是两道,埃里克的小型跨越传送门是火红色的,罗伯特的小型传送门是冰蓝色的。   埃里克:“先从跨域传送门里进去,到时候我们发消息在一个房间汇合。”   罗伯特比了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   五个人分成两组,依次没入到传送门中。火红与冰蓝的传送门在确认所有人都进入后缓缓缩小,最后消失于空中。   被传送到【谜】的地盘时,罗伯特还有点懵逼,他扭过头来询问顾鸿影:“拍卖会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顾鸿影:“别问我,我上次都没进入拍卖会现场。”   那场拍卖会的前夕,他们寻着蔺苏苏所说的“生魂的味道”追寻,结果几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地触动了阵法,被传送到了地上拍卖场和地下拍卖场之间的夹层,然后为了脱身,他们把夹层给挖穿了,然后差点被从天而降的镜子砸死……   谁参加个拍卖会有他们这么倒霉!   “消息发不出去了,【谜】里好像有特制的信号屏蔽。”罗伯特有点傻眼,“现在怎么办?”   他们被小型跨域传送阵所传送到的地方,奢华得宛如宫殿,宫殿最前方,有一整面单向的“落地窗”,从落地窗往外看,能俯视整片宏伟大气的拍卖台。   在两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宫殿最前方的黄金笼架上,黄金夜莺振翅飞下,落到他们身前,一道机械但不刺耳的声音传出:   “欢迎两位贵客莅临【谜】。”   “检测到罗伯特先生持有奥利维亚大魔法师自愿转赠的邀请函,请问罗伯特先生,是否需要悬王灯呢?”   罗伯特伸手指了指屋檐下那盏看起来犹如巨大的珍珠雕刻镂空而成的精美提灯:“你是说这个吗?”   黄金夜莺礼貌地回答他:“是的,罗伯特先生。”   罗伯特问:“我教父奥利维亚点过吗?”   黄金夜莺:“奥利维亚先生曾数次悬挂过王灯。”   罗伯特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他和同样茫然的顾鸿影对视一眼,罗伯特不知道从对视里领悟到了什么意思,他迟疑地看向黄金夜莺:“那就麻烦你帮我们点一下?”   “已收到您的诉求。”黄金夜莺的红宝石眼睛里闪过一道流光,仿佛是某种阵法的反馈,“【海中宫殿】悬王灯———”   顾鸿影都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罗伯特和他对视一眼后就决定点灯:“罗伯特你都不问一下悬王灯是什么意思吗?”   罗伯特恍然大悟:“我是说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   黄金夜莺还没有离开,罗伯特赶紧询问:“小夜莺你好,我想问一下悬王灯是什么意思?”   黄金夜莺:“罗伯特先生,悬王灯的意思是只要【海中宫殿】参与某样物品的叫价,无论其他人出价几何,【海中宫殿】都会以比其他人更高的价格进行角逐。” 第187章   顾鸿影:“……?”   这是什么冤大头的委婉说法吗?   罗伯特先是一惊, 然后又问:只是参与某样物品的叫价会比以其他人更高的价格进行角逐,而不是全场所有的拍品都要参与角逐?”   黄金夜莺:“是的,罗伯特先生。”   “那还好。”罗伯特长舒了一口气, 转过头对顾鸿影说, “只拍狐面, 我的小金库肯定是够的,放心。”   顾鸿影:“……?”   他大为震撼,小伙伴的富有似乎超过了他的想象。   黄金夜莺:“罗伯特先生, 您有一封来自【万物之音】的通讯,是否接通?”   罗伯特:“接通接通!”   黄金夜莺用喙轻轻叩击地面,地面上出现一个人的全息投影,埃里克脸阴沉得可以下雨:“你们两个大笨蛋!悬王灯前你们都不知道问一下是什么意思吗!”   三个人的小型跨域传送阵比两个人的要慢, 他们三个才刚到,埃里克就听到所有贵宾房的通知:   【海上宫殿】王灯已悬。   埃里克差点被他们俩气死。   悬王灯看起来像是大肥羊的行为,实则是拥有这间贵宾房的人向其他人发布的无声通知———我有一样势在必得的东西,我也有足够得到它的财力与资本。   其他人当然可以和悬王灯的贵宾房进行竞价, 甚至恶意哄抬,但恶意哄抬也要考虑自己能否经得住悬王灯的人的报复。   敢悬王灯, 不是实力强劲就是身后靠山厉害, 一般人不会有恶意哄抬的胆子, 但难免遇到几个愣头青———悬王灯是默认无论发生什么, 所看中的拍品只会属于王灯的主人。   一个“王”字, 尽致淋漓。   虽然狐面他们势在必得, 虽然【海上宫殿】属于奥利维亚,敢得罪他的人寥寥, 但为了一样平平无奇的拍品悬王灯,是个人都知道肯定有猫腻啊!就算抢不过【海上宫殿】, 价格至少得比正常竞价翻几番!   “你们俩听着———”埃里克深吸一口气,“等狐面出现了,你们俩别参与竞价,由我来拍,你们如果有其他想要的拍品,先联系我这边,别自己动手,等会儿[真言梦境]出现了,你们拍那个!”   悬王灯的房间,必须拍下至少一件拍品。   [真言梦境]是他们安东尼家族新出的魔法物品,就算被溢价拍走,也只不过是损失了点手续费后二度回收,总不会比他们拍狐面几轮竞价里的差价更高。   “我刚刚说的你们俩记好,为了保证我们能拿下狐面,你们千万别参与狐面的竞价!”即使全息投影不是埃里克本人,顾鸿影和罗伯特也好像听到了他磨牙声,“你们两个笨蛋记住了没?”   罗伯特:“记、记住了!”   唯唯诺诺.JPG   顾鸿影:“我也记住了……”   唯唯诺诺.JPG   全息投影就此断开。   埃里克在断掉投影后向后一仰,躺进了柔软的沙发里,他咬牙切齿:“就不该让他们俩用一份邀请函!”   “别气了。”郝芝芝从果盘里揪了一颗葡萄丢给他,“好歹还有挽救的机会。”   “也是。”埃里克把葡萄塞嘴里,恶狠狠地像在嚼某些人的肉,“还好没到锁拍品那一步。”   悬王灯之后还可以进行锁拍品服务,就是在被锁定的拍品出现后,自动进行高于上一次出价的10%来加价,直到将拍品彻底收入囊中。   他们要是锁了狐面,现在更麻烦———因为拍品一旦被锁定,就不可取消。   埃里克恶狠狠地嚼完葡萄,气也消了点,他看虞荼在翻虚拟的拍品手册,偏过头问:“荼荼,你有喜欢的吗?”   埃里克只喜欢和顾鸿影别苗头,和郝芝芝还有虞荼的相处堪称融洽。   “和你们认识了那么久,还没送过你们礼物呢。”埃里克说,“你们俩要是有喜欢的,直接拍就行了。”   身为安东尼家族的继承人,最不缺的就是钱。   虞荼看着虚拟拍品手册上除了前三页以外,后面其他拍品价格后那一大串的零,陷入了沉默。   他真的……好穷啊!!!   郝芝芝看虞荼那诡异的表情,也捞了一本虚拟拍品手册打开,过了一会儿,他们俩的表情成了同款。   郝芝芝:“好贵啊……”   前三页价格不低,但在后面的衬托下,前面三页竟然有种经济实惠(?)的感觉,郝芝芝第二次明确直观的感觉地到了钱就是个数字———第一次是看到她监护人芝淮银行卡里那一长串的零。   “【谜】是东西合办的大型拍卖会,好东西多,价格自然也贵。”埃里克看到他们俩奇异的表情后,自己也拿了一本慢悠悠地翻开,“最后四页的拍品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想要拍下最后四页上的东西,金钱可不够。”   虚拟拍品手册上每页有五样东西,最后四页每页只有一样东西,并且到了即将拍卖它的时候,虚拟页面才会解锁。   虞荼:“各种各样的资源置换?”   埃里克点点头:“对。”   他看着虞荼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你们真的没必要这么凝重,荼荼,你可能对草木族有多富裕还没有太大概念。”   他点了点手里的虚拟拍品手册:“这上面不管你想要什么,草木族都能负担。”   “还有芝芝。”埃里克继续道,“芝淮长老可是医修,还是一个在东方与西方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医修,治病救人所攒下的财富相当可观———除了最后四页,其他的你完全可以放开手拍。”   郝芝芝:“……?”   虽然已经见过监护人银行卡上那一长串的数字,她的监护人也和她说想要什么可以随时买,但想想监护人那软乎乎的性子,还有那随时随地都会迷路、以至于不得不在他身上所使用的物品里都加装定位设备的路痴属性,她真的很难将她的监护人和“在东方与西方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医修”联系在一起。   来无影去无踪———是指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迷路迷到哪里去了吗!   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三小时,埃里克离开【万物之音】去进行非常有必要的社交,虞荼、郝芝芝再加罗伯特和顾鸿影的全息投影,一起用飞行棋消磨时间———飞行棋是一种非常检验运气的游戏。   一轮飞行棋下来后,四个人都沉默了。   飞行棋要投掷到六点才能从基地到起飞点,就这简单的一步,四个人轮流投了八遍,才堪堪每人投到一个六,让一架飞机出发。   然后……大混乱就此开始。   不是罗伯特将顾鸿影好不容易起飞的飞机撞回去,就是虞荼一把带走了郝芝芝的迭子棋、不是顾鸿影的飞机好不容易离终点只差几步,却怎么都摇不出正好的点数,就是虞荼历经千辛万苦到达最后一段路却被一把送回老家……至于飞行棋里那些欧皇们才会有的跳子、飞棋、连投奖励———在这一场混战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触发。   概率简直低到一种不科学的程度,属实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这一局飞行棋千辛万苦地结束后,两个人两个投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撇开视线。   顾鸿影:“飞行棋挺没意思的……”   罗伯特:“就是,没有技术含量的游戏没必要再开第二局。”   郝芝芝:“飞行棋也就那样吧,不是很好玩 。”   虞荼:“扔骰子挺无聊的。”   四个人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吱声。   埃里克就是在这样诡异的氛围里推门而入,他看到房间里两个人两个投影各占一方,气氛似乎相当凝重时,不由得纳闷:“发生什么事了?”   四个人齐刷刷看向他。   埃里克:“……?”   一分钟后———   埃里克手里捏着一枚四四方方的小骰子抛出,骰子在地上滚了几滚后,朝上的一面有四个相同的小圆点。   顾鸿影:“四点、第五轮了。”   虞荼捡起滚远了点的骰子,重新塞到埃里克手中:“再试试?”   进来时还笑得如沐春风的埃里克此时的脸已经黑了,他将骰子在手里掂了掂后扔出去,骰子在地面打着转儿,在埃里克的注视下,转动停止,五点的那面朝上。   郝芝芝:“五点、第六轮。”   在他们还试图让埃里克抛第七轮的时候,埃里克黑着脸忍无可忍一把拍在桌上:“够了!谁要玩这么幼稚的抛骰子游戏!”   罗伯特:“埃里克你是恼羞成怒了吗?”   郝芝芝小声:“小玫瑰,看破不说破。”   埃里克的目光恐怖得能杀人。   两人两投影安静如鸡。   最后,还是顾鸿影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那个被无辜迁怒的骰子:“玩飞行棋吗?”   一种不可言说的运气检验小游戏。   离拍卖会开场还有将近一小时,埃里克黑着脸:“玩!”   离拍卖会开场还有三分钟,埃里克将骰子丢回盒子中:“飞行棋真幼稚,也不适合打发时间。”   其他人纷纷出声表示赞同。   埃里克挥手让【万物之音】里的翡翠蛇游走过来将飞行棋收走并将桌面恢复原样,另外几个人默契地揭过了这一茬。   拍卖会即将开始,顾鸿影和罗伯特断开了投影连接。   埃里克、虞荼、郝芝芝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从“落地窗”向外俯视,能看到宏伟的拍卖台从中心开始一圈圈向外点亮,好像遥远的星辰从夜空落到了凡世间,略带一点机械感的声音同时到达所有人的耳边———   “欢迎各位贵客莅临【谜】。”   “拍卖开始。” 第188章   第一件拍品是[天赋觉醒药剂], 能提高未觉醒天赋的人天赋觉醒的概率,但具体能提高多少是个很玄学的问题,俗称“看脸”。   能得到邀请函或者被邀请函带进来的人自身大多不需要这种药剂, 但他们的朋友或亲人中, 总有没有天赋觉醒的存在, 所以[天赋觉醒药剂]一出现,叫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二十万!”   “二十一万!”   “二十五万!”   “三十万!”   ……   作为热场的存在,[天赋觉醒药剂]的起拍价下只有十万, 但后续价格迅速攀升,一直攀到五十万的高度,最后被人以五十四万的价格收入囊中。   罗伯特那边很听话地没有参与拍卖,埃里克却有点心动, 但在即将碰到竞拍的标志时,埃里克扫了一眼药剂旁的说明。   【[天赋觉醒药剂]   服用后一定概率提高被觉醒人天赋觉醒概率,不排除药剂无效情况。   注:多次服用无效。】   埃里克想想自己最近那诡异的运气,还有刚刚那场飞行棋……拍下[天赋觉醒药剂]并不贵, 但他并没有用钱打水漂的爱好。   【万物之音】里坐着另外两个人,脸上也不见什么波动———刚刚那场飞行棋, 让所有人几乎心如止水。   [天赋觉醒药剂]的拍卖结束后, 第二件拍品紧跟着登上了拍卖台, 这次拍卖的是一件防御法宝, 名叫[天使守护]。   【万物之音】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上, 浮现出[天使守护]的介绍:   【[天使守护]   在佩戴者遭受危机时, 形成一个时长十分钟超高防御保护罩,一定概率附加[天使慈悲]效果, 恢复伤势。   注:可使用十次,但有极小概率(低于0.1%)遭遇危机时不会触发。】   房间里的三个人瞄了一眼介绍上那极为刺眼的“极小概率(低于0.1%)”。   郝芝芝:“你们想拍吗?”   虞荼摇摇头, 埃里克则说:“我用不上。”   郝芝芝有些心动,她想拍下来给她的监护人,因为即使在芝淮的使用物品里加装了定位设备,芝淮该迷路照样迷路,只是迷路之后勉强能够知道他在哪里,有没有陷入到无法应付的危险之中。   至于自己用……郝芝芝想了想自己上大学后那诡异的运气,觉得那个0.1%,至少得翻个一百倍。   郝芝芝:“你们都不要,那我就拍了。”   她按下竞拍按钮,开始参与叫价,【万物之音】的标志亮起,代表着有贵宾房参与了这场竞价拍卖。   [天使守护]最后以八十八万这个吉利的数字落到了郝芝芝手中。   郝芝芝喝了口饮料,叹气道:“我总算知道埃里克你为什么不让顾鸿影他们参与狐面竞拍了。”   没悬王灯的贵宾房下场后,竞拍都变得更加激烈,如果悬王灯的房间下场……郝芝芝觉得那多出来的溢价部分大概属于王灯出场费。   [天使守护]从拍卖台上下来没一会儿,【万物之音】里,盘踞在角落的翡翠蛇支起身体,机械但不刺耳的声音传出:   “埃里克先生,【万物之音】拍品已送达。”   埃里克点点头:“送进来吧。”   不到一分钟,翡翠蛇的头顶顶着一个透明泡泡游走了过来,[天使守护]被不知名的力量凝滞在透明泡泡中央。   埃里克取下那个透明泡泡给郝芝芝,透明泡泡在郝芝芝手中消融,一片被银链固定着的羽毛落到她手中,在【万物之音】的光线里,羽毛表面反射出七色的柔光,低调且小巧。   “虽然和他画风有点不搭……”郝芝芝盯着[天使守护]看了一会儿,“但保命要紧。”   天知道上个月她的监护人定位在某处毒虫聚集地有多令人惊悚———如果他的本体不是一颗大灵芝,早不知道噶多少回了!   郝芝芝收好了项链,后面的拍品他们谁都没有再参与竞拍,因为之前在虚拟拍品手册上只有起拍价、名称介绍和3D投影的物品上了拍卖台后,大部分都带上了一定触发概率,所以即使介绍得再诱人,拍卖气氛再怎么火热,他们几个非酋也心如止水。   前三页的拍品以极快的速度一件件成交,一直到最后一件,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狐面。   “落地窗”上照例出现狐面的介绍:   【[狐面]   由不知名材质制作而成的面具,因绘有狐面纹得名,传说将狐面置于脸上,睁眼后能看破伪装。   注:迄今为止狐面有过三任主人,传说只有第一任主人透过狐面窥得真实。】   拍卖台上浮空的透明罩里,白底红纹的面具静静悬浮在空中,面具内眼角靠上的位置,一左一右镶嵌着一颗黯淡的、形似狐狸眼睛的宝石,红色的花纹沿着宝石的眼尾、顺着眼眶向上,越是靠近面具的边缘,红色便越是张扬,即使因为年代久远白底有些斑驳,但却并不影响红色的艳丽。   ———整个面具给人第一眼的感觉是古朴,然后便是妖异的不详。   拍卖台上,拍卖师在简短的介绍后高声宣布:“拍品[狐面],起拍价二十万!”   如果说前几页的拍品不被触发的概率较小,[狐面]几乎就是明晃晃地写着“别指望我能有用”,如果没有那好到极致的运气,买回去基本就是一个装饰品。   里世界里的拍品,一旦带上传说两个字,基本就代表着只是给拍品增加名气和噱头,传说能成为真实,比去古玩大师一件件细致鉴定过的古玩店里再捡大漏的几率更小。   所以狐面虽不至于流拍,但也并没有引起之前那样热烈的角逐,叫价也并不激烈。   埃里克并没有一开始就下场,他等最后的叫价接近尾声时才按下了竞拍按钮,力求给其他人营造一种心血来潮才想要顺手截胡的假象。   不仅是在【万物之音】里的埃里克三人紧张,【海上宫殿】里顾鸿影和罗伯特也很紧张。   顾鸿影双手合十轻声叨叨:“别出问题,别出问题,别出问题———”   他们透过“落地窗”紧盯着拍卖台,万幸的是,因为狐面的介绍,确实没什么人感兴趣,拍卖师手中的小锤轻巧落下———   “四十二万一次!”   “四十二万两次!”   “四十二万三次!”   “成交!”   没有发生马上就要成交但中途被横插一脚的事情,拍下狐面的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   顾鸿影长舒一口气,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但很快,他就捂着心口开始心痛起来———四十二万啊!   他从小到大的小金库没了快一半!!   顾鸿影眼含热泪:“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么穷过……”   狐面它最好有用!!!   顾鸿影沉浸在心痛中难以自拔,[狐面]已经送到了埃里克所在的【万物之音】。   埃里克从透明泡泡中取出狐面,手指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近距离观看这件拍品,才知道白底上的斑驳并非是因为岁月的朽蚀而脱落,反而像是之前是一张纯白的面具,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白色脱落,露出了暗红的底色而已。   狐面到手,他们此行的目标就算完成,【万物之音】里的三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埃里克本来想将狐面放在宽敞的展示桌上,等拍卖会结束后再将它给顾鸿影,但不知为什么,他看着狐面的空洞洞的眼眶,有一瞬的失神,等他再回过神来时,脸上多了冰凉的触感———他举起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   虞荼和郝芝芝被吓得从沙发上站起来:“埃里克!”   虞荼距离埃里克最近,他冲过去一把薅下了埃里克脸上的面具,将它放到这间房间的最远处。   郝芝芝眼疾手快地捏住埃里克的腮帮子,药丸一塞下颌一合,埃里克就丝滑地将药丸吞了进去。   埃里克:“???”   等这一套丝滑的连招结束后,看着两个小伙伴如临大敌的表情,埃里克的眼神里难得出现了茫然:“我刚刚……吃的什么?”   “清心的药丸。”郝芝芝满面凝重,“你刚刚的样子,很不对劲。”   诚然,他们都好奇这件拍品,拿到手后观察也是件很正常的事,但明里暗里经历了那么多突发事情,他们绝对不会在没有确定的情况下就这样莽撞突然地自行试验。   虞荼已经放了面具走过来了:“埃里克,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或者看见什么?”   埃里克摇摇头:“除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戴上这张面具外,我什么都没看见。当然,不排除是我戴的时间太短。”   三个人聚集在“落地窗”前,回头凝视着角落展台上的面具,被虞荼随手搁下的面具歪斜在之前放鲜花的展台上,红色的纹路在灯光下似乎愈发妖艳,吸引着人的视线。   虞荼哆嗦了一下:“感觉好诡异。”   另外两个人和虞荼对视了一眼,三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升起了同一个疑问:   这么邪门的东西,真的要给顾鸿影用吗?   ……   而另一边,顾鸿影虽然心痛小金库资金的蒸发,但心头的重担也瞬间没了,前三页只不过是抛砖引玉,【谜】的拍卖会从[狐面]的竞拍结束后,才算进入到真正精彩的部分。   顾鸿影正兴致勃勃地旁观那些喊出天价的竞拍,忽然听到翅膀拍打的声音,黄金的夜莺振翅从笼架上飞下,用柔和的机械音宣布———   【万物之音】王灯已悬。 第189章   顾鸿影的脑子还有点没转过弯来:“谁挂王灯了?”   黄金夜莺的红宝石眼睛看向他, 重复道——   “【万物之音】王灯已悬。”   顾鸿影的眼睛不由睁大:“埃里克他们挂王灯干什么!”   几个小时前说过的话难道被他们自己吃到肚子里去了吗?   顾鸿影和罗伯特对视一眼,两人都意识到了诡异,罗伯特对黄金夜莺说:“联系【万物之音】。”   黄金夜莺的红宝石眼睛闪过一道流光, 随后是柔和的机械音:   “【万物之音】拒绝了您的通讯请求。”   顾鸿影:“再打过去!”   “【万物之音】拒绝了您的通讯请求。”   罗伯特:“再试一次!”   “【万物之音】拒绝了您的通讯请求。”   一连三遍拒绝, 让事情显得更为诡异。   罗伯特头顶已经不知不觉地开花了:“怎么办啊!”   顾鸿影看向黄金夜莺:“你能带我们去【万物之音】吗?”   黄金夜莺:“十分抱歉, 拍卖正在进行,房间道路封锁。”   顾鸿影还想再问,却被罗伯特拉了一下:“埃里克他们是在争这个怪东西!”   每一个贵宾房间的“落地窗”上, 都会投影出正在拍卖的拍品资料,让【万物之音】悬王灯的拍品,现在已经进入到了激烈的竞价中———   【[古董碎片]   一块不知来历的青铜碎片,据推测应出自某样上古器物, 具体年代不可考。   注:碎片上可能带有诅咒,请三思。】   顾鸿影:“……?”   他匪夷所思:“可能带有诅咒的东西有什么好争的?”   “如果一块碎片上都能携带需要被特别注明的诅咒……”罗伯特头顶的花有点蔫哒哒的,“那这样东西的本体肯定很强大。”   他们透过“落地窗”看向拍卖台,这样拍品被透明的气泡裹着悬浮在半空中, 能看出是一块成年人巴掌大的、不规则的青铜碎块,上面有红色的花纹, 颜色有点像之前被埃里克他们拍走的[狐面]白底上的斑驳。   在他们和黄金夜莺交流的这一会儿, 这样拍品价格已经从两百万的底价飙到了一千六百万, 并且价格还在持续上升, 没有衰落的趋势。   顾鸿影拍了一下“落地窗”, 吐槽道:“钱真的越看越像个数字。”   “顾鸿影……”罗伯特惊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的手———”   他的手?他的手怎么了?   顾鸿影毫无准备地看过去,他的手正按在对拍品的介绍上, 光亮从他的手开始蔓延,渐渐覆盖整扇落地窗。   外面的拍卖台上同步响起提示:   “【海上宫殿】参与竞拍, 出价一千七百六十万。”   ———王灯中途参与竞拍,第一次出价在目前最高价的基础上叠加10%。   顾鸿影:“!!!”   他吓得倒退几步,惨叫出声:“我就按了一下那扇玻璃窗怎么就参与竞拍了!!!”   一千七百六十万!   把他卖了也没这么多钱!   这甚至还不是成交价!   两间点亮王灯的贵宾房同时下场,在拍卖史上是极其罕有的情况,拍卖台上如火如荼的竞价已经停了,拍卖师在拍卖台的正中心鞠了一躬。   “既然两位贵宾都对这件拍品势在必得,又都悬了王灯,想必不会拱手相让。参与竞拍的各位贵客———”环绕着拍卖台的光芒反射在拍卖师眼中,让他看起来有种商人特有的狡黠与精明,“这样引得两王相争的拍品,放弃不显得太可惜了吗?”   遇到这种极其罕见的情况时,拍卖师会暂止拍卖,为下定决心要得到这件拍品的人单独加场,也算是大型拍卖的一种小彩蛋。   在拍卖师话音结束不久,无数“星辰”里,某一颗忽然大亮———又有一间房间悬王灯。   “看来[古董碎片]确实招人青睐……”拍卖师的眼睛眯了起来,“已经有三位了。”   他依照惯例等了三分钟,“星辰”之中又点亮了一颗新的,拍卖师脚下地面波动,他如影子一样散去,“星辰”之中最亮的四颗也在水波之中消失,好像暂时没入了另一个空间。   另一片空间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拍卖师藏在黑暗里,轻声问:“请问四位贵宾是选择争文魁,还是斗武星?”   “加场里只有我们这些人,没必要整这些虚的。”名为【飞光不度】的星辰里传出一句耳熟的声音,在【海上宫殿】里的顾鸿影不由得一哆嗦。   他真没想到这四盏要参与竞拍的王灯,竟然有一盏属于谛长卿。   顾鸿影小声和罗伯特咬耳朵,声音里没有感情,全是痛苦:“怎么哪哪都有他!”   罗伯特并不太明白这种痛苦,他小声回应:“这个人很烦人吗?”   顾鸿影:“烦人这个词,形容的过于宽容了!”   在他们俩咬耳朵的时候,【曜灵安藏】里同样传出一道顾鸿影耳熟的声音,是校长。   她说:“谛长卿,你又要横插一脚?”   “谢见微,别说的这么难听。”谛长卿懒洋洋地回应她,“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拍这个东西,但你们都想要,那我也想要。”   “还有两位朋友,都不作声么?”   谛长卿的矛头忽然转向。   顾鸿影懂了———他是一不留神误入了他这个级别根本就不该参与的争锋。   【万物之音】里没动静,顾鸿影也摸不准是个什么情况,只能先硬着头皮打招呼:“校长好。”   他的声音一出,【曜灵安藏】里的谢见微眼里闪过一丝惊疑,她眨了眨眼睛,很快恢复了平静。   “顾鸿影。”她问,“另一间房间里的是谁?”   顾鸿影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问题:“埃里克、虞荼、郝芝芝。”   谢见微头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调动起自己的精神力,重复了一遍这三个人的名字。   【万物之音】里,放在角落的[狐面]上覆盖了一层由精神力形成的屏障,埃里克、虞荼、郝芝芝三人眼睛里的红色暂时退却,瞳孔颜色恢复正常。   郝芝芝不住地揉自己的太阳穴:“精神控制?”   埃里克抱着自己头疼欲裂的脑子:“悬王灯加场?”   虞荼呆呆地盯着角落里的面具,他脑海里好像多了些奇怪的画面,但那并不是属于他的记忆。   莫名其妙的控制被解除,虞荼忽然直直走向角落,拿起了[狐面],上一次从埃里克脸上将它抢下时太过慌乱,虞荼根本就没来得及细看,现在一入手,虞荼发现[狐面]在手中,有种又冷又热的感觉———你觉得它是冷的时候,它便是热的,你觉得它热的时候,它就是冷的。   说不出来具体的感受,只有错乱充斥着脑海。   虞荼现在的心情无比平静,平静到诡异。   他用平稳的语气念出一段谁也听不懂的话,和脑海中诡异的记忆重合,下一秒,虞荼的身影消失了,再出现时,他已经突破了房间与房间之间的封锁,罗伯特被突然出现的虞荼吓了一跳:   “哇啊!荼荼你怎么过来的?!”   虞荼没有看他,他一步步走向顾鸿影的方向,顾鸿影被他这副反常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荼荼你要干嘛啊?我慎得慌———”   虞荼用干脆利落的手段将顾鸿影撂倒在地,然后将手中的面具覆盖在他脸上。   面具上红色的纹路忽然从面具的边缘溢出,在顾鸿影的皮肤上蜿蜒,顾鸿影拼命挣扎,但红色的纹路依旧很快地覆盖了他脸上的全部皮肤。   挣扎间,顾鸿影的身后,好像突然有了九条毛茸茸的、泛着黑气的狐狸尾巴。 第190章   罗伯特隔得最近, 也看得最清,他头顶的花和他本人一起失色:“顾鸿影你不是人了!”   一条泛着黑气的尾巴如鞭子似的横扫过来,将罗伯特一尾巴抽飞, 在半空中变回原型, 挂在了黄金夜莺的笼架上晃晃悠悠。   “荼荼!虞荼!你清醒一点———”长着九条泛黑气尾巴的顾鸿影还在他手下挣扎, “这面具有古怪———”   “我受够了。”虞荼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他一手控制着顾鸿影,一手死死地按着那张面具, “又是这一招。”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像谛长卿曾经用过的魇。   面具又冷又热的错乱感从掌心一直传到大脑,虞荼感觉脑袋发昏, 还有些想吐,他说:“戴上面具的根本就不是埃里克,而是我。”   从[狐面]送到【万物之音】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郝芝芝给埃里克塞清心的药丸,是因为他了解郝芝芝的习惯, 他觉得[狐面]邪门,于是三个人都被[狐面]控制住, 他觉得【谜】的拍卖不会太平, 所以他们被控制着悬了王灯, 进入到了加场, 多出来的两盏王灯, 一盏属于保护他们的校长, 另一盏属于喜怒不定的谛长卿……一切的荒诞之中都透着合理,甚至每一个人的反应都符合他的记忆。   虞荼叹了一口气:“真是防不胜防啊……”   他脑海里多出来的奇怪画画, 那些并不属于他的记忆里,展现的是其他人的反应———在【谜】的拍卖场里, 其他房间里的反应。   正常情况下,他根本不应该看到那些。   而真正让他确定这一切都是假的的关键,是他穿过房间与房间之间的封锁,将面具扣在“顾鸿影”脸上的时候。   顾鸿影怀疑自己的妈妈被掉了包,他近距离接触过危险人物,虞荼怎么可能不担心?他怀疑顾鸿影身上被动了手脚,于是将面具扣在顾鸿影脸上,顾鸿影身后便出现了九尾最显著的特征。   一切都顺着他猜测的方向严丝合缝地发展,没有半点纰漏———这就是最大的漏洞。   虞荼轻声说:“你可能高估了我的运气。”   九条泛着黑气的尾巴齐齐向虞荼袭来,虞荼没有动,九条尾巴好像穿过了一道看不见的虚影。   一切都变得寂静黑暗,模模糊糊的对话由远及近———   “这面具怎么像是焊在荼荼脸上似的!砸都砸不开!”   “脸都给他揪红了面具也下不来,怎么随便拍个东西也这么倒霉!埃里克!你去工具箱里给我找把钳子!”   为什么碰到面具会觉得有种又冷又热的错乱感,还有头昏脑胀……现在好像破案了。   虞荼发出一声微弱的抗议:“别拔了,我醒了……”   涣散的视线开始聚焦,虞荼看到两张汗流满面的脸,郝芝芝手里拿着一张有人脑袋大的巨型钳子,钳子的尖端小巧,泛着锋利的寒光,离他的脸只有几厘米。   虞荼默默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将那把钳子推远了点。   “你再不醒我们只能强行将面具碎掉了。”郝芝芝吐出一口气,接着恨铁不成钢道,“你从埃里克脸上扒下那张面具往自己脸上戴的动作可真顺手啊!不认识的东西能随便戴吗!”   虞荼的动作过于丝滑流畅,以至于站在他旁边的郝芝芝和埃里克还没反应过来,面具就上了虞荼的脸,然后虞荼就两眼一闭,直接砸在了地上。两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将这张诡异的面具从他脸上弄下来,但采取了好几种手段都没有效果。   郝芝芝说话的时候,虞荼好像在听,又好像在走神。   虞荼:“这件拍品成交的价格是三百六十二万。”   虞荼失去意识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分钟,[狐面]之后的下一件拍品仍在竞价,还没有决出花落谁家。   但五分钟后,最后一轮竞价结束,拍品的成交价正好是三百六十二万。   虞荼:“下一件拍品,成交的价格是两百六十七万。”   拍品的结果出来,一分不差。   郝芝芝倒吸一口凉气:“荼荼,你什么时候拥有预言能力了?”   “不是预言。”虞荼说,“是我戴着它‘看见’的。”   他本来以为那只是狐面为他捏造的一段虚假幻想,但清醒过来后听到熟悉的竞拍报价,却发现和他在虚假幻想里所听到的报价一模一样。   虞荼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到底是仍在假象中,还是已经从假象中出来了?   狐面早在他清醒的那一瞬就已被他从脸上摘下,绘有红纹、白底斑驳的面具空洞的眼眶和他对视着,面具内眼角靠上的位置,一左一右镶嵌着一颗暗淡的形似狐狸眼睛的宝石,现在这两颗暗淡的宝石被充填进了些许亮色,狐狸眼睛好像活了过来,对着他眨了眨。   宝石会眨眼,他应该幻想不出来这么诡异的画面。   虞荼先是舒了一口气,随后脊背发寒:“埃里克,狐面……是活的吗?”   “【谜】的拍卖里没有活物。”   埃里克见虞荼一直盯着面具看,目光转过去,面具上镶嵌的宝石对他翻了个白眼。   埃里克:“……?”   埃里克:“我好像眼花了,看见宝石对我翻白眼了?”   郝芝芝:“你没眼花,我也看见了。”   三个人像被针扎了似的从沙发上蹦起来,缩到这间房子的最角落,狐面从茶几上飞起来,慢悠悠地飞到他们身前,面具上的红纹更鲜艳了,然后……   “呀哈哈哈哈哈哈———”   狐狸那特有的尖细的笑声响彻了整间【万物之音】。   一刻钟后。   “呀哈哈哈哈哈哈———”   狐面的笑声更猖獗了,三个人难得的从一张面具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笑得快喘不过来气。   三个人死死地捂着耳朵,面具就飞在他们头顶,肆无忌惮地发出笑声。   虞荼苦着一张脸:“它还要笑多久才消停?”   郝芝芝已经应激成了原型,她将自己柔软的长耳朵团成团,绝望道:“这个面具的肺活量可真好。”   埃里克:“我脑子里有回音了。”   又过了一刻钟,面具的笑声戛然而止,它毫无预兆地从半空中砸下来,正好砸在虞荼的脑袋上,砸得他眼冒金星。   虞荼一边倒吸冷气一边将面具捡起来,面具上,狐狸眼睛形状的宝石里的亮色尽数消失。   三个人面面相觑,虽然面具已经不笑了,但面具那种魔性的笑声一直在脑海里回荡。   郝芝芝盯着那个面具,苦大仇深地问:“这个面具它正经吗?”   “正经哟~”一道尖细的声音忽然在房间里毫无预兆地响起,“可正经了~”   这个面具不仅会笑,还会说话!   “现在的幼崽们真好玩。”面具上的红纹游动起来,在面具旁形成一只红色的小狐狸,红色的小狐狸伸了个懒腰,“情绪也好吃。”   小狐狸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理直气壮地吩咐:“等会有个碎片要拍卖,你们快点买给我。”   埃里克:“凭什么?”   小狐狸幽幽道:“小心我在你的脑袋顶上,笑到你寿终正寝。”   埃里克:“……”   好狠毒的威胁。   “不买碎片可救不了人。”小狐狸的鼻尖耸动着,“这里有一个小朋友,已经被我标记成猎物了呢~”   “他闻起来香喷喷的,和你一样香。”小狐狸突然看向虞荼,“要是不给我买碎片,是没办法阻止他被我吃掉的哦~”   它说话的时候,它身边已经失去红纹的面具飞起来,试图扣在虞荼脸上,虞荼将手挤在面具和脸颊中间,没让它得逞。   “你这个天赋激发的情绪最好吃了……”小狐狸下意识地吸溜了一下口水,“我这次少吃几口,行不行?”   虞荼艰难地和面具对抗:“什么叫这‘个天赋激发的情绪最好吃’?”   小狐狸发出一声宛如婴儿的窃笑:“我的能力施加在你身上,你可以看见一点没有被完全固定的未来。”   由“真实”衍生出的情绪,当然比虚幻更美味。   “落地窗”外,[古董碎片]已经飘上了拍卖台,小狐狸的眼瞳发着亮,埃里克忽然在它的操纵下,点亮了【万物之音】的王灯。   一切都仿佛“未来”的重演。   小狐狸眯起眼睛:“好期待呀~”   话还没说完,它忽然被两只手指揪住后颈皮,从桌上拎了起来。   小狐狸:“……?”   怎么会有人能碰得到祂?!   它疑惑地回过头,突然就炸了毛:“你你你———你怎么还没死啊!” 第191章   小狐狸本来以为这个房间里只有三个祂可以随意搓扁揉圆的幼崽, 被突然拎起来还纳闷着呢,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小狐狸先扭过头看看虞荼,又回过头看看拎着祂的人, 短暂的炸毛后是恼羞成怒, 它的爪子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我不服!我不服!你钓鱼执法!嘉木英你不要脸!你欺负小孩子不要脸!”   “呜呜呜呜~”小狐狸发出似模似样的假哭, “嗷呜呜呜呜~”   一只小狐狸,愣是哭出了狗的架势。   但拎着小狐狸的人不为所动,他甚至晃了晃小狐狸的后颈皮:“装够了吗?”   小狐狸:“……?”   小狐狸的爪子都气开了花, 气开花的爪子直指虞荼的方向:“你有了自己贴心的幼崽,对别人家的幼崽就这么凶了是吧!”   【谜】的拍卖场外防护特别多,虞荼从小狐狸现身起就开始“摇人”,结合了小狐狸那不像骗人的话, 虞荼觉得摇不夜侯来最合适———主要是【谜】的拍卖场里,竟然还有谛长卿。   在大量的虚空坐标里定位拍卖场用了点时间,所以不夜侯才没有第一时间赶来,不过现在来的也不算迟, 好歹没让小狐狸操纵着面具第二次扣在他的脸上。   对于小狐狸说的“别人家的幼崽”……面具的年代久远成这样,就是幼崽都该长成老崽了!   面对这种看起来就麻烦的生物, 虞荼表现得相当冷漠, 他用两只手指拎着那只迷你的小红狐狸继续晃, 如果这一幕表现在漫画里, 小红狐狸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具象化的蚊香圈。   “嘉木英够了!你够了!”小狐狸尾巴上翘卷住他的手指, “要吐了要吐了!”   天旋地转的晃动停止。   晕晕乎乎的小狐狸视线终于恢复了正常, 它抬眼就看到之前还饱受祂“欺凌”的三个幼崽都站在嘉木英背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幸灾乐祸。   小红狐狸这次是真的委屈了, 祂哇地一下就哭了:“你好过分……你真的好过分……你之前最喜欢大胖鸡,现在最喜欢自己同源的幼崽, 你就逮着我欺负,我告诉你,可多人喜欢我了呜呜呜———”   哪怕后颈皮还被不夜侯拎在手里,小狐狸难过得也快撅了过去:   “几千年过去了,你见面就欺负我……你没有良心,要不是闻到天赋同源的信息,我、我才不出来帮忙呢……”   小狐狸连哭带踹,和之前的表现判若两狐。   埃里克用手肘撞了撞虞荼的胳膊,小声道:“不夜侯前辈几千年前养过的幼崽找上门来发现监护人有了新幼崽?”   虞荼:“……别问我,我不知道。”   郝芝芝也凑过来:“荼荼,醋啦?”   虞荼:“没有!”   他现在还一头雾水呢!   但埃里克和郝芝芝显然不知道,他们俩交换了一下视线,两人好像不约而同地懂了些什么———   幼崽的嘴,就是硬啊!   打又打不过,踹又踹不动,小狐狸的眼泪一收,一边抽噎一边磨牙,它尾巴摆了一下,扭头就想回到面具里。   然后……后颈皮被捏在手里,跑不掉。   小狐狸好像和不夜侯,或者说不夜侯的曾用身份“嘉木英”很熟,虞荼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并不妨碍他抓住这个机会。   他将小狐狸放到桌面上,在小狐狸将面具召回后,问:“不要碎片了?”   冲上前爪子已经按到面具上的小狐狸一个急刹车,它扭过头,凶巴巴道:“反正你都来了,那个被我标记的幼崽,你自己想办法救呗!”   它的说法很奇怪,明明是它种下的标记,却又好像不是它。   虞荼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他说:“你是堕化的九尾。”   虞荼之前在似太山上遇到过一只堕落化诡的狌狌,堕化的狌狌知人之过去,便可食人之未来。   “堕化”这个词太过如雷贯耳,以至于埃里克和郝芝芝一瞬就反应过来了,面前这只小红狐狸的身份———诡兽。   《山海经》中的异兽细分可分为瑞兽、凶兽、灾兽等各个种类,但无论什么类型的异兽,堕化之后都会被统一称为“诡兽”。   九尾是瑞兽,象征王者兴,也是在上古时期被崇拜的图腾之一,瑞兽堕落化诡……他们俩瞬间警惕起来。   诡兽不可能保持堕化前的神智,这只小红狐狸……真的好奇怪。   在不夜侯说出“你是堕化的九尾”时,表情丰富灵动的小狐狸就像被定格了似的,房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只有拍卖师的声音透过“落地窗”传来,内容和虞荼戴上面具后所看到的未来一样。   “时间真公平。”它喃喃自语,“你、我……没人赢得了时间。”   妖异的红芒从祂身上升腾而起,埃里克、虞荼、郝芝芝三个人忽然听不到小狐狸在说什么———小狐狸用结界将他们隔开了。   小狐狸说:“嘉木英,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这是除了已经消逝的谛听以外,另一个这样明确的说过认识不夜侯的存在,只是谛听称呼不夜侯为玉川先生,小狐狸称呼不夜侯为嘉木英。   虞荼看着小狐狸的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面对谛听也好,面对小狐狸也罢,对着这些似乎认识他的人,他什么印象也没有。   小狐狸好像有点伤心,但那伤心稍纵即逝,又好像只是一个错觉。   祂说:“他们称呼你为不夜侯,那你就是不夜侯吧。”   虞荼问:“你曾经对我……很熟悉吗?”   “不重要。”小狐狸说,“都已经过去了。”   “落地窗”外已经点亮了四盏王灯,按着加场的规则,四颗“星辰”暂时没入了另一个临时构筑的空间。   戴上面具在“未来”里看见的另一片空间,里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但现在,黑暗里是流淌的星河,拍卖师藏身在星河里,问出了一模一样的句子:“请问四位贵宾是选择争文魁,还是斗武星?”   【飞光不度】里,谛长卿的声音传出:“加场里只有我们这些人,没必要整这些虚的。”   【曜灵安藏】里,谢见微开口:“谛长卿,你又要横插一脚?”   “谢见微,别说的这么难听。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拍这个东西,但你们都想要,那我也想要。”未来似乎一比一在此时复刻,谛长卿懒洋洋的声音将对话向前推进,“还有两位朋友,都不作声吗?”   “未来”已经落在了拐点,虞荼突然开口:“你想要我说什么?”   【飞光不度】里,本来懒洋洋抛着装饰品玩的谛长卿忽然鲤鱼打挺,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夜侯?!”   谛长卿只觉得自己的额头隐隐作痛,仿佛那个差点让他见到太奶的脑瓜崩并没有彻底消失。   不夜侯不是不爱出门吗?怎么这么巧又撞上了!这简直不合理!   不夜侯介入了即将发生的未来,于是未来偏离了最初的走向。   谢见微在谛长卿的震惊过后丝滑地做出了选择:“斗武星。”   【海上宫殿】里的顾鸿影和罗伯特当然不会和谢见微唱反调,于是斗武星两票。   知道自己势必没有选择的权利,谛长卿在【飞光不度】里直接弃权———还省的多挨一顿揍。   谛长卿主动退出,剩下三盏王灯,【海上宫殿】直接举了白旗,【曜灵安藏】里的谢见微犹豫了一会儿后,才问:   “不夜侯前辈,您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虞荼也想过他为什么要以不夜侯的身份开口,干扰小狐狸所说的“没有被完全固定的未来”,但这好像并不需要过多思索———   “寻找缺失的记忆。”   谢见微眼眸微动,没人知道她这一刻在想什么,她只是勾唇笑了一下,然后说:“我弃权。”   三盏王灯全部弃权,[古董碎片]归属于【万物之音】,临时构筑的空间解体,四间房间重回【谜】的拍卖场。   拍卖师在台上笑着介绍下一样拍品,仿佛对之前的暗流涌动一无所觉,被四盏王灯相争过的拍品,送到了【万物之音】。   透明的气泡破裂,一块成年人巴掌大的、不规则的青铜碎块落到了虞荼手中,之前远看碎块上红纹的颜色有点像面具白底上的斑驳,现在拿起来对比,才发现根出同源。   小狐狸的大半身体都重新融入了面具里,化成了面具上的红色花纹,或许是碎片和面具都处在同一空间的缘故,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面具上的斑驳就好似多了几分。   虞荼细细打量着碎块,这个碎块看起来很像他在记载里见过的镇塔,但镇塔早在一千三百年前就不知所踪。   碎块上花纹所散发出来的气息诡异中透着熟悉,很像堕落化诡的狌狌,面具的气息也同源———面具同样在堕化。   可是……将能量聚集在双眼,能看出小狐狸并不真实存在,它只是一团能量,一团记忆。   记忆也会被堕化侵蚀吗? 第192章   虞荼拿着碎块在沉思, 小狐狸也没有说话,【万物之音】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   “落地窗”外的拍品如流水,一件件落到拍下的人手中, 一直到最后四页。   之前的拍卖师已经消失了, 换了一个新的拍卖师, 在不夜侯铺开的感知里,【谜】里流淌着的星辰黯淡了一大半,只剩寥寥———后四页的拍品, 似乎筛选了能参与的资格。   这种微妙而无声的变化,大部分贵宾房间里的人都有所感知,只有【海上宫殿】里的顾鸿影和罗伯特浑然不觉。   “不夜侯前辈什么时候去的【万物之音】?”顾鸿影好奇地抓心挠肝,“是发生了什么吗?”   罗伯特也很好奇, 但要他们俩给【万物之音】打通讯,他们又微妙地有点怂———之前旧庭发生的一切,他们还没忘呢。   顾鸿影小声的吐槽:“总不能前辈又是来给我们收拾烂摊子的吧……”   罗伯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可是拍卖会,所有的拍品都经过了严格的检验, 能有什么烂摊子要收拾?”   顾鸿影沉思了一会儿后表示赞同:“你说的对!”   “那四个拍品的第一样出来了!”罗伯特站在落地窗前招呼着顾鸿影,“居然是一把东方样式的剑!”   这次的拍品展示没有用透明的气泡, 拍品斜插在一块石头上, 看着有几分陈旧。   “落地窗”上贴出了它的介绍:   【[昆吾剑]   采昆吾山之铜铸造, 剑身浅青, 光色如赤火, 以蠪蚳血肉冶炼, 诛梦魇、却妖邪。   注:神剑无灵。】   罗伯特一字一句地念出它的名称:“昆吾剑?”   “竟然是用昆吾山之铜铸造的……”顾鸿影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拍卖台那把斜插在石头上的剑,眼睛都仿佛放着光, “这会是八剑之一吗?”   历史传说里,祭祀过昆吾山的神灵, 再顺应天地八方之气,便能铸造出八柄宝剑,即掩日、断水、转魄、悬翦、惊鲵、灭魂、却邪、真刚。   顾鸿影立志做一名剑修,自然对神话传说、历史记载中的宝剑如数家珍。   在昆吾剑登上展示台时,顾鸿影眼睛都要挪不开了。   拍卖师的介绍在此时恰如其分,这把昆吾剑并不是八剑之一,而是在八剑铸造之后所留下来的一块未被发现的赤铜,在岁月的流逝中被天地之气冲刷,而后机缘巧合,昆吾山里的蠪蚳在剑胚所在处坠亡,完成了铸剑的最后一步。   顾鸿影看着那过于苛刻的起拍价,喃喃自语:“都是要卖剑的噱头……不能上当……不能上当……”   罗伯特伸手在顾鸿影眼前晃晃,小声道:“你说这个的时候,要不把视线先收回来?”   顾鸿影眨了眨眼,转过头向他悲鸣道:“你不懂这种神剑对剑修的吸引力!”   “我确实不懂。”罗伯特掰着手指头计算,“但我知道把我小金库里的金子都卖了,也不够参与竞拍。”   顾鸿影:“……啊?”   你说的小金库……是真的金库啊!   【海上宫殿】里,顾鸿影眼馋归眼馋,但悬王灯后,他们买了安东尼家族制作的[真言梦境],哪怕这已经是耗费最小的方式了,两人平摊花销后将近六位数的手续费还是让顾鸿影痛到肝颤。   悬王灯———真烧钱啊!   想到这一茬冷静下来的顾鸿影勉强将目光从昆吾剑上移开,昆吾剑的竞拍已经到了一种白热化的趋势,很多人报出来的参与竞价的东西顾鸿影听都没听说过。   顾鸿影:“……”   他真是一个好贫穷的人类。   悬了王灯的【海上宫殿】这一次基本就是打酱油,但谢见微所在的、名为【曜灵安藏】的房间里,却开了一个由邀请函所附带的小型跨域传送阵,传送阵的另一端,冰雪的气息呼啸,昆仑山主时序,踏着风雪而来。   她们并肩站在【曜灵安藏】的“落地窗”前,谢见微眼里倒映出那把昆吾剑:“阿序,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她说:“这把剑一旦拍下,就走不了回头路了。”   时序的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没人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在想什么。她同样是一名剑修,但她看昆吾剑的表情不像顾鸿影那么纯然欢喜,她好像只是在看一件物品,没有喜欢,没有厌恶,只有一片如冰雪的茫茫:   “从不化骨选择小晚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拍吧。”她说。   谢见微叹了口气,她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叹气,明明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她按下了参与竞拍的按钮,她想着之前那场临时的加场,那块有着堕化气息的碎片,有时候她也会疑惑,他们这样努力的挣扎,是否也是命运轨迹中的一环?   “那个孩子也在这里。”谢见微一开始就为昆吾剑而来,自然也做好了花大代价得到它的准备,“这学期很快就要结束了,暑假后就他要去昆仑了。”   她更想问的是———   阿序,你做好见他的准备了吗?   但她最终没有问出口。   *   昆吾剑的竞拍结束,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价格落到了【曜灵安藏】,而后面的三样拍品,也各有各的奇怪。   一样是一把由梧桐木制成的古琴,但琴身无弦;一样是熊熊燃烧的火炬,但它却是一把剑,最后一样则是块大石头,看起来像是戈壁滩上随手就可以捡到的普通石头。   那把无弦的琴出来的时候,小狐狸忽然说:“那是大胖鸡做的废琴。”   虞荼猜测小狐狸嘴里的“大胖鸡”,应该就是指凤凰,但无论是古籍记载还是上学时老师讲述的资料,里面的凤凰都体态优美、羽毛华丽,和“大胖鸡”这个称呼很难对得上号。   反正有小狐狸的结界,在房间里的其他三个人什么都听不见,小狐狸又默认他处于失忆状态,虞荼干脆就借着这个机会直接问:“你说的大胖鸡,是指凤凰吗?”   “看来你是真忘了。”小狐狸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之前你可不会允许我喊它大胖鸡,说我这样没礼貌。”   这话听起来怨气不小,隔了几千年的那股不爽劲儿都还在。   虞荼下意识地反问:“你难道就没做什么?”   “哼~”小狐狸将自己的爪子从面具的花纹里探出来,无所谓地开了朵花,只是花的前端能看到闪着寒光的爪尖,“我能对大胖鸡做什么?”   无非就是漫山遍野地逮羽毛漂亮的鸡,当着它的面吃罢了。   在他们俩交谈的这会儿,无弦的琴已经被拍出了高价,小狐狸盯着自己的爪尖看,仿佛自己的爪尖一瞬间迷得祂不要不要的:“你不参与竞拍吗?”   虞荼:“……”   茶馆里值钱的古董确实挺多的,有不少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但不夜侯本人……确实没什么钱。   小狐狸的耳朵摆来摆去,像是高兴又像是有点不爽:“大胖鸡值钱的东西肯定都留给你了,你瞧不上一把废琴也正常。”   小狐狸说着说着好像把自己气到了,小爪子一伸,在桌面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接着白眼一翻,重新成为了面具上的花纹,面具上两颗形似狐狸眼睛的黯淡宝石发亮,看起来有种活灵活现的意味。   这就好像两个正常人聊天,有一方聊着聊着把自己给聊emo了,于是单方面自闭。   无弦的琴拍卖结束,那把像是燃烧火炬的剑也有了买主,最后剩下的只有那块平平无奇的大石头,大石头的介绍有种模糊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   【[命运之石]   或许某一日有人踏足其上,它会发出轰鸣,这或许是认可,也或许不是。   注:命运的洪流中,它只是一块石头。】   一种从拍品到介绍都非常抽象的存在。   四样拍品并不依照着价值进行前后顺序的排列,等但这块[命运之石]确实是四样拍品中体积最大的。   它的外表抽象,介绍也抽象,虞荼甚至能感觉到留下来的那些“星辰”里有许多人的感知都在石头上短暂停留。   怎么说呢?   如果不是确认拍卖场不会拿一块真正的普通石头过来作最后的大轴,很多人大概真的以为这块石头是路边上随意捡的。   名称是有重量的,“命运”这个词,一块普通的石头可担当不起。   最后这四样神秘拍品的价格每一样起拍价都不低,前三样竞争激烈,[命运之石]这里倒是有点落了冷,竞拍虽不至于没有,但比不得前面几场,第一轮下来出价最高的,竟然是谛长卿所在的【飞光不度】。   谛长卿十分没有形象地窝在沙发里,一颗接一颗往自己嘴里丢葡萄,他也用感知扫过了,连扫了三遍也没看出这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到底“奇”在哪儿,但这并不妨碍他要把这块石头拍下来的决心。   ———反正老东西会报销,又不用他自己花钱,就是这个拍品……稍微贵了那么点儿。   不过无所谓。谛长卿想着。   实在看不出来就是老东西自己没有眼力劲,到时候留下来给他磨爪子或者晒鳞片呗,多大点事儿啊。   第二轮叫价开始,谛长卿果断加价,三轮拍卖下来,这块从各个方面都透着抽象,看起来有点像坑冤大头的[命运之石],就这样落到了谛长卿手中。   [命运之石]送到,谛长卿先是上手敲了敲,又伸腿踹了踹,然后就被自己隐藏起来的尾巴差点绊倒,他撇撇嘴,在这块石头上贴了好几张轻身的符咒,然后麻溜地将石头打包,给他嘴里的“老东西”送过去了。   一并送过去的,还有那份需要报销的、拍卖会的天价账单。 第193章   拍卖会结束, 顾鸿影付了一半的[真言梦境]手续费,还有[狐面]那四十二万的身价费。   看着手机上那两个大额账单,顾鸿影感觉自己要不会呼吸了, 拿到[狐面]的那一刻, 他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微笑的, 但看起来就有点扭曲。   他咬牙切齿道:“这四十二万的拍品最好有用……”   他没注意到的是,他旁边另一间房间里出来的小伙伴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三个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他, 顾鸿影就看到他拿在手里的面具内眼角上镶嵌的两颗形似狐狸眼睛的宝石对他翻了个白眼,宝石后的红色花纹从平面变成了立体,立体的花纹对着他的大拇指就是狠狠一口,血珠从顾鸿影的手指上流出, 落到面具上,又被面具吸收到花纹里。   “哇啊!”因为这猝不及防的一下,顾鸿影疼得差点把面具脱手而出,“什么东西!”   这一下子的疼痛感过去后, 顾鸿影才看清红色的花纹形成了一只迷你小狐狸,红色小狐狸只有耳尖上一撮毛是白的, 现在蹲坐在面具上, 小小的狐狸脸上写满了不屑。   “四十二万就买到我, 你就偷着乐吧。”小狐狸看起来很不爽, “居然还敢嫌弃?”   顾鸿影:“……?!”   他盯着小狐狸, 眼里写满了震惊:“面具是活的啊?”   他看了看自己还有点渗血的大拇指, 脑回路拐向了一个清奇的方向:“我被咬了要打狂犬疫苗吗?”   小狐狸:“……?”   虽然祂不知道狂犬疫苗是什么,但小狐狸本能的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祂磨了磨牙,又想给他来一口了。   因为正在研究镇塔碎片, 本体和埃里克他们先出了拍卖场,不夜侯稍微落后几步,但他一出来就看到本体和其他几个小伙伴们都在看一个方向,虞荼将目光转过去,看到……小狐狸和顾鸿影“打”起来了。   准确一点说,是小狐狸单方面把顾鸿影的头发霍霍成了鸡窝。   顾鸿影伸手抓狐狸抓了好几次都没抓到,无能狂怒道:“我明天就去剃成板寸,看你怎么薅!”   小狐狸大声嚷嚷:“那我今天就给你薅到全部打结!”   祂一爪踹在顾鸿影的脑袋侧面,完美地来了个后空翻:“受死!”   虞荼:“……?”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将自己投注到镇塔上的注意力分出来一点,回忆了一下本体刚刚看见的,虞荼张了个张口,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他只好快步上前,一手制住顾鸿影,一手拎住小狐狸的后颈皮:“停。”   人狐大战暂且休止。   对着顾鸿影:“被记忆咬伤不用打狂犬疫苗。”   对着小狐狸:“为什么不告诉鸿影,咬他是为了虚空定位?”   顾鸿影和小狐狸同时“哼”了一声,脑袋向相反方向一扭。   虞荼:“……”   你们俩加起来有三岁吗?   旁观目睹了一切的埃里克嗤笑一声:“真出息。”   得到了顾鸿影不服气的眼神一枚。   埃里克:“[古董碎片]一百八十九万,再瞪我,现金还是刷卡?”   顾鸿影:“这又是什么啊?!”   “恭喜你,你被堕化的九尾标记了。”郝芝芝拍了拍他的肩膀,“[古董碎片]是不夜侯前辈用来对堕化九尾所在地的坐标定位的。”   小狐狸呸呸了几下顾鸿影的头发,这才施施然地回到面具上,变成了一半花纹一半狐狸的模样:“你都被我标记了,加你的血速度会更快一点。”   小狐狸咂吧咂吧嘴,忽然发出一声疑惑的“嗯?”,祂从面具里钻出来,对着顾鸿影还有点渗血的大拇指又是一口。   小狐狸的牙很尖,顾鸿影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他忍住自己下意识想把小狐狸甩出去的动作:“刚刚的血不够定位吗?”   “够了啊。”小狐狸继续咂嘴,“就是我想咬。”   话说的属实欠揍,所以祂的后颈皮又被拎起来了。   虞荼:“虽然《山海经》里记载你‘能食人’,但我记得,你食用的是人的情绪。”   “这不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嘛……”小狐狸的张牙舞爪,“我还要咬一口呢,我不是很确定。”   大拇指腹上四个小血洞的顾鸿影:“还来啊?”   虞荼:“别试了,他是白泽。”   在不夜侯手里快扭成麻花的小狐狸动作静止,祂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会儿后,祂忽然用很小的声音说:“他就是大胖鸡说过的白泽啊……”   “他是白泽?!”静止了没多久的小狐狸发出更剧烈的挣扎,它用一种拔高到近乎怪异的声音质问,“这玩意儿是白泽?!”   祂的反应就像发现爱豆塌房后真面目的粉丝、遭遇杀猪盘后幡然醒悟的受骗者、将毕生积蓄都买成保健品后知道是个骗局的退休老人,带着一种绝望的难以置信。   小狐狸的爪子直直指向顾鸿影的方向:“这是白泽啊?!”   那个传说中引领人类扛过天灾、避过危险,指引着人类前行的智者白泽……就是这么个东西?!   虽然不知道小狐狸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顾鸿影抱臂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啊对对对,我就是白泽!”   “如丧考妣”这个词,第一次在一只狐狸脸上得到了活灵活现的表现。   “完犊子了,我就知道那大胖鸡涅槃过后脑子不好使……”小狐狸喃喃自语,“这玩意儿是白泽……这玩意儿居然是白泽……”   看着顾鸿影略带挑衅的眼神,小狐狸心如死灰:“算了,还是去找我吧……”   祂用爪子有气无力地扒拉着不夜侯的衣袖:“定位,快虚空定位……”   祂宁愿去面对堕化后的自己,也不想看眼前这个糟心东西。   扒拉完不夜侯袖子后,小狐狸扭身就回了面具,重新变成了面具上的红色花纹。   明明在这场短暂的吵嘴中赢了,但不知为什么,顾鸿影有种非常强烈的被鄙视了的感觉,他敲敲白底红纹的面具:“你别躲着呀,出来我们聊聊?”   红纹没有动静,形似狐狸眼睛的宝石也没有动静,顾鸿影将目光投向不夜侯,突然后知后觉地有点尴尬,他刚刚的表现……真的好幼稚啊!   顾鸿影用一种没有底气的语气为自己辩驳:“前辈,我平时不这样。”   这都是误会,他平时可靠谱了!   “嗯。”虞荼控制着不要让不夜侯的嘴角上翘,他指了指自己手里的镇塔碎片,“该办正事了。”   镇塔本身的气息浩瀚古老,但镇塔碎块上所携带的气息大打折扣,再加之堕化后的九尾似乎与镇塔相依存了很长时间,九尾的诡气几乎压过了镇塔本身的气息,要用碎块进行虚空定位,着实是个精细活。   虞荼取下了脸上的单片眼镜,从顾鸿影手中拿起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白底红纹的面具吸附在皮肤上,带来一种诡异的冰凉感。   虞荼眨了眨眼睛,他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之前[狐面]为了吸食情绪,结合本体目前所持有的天赋,编造出了“未来”,但现在,以不夜侯的视角看过去,他看到了白天的星辰,这些遍布在视野里的星辰,每一粒都是一个坐标。   星辰没有规律,九成以上都是现在,只有很少的是许久之前的过去,还有更稀少的牵扯到未来。   虞荼现在感觉不到周边其他人的存在,但能感受到每个人身上似有若无的“时间河流”,奔涌着的、向前的时间河流———但他无法感知到自己的。   虞荼用能量粉碎了手里的镇塔碎块,借由掺杂顾鸿影鲜血的狐面为媒介,镇塔的粉末像被风吹动着的烟,丝丝缕缕地飘向星辰深处,它在寻找着同源气息的虚空坐标。   不夜侯所看见的,其他人看不见,在他们的视线里,是一贯神秘的前辈轻描淡写地捏碎了手里的青铜碎片,红纹缠绕着青色的烟,烟雾浮动着,在空中撕出一个能容人进入的巨大豁口。   顾鸿影:“好强啊……”   这一年的学也不是白上的,他们都知道这道豁口所象征的意义。   如果说小型跨域传送阵是两颗已经被确定的“星辰”之间的传送,这种直接打开的虚空之门就是自主寻找坐标强行定位,它操作起来的难度不比之前旧庭里那遮天蔽日的茶树难度低,并且由于涉及到了时间与空间,对操作的要求更为精细,通俗易懂地说,难度高且成功率低。   不夜侯看起来轻描淡写,实则虞荼找坐标的感知都快感瞎了———时间太过久远,即使有顾鸿影的血和记忆团小狐狸辅助,也相当难以辨认。   能量就像金钱,挣起来一丝一缕,用起来如大坝泄洪,即使在旧庭发了一笔“横财”,这种用法虞荼依旧心痛难言。   在能量如水似的泼出去后,虞荼终于找准了位置,青色夹红丝的烟雾撕开的豁口彻底稳定下来,形成一道如门一般的狭长裂缝。   裂缝稳定的这一刻,与面具同源的气息从裂缝中涌出,在探出裂缝后分为两股,一股涌向戴面具的不夜侯,一股涌向懵逼的顾鸿影。   涌向不夜侯的那股气息被随手打散,但涌向顾鸿影的那股……在白泽限时体验卡之后,顾鸿影再次喜提堕化九尾体验卡,他的尾椎骨之后十分不科学地多了九条泛着黑气的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头顶上也多了一款小狐狸的同款耳朵,耳朵尖上有一簇白色的聪明毛。   这一点倒是与之前虞荼看见的“未来”又微妙地重合了。   还在状况外的顾鸿影扯了一下自己头顶到耳朵,真的;揪了一下自己的尾巴,也是真的。   顾鸿影:“……”   他有那么一瞬庆幸起他自己曾经体验过兽化白泽,至少知道要怎么在走路的时候控制着自己不踩到自己的尾———这有什么好庆幸的啊!   顾鸿影将目光转向不夜侯,希冀地呼唤:“不夜侯前辈……”   但被顾鸿影希冀着的不夜侯并没有看他,他戴着面具,目光落在虚空之门里,好像在透过那扇门看些什么。   顾鸿影有那么一瞬觉得戴着面具的不夜侯前辈很像小狐狸———靠谱成熟版本的小狐狸。   但很快,他就把这个略显惊悚的念头丢出了脑海,那只给他头发抓成鸡窝的小狐狸,再修炼个几千年也不能成熟得像不夜侯前辈那样靠谱!   “门开了。”正在胡思乱想时,顾鸿影听到不夜侯说,“可以进去了。”   顾鸿影身体比脑子还快,拖着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咻”地一下就钻进了狭长的裂隙里———和小狐狸打闹的时候,他其实隐隐惧怕过自己会面临什么,因为他爸妈的工作都相当危险,但不夜侯打开虚空之门时,他忽然有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其妙的安心。   可能是因为小伙伴都在身边,出手的长辈又格外靠谱。   顾鸿影一马当先钻了进去,其他人也跟在他后面往裂缝里跑———不夜侯在后面压阵,所以没人担心自己先进去会不会出事。   等虞荼从消耗大量能量的心痛里自我调节过来时,只看到罗伯特颠颠颠的背影,当然,他的本体受了他思考的影响,落在了最后一个。   虞荼和本体对望一眼,他往前走了两步,将自己的本体往后拉了拉———虚空之门另一端的情况还不明呢,他说了可以进去,但他们为什么那么着急!就差这一小会儿吗!   将自己的本体放在不夜侯后面跟着走,虞荼一心二用着走入虚空之门里,他以为进入这种特殊的虚空之门会有别样的体验,比如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冲击啦,周围的景象豁然一变啦……但真实情况是,什么都没有。   他好像只是走上了一条格外平坦的路,不过这条路特别黑,又特别长,以至于他每走一段路就得停下来等一等,等着身后的本体跟上来,因为感知在这条路上不太好用,每次他都得操纵着本体碰一碰他的手背,证明本体到了,然后他再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走了好一阵子,虞荼忽然看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出现了一点光,是昏暗的蓝灰里夹杂着一些红。   他快步走过去,靠近那片昏暗的蓝灰时,他看到了许多散发着虚无气息的黑色龟裂,布满了这片和天空同色蓝灰地面。   蓝灰地面的最中心,是一座青红交接的塔,青色的部分已经很少了,几乎成了丝丝缕缕的细丝,红色的部分像是年代久远的锈,附着在几乎已经看不到原形的塔上。   先进去的顾鸿影他们正站在无数裂纹隔开的地面上,像跳格子一样,一块一块地向前跳,顾鸿影拖着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动作还不比其他人慢半分。   虞荼站在两条裂痕交接裂出来的一小块地面上,向塔的方向看了几眼,他等了大约半分钟,本体平安跟出来,感知重新聚合,他才开始向前走。   他出来的最晚,到达的却最早,在顾鸿影离塔都有还有六分之一的距离时,不夜侯已经站在了塔的最下方。   这座红色的塔没有门,虞荼伸手,只碰到了铜锈。   之前被他捏碎的镇塔碎片化作的烟也跟着他一同进来了,烟雾附着在红色的塔上,发出如同腐蚀一样的滋滋声。   虞荼将能量聚集在掌心,他将手重新放在塔上,以他的手为圆心,淡青色能量将塔壁迅速腐蚀,被腐蚀出的边缘如同流动的液体一样滴落在地上,发出极难闻的味道。   等淡青色的能量将塔壁腐蚀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缺口后,跑得最快的顾鸿影也到了,或许是亲人之间真的存在感应,透过塔壁的缺口,顾鸿影一眼就锁定了镇塔内部不细看都会被忽略过去的衣角。   他大半个身体都探到了塔的内部:“妈!!!”   顾鸿影向着他所看到的方向冲,却被人牢牢地抓住了肩膀,他猛地回过头,他的眼睛乍一看是黑色的,细看却是如小狐狸一样的暗红。   在顾鸿影回头的时候,不夜侯戴在脸上的面具红纹开始蔓延,蜿蜒到了面具之外的肌肤上。   红纹高高扬起,然后干脆斩下———   有一滴血,溅到了顾鸿影眼中。 第194章   不夜侯一直表现得无比强大, 似乎无所不能,这是顾鸿影第一次看到他受伤。   高高扬起的红纹就像锋利的刀子,割破了不夜侯的手掌。   不夜侯几乎是用蛮力将面具上的红纹全部拽了下来, 他抓着顾鸿影肩膀的另一只手收回, 摘下了脸上那张只剩斑驳的白底面具, 没有永远垂坠着镜链的单片眼镜,顾鸿影能够毫无阻拦地看清他的神色,有细微的痛苦一闪而逝。   这种会出现在常人脸上的神色让不夜侯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似乎高居供台上的神明,突然有了属于人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那滴溅到顾鸿影眼中的血,顾鸿影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焦躁了,从拍卖会结束后心中一直隐隐催促他的声音仿佛也在这时停止催促, 安静地蛰伏下来。   红纹在不夜侯右手中挣扎,以至于他的右手鲜血淋漓,那红纹隐隐凝聚成一只凶狠撕咬的小狐狸,只是这一次小狐狸耳朵上白色的聪明毛也变成了红色。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并不腥臭,隐约有股草木的清香。   顾鸿影看着不夜侯的手, 震惊道:“前辈!”   不夜侯说小狐狸是一团记忆, 但顾鸿影知道记忆也会伤人———就像他大拇指上刚结痂的四个血洞。   顾鸿影看到不夜侯鲜血淋漓的手缓缓收紧, 在他手中凶狠撕咬的小狐狸发出一声悲鸣, 停止了继续伤害的动作。   顾鸿影听到了不夜侯从进入虚空之门后的第一句话———   “退到我身后。”   眼里的暗红暂时褪去, 顾鸿影出走的理智瞬间回笼, 他这时才发现他究竟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从入学开始,老师就反复强调, 他们未来要面临的情况五花八门,但都不乏危险, 情况未明,切忌莽撞。   从尾巴和耳朵出现后,兽性仿佛就占据了理智的上风,顾鸿影简直把这条忌讳犯了个从头到尾,无论是第一个冲入虚空之门,还是前辈将这座古怪的红塔融出一个能容人通过的洞后盲目往里跑。   顾鸿影迅速往后退,但他的脚步声变成了两道,一道来自于他,一道来自于他刚刚冲击的方向。   亲人之间可能确实有些感应,顾鸿影看到的那片衣角的确属于顾星竹,或者说,被附身的顾星竹。   顾星竹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作战服破破烂烂,尘土和血迹附着其上,能看得出经历了一场恶战。   人还是那个熟悉的人,只是神色却陌生。   这个神色陌生的顾星竹对着不夜侯身后的顾鸿影招了招手:“桐崽,过来。”   顾鸿影的眼神茫然了一瞬,他头顶的狐狸耳朵动了一下,抬起来的脚想往前迈,又被他自己硬生生止住。   顾鸿影眼圈都红了,被气的:“你是个什么怪东西?从我妈身上滚下来!”   “桐崽你这样和妈妈说话,妈妈会伤心的。”顾星竹脸上的神色一变,变回了顾鸿影所熟悉的模样,“为什么一定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呢?”   她在这一瞬变得极有迷惑性,神色动作表情都与顾鸿影印象中的分毫不差,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急了,顾鸿影竟然看见有一团黑色的气附着在她背后,少部分融入了她的身体,剩余的化作一只狐狸的轮廓,狐狸脑袋的位置,有双猩红的眼睛盯着他,阴森诡谲。   “你不是我妈!我都看见了!”躲在不夜侯的身后充满了安全感,顾鸿影探出头来大喊,“你是堕化的九尾!”   他没注意到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站在他前方的不夜侯一愣,然后缓缓松开了手,他手里还在挣扎着的小狐狸三蹦两跳地跑向了对面,蹲坐在了顾星竹肩头。   顾星竹叹了一口气,她的身后,镇塔的内部,缓缓走出了四个人,顾鸿影看见他们身后都有一团黑气,每团黑气都延伸出一条黑色的线,连到了顾星竹背后的狐狸虚影里。   在这四个人走出来的时候,其他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到达了镇塔的边缘,然后……大家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步。   实在是眼前的这一幕过于惊悚,太过考验人心脏的承受能力。   罗伯特看看远方的“顾星竹”,又看看前面不夜侯的背影,缩了缩脖子,怂怂道:“我们要、要上去打吗?”   总感觉像是送人头啊!   看起来似乎六对五,实际上是一对五,他们五个……特别像拖后腿的。   罗伯特看到不夜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但因为动作太快,他没能看清不夜侯的表情,只听到他说:“后退。”   和这个词同时出现的,是蓝灰地面下突然钻出的绿色藤蔓,绿色藤蔓几乎瞬间覆盖了整个镇塔的地面,藤蔓像刀锋一样,灵活地斩断了那些连着的黑线,然后它们卷住那些无法被肉眼识别的黑气,将它们生生从五个人的背后“撕”了下来!   顾星竹背后那团狐狸形状的黑气最难对付,爪子一扬,围绕过来的藤蔓便断裂,但藤蔓的断裂面浅绿光芒流淌,滴在黑气之上,竟然发出腐蚀一般的滋滋声。   看起来很艰难,但实际从藤蔓出现到拔除五个人身上的黑气,不过五秒钟。   藤蔓卷着五个昏死过去的人,简单粗暴地给每个人怀里塞了一个,然后从融出的洞口迅速将他们都推了出去。   顾鸿影是最后一个被推出去的,混乱之间,他感觉不夜侯前辈好像摸了摸他的脑袋,于是头顶的耳朵,身后有点沉重的尾巴顷刻间消失不见。   他听到不夜侯的声音,凝重无比:“跑出去,不要停留!”   五个人一人抱着一个昏迷过去的人被藤蔓推出了洞口,浅绿的光芒封住洞口后颜色迅速变得浑浊,无法再透过光芒看清内部,外面蓝灰色的地面在不停震颤,之前他们来时黑色裂痕之间可供落脚的土地大的像片篮球场,小的也有好几平,现在的地面分裂,有的地面只有砖块大小———没人知道踩在那些地面旁边的黑色裂痕上会造成什么后果,但谁都不想以身尝试。   顾鸿影一把将自己老妈甩到了背后,那仍旧存在的微弱心跳让他有点想哭,他们五个人在被推出洞口后都改抱为背,拼命地向来时的路跑去,他们都很清楚,留在这里也只是拖不夜侯后腿,还不如带着伤员赶紧离开,免得影响前辈发挥。   地面在震颤中愈发缩小,每一次落脚都要小心谨慎,如果不是每天都有体能训练课,每个人的身体素质都翻了好几番,在这样险象环生的情况下还背着个人高速奔跑,简直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再要跑进那条漆黑的通道时,顾鸿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地面几乎已经成了粉末,再也看不到完整的碎块,最中心的那座像是锈蚀的红塔,黑气自下而上,青色全部消失了。   *   要问虞荼现在是什么感觉,那他只有一个词———后悔。   可能是发现了能量的实质、又顺利地吞噬掉旧庭,还从谛长卿那里找回了好几次场子,以至于他有点飘了。   明明知道要面对是活了好几千年后堕化的九尾,明明知道这趟肯定凶险,在打开虚空之门后,他还是选择将小伙伴们全都带了进来,手握充足的能量,他自信自己能够将他们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但这种自信只支撑到他融掉镇塔的墙壁。   那扑面而来的诡气实在太过浓郁,冲过去的顾鸿影身上的标记一瞬就被激活,虞荼只来得及调动能量去和标记抢控制权,没能防备突然诡化的狐面。   在狐面发起进攻的时候,他只能用手仓促地去挡,不夜侯虽然是能量构筑的躯壳,但和人也没有太大差别,会受伤,会流血,自然也会痛。   这种疼痛让虞荼迅速清醒了。   在顾鸿影和堕化九尾交谈的时候,虞荼控制着能量潜入了镇塔的地下,确认镇塔所在的空间里只有五个人后,就让能量一拥而上———没有任何技巧,简单粗暴。   在这种情况下拖的时间越长变故越多,节约谨慎?通通不存在!   在不加节制地输出,顺利抢到人后抹除所有标记将小伙伴们都送出去,虞荼那充沛的能量已经岌岌可危。   用能量封住镇塔的缺口,防止诡气追击,虞荼甚至不确定剩下的能量还够不够他在堕化的九尾手里逃走———至少他得撑到小伙伴们都走出虚空之门。   没有了依附的载体,那些被剥离下来的、看不见的黑气徐徐聚拢,现出了真身。   任何特效都无法比拟眼前这一幕,滚滚的黑红色气息丝丝缕缕聚集,形成了一只巨大的狐狸,狐狸有九条缭绕着黑气的尾巴,还有一双猩红的眼睛。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藤蔓从顾星竹身上剥离黑气的时候,顺便也将她肩膀上的小狐狸卷走了,现在黑气形成的巨狐缓缓低下头来,张嘴咬碎了藤蔓,同时也咬碎了那只和它一模一样的迷你小狐狸。   记忆形成的小狐狸重新化作记忆,和巨狐融为一体,巨狐的耳朵抖了抖,耳朵尖上的聪明毛,隐隐有了一丝白色。   它猩红的眼睛眨了眨,缓缓将脑袋转过来,虞荼在它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就像在照一面不详的镜子。   巨狐的鼻尖耸动,像是通过嗅闻在确定什么。   “大茶树。”虞荼听到自己脑海里多了一道声音,“几千年过去,你变弱了好多。” 第195章   虞荼:“……”   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现在看到的“变弱了好多的大茶树”,其实是加强版本的?比起不夜侯最初出现的脆皮状态,他现在已经强很多了!   “是吗?”虞荼压下心中不合时宜的吐槽, “为什么叫我大茶树?”   堕化九尾猩红而浑浊的眼睛眯了眯:“你竟然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啊, 嘉木英。”   “看不出来吗?”巨大的狐狸凝视着他, “我在撒娇。”   虞荼:“……”   虞荼:“???”   你在说什么东西?!   仿佛是他的震惊情绪过于明显,巨大的狐狸发出一声哼笑,它没有如同虞荼预料的那样发动攻击, 也不是特意拿话恶心他,它的身形慢慢缩小,周身翻涌着的黑红色气息也渐渐淡去,镇塔内部的模样, 真正出现在虞荼眼前。   镇塔共分上下两层,一层的地面已经被肆意生长的藤蔓破坏得差不多,但依稀能够看出一层就像一个普通的温馨房子,有分好的房间, 有客厅,还有沙发、地毯, 只是这些东西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在时光的流逝下, 显出一种极致的陈旧来。   身形缩小的狐狸在藤蔓形成的废墟上跳跃, 一直跳到通向二层的楼梯才停止, 它在楼梯的一层驻足回首:“嘉木英, 不跟着我来看看吗?”   如果不是镇塔的地面狼藉一片,墙壁是那令人压抑的锈蚀暗红, 布满灰尘的腐朽家具在废墟里东歪西倒缺胳膊少腿,发出邀请的主体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这看起来就像是朋友之间最普通的邀请。   虞荼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 确认这么一点时间绝对不够顾鸿影他们跑出虚空之门后,他跟上了堕化后的九尾。   无论无论二层有什么,都不会比他现在和九尾直接打起来这种发展方向更糟糕。   九尾在楼梯上蹦蹦跳跳,时不时停下来等他一会儿,看起来相当活泼,一点都没有诡兽失去理智的疯狂。   一层通向二层的楼梯沿着暗红色的锈蚀的墙壁盘旋了大半圈,楼梯很窄,虞荼一步步往上走,肩膀不可避免地和墙壁磨蹭,近看这些锈蚀很奇怪,虞荼将能量聚集在指尖伸手捻了捻———那不是铜锈。   粉末捻开后,似乎有股极淡的血腥味。   在前方领路的九尾已经走到了楼梯的尽头,它回身蹲坐着,逆着光,虞荼只能看到一个狐形的轮廓。   “不用看了。”九尾短促地笑了一声,“那是我的血。”   如果它没有说假话,究竟要多少时间,多可怕的痛苦,才能在镇塔内部形成这样层层叠叠的暗红?   虞荼登上了镇塔的二层,镇塔的二层不像一层一样积了那么多尘土,但依旧有种灰蒙蒙的陈旧。   二层最右边有扇落地窗,落地窗前是张木头做成的圆桌,圆桌的右侧有把躺椅,躺椅上有条陈旧到已经辨不出颜色的毯子,圆桌的左侧是把摇椅,摇椅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缺胳膊少腿的玩具,正对着落地窗的,是个简陋的圆凳。   “对这里还有印象吗?”九尾抬起爪子指了指右边的躺椅,“几千年前,你最喜欢盖着条毯子躺在这里晒太阳。”   “对面的那把摇椅是我的,上面堆着的都是你给我做的玩具。”它蹦到那把堆着玩具的摇椅上,摇椅连玩具在它的动作下化为齑粉,落了它一身,它抖抖毛,声音里多了些许怅然,“就是现在再也不能碰,一碰就会化成粉末。”   “大胖鸡曾经也很眼馋我的玩具,不过这些都是我的。”它又用爪子拍了拍那个简陋的圆凳,简陋的圆凳同样化作齑粉,“所以它在我家,只有小凳子可以坐。”   “你看……”九尾浑浊猩红的眼睛盯着那些飘散的粉末,“时间里……一切都成灰了。”   九尾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不像一只失去理智的诡兽,它在讲着自己久远的记忆,好像希望跨越了几千年的时间,那个过去的嘉木英能想起来些什么。   按理来说,面对熟悉的人,面对熟悉的物,就算失去了记忆,也应该在这样的场景下依稀有几分熟悉———可虞荼没有这种感觉。   他只觉得陌生,好像在旁观别人的故事,心里没有半丝波澜。   如果不夜侯是嘉木英,他真的忘得这样干干净净了吗?   “大茶树,你可忘得真彻底。”九尾蹲坐在那些齑粉里,它耳朵上那撮白色的聪明毛已经渐渐在向它身上皮毛颜色同化,“我之前这样喊你的时候,你早把我抱起来梳毛了。”   “你的心比昆吾山的赤铜还要坚硬。”九尾从齑粉里站起来,它每向前迈一步,身形便大一分,“我把过去讲给你听,你却无动于衷。”   “真可惜……”它叹息道,“那我只能吃掉你了。”   过去的九尾食用人的情绪,接受人的供奉,成为庇护他们的图腾,是被人心心念念憧憬的祥瑞,现在的九尾堕化,食用多少情绪,就吃掉多少寿命,如果能引起一个人有关它的大幅度情绪波动,那么它就可以借助着动荡的情绪,直接得到新的躯体。   之前来到这里的人,领头的人特别香,它勾动她的情绪,占据她的身躯,本来都要成功了,可在它食用掉两个小零食,准备尝尝另外四个小零食滋味的时候,被它占据着的躯体发了疯———人类的魂魄在绝境之中,竟然也能爆发出暂时与它相抗衡的力量。   真的很有趣。   为了能顺利得到这具躯体,它只能暂时放弃吃掉那四个小零食,嘴边的食物,总归是跑不了的。   只是它看中的这具躯壳,魂魄爆发时竟然散发出另一股香味,那香味与血缘勾连着,闻起来像道大餐。   于是它操纵着躯壳,去和大餐见了一面,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它有一点不明白———明明已经读取了这具躯壳的记忆,为什么大餐看它的眼神那么奇怪?   九尾想要以假乱真,可从不会出错。   不过无所谓,标记已经种下,它可以慢慢享用。   再后来,它闻到了比大餐更诱人的香味,那香味比它所享用过的任何情绪都诱人,它在这道美味的身上,看到了一段它丢失的记忆,这段记忆并不长,不过十多年的时光,它吞下这段记忆才发现,这段记忆是它和美味相处的过去———原来它也曾有过浓烈纯粹的情绪。   它记起了一切,但这并不妨碍它吃掉这道美味,十多年的时光,再美好再真挚,在几千年的漫长里,也只不过是一小朵水花。   它本来想用这些记忆勾动这道美味的情绪,这具躯体比它见过的任何一具都要合心意,可惜,他似乎是忘得太彻底,记忆里的画面无法勾起大的情绪波动,没有媒介,它就无法占据身躯。   那就只能将他吃掉了,虽然有点可惜。   那十多年记忆里的自己相当幼稚,会做愚蠢的事,会问愚蠢的问题,喜欢打打闹闹,喜欢窝在这个叫嘉木英的人肩膀上晒太阳。   平时“嘉木英”“嘉木英”地叫着,真正委屈生气想撒娇的时候,就会喊“大茶树”,它还认识一只大胖鸡,偶尔也会叫大胖鸡“凤凰”。   那个幼稚的自己好像总是有很多歪理,会说自己取的外号独一无二,强词夺理后被反驳,还会气得拿九条尾巴把自己裹成个球,然后没多久又自己将自己哄好。   它老是喜欢挂在嘉木英原型的枝桠上,问同一个问题———   “大茶树啊,一个人最重要的组成,究竟是什么呢?”   大茶树不回答,于是那个幼稚的自己就倒挂在树枝上,远远看去像一个倒挂着的“鸡毛掸子”———鸡毛掸子这个词,也是大茶树教的。   挂不住了它就往地上掉,然后被大茶树的树根或者树枝熟练地接住,放到一旁的地面上,接着就是梳毛和晒尾巴,重复又无聊。   十多年的记忆在几千年的漫长里太轻飘,回归了对它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堕化的九尾一步步向前走着,又变成了那个巨大的、缭绕着黑气的狐狸。   镇塔早在漫长的时光里为它所用,眼前这道美味,是自己走入了牢笼。   堕落化诡延长了它的生命,无聊的时间里,吃吃人类混杂着寿命的情绪,确实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九尾张开了獠牙,咬向面前那道美味,它尝到了血的味道,好吃的感觉充斥了脑海。   从九尾慢慢变大开始,虞荼心里的警惕和防御就拉到了最高,整座镇塔都是虚空之中的囚笼,虞荼几乎将剩下的能量都耗在这里,才勉强夺取了镇塔某一小块墙壁的控制权———就是九尾之前介绍过的那个角落里的落地窗。   在不引起九尾警惕的情况下,虞荼慢慢挪向落地窗的方向,却不料它忽然张开獠牙,好像有种无形的吸引力,虞荼的眼神恍惚了一瞬,等反应过来时,九尾的獠牙已经咬穿了他的胳膊,剧痛带来了清醒。   虞荼这时候已经顾不上留手,好不容易平了的“账单”又开始堆积,堪比吞金兽的数个漩涡成型,在新添了几处伤势后,他靠近了那扇落地窗,落地窗前的东西已经在打斗的余波里化作了齑粉,什么都没剩下。   虞荼在心里冷静计算,决定放弃身前的防御,用能量全力冲击那扇落地窗,以最快的速度打破囚牢———九尾的力量在不断加强,时间越长情况只会越糟糕。   伴随着沉闷的破裂声,落地窗化为无形,九尾的爪子将他的肩头到胸口抓得血肉外翻,明明是这样的重伤,虞荼却微微怔了怔。   按九尾的攻击轨迹来看,这道伤口不该这么轻,他已经做好了肋骨粉碎、甚至被挖出内脏的可能。   虞荼以为九尾会跟着一起冲出镇塔,但它没有。   透过镇塔墙壁上巨大的破洞,虞荼看到九尾猩红而浑浊的眼睛,它的牙齿和爪子上还沾着虞荼的血,血红的皮毛外缭绕着黑气,只是耳朵上那撮红色的聪明毛,似乎隐隐有些泛白。   不知道是不是虞荼的错觉,他似乎听到脑海里有道很轻的很轻的声音,只是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呓语,他分辨不出在说什么。   他急速下坠着,风声呼啸在耳边,虞荼抬起手,欠债借得的最后一股能量被注入到他从进入镇塔就开始布置的阵法里,银白色的阵法从锈蚀的塔底开始蔓延,像藤蔓一样沿着暗红色的墙壁攀爬。   他开启虚空之门已经让九尾所在的坐标与现世产生了连接,堕化的九尾不能离开它所在的虚空,否则只会带来可怕的灾难。   虞荼将所有的能量都注入到阵法里,他落地时人晃了晃,差点跪倒在地,但他不能停下。   银白色的阵纹渐渐包裹住了整座镇塔,银色泛着些许浅绿,与红黑色厮杀,这片蓝灰的天空在能量与诡气的碰撞下,以镇塔为中心开始坍塌,虚空之门所延伸出的道路,同样开始寸寸碎裂。   这意味着这处虚空坐标,已经到了被湮灭的边缘。   黑色的虚无在他身后如影随形,一路狂追,在冲出虚空之门的那一刻,虞荼终于听清了那道很轻很轻的、仿若呓语的声音。   【我好像明白了。】   【一个人最重要的组成不是灵魂,大茶树……是记忆。】 第196章   那是……小狐狸的声音。   虞荼在这一刻骤然回首, 他身后那道狭长的裂缝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黑色的虚无。   “不夜侯前辈!!!”   虞荼听到顾鸿影在喊他,那片黑色的虚无隐约有追出来的架势, 他抬手, 取消了自己和虚空之门的联系, 狭长的裂缝合拢,在空气中消弭无形。   借由镇塔碎块和狐面所定位的虚空坐标,现在已经彻底感知不到了, 那个坐标,永远消失在了时间中。   这次不仅将储存的能量都耗空,还欠下了好几笔外债,虞荼现在连受伤的位置都没办法修复, 因为能量不够。   本体早在不夜侯从虚空之门里出来后就第一时间冲到了身边,能量消耗过剧导致感知无法延伸,意识强度转移只能靠近距离触碰。   用本体的视角去看不夜侯,不夜侯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连脸颊都被划了一道, 墨绿色的长衫上大片暗红, 有爪痕从右肩一直划到心口, 血肉模糊。   虞荼在触碰时将自己的大部分意识都转到了本体上, 因为意识在不夜侯身上留存的越多, 对伤口的痛觉感知便越清晰。   大部分意识都转移后, 痛觉减弱,但状态本来就不佳的不夜侯看起来更苍白了, 垂眸靠在本体身上,虚弱感越发浓重。   虞荼扶着浑身冷冰冰的马甲欲哭无泪, 恨不得直接两眼一闭,和马甲一起昏过去算了———但他现在没法昏。   五个昏迷不醒的伤员加他的战损马甲,五个人得照顾六个,要是他现在扛不住,就变成四个照顾七个了。   顾鸿影已经发了求救信号,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秋林市,秋林市附近接到他们求救信息的特异组成员会赶过来帮忙,毕竟是在堕化九尾手里走了一圈,谁都不知道他们身上有什么问题,必须得去异处局名下的医院里做检查才放心。   开虚空之门的位置相当偏僻,一时半会儿杳无人烟,他们在这里足足等了三个小时,才等到了一辆风尘仆仆的黑色武装车,这次来的是特异组九组,算是他们的老熟人了。   黑色武装车的车门一打开,头发两侧全是亮橙色的屠骄骄率先下了车,他身后的九组成员鱼贯而出,动作利落的帮着顾鸿影他们将伤员全部扛上了车。   等轮到不夜侯时,虞荼低声说:“我可以,不用帮忙。”   马甲上的伤口只有他知道位置在哪儿,交给别人搬,被别人碰两下戳两下……那不得更痛吗!   虞荼自己半搀着自己的马甲上了车,黑色武装车里看起来用拓展符暂时开辟了折叠空间,才足够容纳他们一行人。   将所有人都搬上车后,屠骄骄看着顾鸿影紧皱的眉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我说嘤嘤,你别这么紧张,他们的状况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旁边的副组蓝徽羽给了他一胳膊肘,让他将没说完的话都憋了回去。   顾鸿影正忧心着呢,恍惚好像听到特异九组的组长喊他“影影”,顾鸿影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算他的爸妈同样是特异组成员,特异组其他人都算他的长辈,但喊叠字……他还是感觉怪怪的。   “屠组,您要不还是喊我顾鸿影吧?”   蓝徽羽悄悄横了一眼他们这不靠谱的组长,只觉得自己的羽毛都要被他气得没光泽了:“鸿影,我们组长和你开玩笑的,放心吧,顾副组他们肯定没事。”   屠骄骄也意识到他说错了话。   他们九组前段时间出了一个长任务,回来后八组的成员就向他们丢了厚厚一大叠资料,并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布满符咒和阵法的密闭空间内才允许他们观看,里面涉及到的东西让他这只自诩5G冲浪的玄凤也是大吃一惊———竟然有一本漫画在同步记载里表世界发生的事,并且漫画还有一个主角,主角就是特异一组霍组和顾副组的儿子顾鸿影,小名“桐崽”,读者人送外号“嘤嘤”。   屠骄骄:“……”   怪事经常有,这次最特别。   八组的组长肖胜安也在这个密闭空间里,看着屠骄骄震惊的表情,他敲了敲桌面:“老屠啊,这个资料除了江局,只有异归处的几个负责人,还有特异组前十组看过,从这里出去之后在外面尽量不要提,一旦踩到线,容易被强制遗忘。”   他们八组为主,六组为辅,花了极大的功夫才绕着弯子弄清楚了这本漫画更新的绝大部分内容,因为一些不好言说的原因以及要保护“主角”的安全,他们商讨后一致决定,暂时不让异处局所有人都知道漫画这件事。   屠骄骄看完资料后对之前打过几次交道的顾鸿影好奇得不得了,如果不是蓝徽羽拉着他,他就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开着车去见“主角”了。   蓝徽羽不让他去,屠骄骄十分遗憾且缺德地狂笑:“阿羽啊,我都不敢想如果有一天这个漫画在里表世界曝光,霍组家的小孩子是不是要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哈哈哈哈哈———”   坐在屠骄骄旁边的百灵无奈地用吃的堵住了他的嘴:“省省吧组长,多大的人了还爱看孩子的热闹。”   这件事没过多久,他们执行任务结束后收到了求救信号,加载求救内容时才发现,碰巧就是顾鸿影发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屠骄骄一激动,顺秃噜嘴就喊出了他在资料里看到的读者给顾鸿影起的外号。   顾鸿影被蓝徽羽的解释糊弄过去了,但虞荼没有,在调整着姿势让马甲靠在他肩膀上不牵扯到伤势的同时,虞荼心知肚明,漫画虽然有限制,但异处局也不是吃素的,钻规则的空子,可是人类最擅长的事。   九组的武装车载着他们到了秋明市里异处局的专属医院,他们已经提前联络好了,所以一下车就有医护人员冲过来,将伤员全部带走检查。   虞荼他们几个人也被带走了,他们除了跑的有点累以外,身上倒是没伤,把他们带走主要是去做记录,毕竟在特异一组都差点折进去的高危诡兽面前全身而退,可谓相当难得,于情于理他们都要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虞荼一心二用,一边应对着蓝副组的提问,一边感应着马甲那边的状态,诡兽造成的伤害无法用治愈类的术法或者符咒治好,最多只能暂缓遭受的痛苦,换成通俗易懂的话就是———伤得慢慢养。   虞荼:“……”   他决定回去之后就想办法接两个单,挣点能量先治伤,灵力无法治愈诡兽造成的伤口,但能量可以。   确定完马甲那边的情况,虞荼将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到自己这边,蓝副组问得相当细致,他必须认真应对,他可不希望自己回答的时候将马甲和本体遇到的情况混淆。   等做完记录,天都已经黑透了,虞荼再向医护人员问了路后拐到病房,不夜侯躺在病房的床上,神色怏怏的。   之前为了减轻疼痛感,虞荼抽掉了不夜侯躯壳里的大部分意识,以至于不夜侯的反应有点慢,还有点呆,反映在外,就是对病房里的高科技产品不太熟悉,也没有太大兴趣。   虞荼在心里抹了把汗,这下真成老古董了。   不夜侯的感知依旧受限,虞荼只能通过皮肤触碰进行意识转移,被处理过后的伤没有那么痛了,意识再重新转回去也能接受,虞荼转了一部分意识过去,又回到了之前那种一心二用的平衡状态。   特异九组已经以异处局的名义联系了米勒克尔,说明了他们的情况,被诡兽袭击过的人会有一个二十四小时的观察期,以免有什么残留的问题没有被看出来。   异处局名下的医院给他们安排的房间相当豪华,除了病床外,还有一张宽敞的陪护床,虞荼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往床上一倒,就陷入了沉眠。   他本来准备让马甲和本体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但可能是太累了,在本体陷入沉睡后不久,马甲眼睫颤动,没一会儿也陷入了沉眠。   顾鸿影在拿完他妈妈的检查报告后到不夜侯病房前敲门想表达感谢,敲了半天都无人回应,吓得他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差点破门而入。   等火急火燎地拿备用钥匙开了门,看到他们两人好端端地在床上睡觉时,顾鸿影心里的担忧全数转成了哭笑不得,他小声嘀咕:“差点被吓死……”   顺手给虞荼把被子掖好,顾鸿影看着两张床上有些神似的睡颜,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虞荼的沉默、他面对诡兽时的无力、不夜侯前辈的一身伤……顾鸿影不是没有心的人,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他的食指摩挲着大拇指指腹,那里的四个小血洞已经结痂,有些凹凸不平。   他还是太弱了。顾鸿影想。   如果他够强,强到自己就能独自解决诡兽,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还有今天白天,不夜侯前辈和小狐狸说他是“白泽”。   白泽……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呢?   顾鸿影一边沉思着一边回到了他妈妈所在的病房,他在陪护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睁着眼睛想,他要变强,强到能够解决一切问题,这样就不会再有人再因为他而受伤。   他的思绪似乎影响了他的灵力,金属性的灵力在他的皮肤上外化,让他看起来像个闪闪发光的小金人,顾鸿影抬起手,他的掌心出现了有人手臂长的金属锥,长得有点像个凿子。这是他最熟悉的灵力外化形态———全靠砍冰锁链时积累的经验。   不过之前的金属锥只有两个手掌长,现在的长度翻了一倍,这证明他进步了!   顾鸿影高兴地拍了一下身下的陪护床,陪护床是金属的,被他的灵力一击,直接转变了形状。   顾鸿影:“!!!”   他手忙脚乱地输入自己的灵力,想要像揉橡皮泥一样将金属陪护床还原,但人越急越容易出错,陪护床的形状越来越扭曲,最后像两瓣金属蚌壳,“哐当”一声将顾鸿影扣在了里面。   和被子一起当了夹心饼干的顾鸿影:“……”   他不死心地继续输出灵力,“蚌壳”越扣越紧,导致最后一点灵力也消耗殆尽,顺便还变形堵住了他能爬出来的路。   顾鸿影:“……”   行吧。   他在狭小的空间里给自己调整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准备就这样先凑合着睡了。   人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今日事,明日毕。 第197章   二十四小时观察期过后, 虞荼领着自己的马甲回了茶馆,在将手按在雕花木门上时,他有些忐忑。   要是被小灰发现不夜侯一身伤地回来……   虞荼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自己的马甲———面色, 看起来失血过多;脸颊, 有道刚结痂的血痕, 神色,蔫不拉几;身上,纱布从胸口缠到脖颈……看起来就不像什么没事人啊!   反正早晚都要面对, 虞荼和马甲对视一眼,视死如归地推开了门。   门一推开,小灰沉着张脸蹲坐在原地,尾巴都没摇, 虞荼竟然能从一张毛茸茸的狗脸上,看出什么叫风雨欲来。   小灰:“汪。”   虞荼:“……”   他竟然不敢去开脑海中契约里的翻译功能。   小灰:“汪。”   虞荼和马甲对视一眼,本体的嘴比马甲快:“我们错了。”   而马甲则假装没有看见小灰,溜到柜台后的躺椅里躺下, 开始装不在。   虞荼清楚地看到小灰冷笑了一下,然后, 气壮山河的嗓门充斥了整间茶馆———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听不懂, 但很凶。   盛怒中的小灰用爪子向空着的座位上指了指, 意思是“你先边上去, 过会儿找你算账”, 接着它走到不夜侯的身边, 用爪子拍了拍他的小腿。   装死是装不了死了,不夜侯只能慢慢地睁开眼睛:“受伤不是我的本意, 小灰。”   出乎虞荼意料的是,小灰没有继续发飙, 它只是静静地看着不夜侯,虞荼感觉脑海里同伴契约不断颤动着,像是小灰要传达什么。   虞荼心虚地联接,不是骂他的,是忧虑的、狗狗的心音———   【这么多伤口……是遇到坏人了吗?】   隔得近了,小灰能闻到面前这人身上的血腥味和药味,昨天它感觉到同伴契约的另一端情况危急,但它什么都不能做,除了着急,没有任何办法,它感觉好像回到了这个人无端陷入昏迷,怎么也叫不醒的那段时间。   它被保护着,吃饱穿暖,不会受伤,可和它签订了同伴契约的人,却总是在遭受伤害。   它到底要怎么做?   小灰想了一夜都没有睡着。   【这么多伤口,很痛的。】   虞荼听到小灰的心音,心疼的、带点哭腔,一股微弱但纯粹的灵力通过契约,传递到了不夜侯身上。   【灵力,治伤。】   灵力无法治愈伤口,转换成能量后也近乎于无,但虞荼没说。   他只是弯腰将情绪变得低落的小灰抱起来,避开伤口放在身上,笑道:“谢谢小灰。”   虞荼看到小灰仰头看着他,忽然大颗大颗地掉眼泪,眼眶周围蓝灰色的毛毛都湿了,但就是不作声。   “怎么哭了?”虞荼伸手给它擦眼泪,安慰道,“这些伤只是看起来吓人,要不了几天就好了。小灰传过来的灵气很有用,伤口不疼的。”   小灰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怎么也擦不完,它用爪子勾着不夜侯的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袖子上很快就沁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契约传来的心音都哽咽了,但小狗的嘴比鸭子还硬。   【才没、才没哭。】   【每次都、都是我在家里等你,这次让你等、等我呜呜、呜汪呜———】   虞荼感觉有点不对劲,他问:“什么叫‘让我等你’?”   眼泪掉得正凶的小灰整只修勾一僵,它哭昏头了,自己把自己暴露了。   懊恼全写在那张毛茸茸的狗脸上,小灰的眼泪还挂在眼眶里,神色有点躲躲闪闪。   心音变得小极了,不细听几乎听不清:   【柜子没锁……】   虞荼一怔。   柜子里没什么东西,除了放着些许书册外,只有一沓单向传音符,虞荼打开柜子看了看,传音符最底下少了两张。   这沓传音符里最后五张是特制的,每张都可以直接联系到江绛,虞荼之前用了一张,现在只剩下两张———失踪的两张被谁用了,简直不言而喻。   或许是他在镇塔里大幅度调动能量,自身状态短时间发生剧烈改变,小灰通过同伴契约也会有感应,虞荼只是没想到,小灰竟然会翻出特制的传音符去找江绛求助。   “是我不好。”虞荼给小灰擦了擦不知不觉又往外掉的眼泪,“让你担心了。”   小灰闭着眼睛蹭了蹭不夜侯的掌心,契约者的掌心很冷,就像雪糕一样。   它没有继续传递心音,也没有说话。   从来到家里后,它就一直被保护着,每天都过的很快乐。   可是契约者不快乐。   他会难过、会昏迷,会受伤,会被外面的坏人伤害。   修勾不懂复杂的人心,它的想法纯粹而简单———它要保护它的家人。   仅此而已。   ……   好不容易将小灰的情绪哄到平稳,虞荼终于从小灰的心音里,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感应到同伴契约另一端朝向不好的方向剧烈变化还联系不上人后,小灰在茶馆里急得团团转,它最后翻出了传音符,联系了江绛,当时虞荼身处虚空之门里,虚空会隔绝对外界的感应,他自然没有发现同伴契约的变化。   因为小灰的求助,昨天崇明市驻守的宋图立刻赶来,小灰又点燃了一张联系江绛的传音符……言语不通本来就增加沟通难度,总之这一趟折腾下来,最后的结果是小灰确定离家出走,不是,拜师学艺去了。   小灰体内的两种异兽血脉,虞荼用能量进行了加固平衡,虽然不会危及到它的生命安全,但也压制了它的成长———两种异兽血脉越是强大,冲突便会越剧烈,必须有所取舍。   虞荼是打算给小灰一个快乐的童年,让它慢慢感受两种异兽血脉的差别,再选取自己喜欢的那个进行传承与修炼,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虞荼并没有责怪小灰的意思,孩子大了都会有自己的想法,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   “两种异兽血脉在你的身体里,正式修炼后,无论剥离哪一种都会痛苦。”虞荼抱着哭得打嗝的修勾,“小灰,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打嗝打得身体都在抖的小狗眼睛又湿了,但它一直在点头:“汪!”   想清楚了!   虞荼叹了口气:“你们有约定时间吗?”   小灰抱着不夜侯的手,它已经暖了好一会儿,却怎么也捂不热:“汪……”   你回来之后……   那不就是这两天吗?   *   “前辈好。”   第二天中午,宋图开着车来到了茶馆门口,一踏进大门,他就感觉情况有点不太对。   正对着他们的地面上,放着一个特别大的行李箱,庞大的行李箱衬托得行李箱下蹲着的小灰娇小玲珑。   宋图:“……?”   他大为震撼:“这是……小灰的行李?”   小灰疑惑地抬起头:“汪?”   虽然听不懂小灰的话,但已经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宋图也能连蒙带猜出它的意思,他蹲下身和小灰对视:“小灰啊,你要去的地方,不用准备这么多行李。”   宋图大概能猜到小灰带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自己爱吃的零嘴、平时玩的玩具,零碎碎收拾在一起,就有了一大箱。   他很认真很严肃地说:“你想要快速变强,要去的地方会很辛苦,几乎没有玩乐的时间,吃喝也有规定。”   他的言外之意是,如果受不了这样的严苛,那么一开始就不要下定这样的决心。   小灰似懂非懂,但它明白契约者给它塞的这一大箱子是不能带上了。   小灰有点失落。   它想,等它变得超级厉害,它就能回来了。   它伸爪将箱子往里推了推:“汪。”   那我都不带了。   小灰拍拍宋图的腿:“汪!”   我们走吧。   它说完后跃过门槛,直接跑到了宋图开来的车上。   修勾不敢回头看,怕看了会掉眼泪,看了就不想走,哪怕在宋图来之前,小灰已经告别了无数次,在心里下了无数个承诺。但分别真正来临的时候,依旧会伤心。   小灰跑得干脆利落,宋图却不能这样做,宋图看着从他进来后就格外沉默的不夜侯,有种自己是拐卖幼崽的坏人的错觉。   “前辈。”他说,“我们会照顾好小灰的。”   仿佛是为了让不夜侯宽心,他开玩笑道:“孩子要离家,家长难免会不舍,这都很正常。”   “是很舍不得。”宋图听到不夜侯轻叹,“但……幼崽总是要长大的。”   意识中的同伴契约里,小灰传来了心音:   【我很快就回来,到时候换我来保护你,把所有坏人都打跑。】   【等着我,我很快就回家啦!】   虞荼通过意识里的同伴契约,回了它一个“好”。   “走吧。”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宋图本来就不擅长言辞,在这样有点伤感的离别氛围里,他转身挥了挥手:“前辈,那我们走了,您照顾好自己!”   他上车后启动车辆,黑色的武装车缓缓驶离这条街道,宋图看了一眼后视镜,后视镜里,不夜侯站在茶馆的大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他脸上浅浅的笑容已经没有了,阳光洒在他身上,黑色的影子在脚下,看起来有些孤独。   但随着距离的加远,不夜侯渐渐成了模糊的小点,再一转弯,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后座里,小灰已经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了。   宋图安慰道:“别哭啦小灰,总会有回去的那天的,对吧?” 第198章   车在街道的尽头转弯, 什么都看不见了。   虞荼回到茶馆内,那个他收拾的大行李箱还静静伫立在原地,小灰离开后, 整个茶馆骤然间显出空荡和冷寂来。   虞荼有种自己是空巢老人()的错觉。   他将那个巨大的行李箱收好, 忙碌的过程中, 他总觉得身边太安静了,有时会下意识地看一下脚边,担心自己踩到某只蓝灰的团子。   中午到了饭点, 虞荼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小灰”,然后等待茶馆的某个角落突然钻出一个毛茸茸的狗头,几秒后没有回应,他才反应过来小灰不在。   虞荼愣了一会儿, 他想,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这样慢慢腾腾地磨蹭到了下午,他才渐渐习惯小灰不在这个事实,没有脚边绕着他打圈的粘人修勾, 没有抱着玩具打滚蹬腿的蓝灰团子,没有像推土机一样大口干饭的快乐小狗, 也没有睡着后那小小的呼噜呼噜声。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最初。   虞荼重新窝进躺椅里, 忽略自己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 掏出了手机, 准备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按着天衍的更新时间和规律, 《山海之语》的更新进度该向后推了。   果然, 点开漫画网站X,《山海之语》的封面小图上, 多了一个更新的标志。   虞荼熟练地将目录拉到最底下点开,上一次更新的剧情在顾鸿影月假结束后回家见他的妈妈顾星竹, 但发现顾星竹不对劲,漫画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转过身来的顾鸿影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消失,满面阴霾。   天衍将这一幕用极冷的色调勾勒,仿佛有什么惊天的阴谋正在成型,但这就像是电影到了最燃的部分突然放广告,纯爱片段卡在要表白的前夕,刑侦剧通过蛛丝马迹确定凶手身份即将宣布时忽然换台……主打一个在重要的节点戛然而止,让人抓心挠肝。   上一话的末尾,漫画读者们在论坛里将天衍骂出了几十栋话题楼。   这一次的更新没有接着上一话的末尾往后画,而是从一个极为金碧辉煌的大场景开始,视角是俯视的,能看出是一场拍卖会,环形的房间一圈圈向上,像是被固定住的星辰,每一颗“星辰”里都亮起不同颜色的光芒,旁边有方框进行注释———【小型跨域传送阵】。   [我好像看到了头发在燃烧……]   [这种大场景无论看几次,都会怀疑天衍是肝上长了个人的程度……]   [太拼了太拼了!希望我追的所有漫画作者都这样卷起来!【将画手关进小黑屋.GIF】]   大场景过后,是一些房间的特写,每个房间风格各异,但唯一不变的是,每一个房间的檐角下,都有一盏制作精美但未点燃的灯。   [按我纵横漫画界多年的经验,赌一包辣条,这些灯肯定有用!]   [追加一包!]   [追加两包!]   [跟三包!]   上一页漫画读者们还在打赌,下一页,一盏犹如巨大珍珠雕刻镂空而成的精美提灯便亮了起来,莹莹照亮一方天地。   一道通知响彻了整个拍卖场:   “【海中宫殿】悬王灯———”   这一幕震撼之中带着豪气,但下一秒,漫画的分镜一转,进入了一间房间内部,人未出声先闻:   “罗伯特你都不问一下悬王灯是什么意思吗!”   分镜里开始出现人物,是懵逼的顾鸿影和恍然大悟的罗伯特。   罗伯特头上顶着一个Q版的发光小电灯泡,左手成拳敲在右手掌心:“我是说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   罗伯特的面前站着一只黄金夜莺,他蹲下身与夜莺的红宝石眼睛对视:“小夜莺你好,我想问一下悬王灯是什么意思?”   黄金夜莺抬头挺胸,尽职尽责地作出了关于悬王灯的解释。   然后……漫画里的顾鸿影和罗伯特双双变成了灰白色。   [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冤种行为!]   [虽然天衍并没有画悬王灯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按我对罗伯特的了解,这朵傻白甜玫瑰应该是被忽悠了。]   [你们两个倒霉蛋为什么敢聚在一起(怒)不知道要拉一个运气好的综合一下吗哈哈哈哈———]   [他们去哪拉运气好的,他们不是非酋主角团吗?]   [嘤嘤:有被冒犯到.JPG]   在读者们的嘻嘻哈哈中,罗伯特出乎意料地给出了一个暴击,在继续询问黄金夜莺后,这朵化形的沙漠玫瑰身上的灰白渐渐褪去,闪烁出金钱的光泽,他拍拍顾鸿影的肩膀:“只拍狐面,我的小金库肯定是够的,放心。”   但他的骄傲没有维持到三秒,就被名叫【万物之音】的房间打来的通讯批得支离破碎,通讯的另一端,是埃里克风雨欲来的脸。   [嘤嘤:唯唯诺诺.JPG   缺心眼儿玫瑰:唯唯诺诺.JPG   哈哈哈哈哈哈两个小倒霉蛋被埃里克骂的头都抬不起来~]   [埃里克:谁懂啊?两个不省心的同伴一眼没看牢就去做冤大头了……]   [凶归凶骂归骂,问题最后还是埃里克解决,埃里克你不要太傲娇!现在傲娇已经没有前途了!]   [埃里克——口是心非全身上下嘴最硬的傲娇!]   悬王灯的风波过去后,离拍卖会开场还有三小时,顾鸿影他们决定两个房间联合玩飞行棋,明明是四个人在玩飞行棋,却玩出了一种兵荒马乱的架势,飞行棋棋盘上用“混乱”二字,都不足以比拟乱象。   第一局飞行棋他们愣是玩了两小时才结束,漫画里,两人两投影均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最后纷纷嘴硬飞行棋没意思,等埃里克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春风得意地回来后,他们开了第二局,这一局……给埃里克也干沉默了。   [飞行棋这种最简单的运气游戏,他们是怎么能非成这样的,我不理解!!]   [谁家好人一局飞行棋一小时起步,四个人没一个能触发跳子、飞棋、连投奖励啊!]   [嘤嘤你们五个人嘴硬挽尊的形象真的好好笑哈哈哈哈———]   [噗哈哈哈埃里克进来的时候还笑容满面,现在脸已经黑掉耶~]   [我掐指一算,这五个人的运气是负负负负负得负,所以没有正的!【大喇叭播放.JPG】]   [就这种程度的运气,他们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欣慰)]   在这场运气游戏的小插曲后,拍卖会正式开始,天衍并没有画出所有的拍卖,只着重挑了两场,一场是【万物之音】拍到[狐面]后给它的特写,斑驳的白底,黯淡的宝石,诡异的红纹,虞荼戴上面具后陷入昏睡,再醒来后仿佛觉醒了“预知”能力。   斑驳的白底面具上宝石灵动地翻白眼,红纹流动,化成一只耳尖上带一撮白色聪明毛的迷你红狐狸。   另一场是另外三个房间悬王灯,四盏王灯开始争一样名叫[古董碎片]的拍品,【飞光不度】里的谛长卿一开始还懒洋洋地“犯贱”,后面突然鲤鱼打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仿佛遇到了什么绝对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不是,谛长卿这个乐子人看到谁了?怎么这个表情?]   [可恶!荼荼他们那边面具里爬出来的小红狐狸被人拎起来后就切画面了!]   [虽然只露出了两个手指头,但直觉告诉我那是我老婆!]   [不可能是不夜侯啦,你觉得按不夜侯的性格,会来参加这样吵吵闹闹的拍卖会吗?]   [我老婆肯定不爱参与拍卖会,但他的宝贝崽荼荼在这儿呢,还差点受伤~]   [嘶———这么一说,我忽然也觉得揪小狐狸后颈皮的是我老婆了!]   他们猜测纷纷,但漫画好像就是要留着这个悬念,不告诉看漫画的读者们究竟是谁,拍卖会有条不紊地向下推进,几个分镜后,就跳到了最后四样拍品。   最后四样拍品每一样都有特写,也有对应的人,最先出来的是一把斜插在石头里的剑,看着有几分岁月的陈旧,这把名为昆吾剑的拍品倒映在顾鸿影的眼里,隔着一扇“玻璃”,有种似有若无的、宿命般的契合。   顾鸿影所在的“落地窗”旁,贴出了有关昆吾剑的介绍:   【[昆吾剑]   采昆吾山之铜铸造,剑身浅青,光色如赤火,以蠪蚳血肉冶炼,诛梦魇、却妖邪。   注:神剑无灵。】   顾鸿影凝视昆吾剑的这幅场景,看起来像是单行本出版时会随书附赠的精美海报,宿命般的压迫感层层而至,因为他是主角。   虞荼看着这幅画面,明明只是隔着屏幕,他却不由得感到颤栗,有种……从内心深处泛起来的不安。   翻过这幅有些令人心悸的画面,再次出现在拍卖台上的,是一把由梧桐木制成的无弦琴,琴身的尾巴有些焦,从尾部开始有数道裂痕,像树枝一样细密地分布,蔓延向四面八方,漫画的视角拉到虞荼他们所在的【万物之音】,在落地窗后,虞荼看到了不夜侯的侧脸。   虞荼能够非常肯定,他当时看那把台上的无弦琴,小狐狸说“那是大胖鸡做的废琴”时,他的态度绝对是好奇与惊讶,但在漫画里,经过天衍的色调处理,不夜侯看起来竟然有种茫然的落寞。   虞荼:“……”   要不是他是本人,他差一点就信了。   不出虞荼所料,这幅有些诛心的场景一出,漫画的读者们就嗷嗷成了一片。   [呜呜呜我的老婆,我强大绝美又惨兮兮的老婆———]   [老婆是想起曾经的故人了吗?小狐狸说的大胖鸡该不会就是凤凰吧?!]   [目送着曾经的故人一个一个消失在这世间,无法阻止,无能为力,于是看到遗物便会触景生情……这刀的是我老婆吗?这分明刀的是我啊!!!]   [老婆没有出手拍下这样东西,是因为不想继续触景生情了,还是因为手里的故人遗物太多了?不行,不管是哪一个可能都好刀QAQ]   [没有一种可能,老婆在这世间活了这么漫长的年岁,他本身就是一件“遗物”,承载了很多回忆的遗物……]   [前面的几个漫友你们是有什么杀人诛心的KPI要完成吗!不要再说了!!   (尖叫)(发疯)(阴暗爬行)(无能怒吼)(流下兰州拉面款眼泪)]   [我的老婆,我的亲亲老婆你怎么这么惨呜呜呜———]   虞荼的脚趾在鞋子里动了动,虽然已经习惯了漫画读者们喊不夜侯为“老婆”,但他偶尔还是会有脚趾扣出一座大别墅的冲动。   他之所以没有拍下那个梧桐木制成的无弦琴,除了他不是很感兴趣这个原因外,更多的是因为他没钱!   他!没!钱!   茶树流下了穷苦的眼泪.JPG   虞荼看着漫画里无弦琴的拍卖结束,被从台上撤下后叹出一口穷气,将漫画翻过一页,第三样拍品已经上了拍卖台,它是一把长得像熊熊燃烧的火炬的剑,如果说之前的昆吾剑是典型的东方样式,这把剑就是西方剑。   熊熊燃烧的火炬有人的半截手臂那么长,整体像一个雕刻精美、造型流畅的黄金柱,它的最前端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在漫画里,火焰竟然呈现一种金属般的锋利质感。   [这把剑叫“光之剑”,听起来有种西方特有的炫酷,是拿着火炬甩一甩,金色火焰就变剑锋吗?]   [介绍最后的提示总让我感觉这把剑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玩意儿还能这么激烈地竞价?【地铁爷爷看手机JPG】]   [一般越厉害的东西副作用就越大,这把剑可能也是这样?]   虞荼看着漫画读者们的猜测纷纷,将目光转回了对于这把剑的介绍上:   【[光之剑]   火炬如光明永不熄灭,黑暗在其下无所遁形,出鞘必胜,无人能敌。   注:持剑者不败,但终将亡于剑下,此为命运,不可更改。】   这把剑在漫画里竞价的激烈程度不亚于前两样拍品,最后被一间名叫【兀儿德之泉】的房间拍下,这把光之剑被从拍卖台上取下,送到了这间房间里,漫画给了【兀儿德之泉】房间主人一个特写———他伸出手握住了火炬的最下端,金色的火焰陡然大盛,将他红色的短发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辉。   [这个人也是红发绿眼……不会和缺心眼儿玫瑰有什么关系吧?]   [《山海之语》最大的特点是里面没有重复的人,哪怕只是一个背景板———而且红发绿眼目前我有印象的就只有罗伯特!]   [越看越觉得他眉眼和罗伯特有点相似!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   [嘶……他的这个房间名总感觉好像取自某个神话传说,我觉得天衍的房间名好像都不是乱取的,校长的【曜灵安藏】,谛长卿的【飞光不度】,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疑似和小玫瑰有血缘关系的【兀儿德之泉】!   PS:除了嘤嘤所在的那间,我想不出来:)]   第三样拍品所衍生出的关于房间名的疑惑还没太捋清楚,漫画里所呈现的第四样拍品就更让人伤脑筋,因为第四样拍品名为[命运之石]。   和前三样介绍得清清楚楚,只是注释有点玄乎的拍品不同,这样拍品整体主打一个云里雾里,注释也似乎别有深意———   【命运的洪流中,它只是一块石头。】   [笑死,虽然介绍很高大上,还是最后的大轴,但这样拍品的竞争明显没有前面三样激烈呢~]   [这云里雾里看起来好像什么用都没有的介绍,也不知道哪个冤大头会买……]   [我觉得最后这四样拍品,每一样都仿佛另类的开盲盒赌博。【宇宙猫猫头升华.JPG】]   [我刚刚去后面看了,我们说的那个冤种是谛长卿……   我:???]   [有种微妙的看到了乐子人乐子的感觉,又有种微妙的他赚了的感觉———很难评,真的。]   随着命运之石的拍出,拍卖会也进入了结束的尾声,关于拍卖会的最后一幅场景,是拍到了最后四样拍品的房间的并列亮相。   谢见微拍下了昆吾剑。   黑袍子盖到下巴的人拍下了无弦琴。   红发绿眼的神秘人拍下了光之剑。   谛长卿拍下了命运之石。   四样压轴的拍品,各自有了归宿。 第199章   [之前还不觉得, 现在这四幅场景并列,总有种这四样东西不会只出现一次的笃定感……]   [每一个拍品的介绍看起来都有点不详(真诚)]   [天衍应该不会花费笔墨去塑造无关紧要的东西吧?就像那把昆吾剑,最后肯定是嘤嘤的, 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   最后四幅并排的画面, 是四种不同的、令人胆战心惊的色调, 虞荼本来以为天衍还会往后交代,或者暗示些什么,但漫画只在模糊的分镜一转, 便转到了僻静的荒郊。   荒郊所出现的第一个画面,覆盖着一个尖刺横生的语言框———   “哇啊!什么东西!!!”   分镜转到说话的人身上,是Q版的顾鸿影在疯狂摆手,几乎摆出了残影, 他眼里飙着夸张的泪花,脸上的表情惨兮兮的,等顾鸿影的无影臂停下来后,他的大拇指指腹上咬着那只之前在拍卖场上出现过的小狐狸, 小狐狸半边身体有了形状,另外半边身体和他右手中面具上的红色花纹融为了一体。   等顾鸿影的大拇指冒出血珠后, 小狐狸偏过头“呸呸呸”了几声, 看起来嫌弃的很, 扬起来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屑:“四十二万就买到我, 你就偷着乐吧, 居然还敢嫌弃?”   “面具是活的啊?”顾鸿影的额头上戳着一个【震惊】的巨大标志, “我被咬了要打狂犬疫苗吗?”   [狂犬疫苗真的够了!嘤嘤你的脑回路能不能不要这么清奇!当心小狐狸恼羞成怒揍你啊!【狗头.JPG】]   [在这么不科学的场景下,我们就不用讲科学了吧?【欲言又止.JPG】]   [虽然四十二万买到小狐狸应该是赚了的, 但本打工人一听这个价格只觉得呼吸骤停,平时看漫画几百万几千万几个亿都没什么感觉, 但几十万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真的很有代入感呜呜——]   有个漫画读者一语成谶,小狐狸先是疑惑了一下“狂犬疫苗”是什么,在顾鸿影认真解释过后,迷你的小红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接着前爪在顾鸿影手背上一撑,显出了全部的身形,它后爪一个用力蹦到了顾鸿影的脑袋上,单方面将他的头发霍霍成了鸡窝。   [他们俩打起来,我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旁边的荼荼他们拉架都好像无从下手哈哈哈哈———]   [这时候就需要一个能镇压全场的人了!出现吧!我亲爱的老婆!]   漫画不负众望,有人插入了“战场”,一手轻描淡写地制住顾鸿影,一手拎住小狐狸的后颈皮:“停。”   镜头再拉远,不夜侯脸上带着点无奈,出现在了他们中间,他的左手抓着顾鸿影交叉在一起的胳膊,右手拎着被揪住后颈皮还张牙舞爪的小狐狸。   [老婆:现在的幼崽可真难带(下意识看一眼菟菟),还是我家崽省心。]   [哈哈哈哈哈嘤嘤和小狐狸加在一起到底有没有三岁啊,我老婆制住人了还得两边解释【指指点点.JPG】]   [这么生动的小狐狸居然是一团记忆?!里世界真的好神奇!]   在这场“闹剧”过后,漫画欢快明朗的色调一变,渐渐趋向暗色,这几页的漫画已经不再聚焦顾鸿影,而是换成了不夜侯。   漫画里,不夜侯取下了脸上的单片眼镜,露出了他的整张脸,没有了镜片的遮挡,那双形状姣好的凤眼像是天衍的炫技产物,勾勒描绘,用心至极,像是山川河流的灵秀,都聚集在了这双眼中。   [美!颜!暴!击!   啊啊啊啊啊不愧是我的老婆!!]   [截图了截图了!这就是我从今天起的手机壁纸!]   [歪个楼,菟菟长大后也会这么好看吗?那我日后岂不是能看到双倍的老婆?!【小鲨鱼陷入了沉思.JPG】]   [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会是一个多阳光开朗的小女孩!]   [想一想感觉自己上班上出来的尸斑都淡了呢……]   虞荼:“……?”   他同样被不夜侯这个特写画面晃了一下眼睛,自己手动截了个图,摘单片眼镜的动作别说真的挺帅,他保存了再好好琢磨琢磨,争取下次更帅(划掉)。   特写画面过后,是不夜侯将白底红纹的面具扣在了脸上,之前的清隽一变,严肃柔和之中带着些许妖异,又是另一种不同的风格———虞荼对天衍到底给不夜侯加了多大滤镜这件事,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知。   漫画里,不夜侯扣在面具上的手轻轻放下,另一只手抬起,那个被四盏王灯争抢的[古董碎片]毫无预兆地化作空中的丝丝缕缕的烟,红纹缠绕着青色的烟雾浮动着在眼前撕出一道豁口,豁口里好像是黑色的,又好像有着流动的星辰,这道不规则的豁口最后形成了一道如门一般的狭长裂缝,犹如一只竖在地面上的眼睛。   诡异的黑红色气息从“眼睛”里流淌而出,一股涌向戴面具的不夜侯,一股涌向不夜侯旁边的顾鸿影,不夜侯随手打散了诡异的气息,但顾鸿影被扑个正着,多了九条毛茸茸的尾巴,还泛着黑气。   [好好好,继白泽体验卡后又是九尾狐体验卡,嘤嘤这一天天的,过得真多姿多彩:)]   [嘤嘤怎么这次中招的又是你?!虽然大家都是非酋团出身,但你是非中之王?]   [之前看嘤嘤的白泽十日体验记录,嘤嘤走路踩尾巴,弯角扎门框,现在都已经学会带着九条尾巴跑裂缝,还跑的比谁都快……我竟然有种诡异的欣慰感?]   [哈哈哈哈哈离谱着离谱着已经习惯了是吧?]   漫画里顾鸿影拖着九条毛茸茸大尾巴第一个窜进了裂缝中,其他人也跟着他进了裂缝,最后裂缝外只剩下了不夜侯和虞荼。   [老婆和崽对视那一眼,我脑子里只有一个词———心照不宣!]   [不愧是能在老婆出门时说出“我全权代表店主”的菟菟!看看这默契!]   [准备进虚空之门了老婆竟然会将在崽往后拉,将人放身后诶,好宠!]   [哈哈哈哈哈自家的崽能不宠吗!别忘了老婆的真身——]   等马甲和本体一起走上虚空之门里的道路时,漫画读者们就更活跃了。   [门后路黑担心失联我能理解,但干嘛要走一段路碰一下手背?直接牵!老婆那是自家的崽啊!直接牵,怕什么?]   [都能让荼荼苗在你出门的时候给你养小灰开茶馆了,现在孩子怕黑宠一下不行吗【恨铁不成钢.JPG】]   [当长辈的要学会表达爱,看看我们菟菟苗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多可怜!老婆你快带着菟菟过来找我,我教你怎么健康养崽!]   [喂喂,前面那位,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   读者们的活跃一直持续到虚空之门后黑暗的尽头,然后……陷入了短暂的消失。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幅极有冲击力的画面,哪怕只是画笔绘出来的作品,也有种无言的震撼。   蓝灰的天空无日无月,同色地面上布满黑色的龟裂,大地厚重的生命走向枯竭死亡,只留满目灰败。   在蓝灰色的天地中心,矗立着一座似乎被锈蚀了的塔,少许青色如丝缕依附其上,这座塔的旁边,漫画注明了它的身份———【镇塔】。   不夜侯站在塔下,之前随着他一同进来的烟雾飘荡到红色的塔壁上,发出如同腐蚀般的滋滋声,不夜侯将手放在被腐蚀的地方,淡青色的光泽从他掌心溢出,加快了进度,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他好像有些走神,只是面具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神色。   [老婆是在想什么吗?]   [感觉老婆现在有点不高兴,明明在虚空之门外时还能看出是很开心的……]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该不会镇塔里关着的东西老婆认识吧?!]   [嘶——不排除这个可能!]   后面漫画的发展,似乎验证了读者们不详的猜测,在顾鸿影喊着“妈”越过不夜侯冲出去时,不夜侯抓他肩膀的动作仿佛是条件反射,然后……一滴血溅到了顾鸿影的眼睛里,他眼里近乎于黑的暗红迅速消退,脸上出现了茫然的神情,漫画的镜头拉入他的眼中,呈现出了完整的画面———   不夜侯戴着的白底红纹面具上,红纹像锋利的刀子一样高高扬起,割破了不夜侯的控制着它的手,不夜侯的手掌一瞬鲜血淋漓,殷红的血如同珠子一样接连不断地滴落在地面上,绽开一朵朵血色的花。   [啊啊啊啊啊我老婆受伤了QAQ!老婆怎么会被这样的怪东西伤到!]   [呜呜呜呜手上全是血,这该有多疼啊!]   [我觉得我简直是魔怔了,我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我老婆也会受伤?!]   [不瞒你说,我也……]   [好奇怪啊,我之前追漫画的时候从来不会觉得某一个角色永远不会受伤……]   [可能是不夜侯一出场就很神秘强大,而且只要他在问题就能轻松解决,特别安心靠谱,所以———]   [他是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不会受伤!心疼死我了www]   虞荼看着这些评论,忽然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了能量,虽然不算特别纯粹,但数量巨大,丝丝缕缕地汇入了躯壳中,后续似乎还有。   心疼、担心、在乎……也是能量的一种吗?   不夜侯会受伤,会流血,建立在他之前所表现的“无所不能”的基础上,只会让他的形象更加有血有肉?   虞荼突然悟了什么。   他将漫画迅速往后翻,果然,在镇塔里的那一场对峙后,他用能量封住了腐蚀出来的洞口,顾鸿影背着他的妈妈和本体他们一起往外冲后,漫画竟然用了穿插的表达。   一组分镜是顾鸿影他们在蔓延的黑色裂缝中艰难寻找着往外冲的路径,另一组则是他和堕化九尾的对峙。   滚滚黑红色气息里,巨大的狐狸俯下头来,记忆团形成的小狐狸已经被它咬碎吞下,巨狐的鼻尖耸动,它的眼睛浑浊而腥红:   “大茶树,几千年过去,你变弱了好多。”   [把前面的预言家给我拖出来刀了!老婆竟然真的认识这只大狐狸!]   [几千年过去———我就说吧!老婆果然活了很久!!]   [如果老婆这个强度还是削弱版的,那全盛版的该有多强啊……不敢想象!]   [不是,喊我老婆大茶树?礼貌吗你?]   [我劝楼上的漫友最好自己删掉评论,我看后面回来现在哭的和狗一样……]   虞荼从躺椅里坐起来,他记得之前在似太山上接触到与凤凰有关的信息时,他本来以为漫画会顺势画出不夜侯的过去,结果没有,天衍只是似是而非地用暗示来表明不夜侯与凤凰关系匪浅,关于不夜侯的过去未曾有任何提及。   从那之后的更新里,一旦涉及到不夜侯的过去,不是用似是而非的诱导,就是用其他情节巧妙避开,谁的过去在漫画里都没有避讳,除了不夜侯。   虞荼有时甚至会怀疑,不夜侯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如果存在,为什么他没有过去?如果不存在,为什么又有许多人知晓他,认识他?   一切都充满了诡异的矛盾。   堕化九尾明显是认识不夜侯的,所以这一次的更新里,会有曾经的过去吗?   虞荼跳着翻了几页后心下一沉,漫画里让读者呜呜呜的,并不是不夜侯和堕化九尾之间的回忆,而是又像之前一样的,似是而非的诱导加其他情节的规避。   在不夜侯问九尾为什么要叫他“大茶树”时,九尾眯了眯眼睛,说:“你竟然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啊,嘉木英。”   虞荼记得九尾说这话的时候,形态狰狞而恐怖,诡兽特有的恶意扑面而来,但在漫画里,已经成为诡兽的九尾竟然在巧妙的处理下,有了些许如同“人”的神色。   [之前就感觉有些不对,所以我的老婆果然是实锤失忆了吧!]   [救命!不好的预感成真QAQ!我就说老婆活了这么长时间肯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那老婆还记得多少啊?之前、之前的藏生,老婆好像还有记忆的!]   [救……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我!呜呜呜别提藏生!]   漫画在这时恰巧插入了一些回忆,不是九尾的,而是之前在拍卖会上不夜侯拎着小红狐狸的画面。   由记忆形成的小狐狸的反应,佐证了它确实认识不夜侯———另一个身份的不夜侯。   [嘉木英是老婆用过的其他身份吗?]   [明明都是一团记忆,竟然还会吃醋,醋老婆有了新的幼崽……]   [看到注释了没有?堕化的诡兽是不会有人类的情感的,小狐狸明显是被分出去细心保存的记忆……想想感觉好刀TAT]   [省省眼泪吧各位漫友,后面更刀,我哭的都要水漫金山了!]   漫画里,不夜侯并没有和堕化后的九尾打起来,恐怖的诡兽凝视着不夜侯,说它在撒娇。   然后,九尾身形变小,它开口邀请不夜侯跟着它,漫画一转压抑的色调,整体变得像多年前的老照片,模糊而泛黄,还有些失真。   九尾在这失真的色调里,目光掠过狼藉一片的一层,它在楼梯上走着,变小后那种狰狞感也随之消失,二层的最右边,落地窗前有木头圆桌,右侧有躺椅,左侧有摇椅,正对着落地窗的,还有个简陋的圆凳———这是整个二层被保存的最好的角落。   九尾轻言细语地介绍着这里,只是在跳上堆着玩具的摇椅时,一切都化作了齑粉,回忆就像这些朽烂的木头,脆弱得不堪一击。   它浑浊猩红的眼睛盯着那些飘散的粉末,漫画的失真感越发严重了,九尾的叹息倒是清晰:“你看,时间里……一切都成灰。”   “大茶树,你可忘的真彻底。”九尾的尾巴没有活力地垂在地上,沾满了灰尘,它的眼睛里好像有水光,又好像只是错觉,“我之前这样喊你的时候,你早把我抱起来梳毛了。”   [呜呜呜呜干嘛呀!这是干嘛呀!我越看越难过———]   [啊啊啊呜呜呜它都这么说了,明示的不能再明示了!老婆你倒是把小狐狸抱起来梳毛啊!]   [沧海桑田时光变换,什么都留不下来,只有回忆还存在……是要刀死我吗朋友!]   [呜呜呜呜这是什么?是刀子!是刀子啊!!(尖叫)(被长刀贯穿)(走到尽头)(还是刀子)(阴暗发疯)(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九尾慢慢地起身,随着它体型变大的同时,那种失真的色调也在一格格的分镜里消失,回忆脆弱不堪,最终要重回现实。   九尾张开獠牙,咬向他面前的人,它从过去的回忆里走出来了,但它面前的人没有,于是獠牙咬穿了不夜侯的胳膊,带出淋漓的鲜血。   不夜侯终于有所动作,他们打斗的余波将精心呵护的角落化作齑粉,什么也没有留存。   [老婆你不要消极抵抗,它已经不是过去的小狐狸了!你反击!你快反击!]   [不要沉溺在过去了,它是诡兽不是九尾!老婆你清醒一点!]   [它没有留手,再不反抗你会死的!动手啊!对它动手啊!]   读者们的焦急无法传递到漫画里,他们只能看着不夜侯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最后一击,不夜侯从落地窗的位置跌落出去,谁都以为九尾会追出去,可它没有,漫画里,隔着二层巨大的破洞,九尾和不夜侯对上了视线,九尾的眼睛浑浊而猩红,牙齿和爪子上都沾着血迹,不夜侯的眼圈却有些微红。   [老婆……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银白色阵法从锈蚀的塔底像藤蔓一样沿着暗红的墙壁攀爬,在银白光芒要覆盖那个巨大的破洞时,二层的九尾耳朵动了动,它最后向外看了一眼,转身走回了塔中。   之前他们打斗时,斑驳的白底面具掉在了二层的角落,九尾将面具从废墟中翻出来,叼起来走到窗边,窗边全是银白,什么也看不见。   九尾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将面具扔到了银白色的光芒中,阵法将斑驳的面具绞得粉碎,变成一股红色的烟雾。   它在地上趴下来,不再动弹,而同一时刻,即将离开虚空之门的不夜侯骤然回首,他眼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银色光芒愈发盛大,镇塔变做了反向的囚笼,虚空从一层开始湮灭,一直到二层的角落,黑色的虚无爬上九尾了的尾巴,将它永远留在了这片黑暗里。   离开虚空之门的不夜侯浑身上下都是伤口,血往外涌着,仿佛要流尽,有爪痕从右肩划到心口,血肉模糊。   漫画将画面挪到不夜侯的手上,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虞荼的胳膊,仿佛一松手,人就会从眼前消失。   天衍再一次刻画了不夜侯的双眸,这一次不再像之前一样,似乎山川河流的灵秀都聚集在眼中。   这一次的眼睛,黯淡、涣散、茫然。   不夜侯紧紧地抓着旁边的虞荼,目光里倒映出他的模样,好像这是他最后的锚点,牵系着他留在这人世间。   [最后一页简直给我看傻了!天衍老贼出来受死!为什么要捅我刀子!你说啊为什么要捅我刀子!!]   [难怪前面着重刻画我老婆的眼睛呢,就是为了最后给我一下???]   [我好像一个插满了刀的刀架……]   [天衍你是准备把我老婆的故人一个个都杀光?让他一遍又一遍地难过是吗?!【彻底癫狂.JPG】]   [天衍你这么折磨我老婆你的良心呢!喂小灰了?!]   [天衍你睡了吗?我睡不着(微笑)] 第200章   漫画读者们差点被最新更新刀得满地乱爬, 恨不得四处创人,虞荼倒是还好———毕竟他就是不夜侯本尊,漫画里隐约的暗示和误导, 不过是天衍手动叠加的滤镜罢了。   虞荼心平气和地退出漫画, 点进了好久没关注的论坛, 论坛一点进去,就被画风统一的帖子扑了一脸:   【天衍你睡了吗?没睡起来我们唠两句呗】hot.1   【这刀是单我一人吃的,还是所有人都吃】hot.2   【看完更新, 哭到方圆八百里都要带助听器】hot.3   【被杀了,本尸体缓缓躺下……】hot.4   【老婆,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老婆】hot.5   ……   看来看完更新后,有挺多读者睡不着。   虞荼在这一堆感情丰沛的帖子里, 艰难地找到了几个理智尚存的分析贴,每一个帖子都有实时的热度,只是比不过前面的落泪大军。   【细节分析:不夜侯与堕化九尾之间究竟存在什么样的过去】hot.15   【盘点不夜侯对菟菟苗的偏爱瞬间】hot.17   【嘉木英名字的来历与推测】hot.22   【不夜侯存活时间细节梳理】hot.26   【拍卖场每个房间代表意义解析】hot.34   虞荼先点进去了热度排名第十五的帖子,虽然已经明白一旦涉及到不夜侯的过去, 天衍就会使用似是而非的暗示和巧妙的移花接木来糊弄过去,虞荼依旧很好奇画读者们对这种隐瞒究竟怎么看待。   【细节分析:不夜侯与堕化九尾之间究竟存在什么样的过去】hot.15   1L 楼主   今天的更新真是刀得我满地乱爬, 大晚上的睡不着干脆就开个分析贴吧。   首先我们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 堕化前的九尾绝对是认识不夜侯的, 或者说他认识的是不夜侯曾经用过的身份嘉木英, 甚至九尾撒娇的时候会喊“大茶树”。   【九尾对话框截图.JPG】   几千年前, 九尾和不夜侯的关系肯定很好, 我甚至怀疑嘤嘤他们拍到的[狐面]材质就是九尾身上的狐狸毛。   【九尾毛发局部截图.JPG】   【白底面具细节截图.JPG】   还记得在埃里克他们拍下[狐面]前关于它的注释吗?   (迄今为止狐面有过三任主人,传说只有第一任主人透过狐面窥得真实)   为什么只有第一任主人能够透过狐面窥得真实, 因为好的东西会认主啊!我怀疑[狐面]大概率是九尾送给不夜侯的礼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遗失了, 所以辗转几任主人,都没人能使用它,因为这些主人,都不是它正确的拥有者。   2L:救命!我本来以为那张面具就是个道具,现在你告诉我那其实也是一把刀???   3L:别刀了别刀了,再刀人都要刀傻了!之前吃的刀子还不够多吗?现在还上着赶着继续吞刀,我难道是什么很贱的刀架吗?   4L:本来晚上emo到睡不着,过来论坛和同好一起抱着哭,谢谢,现在更emo了……   5L: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呜呜呜呜———   ……   39L(楼主)   别急着哭啊各位,这才哪到哪儿,我的分析都还没说完呢【恶魔微笑.JPG】   刚刚我们说到[狐面]了是吧?那我们现在来说说镇塔。   【镇塔碎片截图.JPG】   【锈红色镇塔全景.JPG】   从这块碎片可以看出,镇塔的本体应该是青色的,但漫画里的镇塔几乎已经全部变成了暗红,只剩下些许青色的纹路。   众所周知,漫画里一般反派出场或者不好的事物出场时基本背景都是黑的,堕化九尾身上的气是黑红的,如果黑色代表坏的一面,那红色是什么呢?   我合理怀疑那些红色是九尾的血。   漫画里在走通向二层的楼梯时,不夜侯用指尖碰过墙壁,当时漫画给了一个特写,他的指尖上是红色的粉末,而楼梯上缩小的九尾转身,说那是它的血。   我之前以为九尾是在恐吓不夜侯,那么大面积的镇塔,如果真的是九尾的血,把它整只狐狸放干了都不够。   但后来我转念一想,九尾在镇塔内部活了几千年。所以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假设这些血并不是一次染上去的,而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一次次叠加的呢?   40L:嘶……细思极恐!感觉天上下刀子雨了……   41L:建立在楼主所推测的都是真的前提下,我做一个更恐怖的假设———瑞兽堕落化诡,这个过程应该非常痛苦吧?所以青色镇塔之所以变成红色,是因为九尾的血不断在墙壁上浸润,渐渐侵蚀了整座镇塔?!   42L:九尾的血浸透了镇塔,镇塔也就失去了作用,它自然可以在镇塔里控制嘤嘤的妈妈和她的队友?   逻辑闭环了!   43L:天衍老贼他是会用隐藏细节刀人的啊啊啊啊!   【变成阴暗生物满地乱爬.JPG】   ……   67L(楼主)   好,说完了前面两个点,我们再说能直观从漫画中看到的第三个点,我先上个截图。   【不夜侯从落地窗跌落.JPG】   不夜侯从落地窗跌落的时候,他布置的阵法还没有生效,九尾明显能追出去,但它没有。   我看有些漫友觉得这是一个巧合,或者说不夜侯用了什么手段阻止了九尾追出来,我把这一页认真看了好几遍,我确定不夜侯当时什么都没做。   漫画在很久之前提到过,堕化后的诡兽没有情感,我一直以为这个设定不会被推翻,但现在,我怀疑出现了特例。   【堕化九尾耳尖聪明毛对比.JPG】   我重新回顾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九尾耳尖的聪明毛一直在变颜色,一开始它出场时耳尖是红色的,吞掉小狐狸后隐隐有了一丝白,在介绍被保存的角落不夜侯无动于衷时重新变红,不夜侯从落地窗掉下去时又开始泛白———那一点很淡的白,我怀疑就是小狐狸记忆团所留存的感情。   时间对谁都公平,谁都抵不过时间,所以九尾将自己最珍贵的回忆分出去细心保存,但由于回忆与它同为一体,即使隔得很远,依旧不可避免地受到侵蚀,面具上的斑驳就是证明。   68L:天呐!楼主你是拿放大镜在追漫画吗!新时代的福尔摩斯出现了!   69L:楼主求求你别再分析了,你快住手吧!!!   之前看本来还没觉得没有这么刀,但你把所有的细节都扒出来,我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呜呜呜呜!   70L:忽然想到漫画的倒数第二页,九尾将面具从废墟里翻出来丢掉……它到底是不想要这份礼物,连同那段记忆也不想要了,还是说它觉得将面具扔到不夜侯布置的阵法里,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送给他?   71L:这个帖子里的漫友都是魔鬼吗!你们怎么一个比一个会自刀?!   72L:这是什么?咬一口,刀子!那是什么?咬一口,还是刀子!   73L:我要是今天哭死在这个帖子里,在座的各位都有责任,谁都跑不掉!   ……   123L:一路看下来我哭得眼泪模糊,不过楼主呢?楼主不会是鸽了吧?你明显还没分析完呢!   124L:对啊,楼主去哪了?总不能是要敲的字太多了,现在还没敲完吧?   125L:呼唤楼主,不要咕咕!快出来继续分析,我们还在楼里蹲着呢!   126L:快出来啊楼主!再不出来要把你炖汤了!   【磨刀霍霍向鸽子.JPG】   ……   190L(楼主)   别催了别催了,这不是来了吗(微笑)   还记得我们上个月单人小传的投票吗,刚刚出结果了,挺好的,第一果然是我老婆呢。   191L: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楼主之前的分析还一本正经地喊不夜侯,现在就暴露了BT属性~果然没有人不会爱我的老婆!   192L:什么!单人小传的投票结果出来了?!怎么更新悄无声息的?楼主大好人!我看了再回来继续追你的分析贴!   192L:天眼老贼太过分了,每个月单人小传放出来的可供选择名单里都不会出现我老婆的名字,上个月总算做了点好事。   193L:毕竟老婆如果在下月单人小传候选名单里,就没有其他人的事了,最后《山海之语》会变成嘤嘤传和不夜侯传。   不过现在好像也差不多……   【宇宙猫猫头升华.JPG】   194L:更新的是老婆的单人小传耶,大家都不急着去看吗?   195L:虽然很想看,但我还是决定先蹲蹲其他人的反馈,这样可以提前做一下心理准备……   196L:说的好有道理啊!   呼唤楼主!楼主刚刚消失那么长时间,肯定是看更新去了!   ……   232L(楼主)   大家是想问我老婆(既然被发现了,那我也不装了)这一期的单人小传观后感是吧?   我只能和大家说——温馨,真的特别特别温馨~   我放几个截图大家看看。   【菟菟苗搀扶不夜侯.JPG】   【菟菟苗给不夜侯呼呼伤口.JPG】   【蚌壳里的嘤嘤珠.JPG】   【小灰和不夜侯贴贴.JPG】   【不夜侯给小灰擦眼泪.JPG】   怎么样?没骗人吧(微笑)   233L:卧槽!这些截图看的我瞬间心动!谢谢楼主,我冲了!   234L:啊啊啊啊啊好甜!天衍老贼也知道放完刀子要用糖来填补伤口啊!算他识相!   235L:是大小茶树的温馨互动,还有可爱的小灰团子!温馨好耶!   236L:冲冲冲!被刀的太惨了急需糖回血!!!   ……   367L:我看完回来了,真温馨啊,真的好温馨啊(微笑)   368L:我也看完了呢,真是谢谢楼主的推荐,温馨得我想要阳光开朗地在地上爬行……   369L:是啊,楼主你真是个大好人。好到我想要和你做朋友,我们私下里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怎么样?   370L:我也被楼主折服了,楼上的朋友带我一个,我也想和楼主做朋友!   371L:楼上的漫友们,楼主不就是分析强了点,安利的时候真诚了点吗?怎么感觉你们这么阴阳怪气的?【不解.JPG】   372L:楼上的朋友,你去看一看楼主推荐的温馨单人小传就知道了(微笑)   ……   421lL:我是之前的371L,楼主你还在吗?我们也交个朋友吧。   422L: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423L:“你们在打什么哑迷呢?从300楼后就看不懂了……   424L:楼上的朋友,你去看一看天衍老贼更新的温馨单人小传就知道了。   425L:强烈推荐,温馨程度100分!   ……   560L:你们楼上的人良心就不痛吗?你们的良心喂小灰,小灰都不吃!!!最先说温馨的楼主你今天晚上睡得着吗?!   是挺温馨的哈,前面大小茶树互动确实很温馨,后面呢,后面小灰出门拜师学艺,留我老婆一个人在家当孤寡老人是几个意思?!   561L:看,破防了。   562L:都这个时间点了,能骗的已经骗的差不多了哈哈哈哈哈我今天晚上直接通宵,谁情绪这么激动睡得着呢?   【神色逐渐癫狂.JPG】   562L:别的就不说了,宋图我劝你把最后那句话给我收回去!看起来真像一个不祥的flag!   563L:呜呜呜呜杀我不许用修勾刀!   564L:我感觉我老婆身上插满了旗子,他永远都在目送其他人离开,没有办法阻止,也无力阻止……天衍你家在哪儿呢?   565L:好好好,难怪上个月单人小传候选名单里出现了我老婆,合着就是在这儿等我是吧?   566L:我是一具尸体,尸体是不会讲话的。   567L:天衍老贼,你完了!   惹到我,你算是惹到棉花了呜呜呜呜———   虞荼从这个充满了悲伤的帖子里退出去,论坛的整体风向已经变了,痛哭大军已经占据了前面几页的位置,论坛里的泪水堆积在一起,可以生造一个太平洋。   今日深夜,无人生还。 第201章   虞荼从论坛里退出去, 去看了一遍漫画读者们哀鸿遍野的单人小传,看到小灰在武装车的后座里啪嗒啪嗒掉眼泪时,虞荼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小灰离开的第一天, 想它。   虞荼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晚上, 又多了一个睡不着的人。   ……   堕化九尾的事情过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重新回到学校后, 什么堕化九尾、什么几千年前的往事、什么漫画读者们后续反馈与二创……虞荼通通不在乎了———因为他即将面临期末考试。   六月份的月假他们已经使用完毕甚至还往后拖了一天,除了将这两天的学习进度赶上以外,他们还要面对奥利维亚老师的“加塞”,奥利维亚老师似乎很怕他们考试不及格, 几乎是给每个人都制定了量身学习计划,虞荼他们几个的任务尤其重。   顾鸿影曾经发出过抗议,最后被奥利维亚轻飘飘一句“就你们那容易遇事的体质,不多学点难道回回等着人来救吗”彻底KO。   别人考试周, 他们考试月。   见凌晨五点的天空吗?   虞荼表示,这一个月都看熟了。   好不容易熬到期末考试, 虞荼上交了那覆盖有防占卜阵法, 防偷窥阵法等各种防作弊手段的卷子后, 终于松了一口气。   离开考场, 顾鸿影伸了一个懒腰, 豪情壮志地宣布:“考完了!放假了!芜湖~”   他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之前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在他心上留下什么阴影,他欢呼完后回头看自己的三个小伙伴, 奇怪道:“你们怎么都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郝芝芝:“顾鸿影你可能是条鱼。”   埃里克:“旧庭,浮空魔法阵。”   虞荼:“失败三次, 一个月暑假。”   顾鸿影:“……”   他哀嚎:“为什么要提醒我?!”   他现在的状态一瞬间幻视活泼开朗的大金毛被打击到蔫哒哒。   顾鸿影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开始?”   虞荼:“考试成绩出来后的第二天。”   里世界的改试卷效率极高,他们下午考完,晚上成绩就出来了,成绩单发到了每个人的腕表上,随着成绩单一同到来的,还有奥利维亚简短的留言:   【成绩不错,所有人都及格了,明天开始放暑假,别忘了暑假作业。   PS:我相信不会有同学想知道没做暑假作业的后果(微笑)。】   明明上了大学还有暑假作业这事虞荼应该惊讶,但考虑到米勒克尔大学的性质,他又觉得很正常,唯一让他觉得有点麻烦的是,暑假作业占用他暑期学习计划的时间,需要虞荼自行调整。   虞荼他们四人比其他同学多收一封信,信里是奥利维亚老师通知他们暑假为期一个月的加训地点,时间就是明天上午。   前段时间顾鸿影拉的好友群里,现在已经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点开之后全是他们在大一刚开学时保存下来的表情包,里面刷屏最多的一张,是虞荼的小茶树苗原型拖着一个比它大N倍的包裹艰难前行,每一片叶子都在用力,名为【负重人生.JPG】,还是一张高清动图。   虞荼在小群里敲下一行字:“你们够了!”   接着他反手甩出顾鸿影在大礼堂门口被吸力吸到半空中的正脸截图【呐喊与彷徨.JPG】。   顾鸿影:“……荼荼过分了啊!”   他顺手甩出一张郝芝芝的【怒发冲冠.JPG】。   郝芝芝沉默了一会儿,丢出一张埃里克的【健康爬行.JPG】。   整个小群里你甩我的我甩你的,最终演变变成了一场表情包大乱斗。   人终究都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JPG   互扔表情包过去后,群里的话题终于回到了正轨。   顾鸿影:“这次训练地点在表世界,我们怎么过去?”   虞荼:“先从里世界出去,然后坐公交中转?”   郝芝芝:“离开屏障后打车?”   埃里克:“我明天让司机来接?”   埃里克的话一出,其他三个人都沉默了,大家也不是没钱,只是习惯性节约。   埃里克:“我刚刚查了一下地点还挺远,如果没人反对,就这么决定了。”   顾鸿影发了一个感谢的表情包:“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埃里克:“你闭嘴。”   虞荼:“不要立flag。”   顾鸿影抗议:“怎么可能每次都这么巧啊!”   接着———   【本群通知:[群主]郝芝芝已将[群成员]顾鸿影禁言。】   *   第二天早上六点,四个人已经在学校传送点集合了,每个人都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包,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衣服。   等顺利传送到了表世界的对接点,虞荼他们坐上了学校特意准备的车,车在崎岖的石头上如履平地,将他们送到了山脚下后,就自行返回了。   他们四个目送着学校自行返回的车,又看看一望无际没有车也没有人的马路。   顾鸿影:“埃里克,我们是不是出来早了?”   埃里克皱眉:“我昨天就通知过司机了,六点半在山脚等我们。”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他们六点集合,通过传送阵,然后被车送到山脚,现在刚好六点半。   “司机只会提前来,不会卡点。”埃里克说,“再等等吧。”   半小时后。   郝芝芝默默地掏出了手机,点开了定位:“我们还是打车吧。”   郝芝芝叫车,足足等了一刻钟都没有人接单。   她扼腕:“昨天应该早点把鸿影禁言的。”   山脚也荒僻,眼见着打不着车,埃里克的司机又久久不至,他们四个商量决定先沿着路往前走,走到稍微繁华点的地方再乘坐交通工具。   幸好觉醒了灵力,灵力改造过身体后又进行了为期一年的特训,他们四个的体力都挺好,背着个包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也不见气喘。   在转过一个弯后,他们终于在岔路口看见了熟悉的公交站牌,站牌前有一辆公交车正准备驶离。   顾鸿影一马当先冲在前面,一边跑一边招手:“司机师傅等等我们!我们四个还没上车!”   另外三个人也跟着喊:“师傅等等!师傅等等!”   或许是他们四个的嗓门足够嘹亮,已经准备驶离的公交车停了下来,静候在原地。   顾鸿影领头跑得更快了———毕竟让司机和乘客们一起等他们也有点不好意思。在经过车身的时候,顾鸿影感觉这辆车有点脏还有点旧,不过他没多想,也许是使用年代太长了呢?   他冲到车前时,车门自动打开,顾鸿影一个箭步窜上去后还不忘招呼身后的小伙伴:“快点快点!都上来!”   等四个人都卡着这几秒的时间上了车后,车门“啪”地一声关闭,顾鸿影终于松了口气,他将手机举起来准备扫码付款,忽然发现面前没有扫码的机器。   顾鸿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将脑袋转向了驾驶位:“师傅,怎么没有扫码的机器啊?”   现在已经七月初了,天气相当热,但驾驶位上的司机还穿着军大衣,围着厚围巾,戴着护到耳朵的帽子,手上还有一双大手套,顾鸿影上车的那一瞬间就感觉车里格外冷,他还以为是空调温度开太低了,但因为挂念着小伙伴们都没上车,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可现在,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司机没有回答他,但顾鸿影感觉后面有谁戳了戳他的胳膊:“转头。”   顾鸿影下意识地将脑袋转过去,后面是公交车的乘客位,车里只坐了一半,但这些乘客看起来似乎……都不太正常。   比如最前方的那排座位上,坐着一个穿旗袍的男人,头上戴着假发簪着发簪,手并拢放在膝盖上。   顾鸿影并不歧视男人穿女装,穿什么都是人类的自由,但前提是这个男人没有薄得像一张纸片,脸上的笑容诡异的像纸扎,他的整个人都贴在座位上,像是座位装饰,他旁边的座位是空的,上面有一大滩水渍。   在顾鸿影将目光挪向那滩水渍时,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力,顾鸿影被推向这辆车的正中央,他向前踉跄几步,凭借着训练锻炼出来的反应能力迅速站稳了身形,左手抓住了公交车内的竖杆。   只是他抓的位置不太凑巧,正好按到了竖杆上的下车键,刺耳的提示音响起,车里所有的乘客脑袋都转过来看他,这场面着实有点惊悚。   顾鸿影懵逼且茫然地回头去看他之前站的方,看到缩在车门旁的小伙伴们脸上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郝芝芝的手抓着一团从车顶上方垂下来的水草,虞荼和埃里克正在往这团“水草”上贴符咒,“水草”扭动着,发出尖利的呼啸,最后在符咒的作用下渐渐化成了一个肿胀的人形———如果刚刚没人把他推开,那么这团水草应该会正好盖在顾鸿影的脑袋上。   顾鸿影还没来得及庆幸,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薅他的后衣领。   顾鸿影:“!!!”   他将金属性灵气聚集在手里向后一扎,头都不敢回地往车门的方向窜:“救命救命救命我背后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   郝芝芝、虞荼、埃里克刚合力定住这只索命的水鬼,就看到顾鸿影面带惊恐地冲过来,背后跟着一只无视地心引力的吊死鬼,吊死鬼的舌头上扎着一枚金属锥,正在往外汩汩冒血,血跟随着顾鸿影动作滴在地上,舌头仍旧牢牢地薅住他的衣领不放开。   三个人呼吸一窒,眼前一黑。   “和你一起出门果然没有好事!”郝芝芝咬牙切齿,“昨天群里就不该让你说话!”   出门就遇事,现在都进化成经典无限流副本了! 第202章   埃里克平静的脸上带着一种看透一切后的大彻大悟:“司机没来时我就应该想到的。”   虞荼眼疾手快地给人形水鬼脑门上贴了一张符, 叹息道:“符咒快不够用了……”   顾鸿影在群里发完言后,他们三个考虑到可能会遇事这种概率,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带了一些符咒, 但谁都没想到意料之中地遇事了, 但遇到的是半车鬼———各种各样的鬼!   顾鸿影冲过来的刹那郝芝芝丢了张困符过去, 在“撕拉”一声响后,顾鸿影的衣领连着背后的衣服一起少了一块,但人倒是脱险了。   顾鸿影绕过那个被定得动弹不得的水鬼, 摸了摸自己发凉的后背,心有余悸道:“这是个什么鬼唔唔———”   虞荼在他的脸上贴了一张禁言符。   “你现在不要说话。”虞荼说,“我们都很害怕。”   顾鸿影:“……”   顾鸿影安静下来后,埃里克和郝芝芝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顾鸿影刚刚准备开口时,他们俩心里的压力特别大。   水鬼已经被符咒束缚得动弹不得,虞荼在一旁警惕着,埃里克和郝芝芝两人合力将它推回了那个有水渍的座位上。   吊死鬼忌惮地看着水鬼身上那些符咒, 默默地和他们拉远了点距离,但看食物般的贪婪目光依旧如毒蛇一般锁在他们身上, 它舌头上的血还在流着, 车内散发出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   在这种凝滞窒息的氛围, 他们听到了骨头转动错位的声音———驾驶位上一直不吭声的公交车司机, 将脑袋扭了过来。   他的脸部高度腐烂, 看起来比影视剧里的丧尸还惊悚, 空洞着眼眶里挂着两颗眼珠子,因为他转头的动作, 一颗眼珠从眼眶里掉下来,在隔板和地面之间的夹缝里卡住, 司机缓慢地弯下腰来捡,可能是控制不好力道,腐烂的眼珠在他手里爆浆,化成粘稠的液体从手套上滴落。   这一幕太过考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欢迎……来到444路……公交车……”司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半夜坟场里的厉鬼呼啸,外加老化卡壳的磁带,“你们支付……什么……作为车费……”   经历过包括但不限于半夜厉鬼爬窗打架、被婴灵抓着头发玩滑滑梯、拍卖会地下僵尸突脸、被狌狌盯着喊名字等事件,虞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有点恶心,并不会太过害怕了。   虞荼甚至还有心思问:“你们一般收什么?冥币吗?”   见居然有人敢搭理他,司机激动到另一只眼睛也从眼眶里掉了下来,他的恶意几乎扑面而来:“手脚胳膊腿……都可以支付……也可以用你的寿命……我只要十年……”   “十年?”虞荼皱着眉反驳,“你果然是黑车。”   他迅速抬起手用手指在腕表侧面一拨,一声“咔哒”的轻响后,虞荼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报警了。”   找到当然不是表世界的警察,而是这个城市驻守的特异组。   或许是还残留着生前作为“人”的情绪,司机听到报警后身上的动作瑟缩了一瞬,但很快它就暴怒,一拳砸碎了驾驶位上的隔板。   四个人早在司机有所动作的时候就跑到了44路公交车中间唯一一块空地上,背对背靠着。   表世界发生的怪异事件良多,偶尔会碰到一种小概率事件———怪异和普通人相安无事,只要不违背怪异所携带的规则,就不会打破平衡。他们之前也曾考虑过和444路公交车相安无事的可能,但司机将收费标准一说完,他们就知道今天这架非打不可了。   无论是四肢还是寿命,他们都不可能支付出去。   郝芝芝:“车里连司机在内十三个,水鬼暂时不用管,一个人三个,怎么样?”   表世界不仅对灵力者有压制,对怪异也同样有压制,刚刚和水鬼的短暂交手,他们发现水鬼只是看着可怖,实力没多强,这半车的鬼怪刚好适合给他们练手———顾鸿影当时如果冷静下来,是可以轻松解决那只吊死鬼的。   “行啊。埃里克挑了挑眉,“总不能次次都等着人来救吧,那多差劲啊。”   四个人按着属性迅速选好了自己要应对的鬼怪,这一年上学时学到的东西,正儿八经地用到了实战中。   虞荼要对付的是一个四分五裂的人(目测是跳楼死的)、一个面色青紫的人(猜测是突发心脏病)、一个黑乎乎的人(看起来像是火烧的) 。   虞荼一开始试图像马甲一样唤出藤蔓,但不知道那到底是马甲的自带技能还是他的能力没跟上去,他唤不出藤蔓,也唤不出树枝,但木主生机,木属性对鬼怪,杀伤力翻倍。   表世界的灵力微薄,虞荼调动着自己数量不多的灵力,谨慎地干掉了青紫鬼和黑乎乎鬼,四分五裂鬼比较麻烦,因为它在发现打不过虞荼后就怂了,自动分裂成大大小小的碎块遍布整个公交车,看着格外掉san值,格外恶心。   虞荼:“……”   虞荼为自己挑练手对象的运气而感到麻爪。   他只能认命地在狼藉的公交车里避过另外三处火热的战场,像大家来找茬一样在废墟里翻出四分五裂鬼的碎块进行清除。   虞荼每清除一个碎块,就仿佛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一个提示音响一声:   【已成功清除一次,进度+1~】   不知道这辆车是什么材质,他们在车里打得天翻地覆,车壁被踹得哐当作响,这辆车也没坏,仍旧沿着一条既定的路线缓缓向前行驶,他们上车的时候还在极偏僻的位置,现在都已经开到闹市区了,隔着公交车玻璃,能够看到站台上有许多人在等车,444路公交车每个站台都会停留,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绕开了它,即使他们看不见。   在这场练手战斗已经快要达到尾声时,444路公交车在新的站台停下,车门自动打开,有一个人玩着手机从车门口进来,他手指微动调出乘车码,抬头后……整个人都迷茫住了。   没有扫码的设备,没有投币箱,只有破破烂烂沾着血迹的挡板和乱七八糟的驾驶室,在尖叫要脱口而出的下一秒,他感觉脚边多了些什么东西,他低下头,看到了一个滚过来的脑袋,空洞洞的眼眶,腐烂的脸,松动脱落的牙齿一口咬在了他的脚踝上———倒霉蛋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尖叫。   一锥子砍下公交车司机脑袋的顾鸿影:“???”   他懵逼地抬起头来,才发现这辆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这位误入战场的陌生人一边惨叫一边用另一只脚去踹那个咬在他脚踝上的腐烂头颅,看起来十分的凄惨,也十分地彪悍。   顾鸿影想张口喊他冷静点,却发现自己没有声音,他一把揭下脸上的禁言符:“别乱动,小心造成二次伤害!过来我给你弄下去!”   杀猪型尖叫的年轻人这才发现这辆车里还有人,他先是看看宛如凶杀案现场的车内,又看看那又看看四个身上沾满了血迹的人,和他说话的人手里还拿着一张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绘满了看不懂的图案。   卫子明眼泪一瞬就涌上了眼眶,他哽咽道:“我只是出来旅个游,又不是在搞恐怖直播……”   虞荼刚清除完一个碎块后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倒霉蛋———那个被似太山封印里犀渠追着咬,浑身血淋淋的全阳体卫子明。   这次只是被普通的鬼头咬,看起来运气要好了点,不过也没好多少。   顾鸿影走过去用金属锥帮他将鬼头从脚踝上挑下来,金属性灵力暴力输出,将腐烂的鬼头搅碎。   顾鸿影处理完头颅后纳闷道:“你怎么上来的?”   茫然委屈心酸震惊等各种情绪一起出现在了卫子明脸上,他悲伤道:“直接走上来的,还能怎么上来啊……”   顾鸿影:“……”   好倒霉一人。   卫子明卷起自己的裤腿,被咬的地方已经肿了,变成了不祥的青黑色,他叹了一口气,深刻怀疑自己这两年是不是命犯太岁,去年做恐怖直播探险要不是有高人相救,小命就得直接玩完,这一次出门旅游散心,玩手机没认真看就上了车———他只是玩个手机,罪不至此吧!   “等会儿会有专人带你去处理伤口的。”顾鸿影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你挺运气挺不好啊。”   早一分晚一秒都不会这么精准。   “可不是嘛!”卫子明金鸡独立和顾鸿影吐槽,“我去年差点被一个怪物咬死,还好被一个神秘大佬救了,这次我只是出来旅个游而———”   他的话还没说完,整辆车忽然开始摇晃起来,最后一个急刹车,车里的几个人都差点因为惯性摔倒———444路公交车停了。   顾鸿影:“车怎么不开了?”   虞荼从废墟里直起身,幽幽道:“可能是因为车里的鬼全都被我们干掉了吧……”   他前一秒才清除四分五裂鬼的最后一个碎块,后一秒车就停了,说二者之间没关系他都不信。   埃里克:“所以鬼大概率是444路公交车的动力来源?”   郝芝芝:“先不管这车是什么情况,谁有A3驾照?”   另外三个人齐刷刷摇头。   在一旁龇牙咧嘴的卫子明弱弱地发言:“我没有A3驾照,但我会开,我之前直播的时候学过。”   “无证驾驶啊……”顾鸿影沉思了不到一秒,就兴高采烈地将卫子明往司机的驾驶座上推,“没事儿,一般人很难上这辆车,反正大家都看不见,你就开吧,我给你指路。”   虞荼已经将这里驻守的特异组位置发到小群里了。   卫子明临危受命,他越过碎裂的挡板,勉强抖了抖驾驶座上的残骸后一屁股坐下来,看着缝隙里的碎肉和暗色的污渍,他只能尽力不去回想这个位置上发生过什么。   卫子明小心翼翼地启动车辆,444路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前进,卫子明恍恍惚惚有种错觉———他之所以会上这辆公交车,就是为了来开车的。   这算什么?   天选打工人吗? 第203章   卫子明无证驾驶, 磕磕绊绊将车开到岩山市异处局分局后,就被等候的人拖去治疗了,给他治伤的是位人美心善的女生, 只是这位女生眉头紧皱, 看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大难题。   卫子明看她的脸色, 心里就一咯噔:“我、我的伤是治不好了吗?”   女生一转头看到卫子明被吓得不轻,连忙摇头:“鬼气袭体,清除鬼气之后按时吃消炎药, 回去多晒晒太阳就行。”   “我疑惑的不是你的伤。”女生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误入444路公交车,被重伤的鬼啃了一口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   卫子明:“……啊?”   “你知道自己是全阳体吗?”女生道,“按理来说, 具有全阳体质的人,对‘鬼’和‘怪’这两类中偏阴邪的存在具有一定的克制作用,咬你的是被砍下的尸鬼头颅,如果它为了补充力量逃跑, 最不应该被咬就是你,重伤状态下它去咬你吸血, 无异于加速自杀。”   女生说:“所以我思来想去, 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尸鬼不想活了, 咬你只求速死;二是你当时恰巧出现在尸鬼旁边, 尸鬼生死一线无法多加辨别, 于是袭击了你。”   前一种听起来挺倒霉,后一种听起来更倒霉。   卫子明内心流下两条宽面条泪, 他在认真考虑去庙里拜一拜的可能性。   人总不能一直倒霉,还倒霉成这样吧……   这种悲伤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他处理完伤口, 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坐到问询室里。   问询室里坐着一个中年人,面色看起来很严肃,眉心的皱纹形成了一个“川”字,他正在看手里的资料,在卫子明走过来后,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看卫子明有些紧张,这位面色严肃的中年人尽力柔和了脸上的神色,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岩山市异处局分局负责人南宫彦。”   “您好。”卫子明战战兢兢,“我是卫子明。”   “小伙子不用这么紧张。”南宫彦说,“你和我们里世界还挺有缘分的,这都是第二次了。”   “程离给我提交了你的身体检查报告,没什么问题。”他说,“回去之后伤口不要沾水,每天中午出去晒两个小时太阳,你是全阳体,十来天就好了。”   确定完身体没问题后,接下来就是一系列后续补偿、保密协议之类的资料签订,卫子明都不需要南宫彦过多说明,他戳特殊印泥盖指印的动作就熟练到心酸。   一系列流程完成后,卫子明说:“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   南宫彦:“不涉及到不能回答的机密,可以。”   “不是说全阳体辟邪吗?”卫子明表情悲伤,语气悲愤,“为什么我一年之内能遭遇两次啊!”   南宫彦看过卫子明的相关资料,他被堕化犀渠追杀侥幸未死,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但因为不夜侯前辈的帮助痊愈极快,没有疤痕,也没有后遗症。   这次误打误撞登上了444路公交车,又正好撞见米勒克尔大学的学生们在杀鬼,没有像之前误入444路公交车的人一样付出惨痛代价。   说他运气好吧,他遇到的事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说他运气不好吧,每次生死危机时都有人能正好救下他。   南宫彦沉默了一会儿后,委婉地回答道:“这个和体质没有太大关系。”   卫子明听懂了言外之意———和体质没有太大关系,纯粹看个人运气。   卫子明:“……”   他懂了,他不是天选打工人,他是天选倒霉蛋。   卫子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后和南宫彦告别,推开问询室的门,门外站着几个有点眼熟的人,看身形好像是之前在车上大发神威的“高人”们,之前大家都灰头土脸,看起来像从恐怖片中直接爬出来的,谁都没在意外在形象,现在洗干净后,卫子明才发现这些高人看起来年龄比他还要小。   卫子明凭借着声音认出了之前帮他撬开尸鬼头颅的顾鸿影,握着他的手热泪盈眶道:“大佬,谢谢你之前救我!”   “我不是什么大佬,我还在上学呢。”顾鸿影被卫子明的热情整的有点不好意思,他的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你这边已经解决完了吗?”   “解决完了,赔偿协议、保密协议什么的都签了。”卫子明点点头,自我调侃道,“这些流程我这个倒霉蛋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了。”   非酋见非酋,顾鸿影有了种诡异的亲切感,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手拍了拍卫子明的肩膀:“别这么丧气啊朋友,人不会一直这么倒霉的!”   他的身后,虞荼低声道:“完了,我只带了一张禁言符。”   郝芝芝目光在顾鸿影和卫子明身上一扫,不确定道:“他的毒奶应该是针对我们几个人的,不至于牵连旁人吧?你看他在车上立的flag都没生效。”   埃里克:“乌鸦嘴和言灵还是有区别的。”   他们的声音虽小,但顾鸿影还是听见了,他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当场表演了一个什么叫【金毛生气.JPG】。   三个人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和顾鸿影对视,在卫子明离开后,顾鸿影非让他的三个小伙伴都看他,然后他气鼓鼓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看起来杀气腾腾的。   埃里克点评:“幼稚。”   顾鸿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薅乱了埃里克洗漱完后精心打理的头发。   埃里克:“顾!鸿!影!”   眼见着“战争”一触即发,问询室的门打开了,露出了南宫彦那张严肃的脸,“战争”瞬间消靡无形———他们对外还是要形象的,虽然形象也没剩几分。   之前在蛛巢事件里他们也做过汇报,和卫子明一样对流程一回生二回熟,不用南宫彦多说,他们就知道需要填写些什么资料。   问询室里四个人一人一支笔埋头苦写,因为顾鸿影砍掉了444路公交车最关键的司机尸鬼,他的报告比别人都要长,虞荼他们都停笔了,顾鸿影要写的东西还有一小半。   先写完的三个人已经和南宫彦唠上了,别看南宫彦长着一张严肃又古板的脸,他的性格和他的脸倒是不太一样,从他这里,虞荼他们也知道了444路公交车这个怪异事件一直没被解决的原因———这辆车太能苟了。   之前只是表世界的警察局接到人报案,报案人有的少了手,有的少了胳膊,有的在抢救室里醒来,所有报案人都不约而同地声称自己上了一辆奇怪的公交车,被司机收取了四肢或寿命作为报酬,但要报案人讲述具体细节,他们又说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是,被收取报酬时,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们“这是444路公交车”。   第一起事件发生时警察局还当做是精神病人在胡言乱语,但紧接着第二起、第三起事件的发生,让他们迅速意识到了不对,上报到了岩山市异处局驻守分局。   二十七组在看完所有报案人的案件记录后,又去看望了那些报案人,被收取了寿命的报案人大多生了一场严重影响到健康的大病,而被收取了四肢作为报酬的人胳膊的断面也好、腿的断面也罢,都是红彤彤的,却流不出一滴血。   二十七组通过推敲确定444路公交车是一辆载满鬼怪的灵车,会日常游荡于岩山市的各个公交站点前,符合条件的人就会登上这辆公交车,但没人知道具体的条件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运气比较差的人登车会更容易。   二十七组也尝试过给自己贴霉运符来达成唯一知道的上车条件,但他们只有一次成功登车,在将车里的鬼怪灭杀大半后,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机制,登车的人被444路公交赶下了车,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登上去过。   444路公交车在这一次灭杀后犯事的频率大大降低,但每隔一段时间仍旧会有零星的受害者报案,受害者大多都是深夜登车,岩山市因为444路公交车,都有了午夜公交车怪谈。   虽然这辆车伤人数量不少,但它并不算危险级别很高的怪异事件,因为绝大多数普通人直面怪异事件都会丧生,几乎不会有生还的机会。   这辆车似乎是被二十七组钓鱼执法吓怕了,很少出现在繁华的市区,经常在偏僻的公交站台游荡,南宫彦他们本来还在做计划,试图二次登车将444路公交车彻底解决,但他们这边还在计划着呢,虞荼就报案了,卫子明还将怪异事件主体给直接开了回来,解决得干脆利落。   “还好我们上车了!”顾鸿影一心二用,一边写手里的报告,一边听南宫彦讲话,在听完全程后,他庆幸道,“要是我们不上车,这辆公交车以后还会害更多的人。”   顾鸿影说这话的时候发自内心,他非常庆幸因为自己的非酋而误打误撞地进入了444路公交车———他们正好有能力解决害人的源头,这简直再好不过。   “是啊。”南宫彦露出一个笑,“真的很感谢你们。”   他们做完计划后固然可以解决这个怪异,但时间拖的越长,就越有可能出现新的受害者。   二十七组不可能将岩山市所有的怪异事件在未发生时就扼杀于萌芽,他们只能尽可能地快一点,再快一点,来避免他们守护的城市里有人遭遇危险。   “学弟学妹们要不要考虑毕业后到岩山市来就职?”南宫彦对着他们发出邀请,“我们岩山市驻守分局的福利待遇相当优厚,在全国各地的分局里都能排进前八。”   身具灵力的孩子少,上了学后能顺利毕业的更少,每年毕业季的主要有生力量都来源于米勒克尔,所以无论是京市的总局还是各地的分局,面对着优秀的人才都会忍不住提前开口邀请,各地都缺人,所以三青当年才敢承诺毕业包分配———因为毕业生根本就不够用。   就比如南宫彦所在的岩山市分局,三年进了五个新人,除了两个留了下来,另外三个都在历练后进了前十组,跟着前辈们在全国各地到处解决高危怪异事件。   南宫彦也是米勒克尔毕业的,如今已经毕业了快十年,这十年他的能力与眼力都在稳步提升,他清楚地知道面前这四个孩子在这一届里应该属于顶尖的那批———444路公交车即使已经被削弱过一次,也不是刚上完大一的学生可以应付的。   他清楚地知道这四个孩子必然会在历练之后去前十组接触那些高危怪异任务,然后在全国各地奔波,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提前敲定这些孩子的历练所在地。   按这个成长速度,只要他们能顺利毕业到岩山市来,岩山市的怪异事件解决应该会更高效,市民的安全也会更有保障。   为了自己守护的城市抢人,南宫彦毫不心虚,他大气地发出提前就职邀请:   “只要学弟学妹们毕业后愿意入职岩山市,我们可以就职当天直接转正,六险二金全交,食宿全包,工资五位数,外勤有补贴,有什么其他要求都可以商量。”   顾鸿影虞荼郝芝芝:“!!!”   怪、怪心动的嘞!   埃里克稍微冷静一点,他无视后面悄悄戳他背的三根手指:“谢谢您的邀请,我们会考虑的。”   为了让激动的小伙伴们冷静下来,埃里克悄悄打开腕表,在他们的共同小群里编辑、发送:   【别想这件事了,想想奥利维亚老师,亲爱的朋友们,我们放他鸽子了(微笑)。】 第204章   这句恐怖的留言比深夜的咖啡都提神, 顾鸿影、虞荼、郝芝芝三个人略有点离家出走的理智瞬间回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冷静下来。   按着他们之前的计划,他们应该在六点半坐上埃里克安排的车, 九点到达奥利维亚老师指定地点附近, 再步行将近一小时, 十点前到达。   但现在,四个人的腕表上都显示着,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半了, 距离中午最迟的时间12点,也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顾鸿影胆战心惊地在群里打下一行字:“有人和奥利维亚老师报备了吗?”   在444路公交车上大战群鬼实在太过惊险刺激,几个人沉溺在自己也能独立解决怪异事件的兴奋中,谁都没想起来这茬。   虞荼:“我猜没有。”   郝芝芝:“恭喜我们, 完蛋了。”   南宫彦不知道为什么对面隐隐兴奋着的几个学弟学妹们突然表情诡异犹如天塌,他刚张嘴,就看到顾鸿影将写好的报告向他面前一推,火急火燎道:“您看看有什么问题吗?没什么问题我们就要走了!有急事!”   南宫彦和他们不太熟, 也不好探问他们的隐私,只是略微有点可惜没能确定下来他们的历练所在地, 他将面前的报告快速过了一遍:“没什么问题, 要———”我们这边送一下你们吗?   后半句话还梗在喉咙口, 他就看到对面的四个人像火烧屁股似的蹦起来, 冲向门外的速度比800米冲刺还快, 不到三秒, 问讯室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空荡荡的, 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南宫彦:“……”   他先是一愣,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自己手里的报告,还在上学可真好啊,一天天风风火火,活力四射。   南宫彦还在怀念着一去不复返的上学时光,从岩山市驻守分局里冲出来的顾鸿影他们就晴天霹雳了,奥利维亚老师发的位置不知道做了什么设置,腕表和手机的消息都发不过去,唯一能用的就是寻位传音,但难度太高,灵力也不够。   顾鸿影张了张嘴,刚想吐槽一句他有不好的预感,就看到其他三个小伙伴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杀过来。   顾鸿影:“……”   他将手伸到嘴边,默默做了一个拉拉链的举动。   自动禁言.JPG   从岩山市驻守分局里出来后,埃里克终于联系上了他的司机,他的司机六点就到了,只是总在山脚那一片打转,就是开不到他的指定地点———估计是因为444路公交车的存在影响了周围环境,形成了暂时的鬼打墙。   下午六点多,四个人背着包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奥利维亚指定的位置———深山里的极为隐蔽的小瀑布前。   奥利维亚坐在瀑布形成的小河边,面前有个正在燃烧的火堆,火堆上架着个架子,上面烤着黑乎乎的不明物体,一股古怪的味道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   贝拉站在上风向一块高高的石头上,时不时睁眼偷瞄奥利维亚手里的不明物体,羽毛覆盖的脸上能看出肉眼可见的惊恐。   贝拉比奥利维亚更早发现他们,它拍拍翅膀俯冲下来,落到了奥利维亚肩膀上,大声道:“来了哇——来了哇——奥利维亚哇——放你鸽子坏学生来了哇——”   鸦言鸦语里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奥利维亚没作声,只是掀开眼皮瞄了他们一眼,然后给手里的不明物体翻了个面。   四个人面面相觑,接着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将顾鸿影推出了队伍。   踉踉跄跄几步后冲到最前方的顾鸿影:“???”   可恶!他竟然被背刺了!   看着四个人里出来了一个代表,奥利维亚用平静的声音问:“公交车上杀鬼好玩吗?”   顾鸿影:“!!!”   奥利维亚看着顾鸿影几乎算是写在脸上的“救命老师究竟是怎么知道的”的大惊失色,只觉得糟心极了。   教出这样的学生,总有种黑历史悬在头上的不详感。   “里表世界的消息流通速度,可比你们到我面前的速度要快。”奥利维亚淡淡道,“你们解决了444路公交车,岩山市驻守分局的负责人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微、米勒克尔的校长,然后校长将消息发给了我。”   “有能力解决怪异事件是好事,但面临这样的突发情况,为什么不做万全的准备?”奥利维亚拿着火堆上的不明物体站起来,“只是因为要面临的怪异实力弱,所以就放手施为?”   他的目光越过顾鸿影看向虞荼:“让岩山市驻守分局等着你们将怪异弄过去,挺勇敢啊?”   他们这次不过是运气好,怪异的实力和他们探查到的一样弱,没有任何隐藏或变故,如果真的有反转,他们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之前的蛛巢也危险,但那个是被监管的怪异点,危险与难度都在可控范围内,444路公交车是不受监管的怪异事件,又游荡不定,一旦出现问题,甚至不一定能及时救援。   奥利维亚没有大发雷霆,是在真真切切的担忧他们的安危,因为他们不将自己的安全加以重视而生气。   以顾鸿影为首,四个人异口同声道:“奥利维亚老师对不起,我们知道错了!”   认错态度端正,挑不出半点毛病。   没和他争论抗议,也没有不甘不愿,认错态度还能看出发自真心,但奥利维亚却是莫名觉得有口气梗在心口,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只能归结为他以为他的学生们只是容易遇到到突发事件,但没想到会容易到这种程度。   心气不顺的奥利维亚看着自己手里精心制作的烤肉,怼到了肩膀上的黑乌鸦贝拉的喙边:“我烤了两个多小时,尝尝?”   贝拉的羽毛肉眼可见地炸了起来:   “鸦不吃——鸦不———”   在它的喙张开时,奥利维亚已经将烤肉怼了进去,贝拉被迫咬下一块肉,然后……它两眼一闭,像一块石头一样从奥利维亚肩膀上坠落下去,翅膀张开,两只爪子蜷在腹部,活脱脱一幅【鸦不活了.JPG】的表情包。   奥利维亚的眉头皱了起来:“有这么难吃吗?”   他将黑乎乎的烤肉翻过一面,咬了一口嚼了嚼后,若无其事地将烤肉重新放回到架子上,火堆的火势瞬间变大,轻而易举地吞噬了木架和木架上的烤肉,最后一切成灰。   “走吧。”奥利维亚拍拍手上沾染的灰,大长腿一跨,越过地上装死的贝拉,“都跟我来。”   贝拉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瞄了瞄,见奥利维亚没有将它抱起来带走的意思,又去瞄顾鸿影他们四个,结果得到了四声冷笑。   “鸦知错了——鸦不该笑你们啊——”贝拉熟练地卖着可怜,“鸦难受——鸦不想动哇——”   它说着说着眼里开始漫上泪花,看起来特别无助。   他们四人不为所动:“旧庭之后,半夜飞过来在我们这几个人的宿舍找夜宵时,你也是这么说的。”   贝拉的黑色豆豆眼骨碌碌转了一圈:“鸦保证——没有下一次哇——”   它承诺完之后,又继续卖可怜:“奥利维亚的厨艺——难吃到世界爆炸哇——”   四个人:“……”   贝拉的这句话,竟然没办法反驳。   “贝拉——”在它肆无忌惮卖惨的时候,奥利维亚阴恻恻的声音飘过来,“我能听见。”   贝拉猛地弹起来,瞬间不难受并能动了,它拍着翅膀向前方飞:“奥利维亚你听错了哇——鸦没说哇——鸦什么都没说哇——”   主打一个省时度势,能屈能伸。   奥利维亚带着他们径直穿过瀑布,进入到了瀑布之后,瀑布之后别有洞天。   通过瀑布后,第一眼就能看见地上一左一右地安置着两个目测直径十米的圆盘,圆盘被均匀分成了五等份,依次放置了青、红、黄、白、黑五种颜色的土壤,最右边的圆盘正中心,种着一棵四个人都有些眼熟的植物———   一棵顶着一头快褪色花朵的沙漠玫瑰,叶子正在唰唰往下掉,看见他们四个人后,沙漠玫瑰像癫了似的,疯狂摇晃着自己的花朵和枝叶。   虞荼长到十八岁才改行去当植物,东西方植物语言体系本来就有差异,他现在还没有太摸索清楚,罗伯特的举动太颠,虞荼有点看不懂,只是根据植物之间的本能感应,他觉得罗伯特好像……异常绝望?   在满头雾水之中,奥利维亚停下了脚步,他看向虞荼,指了指左边那个放置五色土的圆盘:   “你先在中间挖个坑,然后变回原形把自己种进去,每一种土壤里至少都要扎一条根,我等会儿过来检查。”   虞荼:“……啊?”   他自己种自己?   奥利维亚转头:“有哪里不明白吗?”   虞荼:“明白。”   确定他是真的听懂后,奥利维亚带着其他三个人拐向了别的方向,虞荼站在五色土圆盘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砰”地一下变成一米多高的小茶树苗,迈着自己的根走到五色土交接的中心。   虞荼苗不太熟练地刨出一个坑,根一用力,直接蹦到了坑里,但坑挖得有点浅。   于是他用根像小狗挖洞一样将多余的土壤抛到坑外,接着将自己的根按顺序扎入到五色土中,接着,虞荼苗腾出一条多余的,将挖开的土壤进行回填,然后拍了拍被整平的土面,又小心翼翼地将根收回去。   变回原型后思想似乎也跟着幼稚起来,虞荼苗抖抖自己漂亮的枝叶,骄傲地直起树干———   栽种自己,任务完成! 第205章   正儿八经将自己埋好后, 虞荼苗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妙。   他做植物才一年,短短一年的时间,不足以让他弄清有关植物方方面面的细节, 比如植物的根不仅可以用来走路, 还可以用来接收信息。   之前无论是在草木族还是在学校的宿舍, 他用的灵土都是特制的,味道好营养丰富,能促进小树苗茁壮成长, 没有任何杂质。但奥利维亚准备的五色土明显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土壤里所附带的庞大信息一瞬间涌过来,虞荼苗晃了晃叶子后突然向下一弯,以九十度的姿态“哐当”一下砸到了地上。   如果非要做一个形象的比喻, 就是一台电脑接收信息过载,死机了。   隔了十多米癫狂晃叶子的沙漠玫瑰也晃累了,他扭过一朵花看着砸在地上的小茶树苗,花瓣上都快写出具象化的“不出所料”。   小茶树苗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 树干终于颤颤巍巍、一拱一拱地爬起来,显示出一种不符合树的灵活度。   好不容易直起身体, 小茶树苗像醉酒似的扭成了一根柔软的面条, 枝叶一会儿聚在一起一会儿散开, 最后……成功打了个死结。   奥利维亚将其他三个人都放到指定训练地点后, 一回来就看见直径十米的五色盘上, 一米多高的打结小茶树苗在风中凌乱。   奥利维亚的蓝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笑意:“看样子适应的挺不错, 发型都整上了?”   打结成一团的树枝默默朝向他,每一片从缝隙里伸出的叶子都似乎写着茫然。   奥利维亚在自己脚下施展了一个轻身魔法阵, 踏过五色土的上方走到小茶树苗身边给它解树枝,将枝条拽出来的时候, 好几片叶子从上方脱落,惨兮兮地飘到地面。   “看样子没有试过除了特制灵土以外的土壤啊……”奥利维亚笑眯眯的,“未被处理过的土壤里,含有大量的信息。”   他点了点虞荼树根的方向:“化作原形时,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你的外置大脑,它会将土壤里所包含的内容告诉你,信息驳杂,要学会引导分辨,选择性接收。”   “当然———”奥利维亚露出一个宛如恶魔的微笑,“土壤的信息包罗万象,比如这方土里是不是埋过死人、是不是腐烂过动物、是不是沤过肥……”   感受着自己手掌下小茶树苗的僵硬,奥利维亚贴心地给他摘掉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只要你能分辨清楚这取自不同地方的五种土壤里有用的信息,正确率达到80%,这个月的培训就可以提前结束了。”   他拍了拍小茶树苗的树枝: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老师嘛~”   他这句话说完,小茶树苗还健在的叶子边缘都泛起一种焦枯的颜色。   奥利维亚熟视无睹,他离开了虞荼苗所在的五色盘,走向了罗伯特那边。   癫狂之后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沙漠玫瑰吓得将花一收,红花瞬间变白花。   “我知道你这几天都在盼望着虞荼赶紧到来,你好抄他作业———可青、红、黄、白、黑这五种土颜色虽然一样,但我不是从一个地方挖的呢~”奥利维亚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是璀璨的蓝宝石,微笑的面庞像天使,说出的话却让植物不寒而栗,“现在明白了吗?我亲爱的罗伯特?”   沙漠玫瑰复刻了之前小茶树苗的经历,以九十度的姿态砸在了地上,扬起一阵尘土,它颤颤巍巍地举起一根有朵白惨惨花的枝条晃了晃,表示了投降。   奥利维亚哼笑一声:“好好努力吧罗伯特,我这里可不允许投机取巧。”   *   打结的枝叶被解开,虞荼都顾不得心疼自己掉下来的叶子,被土壤中的大量信息冲击,他现在只有一个感觉———晕。   像是在疯狂过山车上坐了十个来回又去坐大摆锤,大摆锤中途将人送到了海盗船上,晃了三圈丢去坐跳楼机,接着原地自转一百圈后光速将人送到在大风浪里行驶的、不太安全的船上。   虞荼现在脑子像浆糊,晃一晃似乎都天旋地转,他在意识感知里甚至分不清哪是他的树根,哪是他的枝条,哪是他的叶子。还好植物没有嘴,不然虞荼一点都不怀疑他能吐一地。   他现在终于知道罗伯特为什么是那样的反应了……这真的令植物痛不欲生啊!   虞荼努力了好一阵子,终于在大量的信息冲击下将意识的指令发送正确———他的根在脚下,不在脑袋顶也不在叶尖尖。   他艰难地将四条根从红、黄、白、黑这四色土里抽出来,全部扎入了青色的土壤中,混乱庞大的信息流一滞,尽管还是繁杂还是眩晕,但已经好太多了。   强调一开始将五种土壤全部扎根就是为了给他来个开局冲击吧!天杀的奥利维亚老师!   虞荼苗愤怒地掉了一片叶子。   他忍着恶心眩晕,努力感受青色土壤里的信息,五份信息的冲击骤减到一份后,虞荼的意识终于有了喘息的余地,青色的土壤灵力属性偏向木系,也是虞荼在混乱失序之中接收起来稍微顺利点的土壤。   按表世界的科学来讲,土壤里含有铝铁元素,又被水长期浸泡,土壤便会呈现为青黑色,也就是俗称的“青土壤”,青土壤中含有丰富的养分和矿物质,多见于低山丘陵地带。   但对里世界的科学而言,青土壤形成原因和以上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因为土壤里含有木灵气,所以在保留青土壤特性的同时,还保留了青土壤上附着的、如同碎片一样无序的“记忆”。   虞荼现在就是要将这些“记忆”进行梳理,按照重要程度进行分类,明白哪些是需要的、哪些是不需要的,哪些是接触时就该舍弃的,哪些是需要斟酌的。   虞荼知道奥利维亚老师没办法教他如何分辨土壤里的信息,因为他是人鱼,不是草木,一切都得虞荼自己摸索着来。   想想青色土壤里庞大的工作量,而这样庞大的工作量还有五份,他就有种时间不够的紧迫感———80%的信息量也是个不小的工程啊!!!   小茶树苗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哼哧哼哧地投入到了学习中,与他隔了十多米的沙漠玫瑰,树干在地上一拱一拱地,将土壤拱得乱七八糟,就是死活不愿意爬起来面对“满心期待结果没有作业可以抄也没有空子可以钻”这个残酷又冰冷的现实。   沙漠玫瑰漂亮的花朵全谢了,整体有种“死了可以,活着也行”的摆烂美感。   天黑了,虞荼苗在努力分辨青色土里的信息时,沙漠玫瑰在悲伤地摊开自己的枝叶;   夜深了,虞荼苗在努力分辨青色土里的信息时,沙漠玫瑰继续悲伤地摊开自己的枝叶;   天蒙蒙亮,虞荼苗还在努力分辨青色土里的信息时,沙漠玫瑰将自己翻了个面,继续摊开自己的枝叶……   “奥利维亚快看哇——”熟悉的嘹亮嗓门在天亮后响彻两个五色盘,“罗伯特偷懒哇——”   一晚上将自己均匀翻晒四次月光的沙漠玫瑰瞬间鲤鱼打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乱七八糟的土壤里弹起,枝叶和花全部收拢,笔直得像在站军姿。   植物的视野是360度无死角的,吓了一跳的沙漠玫瑰很快就发现从天上飞下来的黑乌鸦贝拉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果然———   “罗伯特傻乎乎哇——”贝拉落在五色盘的边缘,“胆小鬼哇———”   沙漠玫瑰愤怒地甩了甩枝条,枝条太短了,够不着。   贝拉的嘲笑声更大了:“够不着哇——够不着哇呀———”   罗伯特揪下了自己的花朵,精准投掷,砸在了黑乌鸦贝拉的脑袋上。   沙漠玫瑰是夹竹桃科植物,气味无毒,但不能接触它的汁液,罗伯特都是一株能化形的沙漠玫瑰了,愤怒之下毒性翻n倍,贝拉单脚在原地转了三圈,然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土上———沙漠玫瑰的汁液对贝拉并不致命,也没有太大危险,但可以让它丢脸。   作为被签订了契约的魔法生物,贝拉的状态一改变,奥利维亚就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五色盘旁凭空浮现出一个魔法阵,魔法阵里出现了奥利维亚的身影。   奥利维亚低头,贝拉宛如鸵鸟的造型映入他眼中。   奥利维亚:“……”   他将贝拉的脑袋从土里拔出来,贝拉的豆豆眼里好似有具象化的蚊香圈———它被毒翻了。   奥利维亚叹了一口气,指尖微动,勾勒出了一个治疗魔法阵,贝拉耷拉的翅膀很快就有力起来,它拍拍翅膀蹦到奥利维亚肩上,超大声地控诉:“坏玫瑰欺负鸦———”   “我看你就是太闲了。”熟知罗伯特和贝拉性格且精通暂时回溯法阵的奥利维亚丝毫没被迷惑,他偏过头看向贝拉,“从今天起,你也跟着学。”   贝拉:“……嘎?!” 第206章   贝拉很快为自己的挑衅翻车付出了代价。   在被沙漠玫瑰的汁液毒翻后, 奥利维亚给它量身制作了一份学习计划,具体内容虞荼不知道,他只知道在他用十五天解析出青、红、黑三色土后, 在休息阶段看见过贝拉, 贝拉早就没了最初得意洋洋到处嘴贱挑衅的神气, 虽然羽毛还是油光发亮,一看就被养的很好,但双眼无神, 飞起来的背影里都透露着绝望的悲壮。   “记忆”解析枯燥困难,虞荼只能在喘口气的功夫发散一下思维,他现在全凭“只要这个月结束他就解放了,回去可以通过漫画看看其他人的训练日常”这个信念支撑着。   在暑假这个月训练的最后一天, 虞荼忐忑地提交了他的五色土信息解析,直径十米的五色盘里,每一点土壤都被虞荼认认真真翻过了,但随着ddl的到来, 他还是有点担心。   “准确率94%。”奥利维亚眼里淡金色的光芒褪去,“合格了。”   几乎是他这句话话音刚落, 虞荼就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根从五色土里拔了出来, 这一个月都维持着小茶树苗的形态, 他都快要忘记做人是什么滋味了。   “你现在可以走了。”奥利维亚说, “要通知家长来接吗?”   “不用!”虞荼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迫切想要体会一下自由的空气, “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往外走了还没几步,就听到身后枝叶抖动的哗啦巨响, 虞荼转头,看到了一株可怜巴巴的沙漠玫瑰。   罗伯特秉承着“活着可以, 死了也行”的摆烂心态,一个月只解析完了红黑二色的土壤,目前正在啃白色的,虞荼每天睁眼,就能看到他半死不活。   奥利维亚人虽然在原地消失了,但对这里的动静了如指掌,在沙漠玫瑰用枝叶疯狂比划的时候,奥利维亚的声音遥遥传来:“不许帮他作弊。”   虞荼张嘴想说什么,又听到奥利维亚的声音:“辅导也不行。”   五色土中间的沙漠玫瑰瞬间蔫巴,他的花瓣上蔓延出些许水汽,然后举起自己的枝叶开始在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土壤上写字,虞荼定睛一看,是五个歪歪扭扭字和三个符号———   【教父小气鬼TAT】   ……   从奥利维亚为期一月的“魔鬼训练营”里成功结课后,虞荼回到草木族就被嘘寒问暖,每个长辈的脸上就差用笔写“崽崽在外面受大罪了终于回来了得好好补补”这一串大字。   在享受过一轮爱的投喂后,虞荼去和还没化形的弟弟妹妹们贴贴。   栀子花变得越来越活泼了,虞荼过去的时候她正蹲在帝休长老的手里打架子鼓,花瓣一抖一抖的,看起来特别投入———这是她几个月前刚迷上的新爱好。   君子兰还是一如既往地文静,最近又爱上了做手工,帝休长老不得不给他定制了好几个叶子保护套,免得他在用工具的时候把叶片划伤。   喜欢看电视剧的牡荆妹妹这个月自主升级,她开始用叶子卷笔一笔一画地写故事,最爱的事是强迫族长变成原型种在她隔壁的灵土格里听她念,帝屋不堪其扰,一度避开饭点去食堂,就怕被她逮到。   蘼芜弟弟最近通过里世界的网络交了一个归墟的朋友,在网友的带领下开朗了很多,他现在已经不再沉迷收集花盆,改抽盲盒以及定制一些奇奇怪怪的周边……   虞荼每拜访一个幼崽,就收获一个亲昵的贴贴,一轮贴贴下来,虞荼不仅身上变得香喷喷的,还收获了很多小礼物,包括但不限于迷你架子鼓模型、已经贴好图案的漂亮空白手帐、自己缝的小香囊、草木族的原型立牌等等。这一轮贴贴直接治愈了虞荼上学卷生卷死,训练卷生卷死的疲惫。   洗漱过后,他倒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让累了一个月的本体进行休息,大门紧闭的茶馆内,不夜侯的身影渐渐在半空中出现。   茶馆已经有一个月没开门了,一是因为小灰不在,二是因为虞荼的学业压力越来越重,在茶馆里呆着都是忙里偷闲。   虞荼先在茶馆里用能量释放了一个清洁咒,一切焕然一新后,又用能量给茶馆做了个降温,现在已经八月初了,打开门后热浪直接扑进来,带着种要将人烤熟的架势。   虞荼心里有点疑惑,他记得往年的八月初也很热,但好像也没热到这种程度?晚上竟然体感40多度,真的很离谱。   开门通风换气后,虞荼躺上他的夏日限定版躺椅,准备打开漫画来看他攒了一个月的更新,不出他所料,天衍果然更新了三话,而这三话的内容,从他们上了444路公交车开始。   虞荼一点开,“哈哈哈哈哈”的嘲笑扑面而来,明明是文字,却仿佛是语音。   虞荼:“……”   漫画细致且不留情面地展示了他们四个是怎么紧赶慢赶着自己去上那趟鬼公交,顾鸿影又是怎么被身后的吊死鬼吓到失去颜色的。   [哈哈哈哈哈嘤嘤他们真的好惨啊,我纵横漫画界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非的主角团!]   [这已经不是乌鸦嘴,是言灵了!]   [菟菟竟然还记得随身带禁言符,这是有多大的心理阴影!]   [看完后面的人倒回来告诉你们,其他三个人觉得禁言符带少了!【狗头.JPG】]   虞荼迅速浏览完这一话,这一话全都是他们闻者好笑,见者更好笑的经历,甚至有很多个分镜可以直接截下来做表情包,这一话的实时评论区里,已经有很多漫画读者开始用上了。   比如吊死鬼舌头扯顾鸿影的后衣领是【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皮.JPG】,他给顾鸿影贴禁言符是【请你闭嘴.JPG】,在顾鸿影安静后三个人对视松气是【逃过一劫.JPG】,他到处找四分五裂鬼尸块是【经验+1.JPG】……   一打开实时评论,他们四个人人都有表情包,谁都没逃过。   当然,顾鸿影的最多。   虞荼翻到第二话更新,第二话同样被制作了很多表情包,但这次的表情包大户换人了,这一话的大户是贝拉,黑乌鸦贝拉嘴贱挑衅、沙雕卖萌、能屈能伸最后翻车等一系列表情包的前因后果清清楚楚,惟妙惟肖。   如果说上一话里他们四个人的表情包满天飞,那么这一话里打开之后全是贝拉的,什么【鸦鸦嫌弃.JPG】、【鸦仗鱼势.JPG】、【翻车了鸦.JPG】等表情包强势霸屏。   如果不是里世界的人现在都还看不见漫画,虞荼真的很想在贝拉面前展示一圈。   从第二话后半截更新和第三话更新里,虞终于知道他“失踪”的小伙伴们都去干什么了———   顾鸿影正在一处乱石堆里,用灵力凝结出金属锥在石头上刻字,奥利维亚老师要求他字形清晰笔画连贯,大小一致间距相等。   [我懂了,嘤嘤练的是控制力和微操,不过嘤嘤的金属锥在石头表面抖的像得了帕金森……一个月真的能刻出一句话吗?!]   [金属锥硬度看起来堪比钻石,力小了石头被贯穿,力大了石头爆炸???嘤嘤你是行走的炸弹吗?!]   [我沉默了,我再也不说嘤嘤砍了半天就给冰锁链砍破一点皮了———那冰锁链到底有多硬啊?!]   [虽然不太对,但我想到一个很形象的比喻:鸡蛋雕花……]   [哈哈哈哈人家鸡蛋雕花好歹工具在手上,嘤嘤的“鸡蛋雕花”是凭借感知控制的,我感觉这片乱石堆得被他变成碎石堆【地铁爷爷看手机.JPG】]   [第一天被石头崩了脑瓜,第二天就学会全副武装了,看来嘤嘤不是个傻崽【欣慰.JPG】]   虞荼看着漫画里顾鸿影一边操纵浮空金属锥,一边手舞足蹈龇牙咧嘴地躲碎石头,还贡献出了保底五个起步的表情包后,终于意识到了奥利维亚老师的“魔鬼”平等针对每一个学生。   顾鸿影在乱石堆里练字,郝芝芝则被丢到了深山老林,奥利维亚宛如无情的任务发布NPC,郝芝芝每天睁眼就有新任务,还一个比一个丧心病狂。   [让芝芝观摩大半天的竹子最后自己变成一根竹子长在竹海里,然后奥利维亚的感知大致扫过去不会有破绽?]   [这都还算好的,看看这个任务———变成毛都没长齐的幼鸟混到嗷嗷待哺的小鸟群里且不被鸟妈妈发现……看鸟妈妈那不停扒拉自己幼崽数量的懵逼样我就想笑!]   [鸟妈妈:不是?怎么喂着喂着还多了个崽???我什么时候生的?]   [过了一天,鸟妈妈更惊恐了,因为多出来的幼崽又莫名其妙消失了哈哈哈哈———]   郝芝芝的任务除了以上那些,还包括变成溪水里游动的鱼,但因为模仿的太成功,差点被天空中飞下来捕鱼的鸟吃掉;变成一只漂亮矫健的豹子,结果被其他豹子看上穷追不舍;变成一只猴子在树藤间游荡,莫名其妙和猴群打了一架……   [好好好,芝芝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全是我没见过的!]   [芝芝:这经历给你要不要?]   [芝芝的表情生动地演示了什么叫从兴致勃勃到满目惊恐,再到生无可恋,最后看破红尘……]   [哈哈哈哈哈还不是因为这一天天的太刺激了!]   如果说顾鸿影和郝芝芝的生活充满了跌宕,而埃里克这边就是纯粹的销金了———奥利维亚给他准备了满满一屋子的材料,包括但不限于表世界的铜铁锡金银等金属材料,翡翠钻石彩宝等非金属材料,里世界梨水草、火风团等常见材料,储灵石、神机花等不常见材料。   [哈哈哈哈哈哈我第一次从埃里克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事态超出掌控的茫然……]   [我还做了一个埃里克心痛的表情包呢!由此可以得出,里世界的某些材料真的很贵!]   [奥利维亚你让埃里克用火灵气改变不同物体的形态我没有意见,但你倒是你让他先学理论知识啊!直接拿着这些东西上手算怎么回事!]   [看着那烧成灰的珍珠,四分五裂的红宝石,还有稀巴烂的翡翠———我的心已经不会动了!]   [虽然知道里世界的材料肯定更贵,但我没什么概念,不过加入表世界那些我熟悉的东西做对比……谢谢,已经窒息了!]   [按奥利维亚的话来说,实践最快出结论——好一个烧钱的结论!]   [金钱-1,金钱-1,金钱-1,金钱-1……恭喜你打出暴击!]   虞荼对材料的便宜与否其实也没太大感知,但看漫画里埃里克时不时露出的肉痛表情,他大概能知道价格。   看着埃里克的飞速进步,虞荼觉得埃里克以后哪怕不继承家族,也不在异处局任职,凭他训练出的能力,也绝对能过上很好的生活———毕竟表世界绝对不会有什么手工匠人能够做到在不改变宝石性质的前提下徒手改变它的形态,一点边角碎屑都不浪费。   看完了三位小伙伴水深火热的课程,虞荼同时也知道了贝拉为什么是那样一副鸦无可恋的状态———   贝拉正被奥利维亚按着头学数学。   [贝拉(无意义惨叫):鸦不学数学哇——鸦不学数学哇——鸦要死了哇——]   [哈哈哈哈哈贝拉上大号说话!]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不可勉强,那么数学一定当之无愧!]   [死去的记忆忽然袭击我QAQ   数学学不会,那是真学不会!!]   [在某个夏日午后的数学课上,我弯腰捡了一支笔,从此就再也没有听懂过……【流泪猫猫头.JPG】]   [看到了没!数学这东西乌鸦都不学!(癫狂嘶吼)(阴暗爬行)(两眼猩红)(抓起数学按在墙上)(掐住数学的腰)(大声质问)(痛哭流涕)]   一提到数学,漫画读者们的精神状态,似乎都透着一种癫狂的美丽。   虞荼关上那一大堆阴暗爬行,红眼掐腰的评论,点进了论坛,目前的论坛里排名热度前五的帖子不是表情包合集,就是制作好的表情包自取,热度第一的是教大家如何选取合适的画面,制作成或搞笑、或贴合、或反差的表情包。   虞荼:“……”   啊这,不看也罢。   他彻底退出漫画网站X,将注意力从更新上挪出来。   注意力回笼后,虞荼忽然感觉茶馆里的温度有了明显上升——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外面的温度在之前的基础上急速飙升,所以带动了茶馆温度的变化。   这已经明显不正常了。   虞荼放下手机走到门外,一踏出茶馆的大门,温差便更加明显,黑夜里,远处似乎隐隐有火光———好像是什么地方着火了。   夏天温度过高线路老化失火,这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诡异的是,虞荼没有听到救火的动静,好像有什么无形的隔膜,将着火的地方隔开了似的。   之前在虚空之门里欠下的能量漩涡已经用漫画读者们提供的能量陆陆续续偿还了一大半,虞荼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万一有人被困火中,他至少能把人救出来,里面如果没人更好,他灭了火就可以直接走了。   经过虚空定位那一遭历练,虞荼对传送阵法更熟练了,银色的小型阵法在他脚下成型,很快便将他传送到了着火的地点。   传送完毕,温度高到不同寻常的热浪扑面而来,火焰几乎席卷了这座有些偏僻的小别墅,将一切都熏得焦黑。   火焰之中,虞荼看到一个冒着黑烟的青色团子惊慌地四处飞舞,在看到他后,一头扎过来,直接撞在了虞荼的胸口上。   “嗷嗷嗷啾———”   音调听起来有些熟悉,虞荼低下头,看到了一只青色的毛绒球,头顶竖着一根带点弯的红色羽毛,黑眼睛圆溜溜的。   这只青色的毛绒球屁股后面一片焦黑,淡淡的黑色烟雾从它的屁股后面冒出来,虞荼隐隐闻到了一股糊味。   是三青,被火焰烧了尾羽的三青。   三青用爪子勾住虞荼胸口的衣服,嗷嗷大哭:“毕方疯了啾!它烧我屁股啾!” 第207章   三青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小鸟。   它只是给这一届的新生送完录取通知书后在表世界四处旅游而已, 结果遇到了不知为什么忽然发疯的毕方在火烧人类居所———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异兽袭击人类都是要判刑的!   为了不让毕方受到更严重的惩罚,三青火急火燎地飞过去阻止, 然后……被毕方一爪子扒拉出去老远。   几乎没有脖子的青色小绒球骨碌骨碌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后才晕头转向地停下来, 晕得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只剩下“啾啾啾啾”的懵逼音调。   三青蹦起来抖抖自己凌乱的毛,拍打着翅膀嗷嗷冲上去:“不能烧人类的房子,会被判纵火———”   毕方又一爪子将它踹出去, 姿态潇洒到像在打棒球,青色小绒球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径直栽到了泥土中,只剩下朝上的小爪子在弹啊弹。   三青:“……”   它将自己从泥土里拔出来, 呸呸呸掉喙里的泥土后飞到毕方眼前,超级大声地威胁:“你再不住手我就报警了,让你牢底坐穿!”   它没有从毕方的身上感受到恶意,这才是它敢三番两次阻止的原因。   但三青的勇敢显然没有任何作用, 因为毕方低头看了它一眼,翅膀一挥, 青色小绒球就被扇飞了。   毕方又喷出一口火, 面前的小别墅燃烧得更剧烈了, 火里隐约有人类的求救声传来。   杀人比放火的罪名还严重呢!   三青急了, 在毕方又要继续喷火时冲上前去, 小爪子踹在毕方喙下方, 硬生生让它把那口火咽了回去,毕方打了个嗝, 吐出一口黑烟。   三青苦口婆心地劝它:“杀人是不对的,有什么问题我们报警啊!我们异兽的寿命现在不比以往, 为个人类劳改一百年,大半辈子都搭进去太不值得了!”   它这边急得头顶的弯羽都快直了,毕方却只是看了它一眼,三青被它的眼神看得一哆嗦———那眼神太过冷漠凶恶,隐隐约约还带着点暴虐,三青觉得有点熟悉,但又说不上来。   毕方张嘴又要喷火,三青这次真急了,它都没来得及多加思考,直接发动自己的[天赋]给异处局与米勒克尔大学分别进行“传信”,事态紧急,“信”能传到谁的手上它管不了,它现在要阻止毕方活活将人烧死啊!!   可能是三青阻挠的决心太过明显,毕方朝它喷出一口火,它的本意是想将三青吓退,结果三青看到火的第一反应不是后退,而是加速向前冲,可又因为整体像一颗青色的毛绒球,小翅膀不大,飞得也不快,于是被毕方的火焰燎了屁股。   毕方喷出的火不同寻常烈焰,灵力根本无法将其浇灭,三青飞着飞着闻到了一股焦糊味,还感觉自己屁股后面烫烫的。   三青:“……?”   它懵逼地回头,看到自己今年刚长出来的漂亮青色尾羽已经被烧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火焰下也有即将不保的趋势。   “我屁股着火了啾———”   三青特别激动的情况下会冒出“啾”的尾音。   它将灵力聚集在自己的尾羽上,但灵力对火焰并没有作用,火焰缓慢而坚定地燃烧着三青的尾羽,眼见着就要将尾羽燃烧殆尽。   三青彻底淡定不起来了,它拖着冒黑烟的屁股到处乱窜,毕方想将它逮住灭火,但由于三青[天赋]所附带的特性,它惊慌失措的时候毕方根本抓不住它。   尾羽被烧已经够另三青心痛的了,而它满心惊慌地回头,居然看见凶神恶煞的毕方追在它身后,距离还和它越拉越近!   三青:“???”   “不要跟着我啾!”三青一边发动[天赋]在这块地方疯狂乱窜,一边噼里啪啦掉眼泪,“你都把我尾羽烧了,还想要把我的毛都烧光吗?”   身后的毕方没有回答它,只是翅膀拍打的频率愈发高起来,三青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它明明可以利用自己的[天赋]逃掉,但为了被火焰包围的小别墅里的人不被烧死,它只能在这里和凶残的毕方周旋……它真是一只勇敢的好鸟!   这样崩溃地追逐了几圈后,三青忽然感觉有其他人到达了这里,只是不知道来的是特异组还是米勒克尔的老师们———不管是谁,反正它的援军到了!   三青发动天赋再次加速,一头扎进援军的怀中,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   “毕方疯了啾!他烧我的屁股啾!”   三青听到一声低沉的叹息。   接着,它能闻到的糊味消失了,屁股上那风一吹又疼又烫还有点凉飕飕的感觉也消失了。   三青泪眼朦胧地扭过自己几乎没有的脖子,发现屁股后面已经不冒烟了,青色的绒毛也长回来了,除了它漂亮的尾羽仍旧不见踪影外,它已经不是一只屁股冒烟的小鸟了。   虽然屁股上的毛长了回来替它保留了最后的尊严,但每天都要认真打理的尾羽就这样化成飞灰,依旧让三青遭受了严重的打击。   三青的豆豆眼里又开始噼里啪啦掉眼泪了,它“嗷嗷嗷”“啾啾啾”一通乱嚎后,突然感觉爪子下的触感有点不对。   特异组作战服不是这个爪感,米勒克尔大学的老师们也不会穿这种材质的服装,三青用爪子挠了挠后,懵逼地抬头……看到了一张好看但完全不熟悉的脸。   三青:“……?”   它疑惑地打了一个哭嗝:“你、你是米勒克尔大学的新老师吗?”   三青看到年轻又好看的人说:“我不是米勒克尔大学的老师,我只是恰巧路过。”   三青凝神感受了一下,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自己的气息,这个人似乎不是被它的“信”召唤来的。   抱着陌生人一通嚎哭这件事让三青有点尴尬,不过好在它浑身都布满了青色的绒毛,脸红也看不出来。   三青抬起爪子想挠挠头缓解突然无声的尴尬,结果一抬爪子才发现自己的爪子上勾着一条细丝———刚才那一阵乱扭,将别人的衣服挠勾丝了。   三青:“……”   更尴尬了怎么办QAQ   还没等它想出什么缓解尴尬小妙招,就感觉背后越来越热,尾羽被烧的阴影还像乌云一样罩在心头,三青头都没敢回,麻利地一拍翅膀躲到了人的脖子后面,它用爪子抓着这个好脾气的陌生人的后衣领,借着他发丝掩护,悄悄地探出头,动作透着一种怂怂的可爱。   虞荼没管躲在他脖子后面发抖的小绒球,他正在看离他几米远的毕方。   《山海经》中有载:“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   如果《山海经》中记载为真,毕方所到之处必有野火,那这就是属于毕方的被动技能,三青作为异兽一定能理解,就不可能哭嚎毕方烧它屁股。   如果毕方能控制它余生俱来的火焰,那这里的火,大概率就是它主动放的。   虞荼和毕方对视着,他看到毕方的眼睛有些泛红,不是那种受了刺激后的红,而是有些浑浊的猩红,就像……镇塔里九尾的眼睛。   虞荼突然意识到,他面前的毕方已经在濒临堕化的边缘了。   异兽堕落化诡战斗力翻倍,虞荼只要想想欠到现在还没还完的债,就觉得头皮发麻,眼前一黑———真的不能再打了,再打他的能量贷款要彻底还不清了!   虞荼能感觉到它扑面而来的些许恶意,但这细微的恶意又不知为什么被压制了下去。   以熊熊燃烧的烈焰为背景,濒临堕化的毕方凝视着他,又或者说,凝视着藏在他脖子后怂兮兮的三青。   它最终转过身,张开翅膀,飞到那火海之中,火焰剧烈升腾,小别墅的最顶层,隐隐约约传来男人的惨叫声。   在男人的声音传出来后,毕方眼里的猩红更重了,燃烧的火焰似乎感觉到了它的怒气,越发张牙舞爪。   虞荼听到了极清脆的碎裂声,像是镜子破碎,又像打破冰面,在火焰里坚持了不少时间的别墅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被熏得焦黑,继而融化,如果说之前男人的惨叫惊恐成分更多,现在的惨叫里就全是痛苦了。   虞荼还是出手了。   他不知道这两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毕方现在状态的特殊,他看不清它的“线”,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人在他眼前被烧死,即使这个人有可能恶贯满盈。   虞荼击退了火焰,用藤蔓将别墅顶层的男人卷出来,藤蔓在火海里走了一个来回被燎得焦黑:“你将他烧死,会直接堕化。”   看着毕方猩红翻卷的眼睛,虞荼说:“如果他是人渣败类,为他搭上自己不值得。”   一条人命就是天平上最后一根稻草,一旦轻飘飘落在秤上,就无可挽回。   毕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身上有火星蹦落在地上,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小凹坑。   毕方知道他对面的人很强,强到用一条藤蔓就能将它要烧死的男人带出来,它知道对面的人说这些是为它好,可它就是不甘心。   它带着猩红的目光凝滞在男人的胸口,男人浑身的衣物烧得破烂,皮肤也烧伤了,唯有胸口挂着的圆牌毫发无损。   那块圆牌上镶嵌着一块极美的斑斓皮毛,下方坠着赤红细丝,在黑夜里闪烁着点点光泽。   毕方的眼睛里,猩红占据了更多的位置。 第208章   “你不要再乱来了啾!”   三青顶开柔软的黑色发丝, 露出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它的目光先是落在毕方有些猩红的眼睛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怂怂地往回退了点, 然后又勇敢地探出头, 去看地上被烧伤的男人,男人胸口挂着的圆牌映入它眼中。   “噫?”三青眨了眨自己黑色的豆豆眼,眼中掠过疑惑的神色, “……异兽的气息?”   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三青的小爪子在虞荼的后衣领上一松一紧,像猫咪踩奶,它先偏过头瞅瞅虞荼的神色, 又去看和虞荼对峙的毕方,最后像只小螃蟹一样,从虞荼的后衣领横着走到了他的肩膀上。   见毕方好像没有在意它的样子,三青小心地拍打着翅膀, 鬼鬼祟祟、掩耳盗铃地向圆牌的方向飞去。   胆颤心惊的它成功地落到男人胸口的圆牌旁边,三青低下头, 像只小狗似的拱了拱那块皮毛:“味道有点熟悉……我应该是见过的……”   三青在那块圆牌上拱了好几下, 圆牌位移着触碰男人的伤口, 疼得昏迷过去的男人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三青拱牌牌的动作停了停, 它心虚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 然后低下头心一横, 咬断了系着圆牌的线。   圆滚滚的青色绒团子叼起它打劫来的“赃物”,摇摇晃向飞向虞荼的方向———它能感觉出这个人不是坏人, 而且这个人还给它治伤了,比烧它屁股的毕方靠谱多了!   说起烧它屁股的毕方……三青莫名感觉背后热热的, 它叼着圆牌扭过头,看到了扑面而来的火焰!   三青吓得惊声尖叫:“杀鸟了啾!!!”   圆牌从它嘴中坠下,火焰就在此时诡异地拐了个方向,扑向了坠落的圆牌。   惊慌失措的三青第二次撞在虞荼身上,爪子死死固定住衣服,仿佛它是一个与衣服配套的绒团子胸针。   火焰并没有追到坠落的圆牌,因为就在火焰扑向圆牌的那一瞬,圆牌突兀地消失,再出现时,圆盘在三青正挂着的人手中。   毕方依旧没有说话,它只是将目光转向虞荼,猩红上涨,清明消退,恶意开始汹涌。   看起来轻描淡写的一招隔空置换,所耗费能量让虞荼心尖一抽,拿到圆牌后,他释放意识进行感知,这块美丽的斑斓皮毛确实属于《山海经》中的异兽,它的主人是鹿蜀。   《山海经》中有载:“杻阳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   这是鹿蜀的皮,圆牌下方坠着的赤红细丝,是鹿蜀的尾巴毛。   迎着毕方充斥着恶意的眼神,虞荼说:“你是在找鹿蜀吗?”   毕方上前一步,它身上冒出缕缕火焰,将空气都炙烤得扭曲。   虞荼叹了一口气,他将手中的圆牌向前伸:“它的皮毛里,没有怨气。”   异兽本就是上好的材料,在异兽自愿的前提下,它们身上的一些东西也会被拍卖,比如掉落的尾羽、换季褪下的毛毛、成长期过后遗落的旧角等等,皮毛虽然很少出现,但也并非没有。   判断这些材料途经是否合法的方式也很简单,找一个感知足够强的人对材料进行检查,如果材料是异兽非自愿提供,无论怎么遮掩,材料里都会附带异兽的怨气,没有太大伤害,但也无法根除。   有火焰从虞荼手上掠过,卷走了那块圆牌,毕方微微阖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后睁开,它猩红的眼里竟然有了些许茫然,只是目光落到不远处昏迷过去的男人身上时,眼中仍旧杀意暴涨。   “打打杀杀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虞荼放低自己的存在感,慢慢走到毕方身边,在它转过头的那一刹一抬手,毕方“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身上的火焰闪了闪彻底熄灭,冒出缕缕青烟。   三青懵逼地抬头,虞荼低头和它对视,眼里带着点笑意,一本正经道:“但足够高效。”   三青使劲点头:“兵不厌诈啾!干得漂亮啾!等会儿烧它的屁股啾!”   啾声三连之下,能看出三青对尾羽被烧这件事绝不释怀。   虞荼轻轻摸了摸三青头顶的弯羽,看向了一边:“这我可做不了主,要不你问问他们?”   三青扭过自己几乎没有的脖子,看到火光之外的阴影里,静静矗立着两拨人。   一拨穿着黑色的作战服,脸上戴着作战头盔,不远处的夜色里,黑色的武装车犹如蛰伏的猛兽;一波踩着飞剑骑着葫芦抱着琵琶,主打一个装扮各异……这两拨人在黑夜里和扭过头的三青无声地对上了视线。   三青惊恐地收紧了自己的爪子:“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它一点都没感觉到!   虞荼眼里映出三青小小的身影:“在你哀嚎‘杀鸟了啾’时。”   平时挺要面子的三青:“……”   它将脑袋埋入自己毛茸茸的羽毛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它一定是今天晚上玩太累了,现在正做梦呢。   ……   虞荼再一次造访了崇明市异处局分局。   连着跑了九天任务,胡子拉碴好不容易早下班一次的宋图大半夜地被一个电话从被窝里叫了出来,他晕晕乎乎的,满脑子只有“我是谁我在哪我现在要干什么”三连问。   等他迷糊的意识终于清醒后,他的脑子已经自动为他捕捉了“不夜侯”“毕方”“纵火”“三青”等关键词。   宋图:“……”   他绝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异常不理解———   他们崇明市也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异兽相关事件!别的城市闹怪异,他们这边闹异兽!异兽可比怪异危险多了!   宋图唯一感觉安慰的,就是不夜侯前辈选择定居在崇明市的梧桐镇,不然他们分局会死更多人,就像在幸福之地被灾兽蜚害死的战友一样。   他匆匆从宿舍跑出来,路上遇到了同样行色匆匆的柳嘉,两位难兄难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同情。   人手不够,一天天任务多到分局所有人都全月无休,宋图和柳嘉最初的定位是辅助人员,现在都已经开始上正面战场了。   他们俩赶到分局的问询室,第一眼便看到地上被贴满符咒的昏迷毕方,它身上隐隐萦绕着诡异的气息,似乎在堕化的边缘。   宋图专修阵法,对气息更敏感一些,当即倒吸凉气,这只毕方如果成功堕化,必然大开杀戒,那崇明市估计还会再遭一次大灾。   宋图抹了把汗,算是彻底清醒了:“郑组,请问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接到三青的“信”所赶到的,是特异四组,组长郑蝉衣。   “毕方,异兽通缉榜第三名。”郑蝉衣表情严肃,她指尖在自己的腕表上轻点,“四月前在兴宁市纵火,烧伤十七人,其中五人重伤,十二人轻伤;三月前在璧月市烧毁别墅一栋,致使两人重伤一人脑死亡;一月前在银因市烧毁酒吧一座,混乱中七人骨折,六人重度烧伤,三人进入ICU,至今未脱离危险……”   她每说一句,她面前半透明的光屏上便投射出文字记载与血淋淋的图片,每一页的空隙处都有加密的印记。   本来躲在桌子角落自闭的三青也因为郑蝉衣的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它抬头看看半空中投屏的内容,又低头看看昏迷过去的毕方,毛茸茸的脸上满是纠结:   “会不会是弄错了……”   虽然非常生气毕方烧了它的尾羽,还凶巴巴的似乎不会正常沟通,但三青觉得毕方没这么坏,坏到像是它追的小说和广播剧里所描写的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没有弄错,之前的案发地点残留的灵力提取检验结果与现在百分百吻合。”郑蝉衣又投屏了一份充满专业术语的报告,冷静地陈述,“无论它有什么苦衷,犯罪是事实。”   事出有因或许可以减刑,但这并不是它逃脱制裁的理由。   四组如果不是在银因市被突发诡异事件绊住了手脚,毕方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到达崇明。   三青知道异归处的检验不会出错,毕方肯定犯下了那些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有点难过,可能是因为他们同为异兽吧。   三青眨了眨眼睛,将自己自闭地缩成了青绒球。   因为最终捕获的位置在崇明市,郑蝉衣必须与崇明市异处局分局进行交接,她展示完加密资料后,四组里长得就极有亲和力的方延自觉主动地接过了后续的收尾。   郑蝉衣终于空出手来,她走到自始至终没有出声的不夜侯身边,问:“不夜侯前辈,我有件事想请教您。”   她说:“这块鹿蜀的皮毛上没有丝毫怨气,是您出手清除了吗?”   异兽非自愿贡献出的材料,都会充盈着或浓或淡、无法清除的怨气,四组在寻找毕方踪迹的一路上根据它纵火的特点,也提前收集到了几块鹿蜀皮毛,每一块皮毛上都有怨气,唯有眼下得到的没有。   郑蝉衣知晓无人能清除这种怨气,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可能是不夜侯在异处局这边的形象太过神秘强大,让人下意识以为他无所不能。   “这块皮毛不会有怨气。”郑蝉衣听到不夜侯说,“因为它是被自愿赠出的礼物。” 第209章   郑蝉衣轻声重复了一遍:“被自愿赠出的礼物?”   异兽的皮毛就相当于人身上的皮肤, 要生生刮下来一块儿,必然遭受相当大的痛苦。   从进入异处局开始,郑蝉衣执行过诸多任务, 好的坏的、善的恶的、对的错的、甚至有长达百年的恩怨是非, 再多的怪异事件都不抵人心恐怖, 人性贪婪。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甚至在确定这块鹿蜀皮毛是礼物后,她便已下意识地得出结论:“善因结恶果?”   不夜侯垂下眼睫,郑蝉衣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听到他的声音,平稳得好像司空见惯:“或许吧……人不是还活着吗?”   人活着,便可以从他口中敲出过去的往事,厘清对错是非。   地上被贴满符咒的昏迷毕方已经醒了, 它身上的诡异气息仍在,眼中的猩红却稍稍退却,但仍旧不说话。   “时间不早。”郑蝉衣看到不夜侯起身,掸了掸袖口的灰尘, “我告辞了。”   挽留的话还在嘴边,不夜侯的身形便如水波一样荡漾, 渐渐如虚幻的投影, 消失在面前。   ……   一回到茶馆, 虞荼脸上的从容就垮了一半, 他面无表情地关上雕花大门, 不去理会身体里又壮大了不少的能量漩涡。   ———这样欠了还, 还了欠的,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还完!   毕方被捕后, 茶馆里的温度便恢复了正常,虞荼躺回自己的专属座位, 睁着眼睛看茶馆的天花板。   他之所以敢说这块没有怨气的鹿蜀皮毛是赠出的礼物,是因为他在这块鹿蜀皮毛上感觉到了微薄的祝福,虽然附着极淡,再过个几年就会自然而然被时间消磨,但它依旧存在。   虞荼的想法与郑蝉衣很像,他同样觉得是善因结恶果,只是不管善因因何而起,最后的结果都已酿成大祸,所以再去深究前尘往事,意义似乎都不大了。   知道异处局那边出结果必然会通知他,虞荼倒也不是很着急,他让本体在草木族的藏书楼里成天泡着学习,马甲则在茶馆里布下结界,练习那些晦涩难懂的阵法与咒文。   就这样过了五天,第五天深夜,有人敲响了茶馆的门。   虞荼当时正在试着推演一份残缺的净化咒文,被敲门声一扰,第二十八遍也失败了,他叹了口气,搁下沾满朱砂的笔。   雕花木门在他起身的那一刻便向两边徐徐打开,虞荼看到一个长得有些胖的男人迈着艰难的步子从外面进来。   他脸上戴着口罩,头上戴着帽子,帽子侧面垂下来遮住了耳朵,脖子上又围着围巾,身上则是一件覆盖到小腿的外套,手上还带着副薄手套,除了一双眼睛外,一切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八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男人看起来挺透气的薄外套都已经牢牢扒在了身上,却依旧没有半点要脱下来的迹象。   “您是不夜侯吗?”   男人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像是用了可以外出携带的变声器。   他问出这话的时候,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飞快,从知道那只可恶的毕方落网后,他撒出去大量人力物力,动用了许多关系,终于打听清了毕方究竟折在谁手里。   打听出信息,他片刻不敢耽误地坐着私人飞机连夜赶来了崇明市有些偏僻的梧桐镇,又找到了这家茶馆。   他知道不夜侯的容貌如同年轻人,但真正面对面时,他却没想到有这么年轻,如果不是那双凤眼看起来与实际年龄不太符合,他心里或许会更忐忑。   而对面容貌清隽的不夜侯虽然看起来温和,却有种不易接近的疏离,男人平时出入各种场合,无论是人是鬼漂亮话张口就来,在眼下的情景里,竟然说不出半句。   他看到不夜侯向他身侧的茶桌桌面微微一瞥,桌上便多了杯热气腾腾的茶,碧绿的茶叶在茶水中自由舒展,即使还没入口,他也便知这茶是难得的极品。   男人知道这个世界分为里表两部分,但每次见到这样神异的场景,他依旧忍不住心跳加速,他经常会想———为什么他不能得到这样强大的力量呢?   脑海中闪过的思绪并不影响他的行动,男人落坐在茶桌边,端起了茶。   根据他之前打听出的消息,这家茶馆的规矩是来者先饮茶,之后提出自己的要求,店主会在解决后收取相应的报酬,没人知道店主收取报酬的标准是什么,只知道凡是茶馆经手的事,通通得到了解决。   男人并没有摘下口罩,他的口罩是特制的,中间可以打开,他只露出嘴,一口气将茶水喝光后,小心翼翼地将杯子重新放回到了桌面上。   他喝茶时头低着,放完茶杯后抬头,便对上了不夜侯的视线。男人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不夜侯的眼神,有点奇怪,又好像对他的来意十分了然。   在不知藏于何处的光源照耀下,不夜侯好似明知故问:“你找我何事?”   男人放在桌上的手一下收紧,这件事对他来说荒唐到难以启齿,他两手交叉,指甲在手背上掐出深深的印记,仿佛内心天人交战,最后,他妥协似的松开手,将手腕放到不夜侯面前。   他说:“您……应该能查出来。”   他看到不夜侯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接触的皮肤泛起些许温暖,男人推测是不夜侯在用灵力探查。   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很快收回,他听到不夜侯用不疾不徐的平稳语调说:“恭喜你,怀孕了。”   男人的身形瞬间僵硬,即使用了变声器,也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难以置信与咬牙切齿:“我是个男的,我怎么可能怀孕?!”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夜侯眼睛里带了些许浅淡的笑意,“刚刚忘了说,怀的是对双胞胎。”   男人:“???”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特么的男人怀孕这种荒唐事怎么会落在他身上?!   他急切地想去抓不夜侯的手,却抓了个空:“店主!大师!您帮帮我!男人不可能怀孕,这不会是孩子,这是诅咒!求求您帮我解决!报酬随便您提,我有的是钱!您要多少可以直接和我说,先付全款也可以!”   “汤先生,您冷静点。”不夜侯依旧是那种四平八稳的语调,“鹿蜀皮毛‘佩之宜子孙’,您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汤庆雄都快疯了。   他确实花大价钱购置了一块鹿蜀皮毛,前段时间被异处局的人上门以危险品的名义收走了,顺便带他做了个身体检查。   不检查还好,一检查吓一跳,他竟然已经怀孕七个多月,还有两个多月就可以生了!   他平时就有啤酒肚,只是最近的肚子长得很大了一些,但他去医院做检查,医生没查出问题,他便以为是自己长胖了,还增加了自己的运动量———谁都没往怀孕这个荒谬的方向想!   “您怀的胎儿很健康。”不夜侯像是感知不到他的崩溃,又给了他重重一击,“按现在的人类法律,七个月以后胎儿没有疾病,不可以终止妊娠。”   汤庆雄:“男人怀孕生出来也会是怪胎,更别说男人不可能怀———”   他说着说着忽然弯下腰干呕,呕到浑身都颤抖。   不夜侯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落在他身上:“孩子被讨厌时会折腾人,汤先生可别乱说话。”   汤庆雄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恶心难受,刚刚那一下折腾差点让他气若游丝:“自从查出来这个狗屁怀孕,我吃什么吐什么,腿也肿了,一夜夜的睡不好,肚子上还长了很多难看的纹路———这他妈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这是怀孕的正常现象。”不夜侯慢条斯理,“一般男人想体验都没有机会,您很幸运。”   汤庆雄:“……”   他被气得眼前发黑。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男人怀孕生子违背天罡!”   “汤庆雄。”他听到不夜侯说,“你其实不必找我。只要你生下这个孩子,就不会继续怀孕,除非再佩戴上那块鹿蜀皮毛。”   异兽的怨气确实不会对人造成影响,但会改变它所附着的“材料”性质,带来一些无法言说且不可名状的变化。   没有被怨气改变过的鹿蜀皮毛“佩之宜子孙”,保佑人繁衍容易,子孙兴旺,被怨气改变过的鹿蜀皮毛,虞荼现在算是知道了它的改变方向———只要佩戴它进行性生活,无论男女都能怀孕。   之前能量在汤庆雄腹部探索了一圈,虞荼感应到了两个健康的、看似与正常怀孕无异的“胎儿”,只是他不确定“胎儿”生下来会是什么效果。   如果每一块被怨气侵染的鹿蜀皮毛改变方向都趋同一致……那对里世界和表世界,都可谓相当炸裂。   看在他已经“怀孕”的份上,虞荼没有对他的大呼小叫多做计较,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微笑:   “看在孩子的份上,诊断费我就不收了,你安心回去养胎吧。” 第210章   那句“安心回去养胎”落在汤庆雄耳朵里, 比这世间任何一句话都令人恐惧,他嘴唇颤抖,还在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尊严, 已经被恐惧与怒火交替冲击的他甚至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从进门开始他就没有进行过自我介绍, 但不夜侯却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我不可能生下这两个怪物……”汤庆雄喃喃自语, “如果‘佩之宜子孙’是这样的宜子孙,那我宁愿不要……”   “恕我直言,我不太理解你的想法。”在柔和的光源下, 不夜侯脸上露出点真切的疑惑,“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后,不少人会担心孩子与自己血脉不同源,但自己亲自生出来的孩子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 这难道不是好事?”   汤庆雄千言万语噎在喉咙里,不知道要怎么和面前明显不是人、思维也和人类不同步的店主讲清楚其中那微妙的不同。   “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他最后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男人生孩子太荒唐,违背秩序, 也违背道德。”   站在他前方不远处的不夜侯似乎是在这个问题上和他杠住了:   “人类的法律没有哪条规定男人不能生孩子,网络上也没有谴责男人生子的新闻, 你都不生, 你怎么知道荒不荒唐?”   汤庆雄:“……”   人类的法律没有规定男人不能生孩子, 网络上没有男人生子的新闻, 那是因为男人根本不能生!和这些统统没关系!   被绕来绕去差点彻底忘掉自己本身来意的汤庆雄压下心里泛上来的阵阵恶心感, 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现在的要求就是……”   他忍了又忍, 才吐出那个让他连说出来都觉得丢脸的词:“……打胎。”   “唉……”不夜侯叹了一口气,“你大概是年纪大了, 怀孕后脑袋也不灵光,我之前说过———按现在的人类法律, 七个月以后的胎儿没有疾病,不可以终止妊娠。”   不夜侯凤眼一眯:“违法的事,小店可不做。”   之前被怀孕这件事折磨得日夜不能安睡,好不容易找到了点希望的曙光,好言好语说了半天却依旧被拒绝,汤庆雄心里最后一根绷着的弦在此时骤然断裂,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耍我?!”   “谈不上。”被他注视着的不夜侯脸上那一点礼貌似的笑意收敛,眉目清隽又疏离,“得偿所愿后又想反悔,迟了。”   既然能打听到他这里来,想必对鹿蜀皮毛背后的隐情并非全然不知,侥幸心理加上贪念作祟,现在不过是自食苦果而已。   虞荼能看见他身上的“线”,情缘线纷乱交杂,用一团乱麻形容都不为过,代表子女的“线”却黯淡无光,证明他并没有后人。   “如果你命中该有子女——”虞荼半点不怕他的威胁,他这一年多的努力也不是白努力的,他早就不是曾经那棵什么都不懂的茶树苗了,“不至于拖到你使用异兽的皮毛。”   薄薄的遮羞布就这样猝不及防被撕开,汤庆雄高涨的怒气一滞,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陡然萎靡下来。   他吞吞吐吐道:“您不是人类,您自然不明白子嗣对人类有多重要……我都四十多了,身边有过无数个女人,可我没有孩子……要是生不出孩子我就要绝后了!这可是我一辈子的大事啊!”   虞荼做了十八年人,一年茶树苗,并不是真的不懂他的意思,他只是纯粹地不想懂而已———结善缘是别想结了,恶缘倒是还可以考虑一下。   意识里茶馆契约上黑色的丝线蠢蠢欲动,结善缘也好,结恶缘也罢,只要是结缘,虞荼都能获取能量,甚至结恶缘获得的能量更多,尽管它是一次性的。   虞荼凝视着坐在茶桌前的人,他包裹得严实到怪异,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里情绪翻涌,带着大量的负面情绪。   虞荼很轻地笑了一下,他问:“你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并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不夜侯忽然松口,汤庆雄的商人本性反而让他迟疑起来,他下意识地拿出了他在商场上的能耐和不夜侯讨价还价:“我不想要两个怪胎,但我想要真正属于我的孩子!”   他已经不年轻了,再过两年就五十岁了,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逐渐衰老,但后继无人让他一天比一天惧怕———他辛苦了大半生打拼下来的基业如果后继无人,他死了都不能闭眼!   他知道面前的不夜侯有能耐帮他拿掉怪胎,现在不夜侯有了松口的迹象,人类贪婪的本性让汤庆雄下意识地想要更多。   他不仅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他还想要自己的身体能够恢复到年轻时的活力,他还想要他的生意越来越好……他想要很多很多。   汤庆雄喝下茶水后,虞荼便能感知到他的大致情况,但大致情况里,不包含他此时的所思所想,虞荼感应到他的情绪———贪婪、不满、渴求、恐惧……诸多恶念汇杂在一起,透着一种令树讨厌的不适。   “你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虞荼出声打断了他的念想,“你可没有足够的筹码。”   汤庆雄的眼睛有些发红,但他自己浑然不觉———即使特异组已经从他身上取走了含有怨气的鹿蜀皮毛,日夜贴身佩戴,也依旧给他留下了无法根除的影响。   “我不要两个怪胎!我要属于我自己的孩子!”他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你提出的要求,金钱只是报酬之一。”他看到不夜侯抬起手,掌心淡绿色的光芒汇集,光芒中心有根细细的、黑色的线,像蛇一样灵活,这根线窜到他面前,离他的眼珠只有毫厘只差,“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后,你将会和他生死与共。”   汤庆雄感觉眼珠前的细线尖锐而危险,他戴着帽子的额头沁出冷汗,被汗水浸湿的薄外套粘在身上,在茶馆的冷气中带来极不舒适的粘腻感,面前耐心平和的不夜侯在这一刻好似全变了,神秘、强大、危险,和他对视的时候,有种被危险凝视的错觉,如同正在注视深渊。   他以为他能张口问出“生死与共”究竟是指什么,是纯粹的字面意思还是有其他隐喻,但事实上在这样有些可怕的氛围里,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嘴一张一合,像被掼在岸上的鱼,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有些想退缩了,但余光看到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还有现在时不时抽动的腿,阵阵翻涌的恶心和从进门就一直疼到现在的腰都在不断提醒他,这究竟是一场怎样的噩梦。   对现状的不满终于战胜了对未来的恐惧,他说:“要。”   汤庆雄或许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在颤抖,就像人面对危险时会本能地颤栗,他又重复了一遍:“要!”   不夜侯笑了一下,那笑容里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意味,他只说:“如你所愿。”   恶缘缔结,契约成立。   离汤庆雄眼珠只有毫厘之差的黑色细线陡然向下,径直扎向他的腹部,汤庆雄忽然感觉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烈痛楚。   但痛楚过后,他看见他圆滚滚的肚子以一种缓慢的速度缩回去,浮肿的四肢也不再疼痛,腰部再也没有那种难受的坠物感,连想要呕吐的感觉都消失不见———他整个人瞬间神清气爽起来。   他立刻明白,两个怪胎已经在他的肚子中消失了!   汤庆雄差点喜极而泣,他终于不用再裹得严严实实到处求医,不用经历男人生子这么荒唐的事!真的是太好了!   但高兴之余他心中又升起一股极大的忌惮,不夜侯所展露出的手段,不由得他不惧怕。   和自己的孩子生死与共……究竟是什么意思?   汤庆雄小心翼翼地问出口,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这位被称呼为不夜侯的神秘店主只是微笑:“有了孩子之后,你就明白了。”   ……   汤庆雄千恩万谢地走了,深夜的茶馆又恢复了平静。   结恶缘带来的能量不少,虞荼的债跟着清了一部分,他挥挥手用能量清理干净汤庆雄坐过的位置,想着结恶缘所需的报酬,“噗嗤”一声笑出来。   由鹿蜀皮毛所带来的两个“胎儿”确实已经被契约的能量抹杀,但契约废物利用,将两个被打散的“胎儿”捏吧捏吧重组在一起,又压缩成了一个小小的“胚胎模具”。   契约的能量治愈了汤庆雄因为怀孕所带来的不适症状,完成了结恶缘里“不要两个怪胎”的要求,但对于他的另一个要求“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孩子”,契约的完成方式是给他开辟一个临时子宫,将精子和卵子结合而成的胚胎在子宫中着床,让他怀胎十月后顺利生产,严格执行了“真正属于他的孩子”这个概念。   ———毕竟不是亲自生产的,怎么能叫真正属于他的孩子呢?   正常情况下,怀孕两周左右就可以被测出来,相信汤庆雄再次发现自己怀孕时,应当会相当惊喜吧。   恶缘契约可比鹿蜀皮毛所进行的改造更全面、更精心,保证他从发现怀孕到生产,每个月都有难忘体验。   打胎就别想了,生死与共……可是他自己同意的。 第211章   也不知道发现怀孕, 要把所有的流程再次从头走个遍的汤庆雄是什么反应,暴跳如雷还是心如死灰?发现打掉孩子自己就会死这个事实,他又会怎么做呢?   虞荼真的很好奇。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一转而过后, 虞荼上翘的嘴角怎么也下不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变恶劣了———恶缘这东西果然不能经常结, 会对他的心境造成影响,他之前也不是这么喜欢幸灾乐祸的人啊。   虞荼关上茶馆的门,熄灭了光源, 明天就得双开继续卷了,没几个小时就要天亮,这几个小时他决定奢侈一把,什么都不做, 就纯粹睡觉。   他这边是陷入了睡梦,另一边的异处局就不太安生了。江绛出完任务没睡到两小时,就被四组方延传过来的报告炸得头晕。   报告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江绛竟然有些看不懂。   什么叫“鹿蜀皮毛异变方向推测为不分男女致人怀孕”?什么叫四十八岁男人怀上双胎”“五十七岁男人怀上单胎”?什么叫“有人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不夜侯的消息于是去求助打胎”?   江绛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只觉得额头突突地疼。   男人怀孕?   确定是鹿蜀皮毛被怨气浸染后改变了它所附着的“材料”性质,带来了无法言说且不可名状的变化, 而不是里世界长安学府那群科研狂人终于丧心病狂了吗?   江绛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现在甚至不知道“男人怀孕”和“怀孕的男人跑去找不夜侯打胎”这两个消息, 究竟哪个更为炸裂。   她将四组方延传过来的资料都看完后, 联系了四组的组长郑蝉衣, 郑蝉衣很快就接通了她的通讯, 明显是一直等着。   “江局。”郑蝉衣的声音和她本人一样严肃,“报告所需的后续补充资料我们四组正在进行追踪, 明天会传到您手上。”   “好的。”江绛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汤庆雄和不夜侯前辈的见面结束了吗?”   “结束了。”郑蝉衣说, “汤庆雄出来时身形小了一圈,肚子也不怎么鼓了,推测孩子应该没了。”   他们异处局到现在都不太清楚不夜侯出手的标准,被不夜侯出手帮助的人他们也做过详细调查,每个人被收取的报酬都不一样,但所有人都是得到多过付出,除了一个叫黄朴的男人。   这个男人在深夜喝醉后跟踪一个未成年女孩,女孩慌不择路地撞到了不夜侯的店中,黄朴也跟着进了茶馆,从茶馆出来后的第二天,黄朴购买的彩票中奖,得到了一笔两千四百万的巨额财富,但巨额财富还没来得及兑现,他就出了车祸,被送去仁心医院后不治身亡。   江绛让修占卜一道的人对黄朴进行过占卜,占卜的内容是“他的死与不夜侯是否有关”,占卜了许多次,得出的结论均为“是”。   黄朴一定在那晚和不夜侯做了交易,根据他第二天遇到的情况推断,黄朴应该是用寿命一类的筹码交换了与财富相关的东西,财富到手,交换成立,所以以车祸的形式收走了他应付的寿命。   她不知道汤庆雄在茶馆里究竟和不夜侯商谈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不夜侯所收取的报酬绝不会像武羽澜他们那样可有可无,更类似于黄朴那样,会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江绛心里有诸多猜测,只等着四组上交报告后进行验证。   “蝉衣,你联系九组的屠骄骄,让他去将那几个怀了孕的男人都带到……”江绛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长安学府去。”   她着重强调:“在没彻底弄清情况前,不要让科研部的那群人接近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通讯的另一端,郑蝉衣卡壳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江局,科研部那边是否允许暴力执法?”   江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对他们使用武力。”   郑蝉衣:“好的,我明白了。”   通讯挂断后,郑蝉衣对上了好几双盯着她的眼睛,抱着剑的沈从大半个身体探过正在疯狂敲键盘的方延,酷哥的表情里难得带上一丝惧怕:“组长,江局的‘不到万不得已’怎么定义?”   郑蝉衣:“只要他们不把人绑上实验台解剖。”   沈从:“……”   “组长。”沈从说,“我能申请去盯汤庆雄吗?”   将键盘快敲出火星子的方延幽幽道:“我抗议。”   ……   特异组前十组每组都身经百战,想要弄到消息,自有他们的方法。   短短三天,关于汤庆雄那一晚究竟在茶馆里做了什么的详细报告,便出现在了江绛案头。   江绛看完那份报告后,只觉得自己好了点的头痛又开始加剧,她盯着报告看了一会儿,果断开始摇人。   特异一组之前去执行堕化九尾的任务差点全军覆没,幸得不夜侯前辈相救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唯一可惜的是在不夜侯前辈还未曾知道这件事之前,面对堕化的异兽,一组有两名组员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即使以现在的手段,他们被救回来后身上的外伤能在一月内痊愈,但终究伤了元气,这几月最好不要执行高危任务,以免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所以一组不再继续在全国各地奔波,而是在京市附近执行一些较为简单的怪异任务。   江绛摇人,一组自然应答最快。   在一组的成员都进入【麒麟议室】后,江绛用了一个复制法咒,将资料一式多份发到每个人手中。   江绛:“大家都认真看看,看完后我们再集中讨论。”   一组的林江冉是个可爱的娃娃脸妹子,她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看完了整份报告后,用迟疑且真诚的语气问:“江局,您是在担心不夜侯前辈的认知与我们普世意义的认知不同吗?”   “我觉得不用担心啊,您看第三页———”她将报告翻到她所说的那面,高兴道,“不夜侯前辈虽然不理解我们人类制定的法律,但他明显有遵守呢!”   她说的那一页,指的是不夜侯说茶馆不做违法的事,整一个“不理解但尊重”。   或许是不夜侯前辈每次解决的事无论大小,这些事都对里表世界的安全有一定威胁,一次次事件累积起来,不夜侯在异处局不仅人气高,不少成员还对他有种坚定的迷之善意,即尽管不太理解某些时候不夜侯前辈的行为,但前辈这样做一定是好的,一定是对的。   “江局,我觉得您不用想的那么复杂。”顾星竹说,“除人类以外的物种,大多比人类好懂得多。”   她的言外之意是,那些弯弯绕绕的复杂,基本不大适用于其他种族。   霍寒枝坐在顾星竹身侧,闻言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在[镜]消逝后,他身上最重的工作量就卸了一大半,得以重新回归到一组之中。   “到目前为止,不夜侯前辈的种种行为都表明他对人类没有恶意。”霍寒枝理智冷静地分析,“至于不夜侯前辈和汤庆雄的交易……您不能以现在人的道德与三观要求几千年前的……”   他想了想后,吐出一个略有点不礼貌但非常贴切的词:“古董。”   几千年前,甚至追溯到上万年前,那时候可不像现在有什么伦理纲常,有这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   先不提那个时候人类发展到什么程度,光是他们现在看流传下来的《山海经》以及一些神话传说,就可以隐约知道上古时究竟炸裂、或者说开放到什么程度。   他们这边什么有感而孕,一怀多年,什么人类吃精怪,精怪披人皮就已经够惊悚了,那边更是恐怖离奇,什么儿子阉老子、亲人相爱结婚、有血缘关系乱伦苟合……总之只要稍微了解些,就是足够他们皱着眉,恨不得自戳双目了。   霍寒枝这样一说,【麒麟议室】里的大家纷纷回忆起自己多年前上课或者当交换生时知道的那些大概率为真的上古秘闻,然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和那些炸裂的秘闻比起来,只是男人怀个孕生个孩子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娃娃脸的林江冉环视了一圈【麒麟议室】里大家各异的神色,忍不住笑出声:“我怎么感觉我们比不夜侯前辈封建多了?”   “时代变了,冉冉。”江绛无奈地叹气,“上古的规则,已经不适用于现在了。”   不夜侯前辈现在确实站在他们这边,但不能保证他会永远站在他们这边,从上古活到现在的异兽们,或多或少都存在问题,漫长的时间消磨他们,使他们比现在的异兽更容易堕化。而不夜侯这种级别的强者一旦堕化,对世界的毁灭程度,不亚于一场绝望的天灾。   其他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们也知道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什么事都必须做两手预案,但不夜侯不久前才救了一组,现在正是一组对他好感度爆棚的时候。   江绛目光在议室里转了一圈,她看着一组的神色,觉得找他们来讨论这件事简直是个错误。人心生来就是偏的,救命之恩放上天平成为筹码,是极有分量的一块。   “我有个提议。”霍寒枝又将报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拿着笔做了些记号,“我们不用将不夜侯前辈想得太复杂,前辈明显对我们抱有善意,我们不如直接表明我们的态度。”   “比如———”他将自己着重圈起来的东西展示在各位同僚眼前,“给前辈好好科普一下里表世界两方的法律与常识?”   “大家或许都忘了……”霍寒枝露出一个笑,“不夜侯前辈醒来,才一年多啊。”   ……   【麒麟议室】里,这个提议最终被全票通过,而这个艰巨的任务,被交到了崇明市分局柳嘉和宋图两人手中,因为这一年一直是他们在与不夜侯前辈沟通,所以一事不烦二主。   柳嘉:“???”   宋图:“???”   他们俩拿着刚出炉的艰巨新任务对视,两人眼里都是懵逼。   柳嘉脸上的表情相当沉痛:“我们一定要去吗?”   宋图吐出一口烟圈:“你觉得呢?”   柳嘉哀嚎:“辅助没人权啊———”   悲伤过后,任务仍要继续,两个人开着武装车到达茶馆门口,视死如归地敲响了茶馆的大门。   不知道他们来意的虞荼打开门,被迫听了一天里表世界包括但不限于人类伦理学、人类医学、人类社会常识、人类法律等科普项目。   虞荼:“……”   他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好消息:不是人这件事装得很成功。   坏消息:成功得有点过了头。 第212章   宋图和柳嘉战战兢兢连着报到了三天, 这三天虞荼每天打开门,就看到两张有点傻兮兮但又挺严肃的脸。   虞荼:“……”   每一天都有比前一天更强烈的关门冲动,这种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他的心理活动, 柳嘉与宋图一概不知, 他们每天上完“课”回去后愁得整夜睡不好———谁都不知道不夜侯前辈醒来这一年里对人类世界的了解有多少, 虽然连着讲了三天,但也不能保证前辈都听懂了。   第三天回去的车上,柳嘉开车, 宋图坐副驾驶,两个人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互相对视,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愁容。   宋图本来跟着连轴转形象都懒得管,整一副落魄大叔的模样, 现在为了给不夜侯上门讲课,打理了一番仪容仪表,弄得相当正式,就是貌似有些用力过猛———柳嘉每次看他, 都有种旁边坐的是表世界的保险销售的错觉。   做了这么久的同事,柳嘉一个眼神, 宋图就知道他到底在无语什么, 他抗议道:“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吗!”   如果说宋图的形象像表世界的保险销售, 那柳嘉就像晚会上即将上台的主持人, 主打一个花枝招展的隆重。   互相嫌弃对方形象的两个倒霉蛋儿谁都觉得对方的装束更丢脸, 不过比起装束这个小问题, 他们更纠结另一个要命的问题———明天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去茶馆为不夜侯前辈进行人类世界科普。   宋图幽幽道:“我觉得已经科普得差不多了,适可而止吧。”   代入不夜侯前辈的视角, 自己活了那么多年还被年龄没有他零头的小孩按头学习,天天上门烦人, 教他一些在他眼里很有可能不可理喻的条条框框还必须耐心听着……宋图想想都觉得他和柳嘉真的很讨厌。   柳嘉自然也懂宋图的言外之意,他很想点头表示赞同,但又有点纠结:“可我们不确定不夜侯前辈掌握了多少……”   他皱了皱眉,用一种弱弱的声音问:“总不能给前辈出卷子考试吧?”   宋图:“……”   “想法是你提的,要出卷子你出,我绝不参与。”   不能仗着前辈脾气好就这样蹬鼻子上脸,连着三天上门压着人家学习已经超级过分了!   柳嘉的声音更小了:“我这不是给你提个建议吗?”   宋图:“……?”   要不是柳嘉现在正在开车,宋图真想梆梆给他几拳,怪不得能提出这个丧心病狂的建议,感情他压根就没准备自己上啊!   等回到了崇明市分局,关于要不要结束“给不夜侯前辈科普”这件事,还需要直接与江局联系,柳嘉点燃传讯符,宋图后退一步,戏谑地看着着柳嘉:“方案你提的,你自己给江局汇报想法,我就不参与了。”   “如果江局真的同意了你的提议———”他幸灾乐祸地补充,“我是不会和你一起去送卷子的,你自求多福。”   柳嘉:“……还有没有战友情了?”   宋图果断道:“没有。”   传讯符接通,听到柳嘉那明显底气不足的担忧后,通讯另一端的江绛沉默了。   “不夜侯前辈可不是我们异处局要考试的新组员……”她叹了口气,“柳嘉,不要小瞧了从上古时代活到现在的存在啊。”   能从遥远的过去一直活到现在,不够聪明不够厉害不够有能耐的,早就被时间的长河淘汰了。   ……   通讯结束后,江绛盯着传讯符燃烧的余烬,疲惫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很浅的笑。   觉醒过灵力的人对善恶的感知都比常人明显,如果不夜侯前辈极其不好相处,柳嘉是不会提出这样有些“冒犯”的提议的,他是真切在担忧不夜侯能否适应现在的社会,并潜意识里觉得哪怕他做得有点过分,不夜侯拒绝后也不会真的生他的气,他永远都温和、平静、包容。   江绛笑着摇了摇头,正因为不夜侯强大可靠,异处局里潜意识中信任着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   虞荼还不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场由柳嘉提议的丧心病狂的考试,在第四天打开门,没看到门外熟悉的两个人后,他长舒一口气,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三天啊!整整三天和唐僧念经一样,事无巨细地给他科普人类世界生存规则,仿佛他一出门就会被人拐走或者直接干掉拐走他的人。   看着宋图和柳嘉那两张挂着黑眼圈操心过度的脸,虞荼又不愿意浪费这认真的善意,只能一边提供茶水一边老老实实听课。   这三天过得一天比一天痛苦,虞荼觉得自己叶子都掉得比以往多了———谁家本体刚上完暑期培训班,马甲一把年纪还得参加扫盲啊!   确定他们俩真的不来后,虞荼神清气爽地打开后门,从狭长的过道里搬出了三摞堆起来比他自己人还高的书,用灵力凭空造物出一只特制的可擦笔,按着暑假还剩下的时间给他要学习的书籍进行编号。   虞荼抽出一张纸,开始详细列自己的学习计划,首先是最占一天时间的睡觉,本体还在长身体,原型需要发育,每天必须保证五小时睡眠,马甲为能量造物,只要他的意识撑得住可以二十四小时学习,不会对躯壳有影响,所以马甲去掉睡觉这一项。   接着是学习内容的安排,本体在草木的藏书馆里,学习包括但不限于攻击、防御、辅助等适合植物特性的阵法以及木属性灵力的变换与应用;马甲则钻研上古历史以及一些晦涩难懂的阵法与咒文,里表世界特殊材料的形成与分布等知识。   虞荼忙忙碌碌一阵写,看着自己每天五点半起床六点开始学习,一直学到晚上十一点收工的时间表,终于满意地停了手。   时间不够,勤奋来凑。   他不够聪明,但他够卷!   时间表制定后,虞荼严格按照表上的时间来坚持学习,摞起来比他人还高的书堆一本本少下去,虞荼手边空白的笔记本也被一页页写满。   在又写满一个本子后,虞荼运用灵力在自己的手腕走了一圈,酸痛发麻的感觉少了一大半,再运行一圈后,手就恢复如初了。   虞荼拿了一本新的空白本,接着写他没做完的笔记与阵法思路推测———灵力和能量真是好东西,只要意识跟得上,根本不怕身体会垮,要是高三的学生们人人身具灵力,学习效率应该还可以再翻几番。   从上空俯视草木族的藏书楼,就能看见藏书楼的某一层,一张巨大的桌子上摊着许多打开的书,书里夹了大量书签,从边角密密麻麻地伸出来,夹标签的人明显很爱惜,所有的书都被摆放在安全的位置,没有污渍,也没有折角。   俯视马甲所在的茶馆,面积不算大的茶馆里悬浮着许多“书”,有些是竹简,有些是骨刻,有些是某种动物的皮毛,有些是年代久远的纸张……这些书有规律的漂浮着,虞荼顶着不夜侯的马甲坐在这些书的下方,在需要时用意识将对应的书牵引过来。   虞荼这样疯狂的学习状态一直持续到暑假的最后一天才结束———因为昆仑的通知来了。   作为米勒克尔大学派往昆仑的交换生,昆仑终于在要开学的前一天,不紧不慢地给学生们发放了开学通知以及开学所需携带的东西。   昆仑的信件直接发到了虞荼的腕表上,信件的背景是皑皑雪山,在阅读内容时会有通感———身边的温度瞬间降低,扑面而来的风寒冷刺骨,眨眨眼睛,还会恍惚觉得身边在落雪。   虞荼大致扫了一番信件,内容相当官方,唯一有点奇怪的是报道时间是今天晚上,现在距离通知里的规定时间,已经不到八个小时了。   晚上报道?   虞荼想,好奇怪的时间。   报道的时间紧,虞荼看完后就准备按照信件里的要求去收拾行李,本体从藏书楼回到自己所在的房间还没多久,马甲那边就有了新情况。   以不夜侯的视角,虞荼看到了一把飞过来的漂亮的剑,这把剑看起来极有灵性,因为它没有破门而入,而是用剑柄极有礼貌地在门上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   敲完后,这把剑退到一边,等待着面前的雕花木门打开。   虞荼隔着门从它身上感知到了风雪的气息,他猜这把剑应该来自昆仑。   虞荼给它开了门。   这把漂亮的剑只有巴掌大,它先是绕着虞荼飞了一圈,然后缓缓落到他掌心里,幻化成一张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精美聘书。   聘书里全是难以辨认的古文字,要不是虞荼之前收到异处局的邀请函后下了苦功夫研读,他这次又得当两眼一抹黑的文盲。   比起本体收到的简短而官方的通知,这封聘书正式且有礼貌,尽管他只在昆仑教学一年,昆仑也给予了足够的重视。   在虞荼读完这份聘书后,聘书闪着微光,又重新变回了那把漂亮小剑,漂亮小剑弯起剑身,用剑尖挑下了自己的剑穗,剑穗变成了一张红色小纸条。   虞荼拿起纸条,纸条上的字不是古文字,而是里表世界的通识字,大意是邀请他提前就任,今天晚上到达昆仑交换生以及开学学生们的报到地,观察他们面临突发情况的临场反应,以便后期制定教学计划。   虞荼:“……”   听起来似乎很有趣,可工作量激增啊! 第213章   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二十七秒, 虞荼本体到达了昆仑信件里的指定地,昆仑指定开学的地方是穿过里表世界屏障后的一座雪山山脚,虞荼到达后, 在他的感知里除了冰雪, 没有任何生命气息。   ———不用马甲透题, 傻子也能看出不正常啊!   本体站在山脚下沉思,马甲则跟随着那把会飞的聘书小剑,到达了雪山顶上的洞窟, 洞窟似乎由山体自然形成,但入内后却别有洞天。   散发着微光的聘书在前方引路,虞荼跟在它身后,慢慢沿着狭长的通道向里走, 越是向里,刺骨的寒冷便越是淡去,温度适宜时,眼前也骤然开阔。   虞荼看到通道后天然形成的广阔空地中央悬浮着一枚目测直径五米的巨大圆球, 圆球表面有无数个拼合的影像,似乎是某样监控类法宝。   悬浮圆球的附近有一群仙气飘飘的人, 或盘腿、或仰躺、或静坐, 三三两两, 姿态随意。   虞荼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所以他刚进来就被发现了, 离他最近的人起身向他行了个古礼:“曲玉韬见过不夜侯前辈。”   过于正式的行为吓得虞荼差点犯了许久不见的社恐, 但顶着不夜侯的壳子,他绝不允许自己出现失误, 即使内心差点变成尖叫的全麦小面包,他的表面依旧从容淡定, 仿佛并不为眼前这一幕惊讶分毫。   给虞荼引路的那把小剑亲昵地凑到曲玉韬身边,曲玉韬伸手弹了弹它的剑柄,小剑猛然爆发出强烈的光亮,接着幻化成一枚白色玉牌。   他将玉牌递到虞荼面前:“前辈既已上任,出入便需昆仑的身份证明,您用感知将五炁令标记即可使用。”   米勒克尔大学的学生证名叫灵页,昆仑的教师资格证称为五炁令。   虞荼从曲玉韬手中接过那枚玉牌,玉牌入手并不冰凉,而是隐隐生温,他将自己的感知探入到玉牌中,在玉牌里留下了自己的感知印记。   在感知印记标记的刹那,两面平滑的玉牌颜色化为厚重的深青,玉牌的正面,仿佛有无形的雕刻刀在其上缓缓雕出一株栩栩如生的茶树,茶树枝叶舒展,覆盖整张玉牌,背面的角落,是微微内陷、银钩铁画的“不夜侯”三字。   属实漂亮又好看,美得像件工艺品。   虞荼翻手将玉牌收好:“多谢。”   身份认证做完,入职流程就算完成了一大半,剩下的部分曲玉韬没着急,他领着虞荼近距离走到那枚巨大的悬浮圆珠前,因为担心这位古老的前辈对这些新产品不熟悉,他贴心地开始介绍:   “前辈,这是去年昆仑与长安学府联合研发的乾坤眸,作用是全方位无死角监控,目前已覆盖我们所在的这座雪山。”   他的指尖在圆珠表面轻轻一点,一个极小的画面随着他的指尖飞出,在他面前投影成与电视差不多大小的半透明光屏:   “乾坤眸支持多人感知同时在线,您可以用感知接触乾坤眸,选取想观察的学生。”   “目前乾坤眸还在测试阶段,选取功能共分三种,一是精准选取,二是随机选取,三是自由选取,自由选取模式下会根据您输入的关键词智能推荐……”   虞荼听着曲玉韬这一长串的介绍,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不是在能够用灵力修行的里世界,而是在表世界的某家大商场里,听着导购在详细介绍他们最新款的智能产品。   之前受古书历史记载和各种文化传说的熏陶,哪怕还没到达昆仑,虞荼对昆仑的印象偏向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但现在,入职不到十分钟,他觉得好似有什么滤镜“啪”地碎成了渣。   虞荼在心里感慨,刻板印象要不得啊!   在曲玉韬的详细解说里,虞荼终于明白那张小纸条上提到的“观察学生们面临突发情况的临场反应”是什么意思了。   为了能让学生们得到长足的锻炼,昆仑的老师们不辞辛苦地用了一个暑假改造了这座雪山,作为检验学生们在暑假是否好好学习的“惊喜”。为了让学生们对“惊喜”有更好的体验,他们还广发传讯,从其他学校邀请来了部分老师,一起加入到雪山改造中。   虞荼:“……”   听着这些让人麻爪的介绍,他不由得对自己生出了同情。   本以为到昆仑当老师虽然是加倍的辛苦,但也可以给自己谋一点小小的福利———自己教自己,那不得给自己降难度啊!   结果……   虞荼想想自己从曲玉韬那里听到的残酷现实:每个老师都参与了雪山危险设计,为了公平,大家的设计数据都导入到了覆盖整座雪山的辅助阵法中,由辅助阵法进行精密计算再定点投放。   翻译成人言,意思是“虽然大家都知道雪山上大致有什么危险,但这些危险具体会在哪一处,又会被谁倒霉撞上,都不可预知”。   虞荼:“……?”   这不就是表明他想给本体透题都没法透嘛!   看不夜侯沉吟不语,曲玉韬以为他在担心辅助阵法的设计不够完善,他贴心地补充:   “前辈不用担心雪山上的危险不够多,我们不仅选取了学生们熟悉的环境,还设计得非常细致,涵盖方方面面的细节,保证学生们会有难忘的体验。”   虞荼:“……”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在曲玉韬的极力邀请下,虞荼将自己的感知导入了乾坤眸,意识注入大圆球中的感觉非常奇妙,有点类似于他第一次召唤出遮天蔽日的茶树虚影时的视角。   以乾坤眸为媒介,他不仅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他的小伙伴们,比如顾鸿影就在他东南方十多米的位置,可用本体的视角去看,那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虞荼一瞬就反应过来,整座雪山被布下了指定型结界,凡是进入到结界范围内的人五感将会受到阵法的蒙蔽,不会看见其他人。   虞荼试着让本体走到顾鸿影所在的位置,从乾坤眸里看,两人的位置完全重叠,但虞荼并没有感觉到顾鸿影的存在,仿佛他们身处同一空间下的不同时空。   难怪一大群老师折腾了一个暑假呢……连小范围空间错位法术都做成移动触发版的了,要不要这么丧病啊?!   虞荼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将重心转移到本体上来,雪山上到处都是坑,他必须将警惕拉到最高。   马甲在乾坤眸旁精准选取本体的位置盯着,本体则小心翼翼地开始了雪山之旅。   昆仑要求他们报道的雪山很大,虞荼目前所在的山脚有一条肉眼不太看得出的路,这条路几乎是以将近八十度的姿态悬挂在岩壁上,没有石阶,只有寥寥几个落脚点。   身具灵力,身体素质又跟得上,虞荼不担心他爬到一半脱力掉下来,他只担心这条看起来明显又不是很明显的路,也是陷阱的安置点之一。   虞荼从地上捡了一个石头,随意砸向岩壁上的任意落脚点,石头带下一蓬积雪,看起来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任何问题。   虞荼纠结了几秒后,果断决定沿着这条路向上爬,就算有危险,也不会是致死性的危险,大不了直接莽,莽不赢就跑。   打定主意后,他开始徒手爬山,山石上的积雪落到他的脖子里,冷得虞荼打了个寒颤。   出乎虞荼意料的是,他都快要爬到一座小峰的顶上了,也没有遇到曲玉韬所说的“危险”,而乾坤眸的视角里,他的小伙伴们都已经整上危机遭遇战了,顾鸿影在这短短半小时里,已经打了三趟架。   虞荼心里隐隐有点兴奋,还有点雀跃———难道他的运气终于否极泰来了吗!   这简直太棒啦!!!   嘴角两边好像有钩子,勾着虞荼的唇角不断上扬,虞荼只觉得自己攀岩的手臂更有力量,吹来的风不再寒冷,连积雪都显得那么洁白可爱。   在无惊无险地攀上第一个小山峰时,虞荼远眺那积雪覆盖的巍峨高山,回望自己一路攀爬留下来的印记,忍不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种快乐通过感知感染到了马甲,马甲的嘴角也上翘,眼里带着清浅的笑意。   曲玉韬一直在观察着不夜侯,担心他不适应这些东西,发现不夜侯前辈在注视某一个监控画面时似乎很高兴,他的目光也随之落过去,乾坤眸里调出的画面面向所有人,曲玉韬自然也能看,他一眼就认出不夜侯前辈正在看的人不是昆仑的学生,根据他所收到的资料,监控画面里的人应该叫虞荼,是不夜侯最在意的小辈。   原来是在看自家孩子啊。   曲玉韬看着监控里快乐的虞荼,总觉得他所处的环境有些熟悉,感觉像在谁的设计稿上见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在他思索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胳膊,曲玉韬回过头,看到了他的老师,他的老师是个很不正经的老顽童,此时正对他挤眉弄眼,脸上恨不得直接写“我正在暗示你”这几个字。   曲玉韬:“……”   他想起来他觉得熟悉的原因了!   这一处小山峰的设计稿,他在他老师的草图上见过!   曲玉韬的老师见他终于明白了他的暗示后,心满意足地从乾坤眸里拉出和不夜侯的同款监控画面,兴致勃勃道:“终于有人触发我的设计了!”   他的设计触发条件做得比较苛刻,必须要有人从山峰底下以最省力的方式攀爬到山峰顶,再停留一分钟及以上,攀爬途中但凡踩错一个着力点,山顶停留少一秒钟都不行。   眼见着其他人的设计一个个被触发,只有他的设计无人问津,他都忍不住扼腕叹息,怀疑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苛刻了,没想到现在峰回路转,他的设计成功启动!   曲玉韬的老师轻声感慨:“这个孩子运气真好啊,核心任务直接向他打开了。”   这座被他们改造的雪山中,存在一个他们耗费精力最多的大型危险区域,通向这个区域的方法被藏在雪山中一些危险细节里,只要能在大型危险区域中完成指定任务,就可以成功结束“惊喜时间”。   曲玉韬听着他老师的感慨,忍不住以手掩面,他忽然零零碎碎地回想起了草图上一些细节,难倒是不难,就是……不太好说。   这边师徒俩的一番眉眼官司,专心致志帮本体盯危险的马甲浑然不觉,虞荼在小山峰顶上看了几眼风景,在原地休息了两分钟,准备起身继续向上走时,忽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由远及近的拖拽声,像是有人拖着什么东西向他这个方向来。   虞荼瞬间从地上弹起来,就近找了个掩体躲避,在掩体后面蹲了大概五分钟,那种似有若无的拖拽声依然存在,就像盯着字看久了会暂时不识字一样,虞荼在掩体后听了这么久的声音,竟然开始渐渐分辨不清他听到的是不是拖拽声了。   虞荼想探出头去看一眼,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   在又蹲了近五分钟后,虞荼在呼啸的风声中忽然听到了女孩子的声音,有点含羞带怯的感觉。   那个女生说:“哎呀,丢死人啦!”   虞荼的本体看不到说话女生的情况,但他的马甲通过乾坤眸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长了三只眼两只手四条腿且分不出性别的怪物手里拖着一具无头的尸体,尸体是从小山峰的另一端拖拽过来的,冰雪之上留有刺目的恐怖血痕。   怪物将尸体拖到小山峰的边缘,然后向下一扔,尸体在石壁上连砸几次后,坠入了积雪堆中。   “丢死人啦”不是一个害羞的说法,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字面写照。   从乾坤眸中目睹了全过程的虞荼:“……”   这到底是谁的掉san设计!   分不出性别的怪物用着和它外形反差极大的甜甜女声问:“这里有没有人呀?”   “我已经感觉到你的存在咯……”它说,“不回答我是要玩躲猫猫吗?”   无人回应,只有寒风卷过冰雪的呼啸。   “嘻嘻嘻———”怪物在面积不大的小山峰顶上转了一圈,它继续威胁道,“我闻到你的味道啦~”   怪物故意将自己的脚步声放得很沉,它在小山峰顶上能藏匿的地方探头:“会在这里吗?”   “不在呀……”下一秒它闪现到另一个地方,“就是在这里喽?”   “也不在呀……”它嘻嘻地笑着,“你藏得可真好呢~”   积雪随着怪物的举动漫天飞舞,但它把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一片空荡荡。   怪物在这里整整寻觅了一个小时,最终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   在它离开后,平整的地面忽然突出一块,一抹浅浅的绿意从缝隙中伸出来,虞荼苗小心翼翼将头顶的石头挪开,根叶并用地爬到了地面上,它现在无比庆幸暑假的时候学了变换大小的法咒。   虽然被怪物逮住肯定不会死,但按里世界的教育法则必然免不了吃苦头,能避免一下还是避免一下吧。   通过马甲这边得知的资料,虞荼推测想要成功从这座雪山里出来,办法大概率是进入最危险的雪山核心设计,然后完成不知道以什么形式下发的“任务”,任务完成即刻解脱。   虞荼苗忧愁地掉了一片叶子,这次的雪山怪物让他想起米勒克尔大学的[餐具大逃亡]以及那些令人抓马的表情包———这种动不动就给学生上心理生理双重考验的风气究竟是谁带起来的啊!   虞荼苗愤愤地捡起自己掉落的叶子收好,然后在周边挑出一块形状合适的石头,将灵力聚集在根上开挖,一直到把石头掏成中空的才停根。   虞荼苗抖抖石末,将中空的石头翻过来盖在地上,审视一番后修修改改,让它和地面基本贴合,在改出满意的形状后,他钻进了石头里,试着用树枝将石头顶起来行走,从马甲那方的视角看,就好像雪山之上成人双拳大的石头忽然自己长了根,在积雪上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整一个显眼包。   在积雪上跑了一圈后,虞荼发现这块中空的石头还存在一个不小的问题,那就是不能看路,于是他又在石头上掏出一个供叶子看路的洞,挖下来的石头被他用另一片叶子裹着。   一切准备就绪后,虞荼苗再次架起他的石头壳,循着怪物留下来的气息,开始光明正大地追踪。   他在操纵原型已经很熟练了,架着石头壳跑得飞快,半小时后就捕捉到了缓慢行走的怪物身影。   这时候虞荼苗不敢再撒根跑了,它将石头放在地上,让精心修改过的石头底面尽可能地贴合地面,缝隙实在掩盖不了的,就从旁边薅点雪补补,唯一露出来的是挖出来看路的洞,但石头里面的虞荼苗已经举着挖下来的小石头,预备着随时堵上。   从之前怪物找他的举动来看,这个怪物的智商并不算高,嗅觉似乎也不灵敏,这才是虞荼敢大胆跟踪的原因。   于是乾坤眸的监控画面里出现了这样一副奇葩的场景———   一只长相狰狞可怖的怪物拖着身体在雪中行走,它的身后略远点的地方,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正不紧不慢地跟着它。   在怪物回头的时候,那块石头就停在原地,怪物向前走的时候,石头底下就伸出玉白色的根,猫猫祟祟向前。   这艰难且另类的木头人小游戏让虞荼的感知力高度集中,因为在石头壳上打的孔视野有些受限,马甲必须紧盯监控,才能在怪物突然180度扭头时不露破绽。   他现在已经无暇关注其他几个小伙伴的情况,光他自己的情况就够忙活了,但他这样牢牢盯着自己本体监控画面的场景落到这处洞窟其他人的眼中,就变成了大家眉来眼去,人人都懂的心照不宣。   【看,不夜侯前辈果然在意小茶树苗苗。】   【这不废话,有眼睛都能看出来。】   【指望着前辈去看其他孩子发展方向的提议算是告吹了,不夜侯前辈眼里只有他家的小苗苗。】   【我现在怀疑不夜侯之所以要来当老师,不会是因为他家小茶树苗要到昆仑来当交换生吧?】   【你别说,还真不排除这个可能。】   被一群人惦记的虞荼苗忽然感觉叶子背后有点发凉,好像有谁在念叨他似的,他在石头壳里小心翼翼地抖抖自己的叶子,锲而不舍地跟上了怪物的脚步。   在翻过一座满是积雪的小山丘后,怪物没入了一片突兀出现在雪山中的建筑群,虞荼透过石头壳的小孔打量,隐约看到建筑群里有许多类似的怪物在晃荡。   虞荼:“……?”   等等,他这是找对了地方,还是找入了怪物的老巢? 第214章   虞荼烦恼地用叶子挠着中空的石头内部, 感觉自己进退两难,虽然不知道怪物的数量有多少,但进去后如果发现找错了, 想必很难出来———总不能那么多只怪物, 每只都和眼前这只一样好糊弄吧。   虞荼顶着石头壳在寒风中沉思, 最后决定赌一把。   如果说之前还能看到长根的石头走路的奇景,现在能看到的就是一块石头自己在地面上蠕动,有种小心翼翼的怂。   马甲这时的精神更加高度紧绷了, 目光一刻不肯离开乾坤眸的监控,以至于他都没发现洞窟里不少老师悄悄展开了同款画面,将他本体伪装的全过程公开处刑。   会自己移动还会改变方向的“石头”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挪进了雪山中破败的建筑群里,透过石头上的小孔, 虞荼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之前离得远了,建筑物上好像蒙着一层阴影,不太看得清,现在到达大门口, 迷雾尽散,他才知道这片破败的建筑群是一座废弃的学校。   联想到刚刚那个掉SAN的怪物, 虞荼的叶子一阵颤抖。   众所周知, 学校一般建立在坟场或乱葬岗之上, 用人的生气压制学校下的森森鬼气, 无论是民间流传的志异故事还是经久不衰的娱乐电影, 学校都是个容易出事的高危区域。   而虞荼在里世界上了一年学后, 发现这并不是刻板印象———因为它就是真的啊!   上课时老师举的例子都是表世界真实发生过的案例,其中有好几起怪异事件都来自于学校, 高中出事的频率最高,其次是幼儿园。   学校类怪异事件爆发里高中能排第一, 想必高三生功不可没,谁读高三时能做到情绪平和、乐观向上、积极勇敢、对世界充满爱,每天灿烂得像朵盛开的向日葵?   虞荼扪心自问,他做不到,他曾经班上那些同学也做不到。   高三的学生一届届毕业,但他们的怨气却被留在了学校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怨气不断累积,达到临界点就会异化,形成怪异事件,事件形成,误入其中的人轻则受伤,重则死亡。   虞荼顶着石头壳缩在破败大门的角落,为自己要不要进去举棋不定———有些东西对于人的杀伤力,并不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弱太多。比如很多人即使已经上了大学,甚至毕业多年,仍旧会在某一日梦到自己坐在高考的考场上抓耳挠腮,然后深夜惊醒,汗流浃背。   虞荼还没进去,就感觉自己的DNA都开始害怕了。   他现在十分确定,他远远看见的那些隐隐约约的怪物,就是面前这所“学校”的学生,高中校园已经够恐怖了,怨气累积爆发后变成怪异点的校园更是恐上加恐。   虞荼苗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绕过破败的自动门进入到了学校内,在他走到自动门后,有一道提示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请用正确的方式逃离学校。】   简洁明了得令人窒息。   虞荼苗顶着自己的石头壳,挪到一个确保不会被踩到的角落,随后开始观察这座校园。   在这个角落里还没有呆到一分钟,虞荼又听到了熟悉的拖拽声,他从石头壳上留好的洞里看出去,出乎意料的是,他看见的不是怪物,而是一个浑身沾满血的、苍白瘦弱的学生,那个学生左右手各握着一只脚踝,身后拖着一个人,被拖着的人身下蔓延出一道血痕,一直延伸向虞荼受限的视角之外。   整个场面有一种电影般的惊悚感。   那个苍白瘦弱的学生跨出破烂的自动门,仿佛穿过了无形的水波,如果说在门里他像个杀人狂,门外就直接变态了,变成了一个五只眼睛三只手一条腿的怪物。   这个怪物拖着底下摊成大字状的死人,蹦蹦跳跳地向虞荼来时的路走去,虞荼瞬间想起那句物理意义上的“丢死人啦”。   见着怪物离开,虞荼凝视着那一长条血迹,终于明白了曲玉韬所谓的“选取了学生们熟悉的环境”“保证学生们会有难忘的体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本体还在观察校园的环境,马甲则将目光移向离他不远处的曲玉韬,曲玉韬对人的视线很敏感,几乎是虞荼一看过去,他就抬起了头:“不夜侯前辈,您有什么事吗?”   虞荼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要这么设计?”不怕给学生留下心理阴影吗?   他将目光从本体所在的监控画面里挪出来,才发现从破败校园里踏出的怪物会随机寻找地方丢下尸体,然后就近感应人类的气息进行追杀,能不能从怪物手中逃掉全凭本事,一个不注意就直接被“死亡”。   “前辈是怕吓到那些孩子?”   曲玉韬的面前有大量被打开的监控画面,不少画面里的学生被追得狼狈乱窜险象环生,有的学生脸色煞白,逃跑的动作跌跌撞撞,怪物坠在身后紧追不舍,看起来可怜极了。   “最初设计雪山核心的时候,我们做了三个可选项,一是家庭,二是医院,三是学校。”曲玉韬说,“在多人同时进入的情况下,家庭模式不易展开,效果会被削弱;医院的危险程度太高,基本全军覆没;思来想去,唯有学校最合适。”   以家庭为核心,适合进行偏重心理的考验,以医院为核心,适合进行偏向生理的考验,而学校虽然兼具心理生理双重考验,但它既不如前者窒息,又不如后者危险。   “这里的大多数学生,前十八年都在表世界求学,他们在学校与老师同学相处的时间,比父母还要长。”那些监控画面倒映在曲玉韬眼中,使他看起来有些冷酷,仿佛在这一瞬抽离了人类的感情,“您或许不太了解现在的时代,也不知道学生的压力。”   学校类怪异事件爆发的频率不低,就是因为学生的各种负面情绪在固定的地方年年堆积,形成了“场”,在“场”里的学生会更容易受到负面状态的感染,比如只是一次考试没考好就万念俱灰跳楼自杀,比如和同学因为一点小事发生口角争执,互殴到重伤住院……   除了这些看得见的,还有那些看不见的,这些东西长年累月之下,让每个学生心中都有了“魇”。   “将他们丢到熟悉的环境里,面对熟悉的情况,有的人会忘记他们已经觉醒了灵力,拥有能够制服怪异的能力———因为他们始终处在过去的阴影中。”曲玉韬将“被死亡”的学生最后的监控画面聚集在一起排成一排,“哪怕这样的感觉只有一瞬一刹,在真正的战场上,都会致命。”   在他们改造过的雪山上,死亡只是一份不及格的答卷,但在他们毕业后,死亡就是永远的告别。   米勒克尔大学的毕业生全数流向了异处局,撑起了异处局几乎一半的有生力量,但另一半有生力量,来自于长安学府、昆仑与归墟。   昆仑每年都能收到学生的死讯,有些来自于刚毕业的学生,有些来自于已经毕业好几年的孩子,他们这些师长,一直在经历死亡所带来的永别。   就像从异处局传过来的录学生的“黑历史”的习惯,他们很早就有了。   昆仑的老师们会留存很多回忆,这些回忆里,有的学生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有的学生豪言壮语满腔赤诚,有的学生腼腆温和性格坚韧,有的学生大大咧咧侠肝义胆……后来,这些性格各异的学生有些镇守一方城市平安,有些在全国各地奔波救人,有些重伤遗憾退役,有些长眠在了地下,只剩一方静默的石碑。   觉醒灵力的人记忆比寻常人要好上数倍不止,所以他们的记忆很难模糊不清,他们记得每一个学生,活着的,死去的。   严格来说,他们四所学校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学校,他们培养的也不是天真单纯的学生,他们的每一个学生在上学期间都会面临无数次实战演练,因为他们毕业后就会奔赴真正的战场。   “他们要突破心中的‘魇’,直到自己不再惧怕。”曲玉韬很轻地笑了一下,“现在对他们残忍,以后墙上就能少挂点照片。”   “现在选取的只是他们共同恐惧的环境。”他说,“明年我们就会针对每一个人做单独模拟训练。”   “不夜侯前辈。”曲玉韬看向他,“这也是大家都很期待您到来的原因之一。”   虞荼和他对视,曲玉韬的眼睛颜色很浅,像是透明的琥珀,温和笑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一旦笑容消失,就有种非人的错觉。   虞荼这一瞬忽然觉得肩膀上压力很大,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厉害,是位深藏不露的大佬,没人想过大佬有可能是冒牌货。   “我并不是在逼迫您。”曲玉韬说,“‘希望不能寄托在任何人’身上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懂,所有人到最后……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他只是希望尽可能地给这些未来要奔赴战场的学生们提高一些生存下来的几率,而不是在某一日发现雕有学生姓名的玉牌化为齑粉。   曲玉韬将他最想说的话说出了口,不夜侯明显是为那株小茶树苗来的,可他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他承认他卑劣且自私,精于算计,但他问心无愧。   曲玉韬垂下眼睫的时候,他听到不夜侯的叹息,温和而平静地给出了承诺:   “我尽我所能。” 第215章   尽他所能啊……   曲玉韬想, 不夜侯真的与传言里一样,是一个温柔包容的长者。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道:“谢谢。”   不夜侯没有再回答他, 他只是看向乾坤眸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 有数个光屏向他们这边飘来,在不夜侯眼前依次展开———那是几个战斗得正激烈的监控画面。   要想尽快看出学生身上的问题,打斗时的一举一动最直观。   之前一直被不夜侯目不转睛盯着的监控画面已经回缩成了小小的一块留在他的左手边, 他仍旧会时不时看一眼,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其上。   虞荼觉得曲玉韬说的很有道理,不夜侯既然已经应聘成了昆仑的老师,就要肩负起属于老师的责任, 帮助他的本体固然重要,但不能本末倒置,他还有马甲做外挂,但其他人什么都没有。   虞荼开始让留在不夜侯躯壳内的意识更多地去注意其他人的行为, 能量聚集在双眼,能够很清晰地捕捉他们的一举一动———危险面前的反应是否足够灵敏?灵力运用是否足够流畅?对自己的薄弱点是否合理规避?   其他人身上有许多值的虞荼学习的东西, 但虞荼同样也能看出他们存在的问题, 曲玉韬说的对, 雪山之上失败不会伤筋动骨, 但毕业之后的失败, 弄不好就会阴阳两隔。   米勒克尔、昆仑、长安学府、归墟, 无论是哪一所学校的学生,虞荼都真心希望他们活着, 守护世界的英雄应该顺顺利利活到年华老去,而不是在痛苦之中迎来死亡的终局。   虞荼现在开始刻意不去注意自己本体的情况, 曲玉韬刚刚提醒了他,这是一场有关于除魇的训练,如果他一直用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无法进入状态,他就无法得到应有的进步。   没有了马甲的辅助,虞荼对眼前的学校更迷茫了,他顶着石头壳沿着墙角慢慢地挪到了废弃的花坛边,然后以垂直90度的姿态沿着花坛向上爬,翻进了花坛的泥土中。   虞荼将根扎入到花坛里看起来就有些脏的泥土中,之前在奥利维亚老师那里做特训的内容现在就派上了用场,他感知到了土壤的“声音”,“声音”分不出男女,辨析起来有种恐怖片的味道———   [你知道吗?三班有个人跳楼了。]   [有人跳楼了?那我们今天会放假吗?]   【好好学习,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道题为什么我做不出来?你做出来了吗?]   [你也做不出来!他也做不出!哈哈哈哈!]   【题目做的不够多,学的不够认真,难过?还有脸在这难过?】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吗?看黑板啊!]   [学习是给我学的吗?]   【不好好学习对得起你们父母吗?对得起你们身上的校服吗?对得起你们现在的年纪吗?】   [天啊,竟然有人退学了?!]   [他是疯了吗?竟然敢不读书了?!]   【学生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   两种不同的声音在虞荼脑海里交杂,吓得他打了个寒颤,虞荼慌乱地将自己的根从花坛的泥土里拔出来,然后蔫巴巴地趴在一堆枯枝落叶里,他之前感知到的都不能称之为土壤信息了,完全是一种精神污染。   从土壤里涌上来的精神污染实在太剧烈,虞荼的视线都出现了重影,以至于他面前的枯枝落叶被人拨动时,他都迟钝得没有反应过来。   ———他被一只手揪了起来。   阴森森的声音响在耳边:“……一棵草?”   虞荼视线里出现了一张惨白的脸,这张脸没有一丝血色,唇色是乌紫的,只有眼珠漆黑,被盯着瞧的时候慎得慌。   “秦浩!”突然又有另一道声音。   虞荼看到一个女孩子走过来,她的脸同样没有血色,而且极瘦,仿佛是衣架子上挂着空空荡荡的校服,胸前校徽的位置有一大团乌黑的印记,分不清是暗色的墨水还是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抓着虞荼的男生回过头:“干什么?”   女生说:“课间操不能乱跑,要回去背书,班主任会来巡逻。”   秦浩眼珠子里的黑色扩大了些许:“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教学楼的方向走过去,在走到教学楼大门的时候,虞荼看到他们旁边的地上有块暗影迅速扩大,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地上出现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鲜血溅了他们两人一身。   没有尖叫,没有惶恐,没有害怕,两个人都有种司空见惯的淡然,女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从肩上丢下一块被溅到的碎肉:“又有人跳楼了。”   秦浩用袖子粗鲁地擦了擦头发:“心理承受能力真差。”   面对死亡,他们似乎早已习惯,所以处变不惊。   即使虞荼的身形缩得很小,跳楼者的血仍然有几滴溅到了虞荼的叶子上,血是热的,还有点烫。   “老师不允许在教室养宠物。”女生瞥了一眼秦浩手里的“草”,“看见后会从窗户里丢下去。”   “方婷。”秦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不要告密。”   “我只是提醒你。”方婷说,“隔壁班被丢掉仓鼠的那个女生年级排名掉了四十多名,他们班班主任都快气疯了。”   “仓鼠死了是挺可惜。”秦浩说,“但影响年级排名,这就是她的错了。”   “是啊。”方婷点头表示赞同,“什么都没有学习成绩重要。”   他们谈论这些的时候,虞荼安静地听着,越听越毛骨悚然,他没有亲历过变成怪异爆发点的学校,但只从这样的大型模拟里,就能窥见惊悚扭曲的程度。   秦浩拎着虞荼来到了教室,隔着教室的大扇窗户,虞荼看到了一张张毫无生气的惨白面庞,班级里的课桌密密麻麻,椅子推到课桌下,所有人站在椅子后,将书举到眼前,机械而刻板地大声诵读。   明明大家的长相都不一样,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眼神,像是整整齐齐的复制粘贴。毫不夸张地说,虞荼上高三时已经看习惯了的场景,在此时看来格外恐怖。   秦浩进了教室后将虞荼塞在课桌里,又往他的身上搭了一本打开的书,缩小版的茶树苗差点被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压平。   虞荼:QAQ   他挣扎着从书里爬出来,趁着秦浩也像其他学生一样读书、目光直视前方绝不转向四周时,沿着一本本书做成的台阶跑到了课桌下,凭借着自己上学时对教室的了解,虞荼找了一个能将整个教室的情况尽收眼底,但又不容易被发现的绝佳位置。   课间操就在这样的诵读中过完了,课间操之后的第一节课是英语课,教室里所有的学生整齐划一地坐下,又整齐划一地拿出自己的书本。   英语老师从门口进来,开始在讲台上念成绩,让人一个个上来拿,考的好的只有一句淡淡的“继续保持”,考的不好的便是在讲台上当着所有学生的面破口大骂。   卷子一份份发完,错题讲解就此开始,老师会随机抽人起来回答问题,答不上来就一直站着。   如果说课间操诵读时教室里黑气弥漫,那么英语课开始后,教室里的黑气浓郁得快要凝结。   虞荼缩在角落里,看着这漫长的英语课终于在下课铃响后过去,但下课铃似乎没什么作用,满教室的学生们仍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大家整齐划一地从课桌中掏出了习题———高三不存在下课时间。   虞荼看到第一组第四排的学生写着写着笔没水了,只能徒劳地在纸上划来划去,他的表情焦躁扭曲,手中的笔已经划破了纸张,他还在继续用力,神色逐渐癫狂。   在癫狂之中,他忽然反手用力,笔直接戳向自己的眼睛,眼珠被戳烂,血从眼眶中流出来,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桌面上。   周围的人对他的忽然发疯熟视无睹,只有他的同桌默默地将自己的习题册往另一边扯了扯,似乎是担心沾上他的血迹弄脏。   教室里发疯并不止他一个,拿削笔刀捅自己喉咙的、拿尺子抽自己脸的、用圆规在身上扎出一个个血洞的……整个教室意思没有一个看起来正常的学生。   虞荼只觉浑身发冷,他沿着天花板悄悄溜到隔壁教室,隔壁教室的情况比虞荼刚刚呆的那间还严重,教室里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虞荼想要暂时离开这栋教学楼,但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大门,哪怕门近在咫尺———他被这栋教学楼困住了。   电光石火间,虞荼忽然想起讲述学校类怪异事件的那天,老师所举的第三个例子:   【走不出的教学楼】   当时这个任务被判定为C-级,出现在特异四十三组负责的城市,C级以下的任务一般由驻守小组自行解决,于是四十三组进入了变成怪异点的学校,最后……谁都没回来。   当时的四十三组,组长是昆仑毕业了三年的优秀毕业生,另外四个人里,还有两个也都来自昆仑,一个毕业了一年,一个还是应届。   那不是一个C-级任务,而是C+级,难度跨越了两阶,早就超过驻守小组可以解决的范围了,可这种属于隐藏异变,检测仪没有检测出来。   特异四十三组全员牺牲,异处局里四十三组组徽空置,一月后,有人领走了四十三组的组徽。   三天后,C+级任务【走不出的教学楼】,宣告结束。 第216章   当时的课上老师没有细说最后究竟是谁完成了C+级任务【走不出的教学楼】, 只一句带过,虞荼也没有去过多在意。   但现在,此时此刻, 一切好像豁然开朗, 究竟是谁完成了那个任务, 答案就在眼前———当年领走四十三组组徽的,一定是昆仑的某位老师,他们没有忘记牺牲的学生, 他们一直记得。   将曾经的C级任务复刻在这里,除了以学生们熟悉的环境让他们试着拔出心中的“魇”以外,还为了什么?   虞荼看着那扇一直无法到达的门,忽然有了领悟。   是选择。   在雪山上的大型模拟之中, 他们根本就不会死,他们自己也深刻地知道这一点,所以要以什么样的方式破局,只会出自他们的本心。   【请用正确的方式逃离学校。】   什么是正确的方式?   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   【洞悉万物】的天赋被动发动, 虞荼眨了眨眼睛,他眼前的一切全都变了, 变化不算太大, 都在细微处, 但又让这方世界显得更真实。   脚下纯色的地砖老旧, 有的砖边缘可以活动, 时代久远的白墙些许掉皮, 顶上安着最老式的圆形灯,一楼的走廊加装了防盗窗, 从防盗窗的缝隙里望出去,外面是枯死的树, 树木间掩映着升旗台,沿着楼梯往上走,楼梯间里挂着一面大大的光荣榜,蓝底的照片一张张排列其上,照片里的每一个人,笑起来的弧度都标准得宛如尺量。   虞荼才走到一楼的楼梯平台,就闻到了浓郁得让人头晕的血腥味,有血从二楼、从更高处,滴滴答答像小溪似的淌下来,虞荼站在血流的中间,血无法沾湿他的鞋子,也无法溅上他的衣襟。   他看到的是久远的过去,已经被定格了的结局。   虞荼逆着血流向上走,他好像一道穿过时间缝隙、误入曾经的影子,看着课堂上三言两语的惨烈案例,真实地展现在他眼前。   虞荼登上了二楼的平台。   这栋教学楼的二楼有一个巨大的凸出去的弧形平台,虞荼之前探查这栋教学楼的时候,这座平台上站满了死气沉沉的学生,有的因为犯了错被罚了千字的检讨,有的站在这里背书,有的因为成绩不理想被赶到这儿反省……   那个时候的画面诡异恐怖,却仍旧有着一点儿生气,但现在,虞荼只看到尸堆。瘦弱苍白、狰狞恐怖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叠着,每具尸体都睁着眼睛,好像死去了,又好像没有。   虞荼忍着鸡皮疙瘩陡然爬满全身的颤栗,近距离地看了一番,大多数尸体上都没什么伤口,均被一剑封喉,干脆又利落。   这里只是这栋教学楼的一处战斗点,并不是最终,虞荼沿着流淌的血迹继续向上走,下一处尸堆在楼梯口,只是不再像平台上那样被整理过,均是横七竖八地歪倒在阶梯上,虞荼看到有一具穿着校服的尸体,手里攥着大半个心脏———活人的心脏。   他微微一愣,当年因为任务等级扫描出错而进入其中的四十三组,大概已经有人牺牲了。   虞荼一直走到四楼和五楼之间才停下脚步,四楼还是教室,五楼之上就是天台,通向天台的通道那里,黑压压地挤满了“学生”。   他们脸色惨白,笑容诡异,黑色从瞳孔扩散出去,占据了整只眼珠,校服的颜色也是灰暗的,唯一明亮的,是他们身上飞溅的、鲜红的血迹。   虞荼看到血在他们脚下蔓延,那血迹不是楼梯间流淌的黑红,而是一种暗红,血慢慢地扩散出去,成了血流中的一部分。   虞荼这一瞬下意识地忘记了这是[天赋]所看到的过去,是既定的事实,伸出手想要将那些学生拉开,看看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是否还活着,但他的手只穿过了空气。   学生们在他眼前真实无比,但他无法触碰,虞荼穿过他们,就像穿过虚无缥缈的风。   他越过拥挤的人群,到达了天台,天台之上躺着两个人,一个人脑袋歪向一边,胸口的起伏已经停止,另一个人半靠在天台的墙壁上,身下一滩暗色的血迹。   唯一活着的人身上的作战服破破烂烂,有些伤口血肉外翻看得见白骨,他用左手拿着一颗被血浸透了传音石,正在吃力地说话:   “我是……四十三组、曲连溪……任务等级……评定、错误,我组……全军覆没……请、后来者务必、小心……”   通向天台的铁门加持过数张防御护符,但在他说话的期间已经开始变形,发出难听的吱呀声,眼看着摇摇欲坠。   曲连溪说话时一直看着那些学生的脚下———那里还有他的一个战友。   一切都交代完,他将传音石放在身后,曲连溪的右臂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了左手,于是他左手持剑,撑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吐出一口血,轻声道:“还没……用过左手剑呢……”   或许剑修总是有所相似,虞荼这一瞬,竟然在曲连溪的身上看到了几分孟自秋的影子。   他抬手起势,斩出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剑,剑光柔和如水波,却带着一往无前、摧枯拉朽的气势。   铮铮剑鸣声里,一切都化作了全然的白,虞荼感觉周围的空间波动相当不稳定,他以为[天赋]所带来的效果马上就要结束,但并没有,白光散去后,他仍然在这个天台。   天台已经变得一片狼藉,墙面稀烂露出了墙里的红砖,地上的地砖成了小块,通向天台的大铁门早已不见踪影,到处都沾染着暗黑的粘稠物质,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在昏暗的光线里,刺鼻的气味中,虞荼在原本应是天台大门的位置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   是时序。   昆仑山主,时序。   她就像漫画里所画的那样,你看她的第一眼,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她的容貌,你只会想到终年不化的积雪、劈开昏蒙的剑锋、斩敌千里的霸道、力压同辈的孤绝,她伫立在这里,就似绝世神兵。   在四十三组全军覆没的一月后,有人领走了四十三组的组徽,短短三天,C+级任务【走不出的教学楼】档案封存,虞荼知道是昆仑的老师出手了,但他没想到来执行这个任务的,竟然是昆仑山主时序。   虞荼这时才反应过来,之前那一件斩出时,【洞悉万物】被动触发的那段过去就已经结束了,只是他所在的位置特殊,[天赋]又被紧跟着二次触发,他这次看到的,是一月后。   这里的狼藉不可能来自于四十三组最后牺牲的组长,如果他有这么强大的能力,就不会陷入这样惨烈的结局,这里的现状,只有可能是时序造成的。   时序阖着眼在大门的位置站了很久,久到虞荼差点以为她在这一剑之下陷入了什么顿悟的状态时,她慢慢睁开了眼。   时序每次出现在漫画里,都是冰冷强大的形象,沉默寡言得像一块万年寒冰,但这次,虞荼在她的眼里,看到了稍纵即逝的难过,好像冰雪生了灵智,有了属于人的情绪。   时序最终走上了天台,天台里到处覆盖着暗黑色的污渍,弄脏了她的鞋和衣摆,她却浑然不觉,她一直走,走到四十三组组长牺牲的地方,用剑尖在地上拨了拨,污脏被划开,露出了一枚已经被血浸成暗红色的传音珠,她弯腰将珠子捡起来收在怀中。   一片狼藉的天台倒映在她眼里,她似乎要将这方空间记住,她的手摩挲着手中的剑柄,剑柄光秃秃的,似乎缺了一条流苏。   时序转身,虞荼跟在她身后离开了天台,从五楼的天台一直往下走,他看到整栋教学楼的狼藉程度与天台不相上下,几乎看不到一点完整的设施。   虞荼终于明白了C+级任务【走不出的教学楼】为什么能在三天里档案封存了,因为无论是怪异还是教学楼的规则,都在时序的剑下被粉碎得一干二净,她凭借一己之力,杀穿了整栋教学楼,限制自然迎刃而解。   【洞悉万物】所带来的过去终止在时序踏出教学楼的那一刻,真实感在虞荼眼里飞快褪去,最终变回了天赋没有被动触发前的样子。   吵闹但不嘈杂的背书声灌入虞荼耳中,让他一瞬觉得恍如隔世。   这里是曾经的怪异事件的削弱版模拟,虞荼刚刚看见的,可以说是昆仑山主时序交上的答卷。   以暴制暴,以杀止杀。   这就是她的答案。   虞荼转身看向教学楼,一楼的这个角度能够看到二楼的平台,那里站着许多学生,惨白到不正常的脸色、黑到可怖的眼睛、机械刻板的神情———他们都是怪异。   人类无法与怪异和谐相处,这是千百年间无数鲜血得出来的教训。   他们注定要和这些东西战斗一生,直到怪异被彻底消灭,或者他们在战斗中死去,后来者接过他们的遗志,继续投身到这场战斗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有自己坚定不移的方向,方向带来选择,也带来不一样的答案。   【走不出的教学楼】是昆仑的[问心],在没有战友在身边时,在对情况一无所知时,在危险无法抗衡时……叩问本心,该如何? 第217章   虞荼看着那近在咫尺却无法离去的门, 又回头去看二楼的平台,他好像和平台上站着的学生们对上了视线,虞荼有那么一瞬以为他们会从平台上冲下来撕碎他, 就像他曾经看到的过去, 那通向四楼的天台下蔓延的、大片大片的血。   可他们没有。   他们就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或许是没有意识到小得如同一棵草的茶树苗是活人,或许是有什么力量禁锢了他们……总而言之,他们什么也没做。   虞荼盯着学生们看了一阵子, 然后从茶树苗变回了人形。   叩问本心,该当如何?   虞荼重新走上了楼梯。   楼梯间里依旧挂着大大的光荣榜,蓝底的照片一张张排列其上,照片里的每一个人笑起来的弧度, 都标准得宛如尺量。   虞荼越过光荣榜,来到了二楼,二楼左边有两个教室,右边有三个教室, 他上来的那一刻,之前以茶树苗的形态不曾感觉到的恶意如汹涌的潮水扑面而来。   背书声已经停了, 整个二楼一片死寂, 死寂得令人心间发慌, 受限于视角, 虞荼看不到教室里的场景, 但他能看到平台之上站着那些学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好像在盯着一块上好的肉。   虞荼因为自小的经历, 很害怕在公众场合被人这样盯着看,那会让他觉得慌乱, 没有安全感,即使现在盯着他的不是活人是怪异,童年的阴影也依旧如附骨之疽,没有减淡分毫。   虞荼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这只是一次模拟,他又死不掉。   在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后,虞荼一反往常的谨慎,他闷头冲上前,一把抓住了离他最近的学生的胳膊,木系灵力从他们俩接触的位置疯狂输出,他们两个身上都冒起淡淡的浅绿光芒。   虞荼还没怎么呢,用乾坤眸看监控的曲玉韬先震惊了,他轻声道:   “这个孩子……修的是舍身道?”   曲玉韬震惊的时候,虞荼也很震惊,他仗着有保底决定大胆搏一回的举动,落在曲玉韬眼中,竟然成了他疑似修舍身道的证明。   米勒克尔、昆仑、长安学府、归墟这四个四所学校,只有长安学府中有极少的学生修舍身道。   而与舍身道最适配的,是佛修。   “他不修舍身道,也不是佛修预备役。”虞荼用马甲为自己正名,“他修灵。”   每一个觉醒灵力的人都会在学习中渐渐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方向,就像有人因为天赋做了阵修,有人因为性格坚毅成了器修,有人因为热爱成了剑修……每个人的方向都不同。   确定自己的修习方向后,就会向确定的方向进行精研,精研到一定深度,才会有属于自己的“道”。   一般是先有方向再有“道”,但也不排除偶尔的特殊情况,比如先有了“道”,再根据“道”去选择适配方向。   曲玉韬明显是将虞荼的本体当成了后者。   被不夜侯语气坚定地反驳,曲玉韬微微怔了一下:“虞荼是灵修?”   灵修比佛修更为稀少,要找到自己的“道”也更难,因为灵修的要求实在过于苛刻。   不夜侯似乎并未意识到这其中不易,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点头:“对。”   在米勒克尔大学上了一年学,同学们似乎都找到了各自的发展方向,有的人确定了自己的天赋所在,有的人明晰了自己的梦想,只有虞荼不像其他人那样明确。   他似乎总是比别人慢一点,日常生活中用的符咒他会画,也愿意去耐心钻研一些有意思的新符咒,但他比不上郝芝芝的奇思妙想;御剑飞行他学得不错,也很喜欢用剑时如臂指使的感觉,但他比不上顾鸿影虔诚,老师布置的法器改造他能顺利完成,但他做不到埃里克那般随手改装……小伙伴们都在各自擅长的方向闪闪发光,只有他好像还在迷雾里,暂时找不到路。   后来虚空坐标定位,打开虚空之门,在镇塔里,虞荼见到了堕化的九尾。   人类无法与怪异和谐相处,诡兽也是怪异的一种,虞荼并不后悔自己引动阵法将那处虚空坐标彻底坍塌封死,但他恍恍惚惚有种错觉———九尾在某些时候,还拥有些许残留的神志,不然没办法解释他在跨出虚空之门时听到的那句话。   诡化无法逆转,怪异注定要被消灭,但那些注定要被消灭的诡异里,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比如它们仍残留些许生前的意识,只是那些意识太微弱,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个念头一直盘桓在虞荼心头,暑假自卷的时候,他在一本书上看到了一种古老的修行方向———灵修。   世间万物,万物有灵。   书上没有明确写成为灵修的条件,也没有明确写做到什么程度才算灵修,只是玄而又玄地说,真正踏入这条路时,自然而然会有感应。   书上记载了寥寥数名修成的灵修,隐去了姓名,只挑拣着写了两三事,其中有件记载,是一位被隐去姓名的灵修曾误入一处怪异之地,那处怪异之地里居住着一只堕化的诡兽,那只诡兽没有伤害他,反而对他避之不及。   那位灵修性格疏狂,天生反骨,本来是得以逃出生天的好事,他却反其道而行之,硬是要去找那只躲避他的诡兽,找到后又和诡兽打了起来,在打斗的过程中,灵修感应到了诡兽的真灵,被诡气包裹着,像要熄灭的烛火。   哪怕是在几百年前,人们也早知异兽一旦堕落化诡,真灵会第一时间被污染,怎么可能都已经诡化完成,真灵仍旧有所残留?   那名灵修不信邪,硬是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强行唤醒了诡兽的真灵,具体的过程书中字句模糊,反正最后的结果是诡兽死了,灵修伤重不治而亡。这件事得以记录的原因,是写这本书的人在一处战场上捡到了一枚留音石,推敲着还原了这片战场的真相。   当时看到这个故事的虞荼只有以下六个点要说:“……”   他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位灵修的脑回路以及那过于旺盛的求知欲,但这并不妨碍他从许多事件里得出一个结论,堕落化诡的异兽在提前做准备的情况下,是有可能存留些许意识的,比如九尾将自己的记忆分出一部分存在[狐面]中,即使距离遥遥,[狐面]在慢慢被诡气侵蚀,属于异兽的意识存在的时间依旧被延长。   虞荼想,即使这样的案例稀少,即使这种情况难得一见,但如果他真的能掌握唤醒诡兽真灵的方法,或者说……仅仅识别诡兽能否沟通,是否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牺牲?   这条路千难万险,几乎没有可以参考的路径,即使是被记载的几位灵修,也只有一位寻找到了“道”,这条路会比任何人都难走,可虞荼有种直觉,这就是他的方向。   发展方向这种事没人能帮得上忙,只能由自己决定,虞荼看完了那本书,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拍了板,他就做灵修!   要是实在不行……虞荼想,大不了他就一边死磕这条路,一边多学点别的技能傍身,他相信只要他够努力,就不会成为拖后腿的人。   虞荼之前还在为究竟要从哪里找到能练手的大批量怪异而苦恼,甚至丧心病狂地考虑过一心二用让马甲带着他的本体去刷怪,但现在———现成的场地都摆在他面前了,甚至还不用担心生命安全!   与天赋被动触发后看到的过去相对比,这里几乎进行了一比一的还原,也就是说昆仑一定细致地研究过这个任务,才能做到这样高的还原度,换言之,这里的每一个“学生”都是曾经的重现,他们的反应会无限接近于真正的怪异。   他没有昆仑山主那样恐怖的实力,将整栋教学楼直接杀穿,他的选择是暂时丢掉谨慎,莽上去直接试验。   虽然确定他的推测大概率是对的,但他还是用马甲向曲玉韬精确求证:   “所有进入到雪山核心的学生在没有完善自己的选择前都出不来,是吗?”   曲玉韬惊讶于不夜侯的敏锐,但他并没有做隐瞒:“是。”   能进入到雪山核心被“问心”,要么有实力,要么有运气,如果只是让他们简单地“死”出去,就浪费他们这辛辛苦苦一个暑假的布置了。   得到了确定的答案,虞荼放下心来,他加大了灵力输出的频率,争取在自己一回合“死亡”前得到自己想要的结论。   一回合的“死亡”很快到来,虞荼等这阵疼痛缓过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确定他刚才用灵力循环的那个学生,没有属于“人”的意识。   虞荼心中还有几个其他猜测,他决定一一验证过去,然后……   他一连“死亡”了六次。   等第七次“重生”,虞荼终于知道了昆仑的老师们有多狡猾。   故意将他们投放在所有人都经历过的学校里,“学生们”的反应诡异扭曲,但总在一些地方让他们觉得他们仍有一部分“人性”。   虞荼都能猜到其他的参与者里绝对会有人像他一样,不将他们彻底视作怪异,而是尝试着唤醒他们的“人性”。   比如联合学生进行反击,比如想办法解决老师,比如净化他们身上的怨气,比如改变学校的规章制度……虞荼在第一次被“死亡”前,抱有的就是这样的念头。   但事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如书里所记载的情况罕见无比,妖精鬼怪四大类,怪异分属于最后一类,和其他三类都不一样。   怪异不是安佳佳,不是那些可爱的婴灵,不是仁心医院里的藏生,不是怨气缠身的皎月,他们看起来相似,但本质根本不同,像堕化九尾那样的特例,万中无一。   虞荼之前的设想在此时看起来有些苍白可笑,或许是因为曾经遇见的其他事同样独一无二,于是他的心防渐渐柔软,他天真地以为所有事都可以用更柔和、更迂回的方式解决。   但怪异就是怪异,无论生前有怎样的过去,又有怎样的经历,在他们成为怪异后,就不要再对他们怀有怜悯之心。   虞荼六次“死亡”,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第七次“重生”,虞荼用灵力凝结出武器,斩杀了一个“学生”。   问心,究竟是在问什么?   虞荼摸了摸自己脸上溅到的腥臭血液。   或许是问,在发现残酷的真相后,是否还有勇气举起手中的武器继续,以你手染鲜血,换取他人和平安宁。 第218章   虞荼查看被他抓住胳膊的“学生”是否还残留有作为人的意识, 他的举动猝不及防,真有端倪很难隐藏,但由于他的突兀行动, 明显触犯了规则, 于是被一拥而上的“学生”杀死。   这是他第一次“死亡”。   之后, 虞荼收敛了第一次的莽撞,给自己幻化出一身同样的校服潜入到教室里,试图与一些看起来不那么呆板的同学沟通, 但没有谁关注除“学习”以外的事,最后,他被定性为不学习的坏学生,被迫接受了班级审判。   这是他第二次“死亡”。   再然后, 虞荼化成了缩小版的原型,用了很久的时间,将这栋教学楼里的学生统统探查了一遍,可惜的是, 奇迹没有出现。这栋楼的学生们的确没有作为人的意识,他们的反应行为不过是自身被侵蚀后剩下的扭曲本能, 虞荼试图在不杀死他们的前提下将他们净化, 但失败而归。   这是他第三次“死亡”。   重新开局后, 虞荼决定调转方向, 比如控制这栋楼里的老师, 甚至想办法骗来不在这栋楼的校长, 看看能否用身份来引导着规则改变,但仍旧失败。   这是他的第四次“死亡”。   控制老师也好, 控制校长也罢,这两条路都行不通, 虞荼头一铁,开始尝试挑战这栋教学楼的核心规则,比如在月考里抢怪异的卷子写考到第一名,走怪异的路让怪异无路可走,但依旧行不通。   这是他的第五次“死亡”。   第六次重新开局后,虞荼终于在前几次的深刻教训里彻底认知到———不要试图用人类的规则去理解怪异,在人类里能行得通、甚至对妖鬼都有用的方法,对怪异根本无效,他们不具备情感,活着的生灵对他们来说与路边的石头无异,好一点的,也不过是他们口中的食物。   怪异生前残留的本能会给人造成极大的迷惑,让人总想着还要救一救,但无论他们表现得再像人,始终都不是人。   虞荼将灵力在掌心流转凝结出武器,看着对面那个向他冲过来的“学生”挥刀斩下,灵力化刃刺入诡异身体的时候,那种柔软中带着坚硬的触感,仿若在斩杀活人。   虞荼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   这是他的第六次“死亡”。   第七次从痛苦中醒来,面对着向他冲过来的学生,灵力化刃的刀斩下,虞荼没有再犹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好像分成了两部分,身体在施展着上课时培训过的招数,而意识却浑噩,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茫然。   马甲那边,虞荼听到曲玉韬的声音,他说:“所有孩子都要经历这一天,或早或迟。”   虞荼转头看向他,曲玉韬正盯着排成一排的监控画面,每一个监控画面里都是一个浴血奋战的学生,面对向他们扑过来的怪异,有的人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挥动手中的武器,有的人力有不殆被怪异啃咬,有的人在即将击杀时陷入犹豫随后被反杀……监控画面里,人人狼狈。   “现在掉泪,总好过以后流血。”监控画面倒映在曲玉韬眼瞳中,赤红一片,“昆仑可不是温室。”   这个设计最残忍的地方,在于你发现任何方式都行不通时,必须放下侥幸,放下怜悯之心,当机立断,不然就将害人害己。   “雪山核心应是某处真实存在的怪异点模拟。”虞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昆仑应当推演了多遍吧?”   曲玉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将面前排成一排的监控画面的某一幅点开,轻声说:一千六百七十二。”   曲玉韬将这处怪异点,整整推演了一千六百七十二遍,他甚至叫得出每一个怪异生前的名字,整个昆仑,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处雪山核心的布置。   “您看这个学生。”曲玉韬指着被他放大的监控,那个学生在和怪异战斗的途中已经占了上风,在要胜利的那一刻,他的剑已经横上了怪异的脖子,可怪异脸上的害怕那么近似于人,这个学生犹豫了一瞬,就被扑上来怪异咬穿喉咙,胜负瞬间逆转,“不合时宜的心软,会送命。”   虞荼想起被动触发[天赋]后看到的过去,那血淋淋的楼梯间里,那怪异手中的活人心脏。   曾经的四十三组或许有人也像这个学生一样心软了一霎,于是他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在米勒克尔大学,他们要做的只有学习与训练,实战几乎没有太多接触,作为交换生来到昆仑后,昆仑的教育方式明显更直接,也更残酷,布置了这样细致的背景,却只是为了能让他们再这样强烈的反差中明白那样血淋淋的真相。   虞荼微微闭了闭眼睛,他在这一刻更深刻地体会到了里世界与表世界的不同。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   或许是明确了自己的方向,虞荼不再“死亡”,他灵力耗尽的时候,那些看起来总是犹如活人的怪异便会停下来,直到他灵力回复,再对他进行攻击。   虞荼不知道自己抬了多少次手,举了多少次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削下了几个怪异的头颅,战斗到最后的时候,支撑他的已经不是灵力,而是一点吊着不肯倒下的意志了。   教学楼里没有白天黑夜,时间的流逝也没有概念,虞荼将触目可及的怪异全都斩杀后,尸体堆叠着成了小山。   虞荼浑身上下都是血,他分不清那些血究竟是他的,还是怪异的。他有些想吐,但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从一楼一直检查到五楼的天台,每一间教室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他之前天真地以为他能得到一份不同于“以暴制暴,以杀止杀”的答案,但最后他发现,一切都殊途同归。   确认没有遗漏的怪异后,虞荼吊着的一口气直接卸了,他靠着天台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天台上的血迹不算多,但看起来也不整洁,虞荼抬起自己的手放在眼皮底下,手上血糊了一层又一层,快要看不到皮肤本来的颜色。   虞荼难过又怅然。   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次极度令人不适的模拟,但对于曾经发生的过去,这就是既定的事实。   虞荼放下手抬头去看天空,天空灰蒙蒙的,压抑得很,虞荼忽然想起当时靠在这里的、那位牺牲的组长,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想什么呢?   虞荼不知道。   但他忽然觉得累极了,眼皮上好像放了千斤顶,意识也骤然断篇,人直直地朝地上砸去,在他即将砸到地上前,虞荼看到马甲过来接住了本体。   虞荼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最靠谱的果然是他自己。   本体陷入昏迷,虞荼顶着不夜侯的壳子在本体即将砸到地上前捞将人到了手,他用能量检查了一番,本体在这段时间的战斗里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所以疲惫的身体直接将意识排斥了出来。   虞荼:“……”   在两个身体之间将意识换来换去的后遗症出现了———谁的意识能够这么轻描淡写地被排斥出身体啊!   虞荼抱着血淋淋臭烘烘的本体,被熏得连一个礼貌性的微笑都笑不出来。   因为实在太臭了orz   这栋教学楼里所有的怪异都被他斩杀,虞荼已经完成了那个看似有很多种方法,实则只有一种的【请用正确的方式逃离学校】。   理论上来说他还要自己走出学校的大门,但最重要的步骤已经完成了,不差这无伤大雅的一点,所以虞荼才会操纵着马甲进来将本体带走。   有怪异存在的建筑即使怪异被清除,建筑本身也需消杀,否则常人呆在里面就容易生病,虞荼不希望自己的本体出现疾病症状,因为本体一旦生病,学习效率就会降低,不利于他已经安排好的进度。   而另一边,曲玉韬只觉得旁边空气的流动有些微改变,他一转头,就看到他旁边的不夜侯消失了。   曲玉韬:“……?”   他浅琥珀色的眼睛里难得地出现了些许茫然,他和这里其他感知到变化的老师们对视,大家面面相觑。   洞窟东南角,一个留着一把仙风道骨白胡子的老人手在面前一点,他手边的画面掠到乾坤眸的最上方变成超大的画面,不夜侯正在其中。   也许是感应到了他们的注视,不夜侯抬头,隔着监控屏幕和他们对上了视线,他礼貌地致歉:“麻烦各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他的话音刚落,人就像烟尘一样散去了,连着他怀中那个血淋淋的人形物体。   虞荼将本体带回小楼,然后在本体身上一连丢了数个清洁咒,像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本体瞬间焕然一新,但虞荼还是觉得不干净。   他皱着眉,想给本体洗个澡,但又觉得太浪费时间,他还得去看其他学生的情况做记录。   虞荼在床边迟疑了三秒后果断抖开被子,像裹寿司卷一样将本体卷了起来,然后又在本体脑袋底下垫了个枕头。   等本体的疲惫消退后他再将意识挪一部分进来,到时候就可以洗澡洗枕套洗被套了,如果本体能进意识后其他人还没有通关结束,他还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复盘斩杀怪异时表现不好的地方。   虞荼脑海里做着计划,但手上的动作一点不慢,他最后整理了一下“寿司卷”,拉平了有些褶皱的被角,人就从房间里消失了。   等曲玉韬再次感知到他周围气流变化,不夜侯又出现在了之前所在的位置,仿佛从未离开过。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夜侯再次礼貌致歉:“抱歉,刚刚有些着急,失礼了。” 第219章   略过这一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雪山核心的战斗在持续了一天一夜后终于落下帷幕。   覆盖了整座雪山的指定型结界打开,小范围空间错位法术结束移动触发,在洞窟里同样陪了一天一夜的老师们御剑飞入场地, 将昏迷成一片的、血乎乎的学生们捞起来带走。   虞荼也参与进了帮忙的队伍, 他率先捞走了自己的小伙伴, 他的三个小伙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瘫软在地上,眼睛要睁不闭,整个人半死不活。   郝芝芝和埃里克头发都被血浸透了, 脸上也糊成一片,什么形象什么风度在此时全然不见,如果说他们的形象已经足够狼狈,那顾鸿影看起来就更加凄惨, 他像是跳进血浆中打滚泡发的木耳,整张脸都因为不明原因肿了起来,虞荼找到他的时候,顾鸿影努力地睁着眼, 像黄豆裂开了一条缝。   虞荼:“……咳。”   第一眼心疼,第二眼好笑, 要不是还要顾及不夜侯的形象, 虞荼真的很想掏出手机给他拍个照留作纪念。   顾鸿影还不知道面前看起来极为靠谱的前辈脑海里竟然在想着要拍他黑历史的事情, 他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上, 看不夜侯过来给他施清洁咒, 然后又给他检查脸上的情况。   顾鸿影:TAT   不夜侯前辈人真好!   “别担心, 只是轻微诡毒。”或许是注意到了顾鸿影一直盯着的视线,正在检查他状况的不夜侯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等你灵力回复后用灵力冲击脸上穴位,三天左右就能消肿。”   脸上的血污被洗净, 顾鸿影露出的脸肿成了包子,因为诡毒,他说话时还有些大舌头:“蟹蟹、恁。”   虞荼努力压制自己上翘的唇角:“走吧,送你回宿舍。”   他唤出藤蔓将顾鸿影缠起来,卷到了找曲玉韬要的飞剑上,参与救助前虞荼已经问清楚了给米勒克尔交换生分配的宿舍所在地,现在可以直接将顾鸿影带过去。   虞荼将能量注入到剑里让它变宽变长,然后操纵藤蔓将顾鸿影放上了剑尾,他担心飞到一半顾鸿影因为四肢无力掉下来,又用藤蔓加固了几圈,还贴心地给他留出了呼吸的缝隙。   昆仑给他们安排的宿舍在另一座雪山的半山腰,虞荼将人送到后,抬手撤去了藤蔓,飞剑上晕晕乎乎的顾鸿影和他对上了视线,虞荼问:“自己能走吗?”   顾鸿影试图站起来,但他的四肢仿佛互不认识,如果不是虞荼及时拎住了他的后衣领,他能摔个大马趴。   “嚎乡……”顾鸿影试图让自己的吐字更清晰,“ 捕兴、啊!”   虞荼:“……”   他就多余问这句。   他将顾鸿影送入宿舍,将他摆在了床上,昆仑宿舍的温度维持在一个不冷不热的适宜状态,虞荼便没有给他盖被子,安置妥当后,虞荼抬脚都准备走了,但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被子抖开,把顾鸿影的肚子给搭上了。   哪怕是轻微诡毒也要注意身体,盖上肚子以免着凉。   ……   和昆仑的老师们一起收拾了一片狼藉的雪山,虞荼顺便将未来要相处一年的同事们都认了个遍,一切都解决完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虞荼拒绝了约饭邀请,回了昆仑给他分配的教师宿舍。   学生宿舍是两人一层,教师宿舍则是一人一层,厨房、卫生间、书房、卧室等均配备齐全。虞荼在自己未来要生活一年的地方溜达了一圈,检查了一下各个角落的安全隐患,然后布下了诸如防窥视、隔音等实用阵法。   将一切都打理妥当,虞荼开启小型跨域传送,将马甲传回了本体身边。   之前因为本体太过疲累,意识从本体被排斥到了马甲里,现在本体已经躺了很长一段时间,状态应该也回复得差不多了。虞荼尝试着将意识重新导回本体里,不出他所料,丝滑地成功了。   意识重新分成两部分,本体里导回去的那部分意识只有一个念头———   热!!!   九月初的秋老虎威力依然不减,虞荼只觉得自己已经和牢牢裹住他的夏凉被粘在了一起,如果不是已经觉醒了灵力,他毫不怀疑他会直接因为“寿司卷”的形态中暑。   当时只顾着考虑不要弄脏床单少洗点东西,忘了里表世界存在温差,马甲刚从昆仑传送过来对温度不敏感,再加上他的意识被排斥进马甲还有点懵,竟然把这一茬给忘了!   “寿司卷”裹得特别好,平整紧实,虞荼在不动用灵力的前提下竟然一时挣脱不开,他在床上咕涌着,咕涌了好几下后才如梦初醒地让马甲过来将自己放出来。   身上的“海苔”没了,扑过来的风都是凉的,虞荼缓缓吐出一口气,被自己给蠢笑了。   他从床上蹦下来,又从床下扯出拖鞋,啪嗒啪嗒拖着去冲了个凉,然后又将整枕套被套塞洗衣机,换了床新的。   本体做事的时候马甲也没闲着,马甲去了院子里,先给墙边郁郁葱葱的竹子浇了点水,又给楼前开的正好的花朵施了点肥,接着在石几石凳上套了个除尘诀,又让风将地上的枯叶卷到垃圾桶里。   虞荼相当满意本体和马甲一起做事,相当于他一天有了四十八小时,虞荼有点贪心地想,要是本体不用睡觉就更好了,他的效率还能更高!   本体做完清洁后进厨房去做了一荤一素一汤,然后拿了两幅碗筷,马甲其实不用进食,因为吃了东西后还要用能量将食物分解,但虞荼觉得让自己看着自己吃饭略有点残忍,毕竟一部分意识是实打实地在享受吃饭的快乐,另一部分意识只能同步感知到快乐的心情,更加集中注意力才能感知到味道。   能量比灵力好用,但灵力的锻炼也不能疏忽,虞荼调动灵力施展漂浮咒,让饭菜和碗筷慢悠悠地飘出屋门,飘到石桌上放好。   去年没有不算特别忙的时候,虞荼在石桌附近搭了一个架子,种了几棵葡萄藤,他只要回到小楼,就会来观察葡萄藤的生长情况,看看自然的藤蔓生长能不能为他操纵那些绿藤带来点灵感。   有了木系灵力时不时的灌注,葡萄藤长势奇好,之前在奥利维亚老师手下上暑期特训班时葡萄藤才刚刚坐果,现在已经转色完成,彻底成熟了。   虞荼走到葡萄藤下摘了一串,召唤水符洗了洗,晶莹剔透的葡萄上水珠滑落,看起来就相当好吃。   虞荼摘了一颗塞嘴里嚼了嚼后眼睛一亮———葡萄比他预想的还要美味!   他一边走一边从手里拎着葡萄串上揪葡萄吃,慢悠悠地从茂密的葡萄藤下晃出来,看见马甲后,将剩下的大半串葡萄塞给了马甲。   没办法,本体还是要吃饭的,水果好吃但不饱腹,为了不浪费只能让马甲帮着吃完,反正他集中一些注意力去感知,那些葡萄大差不差也算他完美享受。   愉快而轻松地解决了晚饭,虞荼从小楼里搬出两张躺椅,本体一张,马甲一张。   反正现在的高强度训练下虞荼根本就不可能发胖,他干脆就摆烂了,省掉了正常人饭后散步的步骤。   两张躺椅放在葡萄藤下,吱呀吱呀地晃悠着,透过葡萄藤枝叶的间隙,能够看到天边绚烂的晚霞,夕阳的光落在身上,不刺眼,反而有种难得的岁月静好。   虞荼上一次这样休息,还是在暑假自我内卷的学习计划开始前。   偶尔咸鱼一下的感觉真好啊……   虞荼眯着眼看夕阳,在这样平和安宁的氛围里,他竟然又有了些许倦意。   他偏过头和自己的马甲对视了一眼,突然想起来一件令苗晴天霹雳的事———   雪山测验完成后,每个学生都有一周假,用来让他们修养身体以及自我复盘战斗中的不足,假期结束后,每人需要上交一份详细的总结汇报。   而今天是放假的第一天。   “不想做作业……”虞荼将手盖在脸上绝望地哀嚎,“为什么我要想起来?”   虽然嘴上哀嚎着,但马甲已经很诚实地掏出了一颗珠子———之前忙着关注其他学生的情况,虞荼无暇顾及自己,干脆让马甲先用留影石录了下来。   虞荼看着马甲手里的那颗珠子,一点都笑不出来,他回想了一下自己那六次壮烈的“死亡”……嗯,突然很想挖点什么。   虞荼和自己的马甲对视,最后双双叹了一口气。   难,太难了。   虞荼最终屈服在紧迫的现实下,他让马甲向那颗留影石里注入能量,将留影石里的画面投射到葡萄藤在夕阳下形成的阴影里。   从旁观者的视角,虞荼再一次见证了他自己的动作究竟有多笨拙,明明训练时没有这么差,但真正动起手来就有点纸上谈兵。   虞荼绝望地想———这才放了不到一小时他就看出自己这么多问题,那总结报告得写多长啊!   他在躺椅上瘫成没有灵魂的一团,椅背上的竹子是凉的,他的心也是凉的。   “不行了……”尴尬到极点的时候,人就喜欢自言自语,虞荼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我得缓缓……”   观看看自己的黑历史战斗影像还得写反省报告,这到底是哪位天才发明出来的酷刑?   虞荼觉得自己不能用全部的意识去做这件事,他怕他之后会用脚趾在小楼地面挖出一座城市。   虞荼让马甲继续看留影石的内容,他则掏出了手机,虞荼决定将从暑假攒到现在的更新一并看完,缓解一下观看自己战斗影像的尴尬。 第220章   上一次的漫画更新, 停留在他们在奥利维亚老师手下参加暑期档魔鬼特训,这一次的漫画,从顾鸿影成功从暑期培训里结业开始。   嘤嘤不愧是漫画男主, 只努力了一个月就能做到用灵力凝结出金属锥并在石头上刻字, 字形清晰, 笔画连贯,大小一致,间距相等要求都做到了, 除了字体方正异常,远远望去像一排排印章。   [哈哈哈哈哈笑沉默了,第一次看到自带防御壳的字!]   [好板正的字啊!我拿尺子比划了一下,长宽都是一样的!]   [别人是石壁留书潇洒飘逸, 嘤嘤是横平竖直口口填空【竖起大拇指.JPG】]   [笑什么笑!笑什么笑!我们嘤嘤已经很努力了好吗?!印章上的字都没有他方正呢,应该@刻章的商家们过来学学【狗头.JPG】]   这一话就在漫画读者们对顾鸿影的嘲笑里翻开了新篇章,等奥利维亚过来检查顾鸿影这一个月的成果时,面对着满石壁的框框字, 属于奥利维亚的漫画人物旁出现了一个充满着省略号的话语框。   [看吧,我的美人鱼老婆也是这么觉得的!]   [换掉米勒克尔大学统一的教师制服后, 这一身私服也好看!]   [吸溜!这个衣服好看归好看, 但我更想念奥利维亚漂亮的腹肌和大尾巴!]   [我也!这一话的奥利维亚简直好看到爆表了!他好像在发光!!]   [英雄所见略同!]   这一话登场的奥利维亚在漫画里被画得极其俊美, 深邃漂亮的眼睛宛若珍贵的蓝宝石, 柔顺的金色长发似乎每一根都被细致打理过, 在阳光下蒙上了一层灿烂金辉。   奥利维亚俊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整个人看起来无比迷人,宛如行走的荷尔蒙, 隔着屏幕就将漫画读者们迷得晕头转向。   虞荼看着占了这页大半画面的俊美人鱼,总有种奥利维亚老师在孔雀开屏的错觉?   翻过这一页, 是好看到快发光的人鱼眉头微皱,勉强通过了顾鸿影的成绩,还没等身上落满石粉、灰扑扑的顾鸿影露出快乐的大白牙,奥利维亚就极其残忍地宣布:   “下个月负责你训练的人来了,跟我来吧。”   漫画版顾鸿影背后出现了电闪雷鸣的背景:“……啊?我不放暑假的吗?”   “你还想有暑假?”奥利维亚似乎有些匪夷所思,“大白天的,醒醒。”   顾鸿影:“……”   他在漫画里变成了一个失去颜色的线稿人。   [哈哈哈哈哈哈嘤嘤:这什么晴天霹雳兜头噩梦!]   [笑死,嘤嘤以为自己解放了,但实际只是从一重地狱步入另一重地狱罢了~]   [嘤嘤告诉你个好消息哦,我不仅有暑假,还有两~个~多~月~]   [哈哈哈哈哈哈嘤嘤听完后连夜卷着包袱跑路了!]   无论顾鸿影对自己接下来竟然还要补课这件事有多震惊,在反抗无果被奥利维亚镇压后,漫画里的顾鸿影只能顶着绝望的煎蛋眼被奥利维亚拖走。   和奥利维亚进行交接的人顾鸿影挺熟悉,漫画的读者们也挺熟悉———米勒克尔大学的校长,谢见微。   某只失去颜色的线稿人在看见谢见微后似乎颜色掉得更加厉害,他泪眼汪汪:“又要去砍锁链吗校长?”   除了时序送顾鸿影去过一次昆仑外,其他时候顾鸿影都是由谢见微送接送的,经过一年的相处,顾鸿影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与不自然。   谢见微正在给贝拉投喂小零食,贝拉仰躺在桌面上,爪子缩在腹部,翅膀向两边摊开,看起来无比惬意。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顾鸿影:“……”   他悲伤地叹了一口气:“好的。”   “好消息是这次不去昆仑。”谢见微将芝士饼干掰成小块喂给贝拉,“坏消息是你的训练强度会比这个月更高一点。”   顾鸿影真的要掉眼泪了:“我又不是什么机器人,我要休假,我抗———”   “训练通过后有奖品。”谢见微慢条斯理地道,“是昆吾剑。”   刚刚还半死不活的顾鸿影垂死病中惊坐起,口风瞬间逆转:“我可以!!!”   谢见微垂下眼睫给贝拉拂了拂羽毛上掉下的碎渣,她面上是笑着的,但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想清楚了?”   浑然不知的顾鸿影还在那傻乐:“想清楚了!”   那可是昆吾剑诶,只要通过训练就可以得到他梦寐以求的神剑———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谢见微的指尖顿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成若无其事:“想好了就和我走吧。”   [嗯……我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抛出这么大的诱惑,后面不会有巨坑在等着吧【警觉.JPG】嘤嘤你长点心啊!]   [我感觉校长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我甚至感觉她好像并不想让嘤嘤拿到昆吾剑?]   [如果不想让嘤嘤拿到昆吾剑,可以不用这个做奖励,除非嘤嘤有必须要将剑拿到手的理由。]   [嘤嘤宝宝啊你真的不觉得现在的气氛很奇怪吗?你能不能不要像兔兔一样傻白甜啊!]   [菟菟:谁cue我?我招谁惹谁了!]   顾鸿影和谢见微对话的这几页用了偏暗的色调,有种风雨欲来前的压抑,但漩涡中心的当事人明显无知无觉。   这几页压抑过后,漫画镜头一转,转向了站在他们俩旁边某只头发丝都精致得快要发光的人鱼,漫画的色调又恢复成了暖色。   [到这里感觉画风突然一变,竟然有点不习惯23333]   [前面还在阴谋论呢,后面就秒变粉红小剧场———是谁在发光?哦~是嘤嘤啊~]   [又想起贝拉的经典名言:微微不理你哇———此时需要祭出我的表情包【美人鱼的凝视.JPG】]   奥利维亚的“小心机”,心事重重的谢见微压根没注意,在顾鸿影为了最终奖励决定参加训练后,她二话没说就将人带走了,徒留下笑容有点碎裂的人鱼和肚子圆滚滚的乌鸦对视。   贝拉翻身蹲坐在桌子上,像一个可爱的小乌鸦摆件,它脑袋一歪,带着点卖萌的可爱,吐出的话语却相当扎心:   “白打扮了哇——微微没注意哇——”   奥利维亚:“闭嘴,贝拉。”   漫画里的贝拉被迫闭了嘴,但漫画外的读者们嘴可没闭上,这一页满屏都是“哈哈哈哈”,多到几乎要让人犯了密集恐惧症。   从奥利维亚特意安排的训练地里离开,顾鸿影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训练量大到兵王来了都得缴械投降,读者们看得胆战心惊,但他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漫画没有细化到每一天,但每个分镜里都是顾鸿影训练的影子,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谢见微给顾鸿影找的训练地时间流速比外界要慢,一个月相当于三个月,漫画读者们就看着漫画里经常训练到大汗淋漓的顾鸿影赤裸的上半身腹肌越来越清晰,肌肉线条也越来越流畅。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馋嘤嘤的身子!吸溜———]   [嘤嘤腹肌给我摸摸,看起来很好摸!]   [啊啊啊啊啊我竟然从憨憨傻傻的嘤嘤身上看到了帅气!那一手凭空现剑的本事帅呆我了!]   [卧槽!我终于知道嘤嘤为什么要选剑修了!强不强的无所谓,帅能帅一辈子啊!]   时间流速放缓到三个月,第一个月里,顾鸿影主要是体能训练和灵力训练;第二个月,谢见微请了不同属性的人给他作陪练———嘤嘤单方面挨打的指导陪练;第三个月,顾鸿影能开始反击了,敏捷度、反应度提高了不止一倍。   如果说之前的顾鸿影做事容易冲动,莽撞不计后果,这一顿训练下来明显变沉稳了,当然,这仅限于面临事情的人前,人后他还是会捧着手机,给自己的小伙伴们“呜呜呜”上一长串。   人前风度翩翩,人后话唠尽显。   谢见微特训最后一场,顾鸿影交出了完美的答卷,尽管这场收尾的战斗结束时顾鸿影伤痕累累,但他的眼睛却很亮,生命蓬勃的野火燃烧,带来数不尽的热烈。   [再一次被天衍的画功震撼到……]   [嘤嘤的眼睛好有生命力,尸体好像晒到了太阳……]   [嘤嘤真的很像小太阳,虽然做事偶尔冲动莽撞,但永远活力满满,那个光是看着就让人害怕的训练量放在那里,嘤嘤也没有退缩!]   [人前看起来坚毅,人后会和小伙伴发表情包,还有QAQ这些颜文字,前后反差真的很可爱!]   [我永远都爱小太阳!]   这一话的倒数第二页,虽然嘤嘤本人并不知晓,但读者们对他的喜爱,都在他们敲下的字句里。   最后一页漫画,是谢见微半蹲着,给顾鸿影身上暂时无法用灵力愈合的伤口缠绷带,最后那场收尾的战斗在一处山崖边,残阳如血,金乌坠下地平线,顾鸿影盯着天边的晚霞,绚烂的夕阳倒映在他眼瞳中,橙红一片,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谢见微给他处理完了伤口,交代了顾鸿影之前最关心的昆吾剑的去向:“昆吾剑在淬炼,大约还需一周时间,到时候我会直接将昆吾剑送至昆仑。”   在参加这场表面一个月实则三个月的特训前,顾鸿影是真的很想要昆吾剑———哪个剑修不会喜欢神剑呢?   但特训结束后,他发热的脑袋也冷静下来,尽管昆吾剑对顾鸿影依旧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顾鸿影抬起头,与谢见微对上视线:“谢老师,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他已经努力去不在意了,但疑点在他心间堆积,堆得快要爆炸,顾鸿影无法再做到自欺欺人地无视,于是他说:“不夜侯前辈曾经亲口称呼我为‘白泽’。”   谢见微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顾鸿影却自顾自地继续:“我其实一直很好奇。”   他像是不经意提出这个问题,又像是已经得到答案后的二次确证:“你们选定我,训练我,只因为我是‘白泽’?”   历史上有关白泽的记载有许多,流传最广的说法是白泽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能辟除人间一切邪气。而在里世界的课本上,白泽是引领人类的智者,是特殊的异兽。   白泽的称呼太过沉重,沉重到顾鸿影心间不安。   漫画的最后一个分镜,是金乌沉入到地平线下,他们影子融到渐渐深沉的黑夜中。   在黑暗中,顾鸿影听到谢见微的叹息声,她说:“是。”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第221章   顾鸿影没有想到谢见微这么轻易地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一度做好了谢见微也会当谜语人的准备。   黑暗能够掩盖很多东西,神色、动作、表情,今夜无月, 在黑暗中, 顾鸿影听到谢见微说:“与其让你胡思乱想, 倒不如告诉你一部分事实。”   她平淡的声音和她话里的内容截然相反:“顾鸿影,你是白泽转世。”   顾鸿影刚为着套出的信息放松了几秒,就听到石破天惊的答案:“哦, 难怪———我是白泽转世?我???”   三个月所训练带来的沉稳在这一刻似乎灰飞烟灭,顾鸿影用一种极其匪夷所思的语气反问:“没弄错?确定是我?”   这比愚人节的玩笑还要荒诞。   “没错,你是白泽。”   一片黑暗的分镜中,顾鸿影沉默了许久, 才用一种开玩笑似的态度说:“我这个水平都能当白泽,人类是不是要玩完了?”   他的态度看起来漫不经心,但神色却茫然,一幕幕回忆在此时飞快掠过, 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穿过这些回忆的珠子,最后定格在顾鸿影裹着睡衣穿着鲨鱼嘴拖鞋站在荒山山脚下茫然抬头的画面———那是故事的最初。   刚觉醒灵力的顾鸿影参加了入学测试, 于是新世界的大门被推开, 他十八岁之后的人生天翻地覆。   [嘤嘤是白泽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但为什么现在还是觉得有点被刀到QAQ]   [最后一个回忆镜头虐到我了……我记得老婆也是在那一话登场的吧?老婆当时看见嘤嘤, 到底是在看嘤嘤, 还是在透过嘤嘤看故人?]   [真的好难过啊, 这篇文连载了一年多了,嘤嘤在不断成长, 老婆却在不断失去……难道他从沉睡中醒来,就是为了一个个送走自己的故友吗?]   [天杀的我们有仇吗!我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给我心口来了一刀【吐血.JPG】]   [顶锅盖说句不该说的, 一般漫画里像我老婆这样完美的角色最后都会便当的TAT]   [拒绝便当,从我做起!]   因为漫画最初的回放,在这一页回忆里,漫画读者们都开始真心实感地担忧起不夜侯的生命安全来,毕竟之前人气很高的藏生、霸气侧漏的皎月,活泼可爱的小狐狸……天衍的盒饭发起来都干脆利落,毫不犹豫,读者们相当害怕天衍憋个大的。   虞荼看着这一页的评论逐渐歪楼,最后变成了天衍谴责大会,不少读者都表示想要天衍的地址,给他寄点精心准备的礼物。   至于评论里对于不夜侯“古老过去”的漫天推测,虞荼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感觉又得到了不少灵感,他将一些极有逻辑的评论挑出来摘入备忘录里,方便他继续完善人设。   笔记做完,虞荼翻过一页,在顾鸿影的玩笑过后,谢见微一直沉默着,最后只说:“这是既定的选择。”   “既定的选择?”顾鸿影从地上爬起来,他身上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我不明白。”   出乎他的意料,黑暗里,谢见微脸上的笑容已全然隐去:“我也不明白。”   “我们都不知道这样下去是对是错,但我们没有选择。”谢见微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她的右手微微向上抬,指尖亮起一簇火苗,照亮了陷入黑暗中的山崖,光照不到的更深处,依旧漆黑一片,“是曾经的你选择了人类,所以你也只能是人类。”   她说:“顾鸿影,你是最后一任白泽了。”   顾鸿影依旧不明白。   但“最后一任白泽”这个说法,却莫名让人难过与悲伤。   “这个问题既然您不知道,那我也不追问了。”顾鸿影忽然话锋一转,“那我问您……不夜侯前辈吧。”   漫画里,之前闪现过的回忆又以陈旧的色调出现,只是这些回忆,配上了心音。   “我第一次看到不夜侯前辈时,就觉得莫名亲切熟悉,根本生不起防备之心。”顾鸿影问,“是‘白泽’影响了我吗?”   “异兽化人从古至今仅此一例,完整保留的魂魄数次轮回,记忆是否在魂魄上留下印记,谁也不清楚。”谢见微斟酌着回复他,“你其实不用分得太清。”   “如果不分清……”顾鸿影轻轻地叹出一口气,“那我是顾鸿影,还是白泽?”   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问题。   他是白泽,也不是白泽,曾经的自己做过什么他浑然不知,或许是几千年前的布置在此时应验,只是几千年后的自己无知无觉。   “我的话可能听起来有些像道德绑架。”谢见微掌心跳跃的火苗漂浮到半空中,给他们引领下山的路,“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尽的责任……鸿影,谁都逃不掉,谁也挣不脱。”   火光照耀着谢见微的半张侧脸,她看起来疲惫极了,墨色的发丝里,竟然已有了些许不显眼的银白。   他们一前一后地下了山,火苗给他们照亮一方空间,他们离开后,空间又被黑暗所吞噬。这条路似乎很长很长,于是他们一直在黑暗里走着。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问题。”谢见微没有回头,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但你知道的多,未必是件好事。”   顾鸿影盯着地上的影子,有些闷闷不乐:“可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对我就公平吗?”   “当然不公平,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谢见微一步步向山下走去,“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就努力变强吧。”   “或许你练出剑心的那天……”谢见微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透着一点不明显的哀伤,“你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信息量好大,我现在脑子有点宕机……]   [微微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我怎么感觉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问题明明解答了,但我怎么感觉像是谜语人的plus版呢?]   [嘤嘤你问问题到底会不会抓重点!你不要问那么宽泛啊!你直接问白泽转世需要干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大力培养你?不夜侯前辈到底是爱你还是爱白泽(划掉)]   [上面这个问题我都能回答,白泽转世需要努力变强;大力培养嘤嘤因为嘤嘤是白泽转世;老婆谁都不爱,他最爱我!]   [前两个问题的答案不就是谜语人的变种吗【震怒.JPG】,还有老婆明明最爱我!]   [骗人!老婆明明最爱我!]   于是这个本来有点沉重的话题歪向了“不夜侯究竟是谁的老婆”“不夜侯最爱谁”的归属大战。   虞荼反反复复将这几页画面看了好几遍,他和有些漫画读者一样,感觉堆在心间的疑惑越来越多,他似乎陷到了一局棋里,既是棋子,也是执棋人。   这已经是这一话的最后一页,虞荼翻过页去,新一话的开头是顾鸿影收到了昆仑的开学通知。   顾鸿影的运气似乎永远是个谜,如果说虞荼到达雪山山脚风平浪静,那顾鸿影从踏上雪山地界的那一刻起,就被怪物抓住了脚踝,他惊恐得像是一幅名为呐喊的世界名画。   这仿佛是一个不祥的讯号,越来越多的怪物从或大或小的雪包中爬出来,浩浩荡荡追逐在顾鸿影身后。   面对着数量庞大的怪物群,顾鸿影转头看了一眼……瞬间跑得更快了!   三五只轻松解决,十来只应对自如,二三十只勉强招架,五六十只……他还是从心吧!   顾鸿影在地形崎岖的雪峰上和一大群怪物兜圈,看起来声势骇人,其他分镜里几个小伙伴的经历在他的惨烈对比下,都显得幸运了很多。   [嘤嘤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发挥呢~]   [现在大家都分开了,谁欧谁非一目了然了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分开了也没欧皇,只有非酋和更非酋【狗头叼玫瑰.JPG】]   [不愧是我们鼎鼎有名的非酋主角团啊!]   顾鸿影在雪山上的经历天衍并未着墨太多,两页之后便轻描淡写带过,唯有顾鸿影进入教学楼时的场景被大书特书。   雪山核心【走不出的教学楼】在漫画里的阴森诡异程度不亚于虞荼亲眼所见,破败的校园,暗处窥探的眼睛,地上蔓延的暗红色……顾鸿影所面临的情况,比虞荼的还要糟糕。   顾鸿影甚至没有进到教学楼里,就被死亡了一次,“重生”后的顾鸿影抚着心口,额头上俱是冷汗。   他抬起头,二楼平台之上,无数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他们的手挥舞着,乍一看像无数头颅与四肢堆叠在一起的怪物。   顾鸿影蜷缩着的手张开,掌心金系灵力翻涌,渐渐凝成一把朴实无华的剑———暑假之前他还只会制作金属锥,现在已经可以灵力化剑了。   顾鸿影握着剑柄将手抬起,他目光直视着二楼的平台,却迟迟没有斩下应斩的一剑。   那乍一看像无数头颅与四肢堆叠在一起的怪物,竟然有属于“人”的表情,他们不像是怪异,像是还活着的人。   顾鸿影承认,他犹豫了。   面对怪异不应手软,无论是学校的课程还是训练他的老师,每一个人都这样告诉他。   可那些类似于“人”的情绪表现,让他斩不下手中的剑———如果他们还没有彻底被怪异侵蚀,是不是还有生还的希望?   每一个条生命都是宝贵的,要尊重,要爱护。   顾鸿影犹豫期间,他脚下的影子渐渐张牙舞爪,漆黑的影子在某一刻忽然腾空而起,直击他心脏,却落了一个空。   顾鸿影早有防备,他一剑戳穿自己的影子,收剑的动作干脆利落。   犹豫不会有任何结果,他既然这样想,那么他就去按照他想的做,他会为自己的举动承担相应后果。   一整栋教学楼里的学生,哪怕有一个没有化作彻底的怪异,他都会将人救出来。   顾鸿影提着剑进入到教学楼中,教学楼的大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合上,但他没有回头。   ……   顾鸿影将整栋教学楼里的学生全部查了一遍,全是怪异,没有活人。   他已经快要不记得自己“重生”了多少次,没有探查清楚前,他不会下死手。   顾鸿影抹了一把自己额头滑落下来的血,他已经查完了最后一个“学生”,他和这栋楼的怪异,从现在起,只剩下不死不休。   穿着校服的怪异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堵在了最高的天台上,顾鸿影抬头看天空,只看到一片灰蒙。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灵力化作的剑在“重生”里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柄,但他化出的每一柄剑,都会比上一柄更锋利。   顾鸿影执剑,剑尖垂在地上,并不算浓厚的灵力在他身上涌动着,势如惊雷。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他想,【但至少现在,我问心无愧。】   他抬手起势,剑在他手中发出清越的铮鸣,虞荼看到漫画里空间波动着,顾鸿影的身侧,渐渐出现了一道浅淡的影子。   那影子的容貌漫画读者们陌生,虞荼却眼熟———是已经牺牲的、四十三组的组长。   仿佛跨越时空,两个剑修在此时共鸣,逝去的前辈指引着后来者的道路,共同结束这场遗憾。   漫画用了一整页去描绘这幅浓墨重彩的画面,破败的天台、狰狞的怪异、压抑的天空,背靠着墙壁的少年执剑,眸光清正,斩出了一往无前、摧枯拉朽的剑光。   万籁俱寂,一招破敌。 第222章   [啊啊啊啊啊啊嘤嘤好帅啊!!]   [莫名有种崽长大了的欣慰感……]   [果然苦是一时的, 帅是一世的!]   [帅是挺帅,但我怎么有种帅不过三秒的错觉?]   [嘤嘤(盯):你再说一遍?]   [哈哈哈哈哈小心嘤嘤从漫画里爬出来打你~]   但谁也没想到“帅不过三秒”这句评论一语成谶,因为在那绚烂惊艳的剑光过后, 顾鸿影“噗通”一声砸在了地上。   那惊艳的一剑掏空了顾鸿影身体里所有的灵气储存, 之前反复受伤所积累的微量诡毒在没有灵力压制的情况下瞬间爆发, 毒性不算太强,对五脏六腑没有造成大的影响,就是让他的脸肿成了包子。   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剑所带来的感悟里的顾鸿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非气不会这么轻易认输!]   [真的没帅过三秒———]   [嘤嘤现在的脸看起来是婴儿肥plus~]   在漫画读者们的嘲笑里, 顾鸿影无助地躺在天台上,如同黄豆裂开一条缝的眼睛里充满了幽怨。   漫画在他脑袋旁边配了一个脸肿成包子、默默流泪的Q版小头像,又引发读者们的一阵鹅笑。   在“悲伤”的氛围里,虞荼翻过一页, 他看到了不夜侯。   破烂不堪的天台、横倒一地的怪异、肆无忌惮蔓延的暗黑色血迹,还有……血迹里仰躺着的少年。   一人身处暖光里,一人锁在冷光中,色调碰撞, 如同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被撕下一半,又融洽地拼接到一起。   要是忽略顾鸿影的肿包脸, 不夜侯和顾鸿影在这样的环境下对视的场景, 值得成为随书刊行的海报。   [啊啊啊啊啊今天的老婆也很美丽呢!]   [截图了!截图了!莫名有种世纪会面的错觉!]   [【警觉.JPG】天衍老贼是不是又在暗示什么?]   [不要草木皆兵, 看什么都是刀子啊喂!]   虞荼看到漫画里的不夜侯给顾鸿影检查时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只是眼里盈满了笑意, 因为这一点笑意, 看起来更像有血有肉的“人”。   [嘿嘿嘿,感觉老婆在暗搓搓地憋着什么坏心眼儿~]   [老婆超级爱护幼崽, 但并不妨碍他逗幼崽玩儿,老婆肯定是想拍嘤嘤的黑历史~]   [我的老婆———芝麻馅大茶树一枚呀~]   从这里开始, 这一话的后续就偏向了日常轻松,一扫之前的压抑与阴霾。   [来,和我一起学嘤嘤说话:蟹蟹恁~嚎乡捕兴啊~由此我们可以延伸得出:恁号~载简~窝哼糕幸~]   [哈哈哈哈哈哈夺笋啊!大熊猫都要饿肚子了!]   [嘤嘤: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来日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次的更新终于不那么压抑了呜呜呜,之前的气氛凝重到我都不敢发言。]   [确定了,我老婆确实是一棵古老的树,因为不管衣服穿多少,盖肚子就不会着凉——这是家里大人的铁律!]   [就算没有被子也必须盖点什么,反正肚脐眼不能凉着【狗头.JPG】]   除了顾鸿影,漫画也略微提了一下其他人,比如臭着一张脸的埃里克进了宿舍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卫生间洗漱,皮毛被血糊得结块的郝芝芝正在给自己梳毛,而虞荼……被卷成了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寿司卷,画风格外不同。   [菟菟这个背景看起来不太像昆仑的宿舍?]   [昆仑的宿舍虽然豪华,但风格都一样,这一看就不对啊!]   [当然不是宿舍啦,是荼荼自家的小楼!【寿司卷背景截图.JPG】【大战窗边鬼新郎背景截图.JPG】   请叫我福尔摩斯!]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菟菟也是参加了昆仑的开学战吧?]   [我觉得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妨问问我的老婆!]   [找我老婆干嘛呀?老婆正忙着和我贴贴呢~感兴趣的自己去看暑期特辑就知道了!]   [嘿嘿~刚看完特辑回来,www腹黑的老婆也好可爱了~]   [强烈推荐大家去看!不看错亿!]   [暑期特辑它真的值得!]   虞荼:“……?”   什么特辑?   他将这最后一话更新看到尽头,然后退出了漫画页面,在连着刷新几次目录后,目录最底下突然跳出了一个与单人小传颜色相同的标题,这代表着这种更新并不属于正刊内容,属于福利彩蛋。   虞荼戳进去,先出现的并不是福利彩蛋的内容,而是密密麻麻根本看不到漫画的评论弹幕。   [好好好,这个世界终于如我所愿地颠了!]   [从没想到这样的剧情还能出现在漫画里……六!]   [我有一个疑问让我先说!男人生子孩子到底从什么地方生出来?天衍你有本事吊我胃口你有本事更完啊!]   [为什么这种技术只出现在漫画里?!(绝望嘶吼)(红眼病犯)(阴暗爬行)(啃啃啃啃啃)]   [这个世界真的很需要这样的技术!老婆你快努力研究研究,把这个技术面向全世界!]   [不行我好眼馋!急急急!重金求购男人生子秘方!现在去拜一拜鹿蜀还来得及吗?!]   看着满屏发癫的评论,虞荼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他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这个所谓的暑期特辑———不会是他和汤庆雄结恶缘的全过程吧?!   虞荼骇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形象啊!!!   抱着“也许是他猜错了”的侥幸念头,虞荼暂时屏蔽了评论,密密麻麻的弹幕瞬间清空,露出了暑期特辑的封面———深夜里半掩着大门的茶馆。   虞荼:“……”   悬着的心总算死了。   特辑的一开始,是一辆从黑暗里开出来的车,看起来就相当昂贵的车在夜色里行驶着,车灯照亮前行的路。   这辆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车越开越偏僻,最后开到一条街道的尽头,尽头有家古朴的店,雕花的大门没有彻底合拢,一道暖色的光从门缝里泄出,在地上拉出狭长的影子。   乘着夜色而来的车在门口急刹,车门打开,车里下来了一个奇怪的胖男人。   男人脸上有口罩,头上帽子包住耳朵,脖子上围着围巾,身上穿着覆盖到小腿的外套,更夸张的是他连手上都戴着手套,好似生怕别人看到他的一寸皮肤。   男人在雕花木门上敲了敲,门徐徐向两边打开,露出了虞荼熟悉的陈设。   男人问:“您是不夜侯吗?”   漫画里,不夜侯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向男人身侧的茶桌桌面微微一瞥,桌上便凭空多了杯热气腾腾的茶。   一切都好像昔日重现,只是从现实跃到了纸上,在漫画里的不夜侯问出“你找我何事”时,虞荼皱起了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漫画里的时间是夜晚,茶馆里的光源又没打好,虞荼感觉马甲看起来有些妖异,通俗易懂地说,不像个好人。   漫画里的自己两指并拢搭在汤庆雄的手腕上把脉,那种不是好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马甲不疾不徐地说出“恭喜你,怀孕了”这六个字时达到了巅峰。   为了证明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虞荼打开了被他屏蔽的评论,这一页,评论如井喷。   [我去!这是我从未想过的炸裂展开!]   [老婆你是怎么能淡定地说出恭“恭喜你,怀孕了”这六个字的啊!那可是男人啊!男人怀孕你都不惊讶的吗?!]   [植物里面还有雌雄同体的呢,老婆应该算是……见多识广?见怪不怪?处变不惊?淡定自若?   【呆滞猫猫头.JPG】]   [我知道暑期特辑特别,但这也太特别了【熊猫摘掉了它的黑眼圈并试图看个清楚.JPG】]   没有人觉得不夜侯像坏人,大家的关注点都在男人怀孕这件炸裂的事上,而虞荼因为自己的恶趣味,在汤庆雄反问时给他的会心一击,也被漫画记录了上去。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漫画里,面对汤庆雄的难以置信,不夜侯唇角上翘,眼里带了些许浅淡笑意,“刚刚忘了说,怀的是对双胞胎。”   [双胞胎啊……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一胎两宝带球跑文学照进现实??]   [带球跑的是小娇夫小娇妻,他这体格子明显不合格!不要拉低我们带球跑文学质量!【拍桌震怒.JPG】]   [老婆真的好淡定,这就是传说中的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能见着吗?]   [我现在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庆祝,男人怀孕———这是世界的进步,人类里程碑的一大步啊!让我们为这位人类孕夫颁奖,太感人了呜呜呜~]   对这个异常炸裂的暑期特辑,漫画读者们接受度极高并好评如潮。虞荼将他和汤庆雄交涉的全过程看完,都没看到什么恶评。   至于他不太满意的茶馆打光,偶尔有几个提到的,都被回复的漫友信誓旦旦地告知———这就是天衍用来突出老婆黑芝麻馅的画法呀!   面对这种难得的场景,大家一水地例行截图,该换壁纸的换壁纸,该换屏保的换屏保。   虞荼:“……”   等到“男人怀孕”事件终于过去,虞荼迎来了属于他的迫害———柳嘉和宋图连着三天兢兢业业上门报道,给他扫盲。   漫画里,不夜侯坐在茶桌前,柳嘉和宋图如同罚站似的立在他面前,一人手里捧着一本砖头般的书,嘴里念念有词,效果不亚于唐僧念经。   [笑暴富了,真没想到我竟然有一天能看到我老婆被人按头扫盲哈哈哈哈———]   [让一棵活了几千年的茶树学人类伦理学、人类医学、人类社会学常识、人类法律———哪个天才想出来的损招啊?]   [不夜侯: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被二对一补课……]   [有一说一老婆的脾气是真的好,这样都不带生气的!]   [我不仅想看老婆上课,还想听老婆讲故事!老婆既然能面不改色面地对男人怀孕这件事,那他一定经历过比男人怀孕更炸裂的事!]   [你说的很对!那我放个耳朵!]   [我放双眼睛!]   [我放个屁股!]   对于大家这种慷慨下放身体零部件的行为,虞荼只有以下六个点:“……”   他目前没有遇到比男人怀孕更炸裂的事!放耳朵放眼睛放屁股也没用! 第223章   满屏都是放身体零部件的评论, 虞荼默默拉了一下暑期特辑进度条,惊恐地发现还有三分之二。   虞荼:“!!!”   救命!怎么还有这么长啊!   越过“古董扫盲”,暑期特辑呈现的依旧是昆仑的开学, 只是特辑里不再着重讲嘤嘤, 而是以不夜侯的视角描绘了虞荼他自己。   比如马甲从乾坤眸里第一个拉出本体的画面专心致志地观看, 比如经过曲玉韬的请求后,即使将目光放在其他学生身上,也依旧不忘了关注本体, 比如在本体因为疲惫到极点晕倒后,马甲第一时间赶到了本体身边……   [老婆一定是草木族!宠崽简直一脉相承!]   [大茶树关心小茶树苗苗这不是正常的吗?要知道我们荼荼本体只有一米多高呢!]   [荼荼本来就是个脆弱的幼崽,多关心关心怎么了~要不我上图给你们对比一下?   【遮天蔽日茶树虚影.JPG】   【五色盘正中心蔫巴树苗.JPG】]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这对比真的好强烈!]   [不夜侯(忧心忡忡版):崽崽你是不是有点发育不良啊?]   [菟菟:一米多高怎么啦?这不是还在长个吗?!]   虞荼给那条还在长个的评论狠狠点了个赞,他现在离两米只差一点点了, 四舍五入一下,他是两米高的大树苗!   在漫画画到马甲将本体带回小楼时,漫画读者们简直笑到了一种猖獗的地步。   [哈哈哈哈哈怕菟菟摔地上的时候没空嫌弃崽是血淋淋的,但用完清洁咒还是觉得不太干净哈哈哈哈———]   [难怪之前的更新里有寿司卷, 原来是这么来的啊!]   [老婆:(看一眼怀里的崽)(盯一眼床铺)(看一眼怀里的崽)(再盯一眼床铺)(皱眉)(叹气)(开始手动做寿司)]   [菟菟这个待遇已经够好了,我们嘤嘤藤条接送有说什么吗【狗头.JPG】]   [老婆紧急送完崽后居然还记得回来道歉, 他好有礼貌, 我好爱!]   天衍在漫画里将马甲对本体的偏爱描绘得尽致淋漓, 谁都可以一眼看出马甲对本体究竟有多在乎。   虞荼在躺椅上将自己翻了个面, 看向旁边认真看留影石的马甲, 经过他这一年多的人设完善, “不夜侯”和“虞荼”这两个身份,是越来越能被区分开了。   虞荼盯着马甲看了一会儿, 一时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重新将手机摸起来, 慢吞吞地继续往后看。   暑期特辑与其说是特辑,倒不如说是不夜侯视角的单人小传,在经历完茶馆的炸裂事件和昆仑的开学以后,暑期特辑以小楼结尾,虞荼看到自己本体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在床上咕涌,而马甲就站在离床稍远点的地方盯着他瞧,因为天衍的画法,不夜侯看起来好像隐约有笑意。   [哈哈哈哈哈老婆你真的好坏,你就看着菟菟在那里挣扎也不吱个声(指指点点)]   [老婆:让我看看我家苗苗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的存在【揣手手.JPG】]   [看兔兔这脑袋顶上的汗,老婆你裹卷的时候是不是忘记看气温了!]   等到虞荼的本体好不容易在马甲的解救下去掉了身上的“海苔”,他被自己蠢笑了的画面放在漫画里,就变成了“因为大茶树袖手旁观所以小茶树恼羞成怒”的名场面。   虞荼:“……”   手有点痒,想揍一个名叫天衍的存在。   虞荼强制自己意念屏蔽那一连串哈哈哈的评论,继续往后看。如果说和汤庆雄结恶缘那件事天衍给不夜侯套上的是“反派”滤镜,那么现在的日常就显得放松而温馨。   要不是马甲和本体都是虞荼他自己,光看这琐碎的互动日常,虞荼都要真切地认为不夜侯和虞荼,确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漫画里,本体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做饭,厨房之外的小院里,马甲端着个有些陈旧的水壶,弯腰给竹子浇水给花施肥,一切都透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气息。   [呜呜呜我就爱这样温馨日常的互动,再来点!再来点!]   [菟菟终于苦尽甘来了,以后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好好生活啊!]   [老婆在院子里浇水施肥还被崽崽塞葡萄的感觉好微妙……不知道怎么说?就感觉……更接地气了?]   [可能是因为之前老婆出场虽然美强惨标配拉满,但因为太完美反而有距离感吧?]   [也是,就像之前堕化九尾的篇章老婆受伤一样,我脑海里竟然没有“不夜侯会受伤”这个概念【沉思.JPG】]   [老婆会捉弄幼崽,会打理庭院,会陪幼崽吃饭,还会接受幼崽投喂,这些日常细节感觉他更有人气了?【试图比划.JPG】   等等———怎么全是和幼崽有关的事上有人气啊!]   [这么一看菟菟就很重要了!不过老婆养崽子不能这样没有分寸地宠啊,你看看这才多久,我们兔兔都学会恃宠而骄了!]   [就是就是!自己不想看自己在雪山核心的黑历史就塞给长辈帮看———这是学习的态度吗【斜眼笑.JPG】]   [我要举报!这里有家长代写作业!]   [此处应@昆仑山主时序]   [@时序这边有学生耍赖让家长写作业啦!快来管管啊!]   [@时序这边实名举报荼荼不写作业!]   虞荼看着漫画评论里那一溜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种八月飞雪似的冤枉———本体和马甲都是他自己,让谁看黑历史不都一样嘛!   虞荼本来还在因为天衍竟然能同步更新现在正发生的事而暗暗心惊,现在都被这神来一笔的转折冲淡了不少。他赖在躺椅上不动,将漫画翻到了最后一页,虞荼倒要看看他现在什么反应都不给,天衍究竟要怎么画。   将暑期特辑翻到了最后一页,他却忽然愣住了。   因为最后一页没有任何文字,也没有任何对话,与其说是特辑的收尾,倒不如说是竖版海报。   海报是俯视的视角,墨蓝的色调里,一弯弦月高挂于天空,月光温柔地洒下来,竹林也好、花卉也好、茂盛的葡萄藤架也好,一切都披上了层浅淡的银辉。   透过葡萄藤茂盛枝叶间隐约的缝隙,能看到藤架下并排放着两张宽大的躺椅,本体在靠右边的躺椅上闭着眼睛蜷成一团,身上盖着一条小碎花的薄被,马甲则躺在左边的躺椅上,盯着半空中的投影画面,手里拿着纸笔,正在记录着什么。   晚间的凉风拂过,于是葡萄藤微微摇曳,晶莹的葡萄沐浴着月光,稍远一些的地方,竹林的影子投射在盛开的花朵上,风卷起一些花瓣在空中飞舞,有几片落到了马甲的发梢。   [啊啊啊啊啊这幅画面太美好太绝了!]   [天衍——漫画界掌管色彩和构图的神!]   [什么时候出单行本?什么时候出单行本?什么时候出单行本?重要的事说三遍啊!!!]   [老婆果然只有和崽崽在一起才最像人,没有那种遥远完美到高不可攀的感觉了!]   [之前觉得腹黑的老婆最绝,现在日常的老婆我也可以!]   漫画读者们对暑期特辑结尾的画面表达了高度赞扬,虞荼安安静静地盯着这幅画面,再次感慨天衍的挑选功力。   这幅画面是很美好,对吧?   可本体当时闭眼,是拒绝看漫画读者们调侃他的原型身高;晚上有点冷,本体没有马甲抗冻,所以加床薄被;不夜侯拿纸笔记录是因为留影石里反馈出的问题太多,光凭脑子记不住……但这一切在天衍笔下,好像都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虞荼一时说不上来这种微妙的不同究竟不同在哪里,但众多评论里有一句话点醒了他———   [感觉不夜侯从神坛上走下来了,神性里,人性开始占据更大的比重。]   或许……这就是天衍的用意?   ……   虞荼还没想清楚天衍这样做的原因,一周的假期就结束了,当然,他有好好做作业(重音)。   不夜侯搬去了昆仑的教师宿舍,虞荼则收拾收拾行李搬去了学生宿舍,学生宿舍每层只住两个人,一左一右分布在宿舍楼两边。   虞荼搬行李的时候,顾鸿影刚从宿舍楼外回来,见到之后二话没说帮他一起搬,顾鸿影的身上带着一种寒凉之气,虞荼隐约感觉到了极淡的不化骨气息。   鸿影又去砍那些冰锁链了吗?   “发什么呆呢?荼荼?”顾鸿影疑惑地伸手在虞荼眼前挥了挥,经过一个周的休养与排毒,他的肿包脸已经彻底消失了,又恢复成往日笑容灿烂的模样,“你住几楼啊?”   虞荼:“七楼左边。”   “太好了!”顾鸿影笑着用手肘拐拐虞荼的胳膊,高兴道,“我们俩同一层诶!”   虞荼轻轻“嗯”了一声,看着顾鸿影的笑容,他心中的忧虑不由加重,探索昆仑的事,当真迫在眉睫了啊。 第224章   或许是换了一个不太熟悉的地方, 虞荼第二天很早就醒了,他睁眼看到白中带一点淡蓝的天花板装饰时还有点懵,在打了个哈欠大脑开机后, 虞荼才想起来想起来昨天下午已经搬到了昆仑的学生宿舍。   他用手揉揉自己的脸, 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 在带着一点寒气的水泼在脸上时,虞荼彻底清醒了,抬起手腕一看, 离八点上课还有两个多小时。   这么长的时间可不好浪费。   虞荼拖出自己的超大号行李箱,按着自己收纳习惯从左边掏出一本卷子,从右边掏出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   这本卷子是他请帝休长老帮忙出的题,涵盖了里世界和表世界的大量知识对照, 做题比背书更能巩固所学,他天赋平平,就更应该多加努力。   用牙齿撕开面包袋子后,虞荼叼着面包片开始看题, 一边下笔飞快,一边将面包一点点啃掉。   七点半, 虞荼的宿舍门被拍响, 听拍门的动静就知道是顾鸿影。   虞荼拉开门, 顾鸿影穿着一身有点像武侠小说里的劲装, 背后背着把剑, 干净利落, 朝气满满:“荼荼!该上课去了!”   “你先进来。”虞荼说,“我收拾一下马上出发。”   顾鸿影毫无防备地踏入了虞荼的宿舍,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外间书桌上那本写满了字迹的卷子。   五点爬起来在雪山顶上练了两小时剑法的顾鸿影:“???”   有被卷到!   小伙伴们一个比一个能吃苦,一个比一个卷, 他不会成为最菜的那个吧!   虞荼还不知道顾鸿影被他的卷激发了危机意识,他麻利地收好自己摊开的卷子,又背起自己早已准备的学习包:“我收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走到一楼的大门口,埃里克和郝芝芝也前后脚刚到,埃里克耳朵里塞着传讯设备,还在远程处理家族事务,郝芝芝面前则展开了虚拟光屏,十指翻飞如穿花蝴蝶,满脸严肃地敲打虚拟键盘。   “就先说到这里。”埃里克余光看到他们俩过来了,按下传送设备交代道,“中午时再联系我。”   “等我半分钟。”郝芝芝飞快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马上就好。”   顾鸿影:“……”   虞荼:“……”   在卷王小伙伴身边生存的压力好大!   半分钟后,郝芝芝关闭光屏,将自己身后背着的剑解下来,用灵力让它悬浮在离地面大约一指的高度。   每个学校都有各自的特色,比如米勒克尔大学必学基础课程是符咒,不要求学生有多精通,但日常生活中所需的必须信手拈来;昆仑学生必学基础课程是御剑,因为昆仑占地面积极大,绵延数百座雪峰,如果学生不会御剑,光是上课就得花费大半天时间,这个前提还得是这两座雪山之间相隔不太远。   虞荼也从学习包的侧面解下自己的剑,灌注灵力让它悬浮在面前,他不打算修习剑道,所以用的都是昆仑统一制式。   四个人的飞剑同时升空,流星赶月般地向远处的雪峰飞过去,速度不算太快,但很稳。   虞荼给自己身上施加了一个防风罩,然后熟练的将学习包拽到面前,从包里掏出了三袋面包和三瓶牛奶。   “西瓜、草莓、巧克力,速选!”   他的卷王小伙伴们都有个不好的习惯,那就是经常不吃早饭,虞荼屡次劝说无果,开始他吃什么给小伙伴们带什么。   另外三个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流程,虞荼早上如果有带不同口味,手快有手慢无。   郝芝芝:“巧克力!”   埃里克:“草莓!”   忙着观察周围环境的顾鸿影慢了一拍:“西瓜。”   虞荼用灵力将掏出来的面包牛奶分成三份,迅速向三个方向一抛,没一会儿,风里传来了细微的撕塑料袋声音。   虞荼左右环视了这一圈,诚心希望天衍不要把这一幕画进去,毕竟来昆仑正式上课的第一天,头顶一轮红日,脚下万丈雪原,他们本该在这震撼的天地里御剑飞行,潇洒肆意,而不是开着防风罩,左手牛奶右手面包,没有丝毫形象。   虞荼在心里忏悔了几秒,然后决定视而不见———身体健康更重要!   御剑飞行有点冷,明天带包子和豆浆吧。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   早餐差不多解决完,他们的腕表也指引着他们降落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上,广场地面铺着白色的石头,正中心悬浮着一柄无穗长剑的虚影,以虚影为中心,广场被均匀地分成了五等份,每一份里都有一些长剑直直地插在剑槽中。   虞荼在即将降落前,脚下的飞剑忽然嗡鸣起来,好似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引导着他,他跟随这股牵引之力降落在南边的扇形区域,在飞剑离地面大约一指距离时,虞荼听到一道机械提示音———   【飞剑已进入停剑坪·木属区域,请按要求停置飞剑。】   表世界里有停车场,里世界里竟然有停剑坪!   虞荼从剑上跳下,他的手微微抬起,灵气带着剑柄自动贴入他的掌心,虞荼就近找了一个剑槽,试探性地将剑插了进去,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剑槽自动变换为最贴合飞剑的形状,键槽最前端弹起一道光幕:   【剑槽正在使用中……   请问是否为您锁剑 [是否]】   虞荼大为震撼。   他点击了[是],于是光幕又变换了内容———   【锁剑程序已完成。   如需使用,请凭指纹解锁。   祝您学习愉快。】   虞荼在木属区域被震惊,其他几个人也不惶多让,大家都说起之前对昆仑的印象,无一不是传承古老,仙气飘飘,但眼前这一幕,颇有点科技修仙的味道。   他们四个人在停剑坪上锁了剑后再次汇合,人人的脸上都带着震惊的神色。因为是第一次来到昆仑上课的雪峰,他们的腕表贴心地给他们指明了前进的路线———他们需要横穿偌大的停剑坪去往剑阶。   穿行在停剑坪中,他们能看到许多剑,不少是昆仑统一颁发的制式,但更多的是千奇百怪、独一无二的造型。   比如有的剑通体银白形态优美,尾端却拴着一个可可爱爱的毛绒玩偶;有的剑如一簇狭长火焰,尾端摇曳着定格的闪电,整体看起来酷炫异常;有的剑像没有打造好的剑胚,黑乎乎的一团,剑柄处却有朵随风摇曳的花……   他们横穿停剑坪,就好像横穿了一个属于剑的博物馆。   “哇———”顾鸿影大开眼界,“这和停满了豪车的停车场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对昆仑的印象全都推翻了……”郝芝芝感慨,“果然科技改变世界!”   “风雷石、银影木、天流紫……”埃里克目光掠过一柄柄造型各异的剑,忍不住轻声报着材料名,“好珍贵的材料。”   虞荼深有同感。   他的目光扫过去基本就能辨清这柄剑里用了什么珍贵的主材,在眼花缭乱后,虞荼明白了一个道理———   剑修那么穷,果然是有原因的!   穿过停剑坪,他们的面前出现了腕表上提到过的【剑阶】。剑阶阶如其名,由一柄柄横过来的剑组成了延伸到云中的阶梯。   顾鸿影试探着将脚踏上去,他的腕表上瞬间弹出一道提示:   【请选择登入剑阶模式   普通版问心版】   要是没经过暑期特训前的顾鸿影,可能会因为好奇先点[问心版]试试,反正大不了就退出,但暑期因为冒失莽撞,在训练里被坑了一次又一次后,顾鸿影学会了小心谨慎。   虽然很好奇【剑阶模式问心版】的效果,顾鸿影还是果断选择了普通版,在他确定的那一刻,他面前由横着的飞剑搭建的台阶瞬间变成了普通的白色石阶。   见顾鸿影脚踏上第一柄飞剑后就不动了,虞荼他们瞬间提起了警惕,要不是顾鸿影很快就回神给他们解释了原因,他们又要怀疑是不是他们聚在一块后又要倒霉地下副本(划掉)了。   在顾鸿影解释过后,他们三个也跟着选择了【剑阶模式普通版】,然后四个人对视一眼……都卯足了劲儿地拼命往上冲!   他们预留了半个小时从宿舍楼到上课的雪峰,结果御剑用了将近十分钟,之后锁剑穿过停剑坪又用了十多分钟,预留的时间只剩七分钟左右,不知道后面还会遇到什么,但时间明显不足了!   拜大一所锻炼的良好体魄,他们四个人一口气在白色石阶上连跑带跳五分钟都没人掉队,在进入上课两分钟倒计时前,他们冲入了白色石阶尽头的门。   有机械音同步响在他们耳边:   【检测到四名未登记学生,正在进行身份识别……】   【金属顾鸿影。】   【木属虞荼。】   【火属埃里克。】   【土属郝芝芝。】   【未登记学生信息更名为[米勒克尔大学至昆仑交换生]。】   【识别成功,认证通过。】 第225章   还没等他们四个发出“好高级啊”之类的感慨, 就听到那道机械音继续说———   【请提交个人详细总结报告后进入课堂。】   顾鸿影虞荼郝芝芝埃里克:“……”   哪有课都没上就先收作业的!   一片纯白的空间里,四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抬起手臂, 他们腕表的个人页面端, 已经出现了提交通道。   在提交个人详细总结报告后, 他们顺利登入课堂。   如果说米勒克尔大学的教室还能看出一点表世界大学的影子,那么昆仑的教室就是纯粹的未来科技,他们脚下是泛着黑银光泽的不明材质地面, 抬头看天空,纵横的银色金属缠绕交叠,形成了极高的天顶,周围有许多金属机器人在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滑动着, 远远望去像会移动的金属方块。   或许是他们登录的原因,沿着某种规律移动的金属方块中忽然有一块脱离了队伍向他们的方向划来,在移动过程中,它的头顶竖起一根天线, 表面出现椭圆形黑色眼睛:   【检测到新登录学生四名,准备传送至相应课堂。】   【传送倒计时:5、4、3……】   还没等社交恐怖分子顾鸿影开口问些什么, 他们脚下坚硬的地面忽而变得柔软, 接着黑金色光芒大盛, 宛如进了太空宇航员训练舱, 只剩一片晕眩, 等晕眩感退去, 他们四人看到了许多张凑近的脸。   顾鸿影差点吓得蹦起来:“什么情况?”   他们此时在一个直径两米的“玻璃柱”内,周围围着一圈身穿昆仑校服的学生, 从其他视角看,他们像极了摆在博物馆中的展品。   虞荼睁眼时也吓了一跳, 但他并没有感觉到恶意,隔着厚厚的“玻璃”,隐隐约约能感知到的情绪反馈都是正向的,虞荼紧绷的心神略微放松了点。   “别围在这里看。”一道苍老的声音驱赶周围的学生们,“小心破坏昆仑的形象。”   剑气从学生们所在的外围横掠过来,在“玻璃柱”前自动分开,将围着的人群向外轰,在剑意的铮鸣声里,似乎还有小声而嘈杂的嘀咕———   “唉唉唉怎么一言不合就用剑意赶人啊!”   “羿老!我们昆仑真的没有形象这个东西!”   “我这次跑这么快怎么还抽我!”   “别踩我鞋子!我的脚啊!!”   “别扯衣服!袖子要裂了!”   现场兵荒马乱,一片鸡飞狗跳。   “玻璃柱”里的四个人目瞪口呆。   在所有人都远离“玻璃柱”后,地面开始漾起波纹,一双机械臂从地上“长”出来,像揭开一道餐前小甜点似的取走了玻璃罩。   【检测无危险,昆仑课堂已绑定。】   他们的个人腕表上都多了一道标识,是一柄小小的银色剑形图标。   顾鸿影:“好严格的检查啊。”   “检查越严格,出事的几率越小。”之前那道苍老的声音人未出剑意先至,如今所有的学生都散开,正对着他们的方向,有位老人缓步走来,“我是羿将离,负责你们这个月上午的课程,你们可以同他们一样,称呼我为羿老。”   他脸部皮肤沟壑纵横,胡子眉毛头发全白了,身姿也有些佝偻,不像出尘的神仙,倒像是风烛残年的老者。   觉醒灵力的人会比普通人老得更慢,正常情况下四十的人容貌至多三十,天赋高强的人在刻意维持下能够看起来更年轻。如果没什么意外,这位老人的真实年龄应该比他的外貌更苍老。   顾鸿影他们四人向羿老问好,羿老笑了笑:“只有第一天上课的流程这样繁琐,下次穿过剑阶,你们就能直接到达课堂。”   “去那边坐着吧。”他一挥手,远处黑银的地面似乎凭空造物,出现了一层层叠加的台阶,每个台阶上都摆着密密麻麻的金属,看起来像科幻风格的实验台。   之前被狼狈驱赶的昆仑学生们借着他们交谈的空隙都已极快地整理好了自己的形象,现在人人衣冠端肃,脊背挺直,目光如箭,仿佛他们一开始就这般。   虞荼用目光和小伙伴们示意:【之前我眼花耳聋了?】   郝芝芝:【不是。】   顾鸿影:【昆仑的朋友们看起来形象包袱很重:)】   埃里克:【。】   四个人一边熟练地用眼神交谈,一边向科幻风格的实验台的方向走———昆仑的科技相当发达,他们感觉到了与停剑坪一般无二的牵引之力。   虞荼在属于自己的实验台上落座,然后进行身份验证,他木着一张脸想,真的太不可思议了,昆仑简直科幻得过了头。   “大家各自归位。”羿老缓步走向最中间格外大的实验台,在站定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实验台同步投射出他的虚影,做着与他一般无二的动作。   在虚影成形的那一瞬,虞荼敏锐地捕捉到了灵力沿着某种阵法流动的轨迹,羿老似乎是金属性的灵力,但经过阵法改动,投射在他面前的却变成了木属性。   虞荼盯着虚影微微睁大了眼睛———好有意思的阵法,或许是他盯着瞧并试图解析的时间有点久,虞荼黑银的桌面上忽然浮现一行白色小字:   【别发呆,小心被羿老叫起来回答问题。】   落款人是殷莉。   羿老安排的座位遵循了五行原则,水生木,木生火,所以殷莉的实验台在他右侧,埃里克的实验台在他左侧。   虽然是没见过的高科技产品,但虞荼悄悄摸索了一番,很快就知道了“在课堂上传小纸条”这个功能怎么用。   但还没等他给其他小伙伴传纸条,就听到顾鸿影被点名了,羿老笑眯眯地问他能不能配合做示例。   顾鸿影的性格注定他不会怯场,当即就同意了。   羿老对着顾鸿影的方向招招手,在顾鸿影懵逼的表情里,他连人带实验台自动移动到羿老旁边的空位上。   顾·一脸茫然·鸿影:“您要我配合做什么?”   羿老用手点了点桌面:“灵气化物,最好是你擅长的物品。”   顾鸿影掌心向上,一个金属锥在他掌心瞬间成形———虽然金属锥如今已经他淘汰不用,但砸冰锁链的那段时间他已经练出了条件反射似的肌肉记忆。   羿老目光在那枚金属锥上扫了一眼,屈指在实验台上轻轻敲了三下,实验台上摆着的三大排试管里飞出一只细细的玻璃管,玻璃管飘到顾鸿影凝出的金属锥上方,自动拔掉塞子向下倾倒,倒出的液体一接触到金属锥,就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金属锥上附着顾鸿影极微弱的感知,金属锥被腐蚀,顾鸿影的意识有点刺痛。   羿老微微一笑:“断掉感知吧。”   他提问顾鸿影:“知道这管液体是什么吗?”   顾鸿影盯着被腐蚀的金属锥,遗忘了很久的化学知识好像从遥远的记忆里回来了,他不确定道:“浓硝酸和……浓盐酸混合物?”   “高中建立的基础不错。”羿老笑眯眯道,“就是王水。”   王水有极强的腐蚀性且极易变质,一般情况下需要现用现配,羿老是直接挥手召出来的,这也是顾鸿影并不敢那么确定的原因。   “大家都看看腐蚀情况。”随着羿老开口,所有人实验台前的虚影都同步出现了被腐蚀后的金属锥,“是不是看起来有些惨烈?”   虚影中的金属锥和羿老手里的金属锥一模一样,由于他王水浇得多,金属锥仍然不断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他这个金属锥成分应以铜铁为主,简单易得,美观漂亮,硬度不低。”羿老试图引导他们思考,“而铜铁都是常见的金属,大家熟悉的同时处理难度也低。”   “以金属性举例,如果你们要面对的敌人使手段得到了你们灵力化物的成品,明白了你们最常使用的元素组合,那么他就可以针对你布下无法逃脱的陷阱。”   “我知道大家觉醒了灵力,自觉已经与表世界不同,但世间万物总是相通,轻视的人容易吃亏。”羿老说,“就像今天做示范的这位学生,如果他在金属锥里掺入大量稀有元素,我可能还要伤些脑筋。”   顾鸿影:“!!!”   羿老摸了摸顾鸿影的头,让他回到自己的实验台上,他环视了一圈教室里的学生,虽然还是笑着的,但眼里已经有了严肃的意味:   “我说这些并不是在责怪谁。只是想告诉大家,里世界的知识需要快速学习,表世界的东西也不能落下,灵力并非万能。”   无论强弱,灵力总有定数,都有耗尽的时候,灵力化物作为每个修者的保命手段,更加不能懈怠。   “我说这些不仅针对金属性学生,其他属性也一样。”羿老不紧不慢道,“表世界的物理化等课程依旧会加入到你们课表中,成为你们学习计划里的一部分。”   他说完后整片空间陷入安静,看着那一张张若有所思的脸,羿老心中暗暗满意。   第一年入学,学生们才刚刚接触里世界那些对于他们来说格外新奇的知识———只存在于娱乐中的世界,真实地呈现在了他们眼前。   他们自然会兴奋,会高兴,哪怕生出的不是正向情绪,也会督促着他们努力,但羿老并不希望他们因为接触到新事物而扭曲了心理。   读书使人明智,世上没有无用的知识。   他希望这些孩子们明白,觉醒灵力的人和普通人之间有差别,但并非天差地别。 第226章   “下午你们怎么安排?”   顾鸿影坐在一个金属机器人头顶, 正试图和它互动,机器人椭圆形的像素眼从“0v0”变成了“=~=”。   上午的课程其实并没有讲什么深奥的知识,只是带着他们复习了曾经上高中时无比熟悉的数理化, 一年多没接触这些, 重新捡起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作为米勒克尔大学的交换生, 他们第一周的课程只排了上午半天,剩下的半天他们可以自由活动,比如在昆仑的各个雪峰里溜达, 尽快适应昆仑的学习环境和教学风格。   郝芝芝蹲坐在一个金属机器人头顶,这个金属机器人比较特别,它的金属表面有许多凹进去的小坑,时不时有个金属小圆球突然从某个凹坑里冒出来, 像极了打地鼠。   郝芝芝:“我打算去昆仑的符峰,看看能不能有灵感。”   她最近制符已经到了瓶颈期,一直没有进步。   “我去器峰。”埃里克身下的金属机器人像是流动的液体,他试图将机器人控制成某一个固定的形状, “我最近在给自己设计武器。”   “我还没想好。”虞荼选的机器人最四平八稳,只是绕着另外三个人以一种稳定的速度转着圈, “我打算御剑到处看看。”   灵修具体要怎么修炼无人知晓, 虞荼只能自己摸索, 看看能不能找出确切的方向。   四个人将自己的行程一合计, 于是接下来一周的下午都有了安排。   “连学习计划都安排好了, 奇遇还没出现。”顾鸿影继续“骚扰”他选中的机器人, “小方你知道奇遇到底是什么吗?小方——小方?你有在听吗?你说话啊小方~”   “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合眼缘,你肯定是我的幸运机器人。”顾鸿影开始连珠炮似的输出, “我都对你这么坦诚了,你不要这样隐瞒啊, 小方?小方?”   被顾鸿影称呼为“小方”的金属机器人电子表情被他烦成了大小眼。   上午羿老的课程结束,殷莉告诉他们通过昆仑认证(腕表上出现银色剑形图标)后,返回机器迷城,选中看的最顺眼的小机器人,有极小的概率碰上“奇遇”———但仅限于认证后的二十四小时内。   “要不算了吧?”埃里克已经在这等待的一小时里抽空处理完了一部分家族事物,“凭我们的运气,应该挺难的。”   他难得承认自己是个非酋,主要是因为坐在这里干等太过傻乎乎。   “鸿影我记得你下午给自己排的任务还挺紧的,确定还要继续等吗?”郝芝芝终于忍不住对金属小圆球伸出了魔爪,“再等一刻钟,我们就只能回去吃泡面了。”   顾鸿影满脸纠结:“奇遇有时限要求……”   虞荼坐着的机器人已经带着他绕着另外三人转了有七八十圈,虞荼都快被转迷糊了:“‘奇遇’这种东西不一般是和运气挂钩的吗?我们哪个像是运气好的样子?”   顾鸿影郝芝芝埃里克:“……”   有被扎心到!   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他们不死心地再等了一刻钟,成功等到昆仑食堂关闭,只剩下吃泡面和啃面包这两个选择。   顾鸿影从被他骚扰到自动关机的小机器人身上跳下来:“算了,我下午练剑的时间不能耽搁,我准备走了,你们还等吗?”   时间已经耗费到他心里的底线,顾鸿影果断选择放弃。   郝芝芝和埃里克本就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见他放弃,他们也不再坚持,直接选择了登出,三个人走得干脆利落,谁都没想起来他们还有一个小伙伴从头到尾都没出声,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让他们忘记了他们进来时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   在他们三个人登出后,脑袋越来越晕的虞荼想从小机器人上跳下来一同登出,但他眼前的画面变成了重影,根本看不清腕表上的登出键。   在顾鸿影他们登出前,虞荼只是觉得有点晕,还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虞荼只觉脑浆都要被摇匀了,但他的直觉依旧没告诉他有危险,虞荼迷迷糊糊地想,好奇怪,他之前感觉不适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升起一丝一毫离开机器人的念头呢?   眩晕的意识不能再给他答案,虞荼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下去,驮着他的小机器人表情在这一瞬消失了,出现了一枚褐色的、类似于麝鹿的标识。   褐色的标识从金属表面飞出,银黑色的机器人瞬间被化成流动的液体金属,金属重新凝聚,成了类似麝鹿的形态,隐隐身披五彩。   被称之为“机器迷城”的这方空间,似有无形的力量将泛着黑银光泽的地面切割,四四方方的地面在地上辗转挪移,最后形成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   在地上悄无声息滑动着的、如同金属方块的机器人全部停滞在了原地,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连接了每一个机器人,隐隐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遍布这方空间的每一个角落,诡异的声音好像无处不在,似短路的电流,又似清越的铮鸣。   这张网在空间中闪烁了好一阵子,最后将昏迷的虞荼与驮着他的金属造物一同包裹在内,一道类似机械又非机械的声音传出———   【已检测到标准人选。】   【复核无误。】   【禁地通道开启。】   由光芒形成的网在这道声音结束后化作了褐色的纹路,这些纹路大部分凝聚在虞荼皮肤表面,少部分则落在金属造物上。   地下通道口那种令人隐隐颤栗的危险感已经解除,金属造物驮着虞荼,缓步进入了幽深的通道。   “咔嚓———”   好似有清脆的碎裂声响在耳边,正在低头看材料的江绛猛然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吓人。   特异第六组的组员正在向她汇报对名为《山海之语》的漫画最新更新的内容推测,结果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流畅的汇报瞬间卡了壳。   “先暂停。”江绛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她微微阖上眼放出自己的感知,感知在整栋大楼里游走,一切都好似没有异常。   “咔嚓———”   碎裂声二度响起。   江绛的意识锁定了来源,是【麒麟议室】的大门。   【麒麟议室】单独占据了一层楼,门做得格外大,门上雕刻了古朴的花纹,现在这些花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黯淡,随后从门上剥落。   异处局里的人都知道【麒麟议室】是整个异处局最安全的地方,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在大门认定的持有者拒绝的情况下,谁都无法打开这扇门。   之前【麒麟议室】的持有者是[镜],在[镜]消亡后,持有者的身份就转给了江绛。   成为持有者的那天,江绛终于知道大门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花纹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那是麒麟的道文。   【麒麟议室】这个名字并不完全为了纪念无法转生的神兽麒麟,更多是因为门上的花纹是麒麟毕生力量的凝结,而这些纹路在激活后可以组成麒麟的轮廓,眼睛的位置,镶嵌着麒麟被炼化过的心脏。   [镜]的前身是谛听,或许是同为神兽的原因,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压制着他忘记了这件事,他只记得这扇门很重要,但他想不起前因,所以他一直呆在【麒麟议室】里,除了必要,从不离开。   后来他消亡,江绛接手,一些限制失效,惊天的秘密才得以袒露人前。   江绛不知道为什么要将麒麟一生的力量与他最重要的心脏封在这扇门里,但成为持有者后冥冥之中的感应告诉她———这扇门出事的那天,就是灾难即将开始的前兆。   江绛骤然起身:“会议暂停,一组去发通知,所有省市镇守分局启动备战状态,开启不定时巡逻,六组去联系米勒克尔、昆仑、长安学府,让他们做好准备;五组与归墟墟主接洽,询问星图近期变动……”   一条条命令以她为中心传达,辐散向里表世界的四面八方,整栋楼瞬间忙碌起来,不少人脸上都流露出忧色。   在安排好工作后,江绛这才前往了这层楼最顶层的【麒麟议室】,大门上那些褐色的花纹已全部剥落,化作粉尘静止在空中,粉尘隐约组成了一只奇异的生物———那是麒麟的轮廓。   麒麟眼睛的位置一片空荡,被炼化过的心脏不翼而飞。   江绛心间一沉。   她成为异处局的局长不过二十年,她知道的东西不少,但也没有那么多。   她只知道异处局同样是计划的一环,但他们究竟在计划里担任了什么样的位置,她依旧模糊。   江绛抬起手腕,腕表上的消息如雪花般向她飞来,她按照紧急程度迅速分类,先处理了十万火急的消息,将其他讯息暂时推后。   她从列表里找出了一个人名,加持符咒之力拨通,江绛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   数到十的时候,投射在半空中的通讯屏幕里,出现了帝休的脸。 第227章   通讯另一端的帝休放下怀里正在晒太阳的小花盆, 小花盆里种着的栀子花疑惑地扭过枝干,向他开了朵花。   “有些事小孩子不方便听。”帝休点了点栀栀的叶子,“先自己在这晒太阳, 好不好?”   栀栀合拢的花苞啪地开了一朵, 意思是“没问题”。   帝休将小花盆挪到合适的位置, 然后才带着通讯走远,确保他们的对话不会被听见。   “江局。”帝休的声音同他本人一样温和,“找我有什么事?”   江绛看着通讯对面白发束冠、气质清绝的帝休, 直截了当地问:“帝休长老,您知道麒麟吗?”   “那位无法转生的上古神兽?”帝休眼中流转过一抹奇异的神彩,“略有耳闻。”   隔着万水千山,江绛对上他清透的眼眸:“今天, 【麒麟议室】出事了。”   她在“麒麟”二字上加了重音。   帝休似乎并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他脸上自然地流露些许遗憾:“那确实有点糟。”   他的眉眼略微弯起,眼中却没有笑意:“可这与草木族……似乎没什么关系呢。”   江绛十分清楚,帝休虽然只是草木族的长老, 但他的意思基本等同于族长帝屋的意思,他不认可的事, 草木族便不会有人去做。   “江局, 我其实知晓你的来意。”帝休说, “草木族天生地养, 与人类本就关系不大。如果你想如上一任局长那样做, 请恕我拒绝。”   “上一任局长?”江绛微微一怔, 眼中有了些许茫然,“荀局?”   帝休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   异处局成立几百年, 各种级别的档案浩如繁星,上一任异处局局长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意外身亡, 以至于异处局动荡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而[镜]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确定下一任局长的人选。   异处局群龙无首,只能临时推出一位代理局长,这一临时,就是近二十年———直到[镜]选出一批候选人,候选人中又挑中了江绛,这种诡异的局面才宣告结束。   正常流程下,江绛本该由上一任局长手把手带着交接一部分只能在这个位置上传承的东西,但由于荀局身亡时异处局内忧外患,代理局长只能让异处局正常运转,不至于分崩离析,那些只能由转化过[天赋]的局长才能处理的事件,就这样积压了下来。   最初成为异处局局长时,二十多岁的江绛着实度过了一段相当难捱的时光,二十来年的沉重事物堆积在一起,重担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少部分档案早已在过去或损毁或遗失,无法再寻回,待身上的压力稍小些后,她便开始着手修建地下档案馆,给予还留存着的资料更严密的保护。   在江绛表明不清楚后,通讯另一端的帝休笑了一下,笑声近似于叹息:“难怪你会来问询,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五十年前,【麒麟议室】同样出过事。”帝休道,“当年麒麟道文出了问题,[镜]便让你们来草木族,寻求族长的帮助。”   “族长一贯古道热肠,二话不说便接下了荀若望的请求。”哪怕是讲久远的往事,帝休也没有完全释怀,“族长去了整整一个月……回来之后修为大跌生命垂危,连魂魄都有所缺损。”   “我向异处局要那一个月发生过的事件记录,荀若望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当年好脾气的帝休都因为这件事数次打上门去,可荀若望什么都不肯说,把他逼急了,他就只会躲。   帝休因为族长的事焦头烂额,最后不得不暂时放弃,结果没几年,昆仑附近有一处异兽封印出现松动,荀若望前往镇压,惨遭不测。   于是五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随着最后一个当事人的死去,成了无法解开的谜题。   也就是从那时起,在草木族里醉心于养崽,根本不过问世事的帝休接掌了草木族的对外事物,一直到如今。   帝休因为本体特质的原因,很少会有什么事耿耿于怀,也很少会有什么事执念不放,五十年前发生的事,却成了他心中越不过的那道坎。   “族长被送回来时就是昏迷的状态,好不容易救醒了,却因魂魄有损而记忆全无,甚至性情大变。”   草木族族长帝屋对外公认的形象是“容貌绝美,实力强悍,脾气暴躁”,面对着熟悉亲近的人,甚至幼稚到不像一族之长。   但五十年的帝屋古道热肠,为人爽朗,明明是一棵帝屋树,脾气倒比帝休还好,除了在草木组里窝着处理族中事务,就是出门五湖四海地溜达,他实力高强,爱路见不平,又爱广交好友。   但一切都终止在那个月。   醒来的帝屋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帝休自产的黑色小果实只能帮他暂时平复暴躁的情绪,但治标不治本。   脾气暴躁的帝屋依旧喜欢交朋友,只是见过醒来帝屋的朋友们都比较遭殃———毕竟帝屋的朋友不是每一个都扛揍。   有的单方面被揍了二三十年后,咬牙切齿地和他断绝了朋友关系,毕竟一言不合就要切磋,没几个人受得了。   帝屋自己也发现了问题,但他就是控制不了他的脾气,他尝试过去压抑去隐忍,却只导致了更严重的后果———他失控了。   帝休从没告诉过帝屋他失控时是什么模样,对清醒过来的他也缄口不言,但帝屋只是失去了记忆,并不是变成了傻子,看到帝休身上掩饰不住的重伤与虚弱时,他自然意识到了不对。   后来帝屋认识了归墟的墟者邝冕,当年的邝冕还很年轻,还没有成为墟者,受了帝屋那张脸的欺骗,天真单纯地以为帝屋只是好心和他切磋指点,单方面被揍了几年他才反应过来———他是帝屋用来遏制失控的“沙包”。   因为欺骗而愤怒到爆发小宇宙的邝冕在两年后成功研制出了能暂时克制帝屋失控的方法,于是……他变得更扛揍了。在他的无私奉献下,帝屋寥寥无几的朋友们得以逃过一劫。   邝冕因为帝屋时不时的“切磋”被迫发奋图强,生生从一条没有太大上进心的咸鱼一路努力提升自己,最后接任归墟,成了一位操心的大家长———对内操心归墟学生的心理问题和衣食住行,对外管着归墟和各方势力的对接,还要时不时和失控找上门来的帝屋打一架,累得年纪轻轻就看着一把年纪,最后不得不像他那些社恐的学生那样戴上一个大兜帽,一直遮到下巴。   帝休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帝屋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脾气,也习惯了处理草木族的大部分族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下了过去的那些芥蒂,恰恰相反,他一直牢牢地记着,从未忘却。   “无论这次【麒麟议室】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草木族都不会出手相助。”帝休清透的眼睛里看着她,眼里没有责怪,只有难过,“草木的生命漫长,但并非无心。”   表世界里,人族欣欣向荣,妖精鬼怪都已经成了茶余饭后的传说,里世界中,有着源源不断生源的四所学校,每一所学校的最高领导人都是人族。   人族大兴顺应天意,草木族也好,妖族也罢,任何一族都没有想要与之争锋,他们反而尝试着帮助人族,适应人类社会的规则,继而融入到人类社会中。   妖族的生命漫长,草木族的生命更悠远,他们在长久的生命里目送着一个个故人从风华正茂到垂垂老矣,再到阴阳两隔,时间将漫长的记忆都模糊。   他们与人类不是同族,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感情不真挚、不纯粹,在朋友求助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   “就当我怕了吧。”帝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五十年前的噩梦,我不希望它再重现了。”   他们可以为了帮助朋友受伤,甚至死亡,但仗义相助,不是不明不白掩盖真相的理由。   绝密的档案遗失过一部分,那段秘辛也在档案里,江绛什么都不知道。她之所以联系草木族的帝休,是[镜]在最终消亡前给她留下的一系列内容里,排在首位的一条便是———   [一旦【麒麟议室】出现不可逆转的问题,联系草木族,向他们寻求帮助,若被拒绝,就告诉他们“命运已经有了最终人选”。]   江绛起初不解,如今仍旧不解,但她选择将[镜]的话据实以告。   帝休听完后什么也没说,江绛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端倪,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不能将时间全耗费在通讯上,最终他们断开了联接。   投影从眼前消失,帝休却站在原地没动,他摊开手掌,掌心全是细密的汗水,在江绛说出“命运已经有了最终人选”时,他忽然生出一种极致的不安。   千年来,他很少有这种心血来潮似的直觉,草木族的族地从来四季如春,但此刻,帝休却觉得心上发寒。   他翻手变出一张精美的符咒,符咒无火自燃,过了一会儿,符咒另一端传来帝屋的声音:“帝休?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   帝休问:“族长,你现在是不是在墟者那边?”   “猜的还挺准。”帝屋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邝冕那小子大白天在那看星星,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我现在被他留在一楼,和他的一屋子造物作伴。”   他嘟嘟嚷嚷:“这些年他为了躲架,理由真是越来越五花八门了。”   帝屋不记得五十年前发生过的事,也不知道江绛刚刚找过帝休,他过来找邝冕干架,以为只是与寻常一样,邝冕五架里要赖掉两架。   拜帝屋经常去归墟串门所赐,帝休对归墟也挺了解,归墟的历任墟者无论对什么感兴趣,占星一项都要站在世界顶尖,不然无法观测星图。为了星图的准确,除非万不得已,墟者不会在白天观测。   之前帝屋带着虞荼上门让邝冕看[天赋],邝冕当天晚上就给他传讯,以一种委婉的方式表明他们要多多注意虞荼这个孩子的生命安全。   至于不夜侯……邝冕沉默了许久,才道:“虚如影,不可说。”   想到这里,帝休的声音前所未有地严肃:“族长,等墟者结束观测星图,你问他荼荼和不夜侯的命星,是不是出现了变故?” 第228章   虞荼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醒来, 他背后的地面坚硬冰冷,虞荼下意识摸了摸,触感有些像粗糙的树皮。   他撑着晕晕乎乎的脑袋坐起来, 试图唤出一道照明的符咒, 但没有任何反应。灵力还在身体中流转, 符咒却好似失了灵。   【有人吗?】   虞荼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将手放在喉结上, 说话时依旧有震动,声带没问题,出口的声音却被抹去。   虞荼想,好奇怪的地方。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在这样令人不安的环境下,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将马甲召到身边,但他集中注意力去感应时,却发现他和存在马甲里的那部分意识的感应已经变得似有若无, 他能感知到存在,却无法开启传送。   用不了灵力, 听不到声音, 虞荼只能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在惯常用的视觉失灵后, 其他感官便会灵敏, 虞荼沿着脚下树皮的走向慢慢向前, 当了一年多植物所带来的浅薄经验告诉他———这棵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仿佛一座无边无际的城。   虞荼沿着树皮的纹理一直向下走,黑暗中没有时间的概念,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点微光, 这点微光渺弱得如同夏末残萤,仿佛呼出一口气都会熄灭。   要过去吗?   虞荼有些踌躇。   还没等他下定决心,他就感觉那点微光好像动了动,也可能只是他高度紧张出现的幻觉。   虞荼站在黑暗里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向微光的方向前进,他沿着那个方向一直走,终于看清了那点光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樽极精美的金属造物,整体银黑,如一只闭眼的麝鹿,它倚靠在树上,虞荼所看到的微光,来源于它表面的黯淡的五彩。   或许是感应到了虞荼的气息,麝鹿睁开了眼睛,它的眼珠同样是金属造物,却将虞荼震慑在了原地。   ———那是虞荼所见过的、最近似于“道”的神情。   这双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   虞荼往后退了一步。   那只麝鹿像是被他的反应惊动,它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离开了它倚靠着的树干,跨出了它栖身的、已经干涸的水潭,慢慢走向虞荼的方向。   它离开后,虞荼看清了被它挡着的树,那是一株枯萎的寿木。   虞荼曾经大量阅读古籍,许多书上都有寿木的记载,有的说———   【寿木,昆仑山上木也。华,实也。食其实者不死,故曰寿木。】   有的说———   【有寿木之林,一树千寻。日月为之隐蔽。若经憩此木下,皆不死不病。】   寿木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或许陌生,但它还有一个如雷贯耳的称呼,名曰“不死树”。传说不死树可令人长生不死,甚至使死者复活。   虞荼曾经读古籍读到这一段时,一直抱着一种不太相信的念头。   在《山海经》里,不死树被称为甘木,食之不老,虞荼相信它有使人暂保青春、延缓衰老的能力,但绝不可能让人真真正正地长生。   时间是这世间最公平的存在,强大与弱小,都无法抵挡时间。   但现在,虞荼开始不确定起来。   那只形似麝鹿的金属造物明明走得极慢,却好似一眨眼就到了虞荼眼前。   麝鹿低下头,咬住了虞荼的胳膊,它的头用力一扬,将虞荼甩在了自己背上,同一刻,麝鹿身上的五彩光芒由弱转盛,以它为中心,肆无忌惮向四周蔓延。   这片黑暗的空间终于被照亮。   虞荼看到了一棵树。   一棵用遮天蔽日都不足以形容的、令人震撼的树,虞荼所在的位置根本无法看清树的全貌,他却依然从心中涌起一股深深地敬畏。之前在旧庭制作出的茶树虚影,和眼前这棵树比较,不过天地蜉蝣、沧海一粟。   麝鹿身上的五彩光仿佛是这场璀璨的引子,虞荼抱着麝鹿的脖子抬起头来,他们所在的位置似乎是树的分叉处,比他生平所见的平原都广阔。   抬头看,九根弯曲的树枝看不到顶,低下头,光芒还未照到的地方如无尽虚空。   虞荼眼眸里倒映出这华美绚烂的景象,他好像看见了一场遥远的梦,树上开满了黑色的花,花瓣上有异兽在载歌载舞,金色的流光于枝叶间穿行盘旋,带出纷纷扬扬的光点……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震撼,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或许这世间盛到极致便要凋谢,景象倏尔如烟尘散,只剩下曾在枝叶间穿行盘旋的光点,孤独地照亮这宏大的世间。   虞荼看到了死去的树。   一株又一株死去的树。   这些树静静地依附在巨木之上,许多都不能再维持生前美丽的姿态。   虞荼看见应有珍珠般夺目光华的三珠,叶子好似被随意堆起来的石土;青叶赤花的若木,蒙上一层难看的黑灰;栖息金乌的扶桑,只剩半边风化的残枝……   而他脚下让他莫名敬畏与喜爱的巨木同样死去了,他所看见的惊鸿一瞥是幻梦,真正存在的,不过是古老的遗骸。   【祂是建木吗?】   虞荼张口,却没有声音。   形似麝鹿的金属造物没有理会他的疑惑,它只是驮着虞荼,沿着那九条延展出的枯枝最中心的那条缓步而上。   这好像是一段很遥远很遥远的路。   虞荼听见金属碰撞枯死的树皮,带来悲鸣般的回响,那些已经黯淡到不足以照亮太多的金色光点还在树枝间盘旋,像是盛大后的残烬。   金属造物驮着虞荼一直走,走到将那些金色光点远远抛在身后,走到它身上浅淡的五色光熄灭,走到周围又重新化成伸手不见的黑暗。   虞荼又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只听见金属造物的蹄声,像一声声敲击的悲鸣,最后他身下一空,金属造物消失了,他被留在了黑暗里。   虞荼感觉有什么摸了摸他的头顶,像是一条树枝,有枝叶卷上他的腰,温柔地托举着他往前,虞荼看到一点淡淡的、红褐色的光芒。   这点光芒倒映在虞荼眼里,他睁大了眼睛。   因为本体和马甲共用一个意识,本体也拥有了一部分马甲的天赋,灵力无法外化,虞荼便努力调动它们,将灵力集中到双眼。   或许是他的渴求太过强烈,[天赋]被动触发,虞荼看到那根卷在他腰上的树枝,尽头延伸向那红褐色的光芒里。   那光芒里有一个人。   一个形容枯稿,宛如深患重病的男人。   或许是有所察觉,他抬眼对上了虞荼震惊的视线。   虞荼震惊的不是他的相貌,不是他的状态,而是灵力全部聚集到双眼时,男人身上笼罩着的那层虚影。   ———那是帝屋。   虞荼的记忆几乎从不出错,这个男人身上笼罩着的虚影,就是族长帝屋!   树枝已经卷着震惊的虞荼来到了男人面前,虞荼没感觉到恶意,他张着嘴,呆呆的:   【……族长?】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有点超乎了他的认知。   男人的眼神有一瞬的疑惑,他微微阖上眼,再睁开时,虚影消失了,男人的神色变得同虚影一致。   建木自成一方天地,其中有许多约束与规则,因为建木的死去,有些规则已经在时间中渐渐扭曲,比如“呼而无向”的界定,慢慢归于了模糊。   疑似被帝屋附身的男人同样说不出话,只是眼里的疑惑浓重得要溢出来:   【新……幼崽?】   草木族百年内所有的幼崽他一清二楚,眼前的幼崽虽然看不出原型,但明显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只。   虞荼看懂了帝屋的口型,他心里也疑惑起来———从灵魂的气息看,眼前就是族长帝屋无疑,可他们草木族的族长……会这么平和?最重要的是,族长帝屋明明还在草木族,几天前才给他打过零花钱,还发他的表情包“威胁”他。   如果虞荼头上的小苗苗还在,现在一定弯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卷在虞荼腰上的树枝并没有放下,反而将他拉近了一点儿,男人伸手戳戳虞荼的脸颊,左边戳一下,右边戳一下,像在确认真假,他眼里的迷惑也随着他的举动越来越重。   虞荼无语地拍了下男人的手。   行,这个动作挺族长的。   错不了,是本人。   在虞荼拍戳他脸颊的那只手时,男人因为他的力道晃了晃,身外笼罩着的虚影在这一刹又出现了,变成虚影状态的帝屋,眼里还有没褪去的愕然。   男人重新睁开了眼睛,他的神色是虞荼所不熟悉的,儒雅温和中带着审视,他向虞荼伸出手,是人族的标准见面礼节。   【你好,我是荀若望。】   这一刹,某种压迫感达到了顶峰。   虞荼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和他握手回礼:   【您好,我是草木族的虞荼。】   黯淡的金色光点从远处慢慢飘过来,绕着他们两盘旋了一圈,虚影状态的帝屋身上褐色的光芒剥落,在荀若望肩头,凝成一只小小的异兽。 第229章   这只小小的异兽状如狐而白身, 尾如彘而长鬣,目如牛而赤瞳,耳如象而白毫。   是麒麟。   一只半透明的小麒麟。   围绕着他们盘旋的金色光点全数灌注到麒麟的身上, 虞荼又看到了那双眼睛, 之前出现在那形似麝鹿的金属造物上的眼睛。   这双眼睛静静凝视着他, 不同于帝屋的疑惑,荀若望的审视,它的眼里没有属于“人”的情绪, 更像是一种宏大意志的具象化。   它以麒麟的形态出现,但又不仅仅是麒麟。   虞荼在草木族的那段时间,帝休长老给他讲过许多上古秘闻,比如上古最有名的四神兽———凤凰、麒麟、苍龙、白泽。   凤凰在特定的条件下涅盘重生, 从远古至今,直到最后一次涅磐失败;苍龙用了不知名的秘法于几百年前苏醒,在里世界兴风作浪;白泽于衰微时转生成人,从此只以人族的身份存在。   凤凰、苍龙、白泽都各有各的轨迹, 唯有麒麟,在万年之前声名最盛时销声匿迹, 从此再无人能寻其影踪。   那时帝休长老难得说起虞荼迫切需要知道的东西, 他撒娇耍赖地想知道更多, 却只得到帝休一个轻轻的脑瓜崩:“知道的越多, 背上因果的可能便越大, 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当时虞荼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决定将厚脸皮发挥到极致,那几天暑假他就带着书变成了帝休的小尾巴, 帝休去哪儿他就在哪儿学习,主打一个粘人且锲而不舍。   帝休被他粘了十来天, 最后还是投了降,又给虞荼讲细了点,只是上古发生的那些事最关键的转折点,帝休也不知道。   万年之前发生的事流传了大几千年,许多事都夸张扭曲、荒诞变形,以讹传讹之后,也不知能剩下几分真。   帝休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虞荼,最后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叹气:“那些过去离我们太过遥远,荼荼就当是听了些有意思的故事吧。”   现在,“遥远的过去”里的主人公之一,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虞荼眼前。   建木自成的天地里“呼而无向”,虞荼张口问出的【您是麒麟前辈吗】这句话,被迫湮灭在了空气中。   金色的光点稳定住了麒麟半透明的身形,又分出一部分没入到荀若望的身体中,笼罩在寻若望身上的属于帝屋的虚影,终于在这时彻底与他分开。   帝屋的虚影露出一个爽朗舒坦的笑:【总算不用和老荀共享视线了。】   荀若望扶额,儒雅的神色里有点无奈。   他肩头上蹲着的麒麟抖抖自己的毛,掉落下更细碎的金色光点,这些金色光点不沉反升,在空中由点拉长为丝,细细的丝线交错纵横,形成了一张网———如果虞荼在机器迷城时没有昏迷,他就会发现这张网与之前一模一样。   金点形成丝网,网眼被同色光覆盖,好像有什么奇妙的韵律在此刻震荡开来,荀若望与帝屋虚影脸上那一点笑意在此时收敛,凝重爬上面庞。   他们在此地受缚五十载,麒麟构建“道网”的情况只出现过一次,那次由[镜]辅助,暂时脱离建木天地间的规则,问的是他们愿不愿意以己身延缓灾难到来的速度。   上次的道网让[镜]元气大伤,麒麟足有十年没有出现,这次没有了[镜]的辅助,单凭麒麟自己的力量……帝屋与荀若望都隐隐察觉到了不妙。   “草木族已经灭绝了吗?”几乎是道网刚完成闭合,帝屋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会定下你这个幼崽做人选?帝休呢?”   虞·稀里糊涂·荼:“草木族的大家都很好,帝休长老也很好。”   一直到现在都没弄清前因后果的虞荼声音听起来十分茫然:“族长,我觉得你不太好。”   帝屋:“……”   他被噎了一下:“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他一角灵魂携带着全部的记忆在这片草木族的“坟地”被困了五十年,对于一株生性爱自由的帝屋树来说,比直接杀了他都难受。   在麒麟构建的道网里,绝大多数限制都被暂时解除,帝屋伸手薅住虞荼的后衣领,将人薅到自己身边检查:“你一株刚化型的幼崽胆子怎么这么大?没受什么伤吧?”   被一手压住脑袋呼噜的虞荼极力反抗:“族长你放开我头发啊!”   纵然面前的族长脾气真的好了很多,但恶劣的性子却一分一毫都没有改变———按脑袋真的会长不高的,他的原形现在才两米!两米!   荀若望站在一旁,看本来有点拘谨胆怯的幼崽张牙舞爪,仿佛回到了五十多年前,帝屋向他炫耀他养的那盆栀子花时的景象。   那时的帝屋怎么说的呢?   荀若望的记忆越过这五十年不见天日的痛苦,慢慢回想起遥远的过去。   那时帝屋说……   “老荀!看我把栀宝养得多好!”   帝屋那张仙气飘飘的脸上满是得意,他的右手举着个小花盆,花盆里有一株栀子花,正用叶子卷着把宽背小砍刀,舞动间能听到很明显的破空声———他竟然给了枝叶稚弱的幼崽一把开了刃的刀!   看着没化形的幼崽与帝屋如出一辙的得瑟样,荀若望不是草木族都觉得眼前一黑。   帝屋养崽一贯大胆,无论什么崽落到他手里都会变得皮实———简直当代糙养第一人。   如果不是被困缚在这片天地,按帝屋的性格,大概还在里表世界四处交友,然后在想幼崽时用小型跨域传送阵将自己传回来,将幼崽逗毛了就溜。   被回想起来的记忆无比鲜活,但一晃,竟然已经五十年了。   “别逗幼崽了。”荀若望说,“该进入正题了。”   “行吧。”帝屋将胳膊搭在虞荼的肩膀上,脸上的痛苦神色怎么都掩饰不住,“和你在一起关了五十年,终于见到个我们族的崽儿,还不允许我稀罕一会儿?”   “麒麟前辈。”荀若望没理会恢复了点本性的帝屋,他转头看向肩头的小麒麟,“已经彻底没有办法了吗?”   麒麟转过头和他对视。   这五十年里,荀若望见着麒麟的次数也寥寥,但每一次相见,他都会被麒麟的眼睛震慑到———他与麒麟对视的时候,感觉对视的不是过于强大的前辈,而是天地意志。   麒麟没有开口,但在场的三个人,每人心里都响起一道声音:   [无法可续,灾难将至。]   五十年前,麒麟的道文出现了问题,[镜]通知了当时的异处局长荀若望。因为情况紧急,荀若望在与[镜]沟通后立刻决定进入昆仑的禁地的一探究竟,但要进入昆仑禁地,必须满足一个前置条件———进入者必须具有上古异木的血脉。   荀若望选择了向帝屋求助。   于公,面对事关里世界的大事,草木族不会袖手旁观;于私,帝屋与荀若望是关系极好的朋友,他不会看着朋友涉险无动于衷。   于是帝屋赶赴了异处局,与荀若望联手进入了昆仑禁地,他们在禁地里,看到了早已死去的建木,还有建木树枝上所留存的、草木的残骸。   ———寂静的天地里,有数不清的坟茔。   时至今日,荀若望还能回想起当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神颤栗,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在天地寂静下对死亡的敬畏,对灾劫的恐惧。   他清晰地记得当时帝屋的叹息:“难怪草木族凋零至此……”   天生地养的精灵本就比他族更加艰难,而许许多多的上古异木根本就没有血脉传承,因为他们已与建木一同寂灭。   当年的荀若望不过而立之年,活得都还没有帝屋年龄的零头大,帝屋尚且震撼至此,荀若望只会比他感受更巨。   他当时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在颤抖:“这就是、万年前那场语焉不详的浩劫吗……”   树上枯木、树下白骨,历经万年的后人到此,还能依稀窥见往昔惨烈。   万年之前的灾劫已不可细考,但万年之后的灾难已初现端倪———妖族传承的异兽血脉越是古老,便越容易堕化;草木族人丁稀少,幼崽百年都无法化形;各族死亡后魂魄化鬼,经常出现没有理智、只知嗜杀的鬼物;人族虽然欣欣向荣,但表世界怪异事件越来越多,异处局死亡率节节攀升,能觉醒灵力的孩子却越来越少……   如温水煮青蛙,一切都在慢慢向着极为不好的方向转变,他们拼了命地想要阻止,却是螳臂挡车。   在早已死去的建木下,荀若望与帝屋都陷入了不知该如何的默然。   而后……他们看到了金色的光点。   光点穿过建木死去的枝桠,盘旋过那些草木的残骸,如一场纷纷扬扬的落雨,雨水浮在他们周围,凝结为张金色的网,网里出现了半透明的麒麟。   [道文力量耗尽,屏障无法维持。]   [百日后,屏障消失。]   麒麟的声音直接传到他们心中,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荀若望翻阅过异处局最顶级的绝密档案,他知道里表世界的屏障与传说中无法再转生麒麟有关,但档案里没有写明隔开世界那道至关重要的屏障,竟然是由麒麟道文提供的能量。   里世界灵气充裕,表世界灵气匮乏,屏障一旦消失,灵力瞬间失衡,将会带来灭世的灾难。   荀若望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脱口而出:“没有办法暂缓吗?!”   半透明的麒麟低下头,看向了他。   那是荀若望第一次接触到“道”,或者说……麒麟所携带的天地意志。   [付出足够的代价,可缓五十载。]   [五十载后,一切如旧。] 第230章   荀若望无法形容他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   只能暂缓五十年吗?   五十年后一切依旧, 屏障依然会破碎,灾难依然会到来。   他承认自己有些贪心,因为屏障存在的时间太久了, 久到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从他知道里世界开始, 教科书上从未有只言片语提过屏障也有可能走向终结。   屏障数千年如一日地隔开整个世界, 于是里世界向着神秘侧发展,而表世界却走上了科技的道路,双方背道而驰已有许久, 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强行兼容。   或许是他的心情波动太过剧烈,荀若望看到半透明的麒麟注视着他,好似天地意志透过他的躯壳,在进行某种衡量。   然后帝屋上前, 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他扯到了身后。荀若望那时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只是他自己无知无觉。   他听到帝屋问:“真的只能暂缓五十年?”   麒麟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究竟由谁来回答或是提出问题,只说:   [若无意外,可续五十载。]   荀若望当时在帝屋背后, 他不知道他的友人是什么反应,但至少他已经明白麒麟的言下之意———五十年是极限, 不是起点。   帝屋挡住了麒麟看荀若望的目光, 荀若望知道帝屋是想给他一个整理思绪的缓冲机会。他闭上眼睛, 视线陷入黑暗时只觉心跳剧烈, 惶恐如同心上勒紧的蛛丝, 层层缠绕着, 涌上一股强烈的窒息。   “什么是足够的代价?”   在帝屋问出这个关键的问题后,荀若望还是忍不住虚虚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越过帝屋的肩头,看到半透明的麒麟身上那种近似于“道”的气质在此时淡了不少, 祂的眼瞳里,有种温和的平静。   [你、我、他。]   帝屋笑了一下,徐若望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缩紧又松开:“这代价是不是太轻巧了点?”   [草木之灵、妖族意识、人族气运,三者共生,能暂时弥补道纹的裂痕。]   帝屋轻叹:“这可真像一个局。”   昆仑从诞生时就是为人族设立的庇佑所,里里外外都掌握在人族手中,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人族都不会放任何一位草木族独自进入禁地……一切都像是早就注定好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麒麟没有回答帝屋的提问,祂只是安静地、平和地注视着他们。   沉默有时,就代表着一种默认。   “进入禁地的这一刻,根本就不存在选择。”帝屋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出回应,“我需要怎么做?”   [留在这里,直到五十年后,被命运选定的人到来。]   ……   “老荀?老荀?你怎么走起神来了?”帝屋伸手在荀若望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荀若望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只是想到了一点过去的事。”   “如果非要想过去的事,就跳过这悲惨的五十年吧。”帝屋懒洋洋地吐槽,“这真不是好树能过的日子。”   “不过啊……”帝屋用力地拍了拍虞荼的肩膀,“总算是要解放喽!”   “荼荼是吧?”帝屋揉了一把虞荼的头发,试图将虞荼的发丝揉成鸡窝,玩笑道,“拯救世界的重担,果然还是要交给年轻人啊!”   帝屋很高兴在最后的时间里能看到自己同族的幼崽,并从幼崽的嘴里得知大家都过的很好,他那个分出去一大半的魂魄看样子也过的不错。   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麒麟很早之前就说过,最多只能续五十年,不管幼崽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误入了昆仑禁地,他都不需要再做这样残酷的“选择”。   帝屋想,或许麒麟口中“被命运选定的人”就是指的在五十年后会有合适的人选来到这里,将屏障即将破碎的消息带出去,让里表世界做好准备,共同迎接灾难的来临。   [道网之下无再来。]   当年受制于道网的规则,他们不得不立刻做出决断,好在有[镜]的干预,他们还是小小地“逃脱”了一把。   帝屋留下了一角魂魄、大半身修为与全部的记忆;荀若望出去了一个由[镜]帮助凝结的虚假分身,几年后,借着昆仑有异兽封印出现松动的理由,荀若望顺理成章的让早已支持不住的虚假分身彻底消散。   因为天地意志的约束,他们无法直接向他人转告屏障即将破碎的消息,也无法说出昆仑禁地内的见闻,只能迂回地暗示。   被困缚在建木天地里去支撑屏障的消耗,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精气神在不断被消磨,并无可避免地走向衰弱。   荀若望由[镜]帮忙构筑的分身消散的那一刹给他带回了强大的反噬,反噬并不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   那时痛到极其狼狈的荀若望还和帝屋开着玩笑,说他毁了一部分最好不要再流传的资料,又在一些特殊的档案里添加上了有关“树”的消息,不过这些杂乱的信息分辨都要大量时间,也不知道在他之后,究竟是哪个倒霉蛋来接任异处局局长的位置。   那时帝屋只是笑笑,然后努力让自己的这角魂魄更加稳定,在这些时日里,他也明白了自己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就像《山海经》中所记载的———   【有木焉,名曰帝屋,叶状如椒,反伤赤实,可以御凶。】   死亡后的建木天地,确实是一片大凶之地了。   他们就这样在日夜不分、年岁不知的黑暗里一直呆着,除了一点点增加的虚弱感外,他们什么也感知不到,就像把活生生的人放到了蒙着黑布的棺材里,清醒地感受着自己慢慢走向死亡。   或许是过了十年,或许是过了二十年,又或许是过了更长久的岁月,帝屋无法再与荀若望交流了,他的魂魄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虚影,只能附着在荀若望的身上,用他的感官去感受世界。   于是偶尔的交流,三言两语的调侃,同样在时间中消失不见。   草木之灵、妖族意识、人族气运三者相依相存,彼此共生,在草木之灵和人族气运都偏弱的情况下,麒麟作为妖族意识,承担了绝大部分压力,所以从做出延缓决定后,他们也很少再看见麒麟———   麒麟的力量几乎全部用来修补屏障上的裂痕,连半透明的显形都极难维持,在[镜]消亡后,压力更是骤增。   帝屋不知道他们这样做是不是徒劳可笑,但若是问他后不后悔,他至少是不后悔的。   因为走神,他压制幼崽的动作停了,帝屋发现自己的手很快被那个名为“虞荼”的幼崽扒拉了下来。   帝屋笑了笑:“看在你可怜的族长五十年都没去过外面的份上,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   看起来很好欺负、脾气又很软的幼崽气鼓鼓地瞪了他两眼,最后像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族长,不管你有没有记忆,性格是一点都没变呢!”   “哟哦~”帝屋挑眉,“谢谢夸奖!”   然后他就看到幼崽快将“无奈”两个字写在了脑门上。   帝屋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五十年来难得这么畅快:“要不你给我讲讲其他崽儿的黑历史?”   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栀宝、君君、小荆……有没有哪个崽儿化形了?”   他选择留下来的时候,草木族那些崽儿都还没长大,一个个都是株小苗苗。   他问这些的时候有种漫不经心的放松,就像他当年答应付出“足够的代价”去延缓屏障时一样。   虞荼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族长,忽然觉得百味杂陈,还有铺天盖地涌上来的难过。   草木族的帝屋过得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一切都经过了美化的修辞———缺损了一角魂魄,又怎么会过的好呢?   面前的帝屋问出的每一个问题,虞荼脑海里都会浮现对应的记忆,他想将这些记忆一一道来,以安慰族长五十年的痛苦,可他不能。   他不太明白金色光网的含义,但他隐隐能感觉到这张网撑不了多久,不够他长篇累牍的废话,也不够支撑他们再多玩闹几息。   虞荼扒拉着自己的头发,他的手其实有点抖,只是没人看的出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勇敢地抬起头,对上了麒麟的目光———那种好像要将人全部看穿、让秘密无所遁形的目光。   “麒麟前辈。”虞荼的声音很平静,毕竟经历过数次bking场合,虞荼已经能够熟练压制下心中不合时宜的反应与想法,“可以单独和您谈谈吗?我根本不是误入这里,是您选中了我。”   虞荼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他能明显感觉到麒麟和他对视的眼睛里,属于麒麟的部分渐渐褪去,“道”的本质正在显现。   虞荼眨了一下因为高度紧张而有些酸涩的眼睛,对着麒麟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那是他最重的砝码。   他说……   【您是天衍吧?】 第231章   “荼崽?”帝屋问, “你在说什么呢?”   道网笼罩的范围里,“呼而无响”的规则已经被暂时去除,帝屋听到虞荼忽然开口喊“麒麟前辈”, 但之后的声音, 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泄露, 帝屋定睛去看,却觉得虞荼和麒麟都在他眼中变得模糊,像是人意识涣散后无法聚焦的视线所看到的画面。   他心中忽然涌起淡淡的不安:“荼崽!你在向麒麟前辈问什么?”   虞荼明明就在他身边, 帝屋伸手却捞了个空,仿佛在道网笼罩的范围里,还有另一层空间的存在。   帝屋感觉脑海逐渐混沌,好像疲惫到极致的人要沉入黑甜的梦乡, 他试图反抗,却以失败收场。   帝屋昏迷了,荀若望也同样陷入了沉睡,道网的范围里, 只有虞荼还清醒着。   麒麟依旧注视着他,那种被看透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仿佛周围环绕着无数的探照灯, 将他的每一点秘密、每一个小心思都照得无所遁形。   麒麟、不, 现在不应该称呼麒麟了, 应该称呼为天地意识。祂的声音分不清男女, 辨不清老幼, 传递的甚至都不是话语,而是某种只能意会的概念。   祂说:[是。]   虞荼对《山海之语》的了解比里表世界任何一个人都深, 在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后,剩下的答案再匪夷所思, 都只会是正确答案。   天衍不是麒麟,而是天地意识,但麒麟也并不完全不是天衍。   理解起来似乎有点绕,看天地意识没有做谜语人的意思,虞荼赶紧抓住这个机会继续追问:   [麒麟前辈也是天衍吗?]   [是。]   虞荼瞬间懂了!   他是说一个世界的意识怎么可能这么“活泼”,记录他们的黑历史、熟练地给人发刀子、还做语焉不详的谜语人———有一部分天衍不是天地意识就说得通了!   第二个问题也得到了回应,虞荼大受鼓舞,他紧接着追问:“我签下遗产协议的那一天出现在我梦里的声音,是不是您?”   让他进入名为《山海之语》的漫画主线成为人气角色最高的角色,在里表世界屏障彻底打破后振臂一呼引领人类渡过灾难———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匪夷所思。   天地意识相当诚实,祂说:[是。]   虞荼在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后,脸上装出来的淡定突然就消失了,莫名其妙地,眼泪漫上了眼眶。   接下任务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压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减小,在一件件接踵而来的事件里,虞荼的压力与日俱增。   无论马甲还是本体,都在拼命地汲取着知识,不敢有分毫懈怠,虞荼害怕因为自己的储备量不够,在危险时不能救人,在被求救时辜负他人期待。   不夜侯的身份越是被更多人相信,实力越是被更多人肯定,他肩上的担子便越重一分。这种压力无处诉说,只能自己默默消化排解。   有时看漫画里那样无忧无虑的自己,虞荼心中也会涌起羡慕,漫画里一切事情都有更厉害的人在前面顶着,他只需要做一株苦尽甘来后无忧无虑的小茶树苗就好。   真是……好幸福的人生啊。   虞荼问出了那个一直在他心里积压了许久的问题:“为什么选中我?”   那样平平无奇、乏善可陈的人生,究竟有什么理由会被选中?   [未来、现在、过去。]祂说,[是你自己选中了自己。]   虞荼仰头看着天地意识,眼眶忽然就包不住眼泪了,眼泪从眼眶里一颗颗砸下来:“屏障破碎以后那么多的灾难,那么多人的命运———那不是游戏,不是漫画,那都是生命,世界、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灾难,我救不了。我救不了所有人,我以后也不可能救下所有人……”   他安静地掉着眼泪,甚至不能意识到自己究竟在说什么,颠三倒四,语序混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在哭自己的压力,是在哭自己的愧疚,还是在哭自己的无能为力……或者更多。   明明在抛出自己的筹码时就已经做好了利益最大化的准备,明明准备很自信地与天地意识谈得有来有回,明明已经想好了顺利和不顺利两种预案……可什么都比不过突然上涌的情绪。   ———他又把良好的局面搞砸了。   虞荼用手胡乱地抹着自己的眼泪,但他的眼睛里好像安了两个水龙头,越是努力,便汹涌得越厉害。   天地意识静静注视着他,在这样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里,虞荼忽然感觉到了一点点窘迫与难堪。   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天地意识会后悔吗?后悔选择了他?   他胆怯、拧巴、敏感、优柔寡断,并不是一个好的人选。说他自己选择了自己,也许只是安慰他的托辞,麒麟也是一部分天地意识,或许是这样,天地意识才会安慰人?   如果真的是他自己选择了自己,那过去的自己肯定比现在的他要厉害得多。   虞荼胡思乱想着,他忽然回忆起那天从虚空之门里出来后,小狐狸说过的话。   它说———   【一个人最重要的组成不是灵魂。】   【大茶树……是记忆。】   如果他是玉川先生,是嘉木英,又或者是其他的、别的什么人,被那么多人喜爱着、信赖着、敬仰着,换成任何一个人在这里,都不会像他现在做的这么糟糕。   [你的心念,好嘈杂。]   虞荼忽然听到天地意识说。   隔着厚厚的眼泪,虞荼看到降临在麒麟身上的天地意识似乎有了一丝稍纵即逝的、属于“人”的情绪。   祂说:[你没有那么糟。]   不是虞荼的错觉,祂真的在安慰人。   半透明的麒麟往下降了些许,停在一个能和虞荼平视的地方。   祂说:[是你选择了命运,于是命运垂青你。]   虞荼呆呆地看着祂,轻声说:“好累啊……”   半透明的麒麟慢慢飘过来,温和地与他抵了抵额头,虞荼脑海里瞬间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明显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以天地意志的视角,看到了漫画成型秘密———   麒麟毕生力量凝结成道文,在天地意识的帮助下,化作分隔两个世界的屏障。屏障稳定后,特定的地方会形成结界,以供两个世界的人来回穿梭。   每一个人穿梭屏障时,屏障上都会留下他们的印记,换言之,他们的记忆会被屏障读取。   麒麟一直在屏障里沉睡,尽可能地保存自己的意识,少有醒来的时候。在他沉睡期间,天地意识偶尔会将自己投射到麒麟的残魂中,以他为媒介来观察这个世界。   大概六十年前,混杂着天道力量的麒麟道纹终于在时间中消耗殆尽,麒麟在即将毁灭的预兆里苏醒,在异处局留下一道障眼法后,麒麟召回了自己的心脏用以支撑。   又过了十年,心脏残存的力量也被消磨得所剩无几,“障眼法”失效,帝屋与荀若望进入了昆仑禁地,见到了万年前的残迹。   于是在集齐了草木之灵、妖族意识、人族气运之后,屏障又苟延残喘地续了五十年。   这五十年里,麒麟没有再陷入沉睡,他大半的时间都清醒着,只是经常无法凝聚成型。   麒麟翻阅了所有经过屏障的人的记忆,在不触动天地自然形成的制约规则的前提下,选择了一个极为符合潮流的方法———以漫画的形式描绘真实,来向里表世界警醒即将来临的灾难。   现在这个时代,神明信仰已经没落,麒麟想要通过这个方式,人造“神明”———没有什么比灾难更适合神明诞生,也没有什么比神明率先抵抗灾难更有效果。   可维持屏障已经消耗了麒麟绝大部分力量,屏障特性也不允许他全知全能,麒麟选择向天地意识求助。   于是天地意识根据麒麟的需求,向他传送一段又一段真实,在不煽动命运的翅膀,不触动天地的制约规则的前提下,麒麟对真实删删减减,将它们变成了连载的漫画。   屏障破碎的那一天,附加在漫画上的天地制约便会同步消失,里表世界的生灵们在知道漫画为真的那一刻,对它的信任度便会大幅提升,所以在漫画里最安心最靠谱的角色,就能收到一大波信仰,越发接近“神明”。   ———这就是虞荼最初任务之所以是成为漫画最高人气角色的原因。   消化着这些令人震惊的真相,虞荼甚至已经忘记了掉眼泪,他数次张嘴,最后却只问出了一个和这有点相关但又不太相关的问题:“那我用不夜侯的身份ooc……”   [这些真实没有传送。]   也就是说,哪怕作为一部分天衍的麒麟也不知道这件事,除了天地意识,只有虞荼本人才知道,本体和马甲都由他一人操控。   虞荼呆呆地问:“为什么?”   天地意识没有回答他,周围的金色道网已经开始闪烁着,表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虞荼感觉到天地意识正在从降临的状态里脱离,他顾不上许多,不夜侯的问题暂时放在一边,虞荼现在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您能不能告诉我,灵修要怎么找自己的‘道’!”   [自然而然,自然知晓。]   天地意识脱离了,虞荼猝不及防地与一双灵动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你好啊,荼荼崽。]   浮在他面前的半透明麒麟和他打招呼。   这双眼睛明明历经岁月沧桑,却依稀有些难得的、活泼的少年气。   [准备好拯救世界了吗?] 第232章   [准备好拯救世界了吗?]   这个听起来有点沉重的话题, 被麒麟说得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发什么呆呢,树苗苗?]   短短的时间里,麒麟已经换了两个称呼, 可能是因为麒麟已经成了一部分天地意识, 虞荼同样听不到他的声音, 只能感知到他表达的含义。   明明是不带任何情绪的概念,虞荼却莫名从内容里听出一种轻快的语气来。   [为什么看着我不说话?]   麒麟的眼瞳是灿金色的,处于天地意识降临的状态时如金乌骤盛, 令人不敢直视,但天地意识脱离后,他的眼瞳看起来就暖洋洋的,像是晴朗的时候去江堤边吹吹江风, 闭上眼睛听到水拍江岸,树叶在风里抖动,头上飞过小鸟,阳光晒得舒服, 特别想要睡一觉。   第三个称呼就这样莫名其妙又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茶崽崽,你看起来好像难过得要碎掉了。]   能够和他平视的半透明麒麟灿金色的眼瞳里倒映出满面泪痕的虞荼, 虞荼看到自己红彤彤的眼圈, 通红的鼻尖, 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虞荼窘迫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垂下了眼睫:“麒麟前辈。”   麒麟似乎并不清楚虞荼和天地意识谈话的内容, 它只是伸出半透明的爪子, 在虞荼的脑门上按了一下,他用的力有点大, 虞荼脑袋一仰,噔噔后退了几步。   [出去之后把事情和外面的那些大人交代交代, 然后你该干嘛干嘛。]   [吓唬你的呢!拯救世界哪需要小孩子出马啊!]   麒麟传递过来的概念没有情绪,但却莫名有种“哎呀多大点事儿啊”的乐观豁达,他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着的帝屋与荀若望,像是安慰,又像是告诫:   [天地恒常,因果自定。]   这一瞬的麒麟,竟隐隐有几分天地意识的模样,但下一刻这点感觉便淡去,他又成了之前的模样:   [好啦荼荼崽,不要想太多,道网还能维持百息,百息后我就将你送出去。]   麒麟分毫没有提到帝屋与荀若望,虞荼心中其实隐隐有答案了,但他仍旧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问:“那族长他们呢?”   [树苗苗,我刚刚的告诫,你是一个字都没听啊。]   麒麟传递过来的概念似乎有点无奈,他猛然往前飘了一点,灿金色的眼瞳与虞荼对上,然后……又是毫不客气的一爪子,拍得虞荼脑袋后仰。   [同情谁,便背负谁的命运,拯救谁,便介入谁的因果。]   [茶崽崽,你可要记牢。]   他们交谈的功夫,虞荼慢慢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排斥之力,周围淡金色的光芒已经透明得像泡沫,好似随时随地都会消散。   他知道麒麟的一片好心,可屏障很快就要破碎,他们留不留在这里局势都已无法挽回,所以虞荼想尝试将他们带离建木天地。   他愿意背负命运,愿意介入因果,他身上已经有了那么多的“债”,也不差这一丝两丝。   虞荼抵抗着排斥之力,伸手去抓帝屋与荀若望的胳膊,却像镜花水月,只捞了个空。   麒麟眨了眨灿金色的眼睛,他身上有许多金色的光点慢慢渡到虞荼身上,这些光点会保护着他平安离开昆仑禁地。   看面前的幼崽满面焦急,好像要说些什么,麒麟歪歪头,利用自己的权限封了幼崽的声音。他难得苦口婆心地劝了这么多,固执的幼崽还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以己身修补屏障,扭转了无数命运,介入了无数因果,他们的一切本就走到了尽头,想要强行干预,那样庞大而恐怖的命运线交织着压下来,只会将幼崽彻底湮灭掉。   难道茶树都是这样?格外固执又格外心软?   麒麟装作突然“失明”,看不清幼崽脸上的焦急,他只是努力将道网最后的余力包裹在这棵小茶树苗的身上,像打包一盒美味的小点心似的将他包得严严实实,迅速送了出去。   幼崽的身影在面前淡去后,麒麟才从半空中蹦下来,先踢了踢帝屋,又踹了踹荀若望。   [荼荼崽已经走了,你们俩别装了。]   帝屋睁开了眼睛。   如果说之前帝屋无论是虚影还是在道网里短暂地拥有实体,看起来都仙气飘飘,状态也似乎没那么糟,即使偶有提及这五十年的痛苦,也是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带过,那么现在睁开眼的帝屋,就绝对不能与“状态好”三个字联系在一起———他的魂体已经近乎于全然透明,甚至连五官都模糊,诡气盘旋在他的魂魄上,看起来诡异又凶厉。   而他身边的荀若望就更惊悚了,之前的荀若望看起来形容枯槁,宛如身患重病,已经算得上狼狈不堪,现在的荀若望,皮肉从他身上如水汽一样蒸发,只剩下一副泛着黑光的骷髅架子,骷髅空洞眼眶里跳动着两缕微弱的淡白火焰,那是荀若望的意识。   “你真的好能说。”变的比厉鬼还要厉鬼的帝屋开口抱怨,“我都感觉到你施加在我身上的力量不稳了,再迟一点将荼荼送出去,我们得在他眼前表演大变活人———这得给幼崽造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吧!”   [崽崽崽崽崽!你就知道崽!]麒麟的眼瞳已经从灿金转为黑褐,他翻了一个不优雅的白眼,[真搞不懂你们俩怎么形象包袱一个比一个重。]   “麒麟前辈倒也不必说我们。”即使变成了一具惊悚的骷髅架子,荀若望的举手投足还是隐有儒雅,“您不也伪装了吗?”   麒麟:[……]   [屏障就要破碎,一些限制也放宽了。]麒麟阴阳怪气道,[我本来还准备给你们看看这五十年鼓捣出的成果之一呢。]   [现在想想,要不算了?]   帝屋:“……”   荀若望:“……”   麒麟这五十年的时间一直清醒着,几乎抵得上他在成为屏障后漫长时间里清醒的总和,虽说帝屋与荀若望无论怎么算都是他的小辈,但他们的相处模式更近似于朋友。   “只要您在限制放宽后忍得住不分享。”荀·黑色骷髅架子·若望十分淡然,“我们没有意见。”   麒麟:[……]   [看在我们会一块儿在百日后湮灭的份上。]麒麟被噎了一下,然后迅速找了个给自己挽尊的理由,[勉强给你们分享一下我剪辑的漫画吧。]   麒麟动了动自己的耳朵,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剪辑的漫画分享给身边的人,略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他威胁道:   [你们要是觉得不好看,我就把你们现在的形象画到下一话更新里。]   ……   虞荼被淡金色的光点包裹着,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姿态被送离这片天地。   他眼前黑色与金色光点交杂,最后又泛起点淡淡的银,金色光点消失,他回到了他失去意识前所在的机器迷城。   之前的机器迷城,由银色的金属缠绕交叠形成了极高的天顶,泛着黑银光泽的地面上有许多形似金属方块的机器人在悄无声息地滑动,看起来极具科技感,现在的机器迷城,就仿佛被炮火肆虐了一般———   泛着黑银光泽的地面不翼而飞,地上只留下了最普通的石板,金属方块型机器人像被什么高温击融了,化成各种各样形态怪异的凝固金属团,天顶由银色金属交叠缠绕形成的图案也被破坏殆尽,只剩下参差的边缘。   一切看起来都混乱不堪。   虞荼睁眼的时候甚至蒙了好几秒,才将这片狼藉的空间和失去意识前的空间对上号。   他想起莫名将他转晕过去的小机器人,又想起寿木之下形似麝鹿的金属造物,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就是他的“奇遇”———所谓的机器迷城,就是为了这个“奇遇”而存在的。   谁都不会想到昆仑禁地的入口,不在那些偏僻难寻的山峰中,而是在昆仑最重要的雪峰里,在每个学生初次入校都必须经过的中转空间内。   什么机器人分配教室大概率也是障眼法,这些机器人的核心,恐怕与麒麟有着脱不开的联系。   从结果倒推,一切都似乎清晰明了,而麒麟在传闻中,也有一个相当小众的说法———麒麟形似麝鹿,尾似龙,头生角。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这与在建木天地里驮着他走的金属造物一模一样。   虞荼缓缓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会儿自己的情绪,就在他睁眼平缓情绪的这几秒钟,他的腕表疯狂震动起来,震得他整个手臂都发麻。   里世界配备的腕表基本不会使用这么不智能的提醒方式,除非各种办法都试过了还联系不上,才会使用最原始的方案。   虞荼点开自己的腕表,一瞬间被未读消息上的99+震惊到,上一次看到这么多条消息,还是在他们的新生群。   这些消息有的来自于草木族的亲人、有的来自于小伙伴、有的来自于学校的老师,有的只发了几条,有的和他的对话框里都已经变成了99+。   消息实在太多并且不断跳动,虞荼甚至不知道要先回哪一条。   被毁灭过后的机器迷城里信号也变得不太好,虞荼回到初始页面,点开腕表上的剑形图标,打算先将自己传送出去,结果才刚传出机器迷城,兜头就迎来一道剑光———如果不是一直守在剑阶外的马甲反应速度足够快,虞荼得当场被劈成两半树苗。   直面这样的生死刺激,虞荼心脏都快给吓得跳不动了,其他人看见他突然传送出来,心脏也差点跟着停摆。   曲玉韬心有余悸:“还好不夜侯前辈反应速度够快……”   羿老扯痛了自己的白胡子:“山主的这一剑要真落实了,现在就该———”   他莫名收到了好几道冷冷的视线,羿老转头一看,几位草木族的长老正盯着他,刚刚飞掠出去救苗结果扑了个空返回的族长眼神格外不善。   羿将离:“……”   他沉默地咽下了自己没说完的话。   被马甲从危机之下救出来,虞荼看着眼前的场景,直接懵了。   剑阶之上站着昆仑的老师们,草木族的长老们浮在半空中,族长帝屋在最前方,脸色格外难看,帝屋斜前方的位置,昆仑山主时序执剑,剑尖上闪动着恐怖的气势,马甲就是从那恐怖的一剑下,堪堪将自己捞了出来。   虞荼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被吓出来的鸡皮疙瘩,在天上地下、存在感极强的大堆目光包围里,他默默地……躲到了马甲身后。   这阵仗也太夸张了,让他缓、缓两秒。 第233章   从机器迷城里传送出来的那一刻, 本体与马甲之间那点似有若无的阻隔便消失了,马甲里的意识瞬间知道了整个经过。   本体可以躲在马甲后面摆烂,但马甲……摆不了, 也躲不了。   虞荼:QAQ   他真的好难啊!   虞荼眼睛一闭, 将脑袋砸在马甲的背上装死, 用马甲面对其他人,他总觉得比本体要有底气的多。   他听到了族长的声音:“荼崽。”   虞荼将眼睛虚虚睁开一条缝,看到族长不知什么时候近在咫尺, 脸色阴沉得好像要吃小孩,明明即将发怒的征兆看起来极其吓人,但虞荼想起建木天地里,帝屋那一角再也无法回来的半透明魂魄……他轻轻地喊了一声“族长”。   帝屋两天前接到消息急匆匆赶赴昆仑, 路上气得脑袋都快炸开,这两天的等待更将他的怒火飙上了一个新高度,可看着幼崽躲在不夜侯身后,露出来的半张脸红眼睛红鼻子, 脸颊还有泪痕,用一种特别难过的语气喊他时, 他心里的怒火像被戳破的皮球, 陡然泄了气。   帝屋自己安慰自己, 算了算了, 幼崽已经平安回来了, 少给他生气, 少给他生气,少———   帝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虞!荼!”   他向虞荼的方向招了招手:“过来。”   虞荼:“!!!”   他将自己露出来的半张脸啪叽一下扎回了马甲背后,头摇得像拨浪鼓。   都连名带姓的喊他了, 他不敢过去啊!   被帝屋针对本体瑟瑟发抖,马甲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帝屋族长,冷静点,遇险也不是他的本意。”   帝屋阴沉沉的目光从本体挪向了马甲。   虞荼有这么一瞬间想让本体和马甲都昏过去算了。   “不夜侯前辈。”如果不看帝屋的脸,光听他的语气,似乎还挺正常,“我们族的幼崽———”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刚跟过来的帝休眼疾手快地塞了把黑色的小圆果实。   “族长。”帝休安抚似的拍了拍帝屋的胳膊,“这里我来说吧,你去把布置取消一下。”   帝屋将满满一把黑色的小圆果实塞到嘴里,咽下后表情倒是好了不少,他闭了闭眼睛,脸上似有一丝痛苦,又很快归于正常:“好。”   帝屋一走,那种压迫感瞬间小了很多,虞荼无论是本体还是马甲,都暗暗松了口气。   “不夜侯前辈。”帝休的情绪似乎永远都平和温柔,他的目光落在不夜侯背后露出的小半个毛茸茸的脑袋上,“您带着荼荼,我们谈谈?”   ……   十分钟后,坐在昆仑雪峰山腹核心会客室的虞荼还有点懵。   他坐在最中间,马甲在他的左手边,然后马甲的左手边坐着长老帝休,帝休旁是帝屋,帝屋旁是瑰玉……除了暑假又出了门且不知道游历到哪儿的长老芝淮,草木族所有的长老都到齐了。他的右边是昆仑山主时序,时序旁是羿老,羿老旁是曲玉韬……昆仑的老师也基本全员都在。   虞荼在主位上如坐针毡,恨不得起身夺门而出———大佬云集,这架势真的比三堂会审还吓人啊!   “冷静点荼荼。”帝休不知从哪里翻手变出两个果盘,两个果盘里都堆满了黑色的小圆果实,他将大的那个推到会议室桌子中央,巴掌大的用了一道浮空法术,单独传到虞荼面前,“慢慢讲,不着急。”   帝休树自产的黑色小果实,具有平心静气的强效,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另类版的速效救心丸。   三天前,掌控整座昆仑的时序忽然发现昆仑禁地有异动,她试图进入机器迷城在入口处查看问题,却被拒绝接入;而另一边,帝休在和江绛结束通话后,心中那种不安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反而愈演愈烈,在一整天没联系上虞荼后,帝休怀疑出事了。   于是他先联系了时序,确认虞荼真的不在昆仑后,直接让帝屋找了归墟墟者邝冕,将愁眉苦脸看星图的邝冕薅出来做占卜,占卜的结果显示虞荼就在昆仑之中,有危险,但不会危及到生命。   得到确定答案的两个大家长星夜赶赴昆仑,在剑阶外看到了一大群忧心忡忡的老师,还有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不夜侯。   要进入昆仑禁地必须满足一个前置条件,进入者必须具有上古异木的血脉,五十年前帝屋曾经进入过,但回来后修为大跌生命垂危,连魂魄都有所缺损,帝屋虽然不再记得,但帝休没有忘却。   在帝屋试图自己进入机器迷城时,帝休阻止了他,将人选换成了自己,但他激活昆仑进入禁地入口的传送阵,传送阵只在帝休脚下闪烁,仿佛接触不良,他身形明明灭灭,就是无法成功。   试了各种方法都铩羽而归的两位大家长不得不暂时停下,和昆仑的老师们在剑阶外等待,这一等就是两天。   如果不是邝冕明明白白占卜出“有危险,但不会危及到生命”这个结果,很难想象昆仑的雪峰是否还健在。   三天的情况不明,还是触及到了魂魄缺损后脾气日趋暴躁的帝屋的底线,即使有邝冕的占卜作担保,昆仑的剑阶也差一点成为彻底的历史。   昆仑本就与草木族交好,自然知晓草木族开智困难,化形不易,百年来就化形了这一株苗苗,用后脑勺想想都知道该有多宝贝。   最后两方协商,由昆仑山主时序用剑气劈开机器迷城,强行接入昆仑禁地入口,再由草木族派人进入禁地将虞荼带回来。如果时序不能劈开机器迷城外的防护,那么草木族将会采取本族的方式强行破开———不过一旦采取草木族的方式,昆仑这座雪峰修都不用修,直接重铸更省事。   三言两语迅速敲定好之后的一系列安排,时序便动手了,在她劈出第三剑时,虞荼毫无征兆地被传送,如果不是马甲捞得快,他应该能被劈成两半,一模一样的两半。   时序当年冠压群才的名号,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虞荼不知道他失踪的这三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更不知道他节约了草木族一笔堪称天文数字的赔偿金,看着帝休长老传到他面前的小圆果子,虞荼果断抓了一把塞到自己嘴里嚼嚼嚼,腮帮子鼓起来,看着像只小仓鼠。   虞荼咽下带着点淡淡甜味的小圆果实,心情平静到像是看破红尘,脑海里纷杂的念头也在这时变得温顺。   彻底冷静下来后,虞荼看着眼前的大佬们,突然惊觉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麒麟前辈既然能让他将屏障百日后破碎的事告诉其他人,说明某些限制已经在减弱,甚至有可能消失了,他只要掩去某些不能说的,其他都可以老实交代。   在帝休果实的效应下,虞荼竟然生出了一点浅浅的摆烂念头,麒麟前辈是怎么说来着?   [出去之后把事情和外面的那些大人交代交代,然后你该干嘛干嘛。]   虞荼相信荀前辈和帝屋族长这五十年虽然被困在建木天地中,但以他们的聪明才智,肯定在里表世界都安排了后手,现在就是他来完成最后一环的时候了!   于是虞荼清清嗓子,迎着一道道令人压力山大的目光,开场炸了个大的:   “我在昆仑禁地里见到了麒麟前辈,前辈告诉我,隔开里表世界的屏障会在百日后破碎。”   虞荼结合了一部分天地意识传递给他的真实,梳理了一下顺序后,继续开炸:“五十年前,屏障就已经要破碎了,是荀若望前辈和族长携手进入了昆仑禁地,以献祭自身的方式,为屏障续了五十年……”   虞荼一股脑地将所有东西都倾倒出来,包括[镜]提供的帮助、异处局【麒麟议室】大门的秘密、荀若望的分身、帝屋留下的一角魂魄与全部记忆,还有屏障无法二次延续这个沉痛事实。   整个巨大的会议室里除了虞荼的声音在回响外,就只能听到大家默默咀嚼帝休果实的声音。   这个从昆仑禁地毫发无伤归来的幼崽所说的一个字他们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就好像天方夜谭。   “不好意思,虞荼同学,麻烦你稍等一会儿。”   曲玉韬在虞荼停顿的空档打断了他的讲述,他翻手变出一大沓精美的符咒迅速点燃,虞荼根据符咒上的咒文,判断是通向不同地方的紧急联络符。   虞荼:“……?”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这些特殊的符咒被点燃后,咒文没有消散,而是自动形成小型投影法阵,足有数十个之多。   这些投影法阵里,虞荼看起来眼熟的就有异处局局长江绛、归墟墟者邝冕、顾鸿影的爸爸妈妈,还有他在草木族小课堂上见过照片的长安学府祭酒温卿礼……基本上虞荼所知道的里世界大佬,不管认不认识,都到了个七七八八。   “刚刚打断了你的讲述,非常抱歉。”曲玉韬露出礼貌的笑容,“虞荼同学,你可以继续了。”   他说完后用灵力从会议桌中间勾了个小圆果实塞到嘴里,然后将自己的目光落到虞荼身上。   虞·四面八方都有强烈注视·荼:“……”   他默默抓起一把自己面前精致小盘里的小圆果实嚼嚼嚼,咽下去后,他觉得自己现在冷静得可以出家。   “好的,收到。” 第234章   这场堪称炸了文学的昆仑会议, 以一种极为平静的状态结束了,被吃空了三盘的帝休果深藏功与名。   在虞荼将自己能说的东西一一道完后,投影连线的大佬们立刻面不改色地结束了投影。看着那些投影消失的方向, 虞荼眼中涌上佩服。   在世界意识的“透题”下, 即使他断断续续做了一年多的心理准备, 还是会被某些信息惊骇到,可里世界投影连线大佬们个个淡定无比,好似胸有成竹, 仿佛发生的一切大多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会议里的大家好像也不是特别惊讶,除了帝休果实消耗得有点快:)   在最后一个由紧急联络符构建的投影阵法也断去后,虞荼十分板正的坐姿稍微放松了点, 昆仑会议室主位的椅子做得特别高大,虞荼忍不住晃了晃因为一直全身紧绷而发麻的腿。他自以为大家的心思都在他刚刚汇报的事情上,重要的内容都说完了,应该没人会再注意他。   【帝休长老, 你们草木族的幼崽心理素质可真强大。】   帝休在收回会议桌中间的空盘时,听到昆仑的钟灼悄悄给他传音, 钟灼主管昆仑后勤, 负责平衡昆仑各峰收支, 有事没事儿就喜欢逗弄学生, 按她的话来说“和年轻的小朋友呆在一起, 身上的老气都没了”。   钟灼自从在昆仑任职, 还从来没有接收过草木族的学生,她一边好奇一边问帝休:   【需要在昆仑药峰给幼崽划片地, 让他栽自己吗?】   【多谢好意。】帝休同样传音回复,【草木族有给荼荼准备灵土和小花盆。】   钟灼担心道:【小花盆种树不会展不开根吗?】   仗着他们俩是传音, 虞荼听不见也不知道,温温柔柔的帝休长老淡定回答:   【没关系,荼荼的本体绰绰有余。】   正在悄悄活动自己的虞荼忽然感觉鼻尖有点痒,有点想打喷嚏,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悄悄用余光打量四周,试图看出是谁在背后讲他的小话。   因为他说的东西涉及到太多内容,虽然投影阵法已经关闭了,但半空中燃烧着的各类传送符与不断展开变换的阵法,显示着后续并没有这么轻易结束。   看着会议室里除他以外的人都忙忙碌碌各司其职,虞荼感觉自己像误入狼群中的哈士奇(?)   【荼荼。】或许是注意到了他的不自在,虞荼脑海里忽然响起松荣长老的传音,【要不要偷溜啊?】   虞荼:“!!!”   竟然可以偷溜吗!   他将兴奋震惊的目光转向白胡子的松荣长老,慈祥的长老对他悄悄眨了眨眼睛。   【走,我们去隔壁吃宵夜。】   虞荼讲的内容严格来说并不是很多,可架不住会议室里的人恨不得越仔细越好,不断地追问细节,以至于这场多方会议从下午开到了深夜。   虞荼从主位的高背椅子上蹦下来,往旁边横挪了几步,每个人面前阵法符咒都绚烂成一团,根本没人注意他。他彻底松了口气,为了不影响各位大佬的工作,虞荼果断沿着墙角蹑手蹑脚地溜到门边,然后将把手下压露出一条缝,“咻”地一下就钻出去了。   比起虞荼的小心翼翼,白胡子的松荣长老就比他从容得多,他是直接光明正大地走出去的———他们草木族的崽在昆仑禁地里困了三天,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汇报自己的经历,现在该说的都说完了,该问的细节也都问了,总不能拦着他们还在长身体的崽吃饭吧?   到了隔壁的小会议室,松荣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天青色的漂亮瓷盆,瓷盆上高高堆着三包油亮的灵土,看起来就很好吃。   “油焖大虾、素炒三丝、糖醋里脊。”松荣长老笑道,“是改良升级后上个周最受欢迎的味道,荼荼尝尝吗?”   “尝!!!”   虞荼对这三包灵土的反应就是毫不犹豫地变回了原型,刚刚两米的小茶树苗迈着自己的根蹦哒,每一片叶子都在急切地抖动,显示出急迫的心情。   昆仑禁地里的时间流速和里世界不一样,虽然感官被压制了,但虞荼差不多等同于饿了三天,出来后又进行了一场精神高度紧绷的多方会议,稍微放松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胃饿得可以将他整个人都消化掉。   对于草木族来说,用原型吸收处理过后的灵土比直接进食更快,几乎是松荣长老刚将灵土倒好,虞荼苗就迫不及待地蹲进了花盆里,不大不小的花盆刚够虞荼苗将所有的根都自由展开。   灵土的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松荣慈祥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心疼,吃得这么狼吞虎咽,荼荼肯定是饿惨了。   虞荼一连干掉松荣长老提供的三包灵土,又顺便吃了半盆提拉米苏味的甜品版后,陷入了沉思———他是什么时候吃土吃得这么习惯的?   可是灵土真的很好吃啊!   虞荼恋恋不舍地将根从瓷盆里拔出来,吃饱后立刻变得精神百倍的小茶树苗苗将自己左摇右晃地弯成“n”的形状,在会议室里坐了太久,现在活动活动。   松荣长老一直呆在他身边,见虞荼苗吃饱了活动完了,才笑眯眯地将灵土和花盆都收走,他往前几步,距离地看虞荼苗的枝叶,惊喜道:“荼荼好像长高了点?”   虞荼:“!!!”   要不是植物不会说话,虞荼恨不得蹦起来大喊要量身高。   草木族的每一棵成年树或多或少都是养崽能手,松荣长老似乎自带百宝箱,他翻手变出卷尺:“来,荼荼,我们量量身高?”   虞荼将根并拢,站得笔直笔直,卷尺的最下端被虞荼的根牢牢踩住。   “两米零五。”松荣量完后笑着告诉他,“我们荼荼长高了四厘米呢!”   按这个长高速度,虞荼觉得过年时三米指日可待!   当人当习惯了,变苗还是有点不太自在,虞荼量完身高后,就从原型变回了人形。   “荼荼累了三天了,赶紧去休息吧。”松荣长老善解人意道,“昆仑这边不用担心,我会和他们说的。”   吃饱喝足就犯困这句话不仅适用于人,也适用于苗,虞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挂上了生理性的泪花:“那我先去休息了,如果需要补充什么资料,一定记得来找我!”   “小孩子不要操心这么多。”松荣长老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来了昆仑到现在只上过半天课的虞荼:“……”   完了!三天没上课肯定掉了不少内容,睡什么睡,还是先复习吧!   虞荼推开小会议室的门向外走,脑海里琢磨着用什么方法将马甲喊出来去宿舍搞学习,但他本体才刚离开这座雪峰,正御剑飞往宿舍,马甲就收到了传音———族长帝屋一道,长老帝休一道,两个人大致意思是想去隔壁和马甲谈谈关于本体的教育问题。   虞荼被这个消息一炸,吓得差点从飞剑上掉下来,要不是脑海里还残存着一丝理智拉着,他恨不得掉头飞回去,苦口婆心地劝族长和长老打消这个念头。   他的教育问题有什么好谈的啊!   大吃一惊下,虞荼的飞剑像是醉了酒,摇摇晃晃地飞回了宿舍。回到宿舍后,他在书桌前坐下,面无表情地将大部分注意力都转到了马甲里。   他不会挨骂吧?不会族长和长老联合起来给他开批斗大会吧?族长该不会忍不住动手揍他吧?   虞荼忧心忡忡。   但这场谈话明显是躲不过的,虞荼只能操纵着马甲,硬着头皮跟着他们去了隔壁的小会议室———他之前吃饭的那间。   白胡子的松荣长老守在门口,见他们三个来了,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让开了身体———会议桌上已经摆上了清茶点心,氤氲热气中夹杂着糕点的甜香。   “当家长的,溺爱都正常。”虞荼听到松荣长老和族长超小声地咬耳朵,“族长你可收收你的爆脾气。”   虞荼:“……?”   怎么!族长难不成真准备和他的马甲打一架吗?!   带着一点战战兢兢,虞荼撑着淡然的姿态选了靠门的位置,真要打起来他就跑,能量难挣,不能浪费在和族长打架这事上!   出乎他的意料,这场谈话竟然不是由帝休长老开头,而是帝屋族长开口。   帝屋缺了一角魂魄,脾气变暴躁的同时,性格也越发不爱拐弯抹角,他直截了当地说:   “这次见面不算正式,有些突兀仓促,希望不夜侯前辈您不要介意。我们这次约见您,主要是想和您谈谈荼荼的教育问题。”   “草木族的幼崽化形不易,荼荼又比较特殊,从小在表世界以人类的形态长大,吃了不少苦头。”帝屋说话时眉毛皱得可以夹死苍蝇,“我们和您一样,都很心疼他,希望他过的开心,过的快乐。但心疼不能发展成溺爱。”   虞荼心里涌起一个大大的问号,他的马甲什么时候溺爱他的本体了!   他实在想不通,于是真诚地发问:“溺爱?我什么时候溺爱过他?”   看着面前不夜侯前辈脸上那真切的、不似作伪的疑惑,帝屋的内心也差点飘起一排问号。   “荼荼的运气……”帝屋认真想了想,还是难得地换了个委婉的说辞,“有些不太好。”   “虽说运气不好,但也不能荼荼每次遇到危险,您都立刻出现。一遭遇困难就有人帮忙解决,只会减淡对危险的感知,然后越来越无法无天。”   虞荼:“……?”   他不服气:“可哪次遇到的危险,不是超出他本身的实力?”   他用马甲都数次被迫欠债!用本体?估计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帝屋想了想,发现竟无法反驳:“话虽这样说———”   帝屋迅速给帝休传音:【你来,你说!】 第235章   帝休:“……”   他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茬:   “话虽这样说,但幼崽如果不能得到长足的锻炼,对他之后的发展有害无益。您或许可以试着放手让荼荼去锻炼锻炼, 真正生死危机时再出手相助。”   虞荼沉默了几息:“区别不大。”   他的本体上去挨一身伤, 马甲再顶上, 两方通感后他不仅花能量还要忍受疼痛,属于赔了夫人又折兵。   帝休看着面前好脾气的不夜侯淡淡地说出“区别不大”时,感觉这天已经聊死了。   他向帝屋使了个眼色———   【族长你来。】   帝屋传音:【要不……直接打一架?】   帝休:【您被不夜侯前辈吊起来打的那种打架吗?】   帝屋:【……】   完全不知道面前两位长辈靠着传音说悄悄话的虞荼, 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他的话歧义有点大。   虞荼试图描补:“他能解决的敌人,我自然不会出手,不能解决的敌人,莽上去除了受伤, 没有任何用处。”   理是这么个理,逻辑也没问题,但帝休和帝屋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看着毫无溺爱自觉性的不夜侯,一连累了三天的帝休也觉得有点疲惫:“幼崽是不能惯的, 您看我们,从来都不惯孩子。”   虞荼:“……?”   他看着帝休长老那双真诚的眼睛, 怀疑自己的听觉系统出了点问题。草木族的五位长老除了鸢琳长老在草木族闭长关, 芝淮长老不知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外, 虞荼经常打交道的帝休、松荣、瑰玉这三位长老虽然性格各异, 但在幼崽的事上一个比一个包容。   虞荼在暑假时去找松荣长老问问题, 曾经瞄到过草木族的开支账单, 幼崽甚至有一份专项支出———这还只是草木族的支出,不包括草木族的长老们和族人们今天投喂点幼崽这, 明天投喂点幼崽那。   虞荼在草木族住了一年,住的地方已经要专门腾出一个房间来放礼物了, 问就是太多了,卧室塞不下。   毕竟大家出门游历回来给幼崽带点伴手礼,出去玩给幼崽带点小特产,时不时还薅着幼崽去做点私人订制———比如一比一还原的金灿灿君子兰雕像、比如牧荆可以穿的精致蓬蓬裙、比如可以让杜若荡秋千的迷你秋千架……东西五花八门,只有长辈们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除了这些外,各位长辈还时刻关注他们的生理与心理双重问题、开幼崽专属小课堂,在食堂研发适合他们的灵土口味……要论惯孩子,草木族在里表世界,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或许是不夜侯脸上的疑问之色太浓厚,帝休理直气壮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幼崽们能健康成长,这些只不过他们成长途中的基础标配,您难道觉得不对吗?”   虞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隔着热茶氤氲的雾气,他什么也没说,但又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会议室的氛围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沉默里变得莫名奇怪,帝休也想不通话题为什么会拐上“到底是草木族在溺爱孩子还是不夜侯在溺爱孩子”这个诡异的对立命题上。   帝休想了想,为今天这场忙里偷闲的短促谈话做了个总结:“总而言之,还请不夜侯前辈稍微克制您的溺爱之心,实在不行,您就向我们的标准靠拢。”   虞荼和他对视,说出了比帝休还要真诚的话:“倒也不必这么双标。”   帝休:“……?”   要不是差着辈,他真的很想大声质问,他说的东西发自内心,怎么会和双标扯上关系呢!   ……   这场深夜安排的临时谈话,草木族选择了对虞荼保密,虞荼坐在书桌前,只觉得无奈又好笑———明明帝休长老他们比他的马甲溺爱多了!他说双标一点错都没有!   这场临时谈话很快就散场,马甲却没能离开雪峰山腹的核心———因为昆仑的所有老师都在忙着整理一些陈年档案,调取一些上了封印的法器,不夜侯作为昆仑教师的一员,自然责无旁贷。   马甲在雪峰里忙忙碌碌,本体则在看这三天里他落下的课程,还好昆仑只是刚开学,交换生前一周都只用上半天课,基本是复习表世界学过的高中知识,在小伙伴们发过来的详细笔记的辅助下,虞荼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将这三天的上课的内容温习完了。   注意力一松懈,排山倒海似的困意便席卷而来,本体毕竟不像马甲,能够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虞荼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快速洗漱过后,直接将自己砸在了软软的床铺里。   被分成两半的意识轮换着休息,在第一轮交换过意识后,虞荼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一点诡异的恶意从宿舍里刻有防御阵法的玻璃窗外传来,虞荼再想细细去感受,却又好像是一个错觉。   这一点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虞荼整个晚上都睡得不太踏实,第二天早上顶着鸡窝头醒来时,他的脑子空白了好几秒,才开展一天的流程。   几位小伙伴都在楼下等他,大家对于几天前弄丢了虞荼的事非常抱歉———昆仑禁地所携带的力量,并不是他们几个刚进入里世界一年多小菜鸟可以抗衡的,虞荼并没有怪自小伙伴们,但他们都相当愧疚,埃里克甚至从家族紧急调来了防丢手环,打算让他们人手一个,谁丢了另外几个人的手环都报警。   在顾鸿影、郝芝芝、虞荼三人的极力抗议下,世界版儿童防丢手环才没有拴上每个人的手腕。   埃里克遗憾地叹息:“虽然看起来有点幼稚,但真的很实用,确定不考虑一下?”   他立刻收到了三个整齐一致的“拨浪鼓”。   顾鸿影:“人总不会一直———”   郝芝芝眼疾手快,反手一张禁言符拍到顾鸿影身上:“FLAG少说两句。”   顾鸿影:“……”   迎着三位小伙伴虎视眈眈的眼神,顾鸿影做了一个手拉拉链的动作,他屈服了。   郝芝芝满意地揭下了短效禁言符。   因为虞荼在课堂中转的机械迷城里出了事,昆仑最核心的雪峰被暂时封锁,学生们要上课都会前往备用雪峰,用雪峰中的传送阵传到要上课的地点。   昆仑的飞剑都安有简易版的飞剑GPS定位,虞荼用灵力激活,长剑在空中旋转着,剑柄最终的定位就是他们的飞行方向。   虽说在时间流速不同的昆仑禁地里待了三天,虞荼还是没忘了给小伙伴们带早餐的习惯,大家熟练地在飞剑上开了个防风罩,然后更熟练地瓜分掉了早点。   上午的课程结束得很快,下午的课程都是自由活动,羿老特意发了邮件通知,这一个月里所有学生不得单独去某座雪峰,如有外出需要,至少两人同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在食堂小包间里吃饭的时候,顾鸿影好奇地问,“怎么昆仑就突然戒严了?”   虽然会议结束后没人特意叮嘱他要他保密,但虞荼知道现在不是往外说的好时机,他模模糊糊地暗示:“总之有大事快发生了。”   顾鸿影:“和荼荼你有关吗?”   “咳咳———”虞荼差点被自己的饭呛到,他咽下去后故作深沉道,“为什么不能是和你有关呢?”   “怎么可能和我有关?”顾鸿影笑道,“我除了一个白泽转世的身份,就没别的大事了。等等——埃里克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昨天半夜收到了家族传讯。”埃里克用餐的姿态极其优雅,“这段时间警惕一点,总归没有坏处。”   他们正说话的时候,虞荼的腕表忽然弹出信息,上面显示着【您的付钱通到账十万元】,足有十遍,仿佛某种历史再演。   “芝芝你给我转这么多钱干什么?”   郝芝芝正在和一只清蒸螃蟹做斗争,闻言头都没抬:“我监护人让我转给你的。”   她挑了一块蟹黄塞到嘴里:“他说他从族长那里得知了经过,但因为困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暂时没能找到出来的方法,所以让我从他的账号里划点钱给你买零食压压惊。”   虞荼:“……啊?”   他想起他早上醒来时腕表上那些付钱通的到账短信,对草木族长辈们一言不合就打钱的特性,虞荼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别觉得多。”郝芝芝终于将成功将螃蟹大卸八块,她舒了一口气后抬起头,“虽然我不知道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要是再不出来,草木族的族长会荡平了雪峰。”   郝·消息超灵通·芝芝朝虞荼眨眨眼:“荼荼,你要不要猜猜假如你没及时出现,草木族打算给昆仑多少赔偿金?”   昆仑雪峰占地面积极广,虞荼金额根本不敢往小了猜:“……几十个亿?”   “格局小啦!”郝芝芝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地摇了摇,“这只够零头哦~”   埃里克放下刀叉,参与到了这个话题中:“可以猜大胆点。”   虞荼脸上浮现惊恐的表情。   郝芝芝见好就收,不再逗他了,她直接说出了答案:“所有耗费折合成表世界货币,两百一十七亿。”   据说这还是昆仑自己承担了一部分损失后的友情价。   “卧槽!”四人组中最贫穷顾鸿影大为震惊,“荼荼你好值钱!”   虞荼惨遭惊吓,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特异组前十组年薪百万,假设他通过努力能进了前十组,在不扣税的情况下,想要还上这笔钱,需要上两万一千七百年的班! 第236章   如果状态可以具象化, 虞荼现在已经变成了灰白色——被吓的。   他机械地卷了一筷凉面塞嘴里,无比庆幸麒麟前辈将他投放的时机恰到好处,差一点他就要打两万一千七百年的工还债了!   两万一千七百年, 人死了估计债都没消!   看着虞荼脸上比调色盘还丰富的神情, 他的三个小伙伴都默契地选择了不再刺激他———让孩子自己消化消化劫后余生的幸运吧。   虞·陡然间身价飙升·荼以一种略有神游的状态开口:“我等会儿想去灵峰, 有没有谁和我一起?”   昆仑有数百座雪峰,可能正是因为雪峰多,所以取名都简单粗暴, 例如药峰、阵峰、符峰、力峰……主打一个一目了然。   灵峰自然也遵循了昆仑的起名规律,但它却是昆仑雪峰中比较特殊的一座———它没有进行任何开发,也没有任何一门课在其上“安家”,峰上的草木也好动物也罢, 整体都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顾鸿影:“灵峰那么偏僻,你去那里做什么?”   虞荼:“想去验证一个关于修炼上的猜测。”   灵峰的灵气浓度和其他峰大差不离,但不知为什么草木格外茂盛,虞荼心下好奇, 所以想去研究研究,但因为羿老的通知, 他必须拉上一个小伙伴陪自己。   郝芝芝下午约了昆仑大三的学姐研究裂变符, 埃里克之前打的胚模今天要去进行调整, 最后陪着虞荼去灵峰的任务, 就交到了顾鸿影手上。   午餐结束, 郝芝芝给虞荼塞了厚厚一叠短效禁言符, 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够再找我拿,这种东西省不得。”   顾鸿影睁大了眼睛:“你这是针对!”   郝芝芝点头:“说的好对。”   顾鸿影:“……”   虞荼将短效禁言符收到怀里, 驾着飞剑飞向灵峰的方向,顾鸿影跟在他后面嘀嘀咕咕:“你们不要这么迷信嘛, 我的运气——他就不能是个巧合吗?”   虞荼:“你这么说的时候,自己信吗?”   顾鸿影诡异地沉默了几秒,但很快就兴高采烈起来,他很少会为一些事情烦心太长时间,比如他白泽转世的身份,比如他这过于非酋的运气。   两人的飞剑开始并齐,顾鸿影操纵着自己的飞剑靠近虞荼,神神秘秘道:“荼荼,你猜我去灵峰上干什么?”   顾鸿影此时的状态格外兴奋,看起来身后像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摇啊摇,脸上恨不得直接写“快问我,快来问我”。   虞荼想起漫画里有关顾鸿影的勤奋日常:“练剑?”   顾鸿影:“接近了接近了!再猜!”   虞荼:“找铸剑材料?”   顾鸿影:“接近了接近了!继续!”   又不是练剑又不是找铸剑材料,虞荼脑海里电光石火间忽然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你不会是要在灵峰上开剑吧?”   漫画里,顾鸿影通过了校长安排的特训,从她手里得到了昆吾剑,只是昆吾剑还在淬炼,没有立刻交到他手中。   “知我者,荼荼也。”顾鸿影露出一口大白牙,“还记得我们在拍卖会上见过的昆吾剑吗?我通过了校长的暑期特训,现在这把剑是我的啦!昨天晚上刚送到的!”   顾鸿影兴奋了一整夜都没睡,一直在想着合适的开剑地点,在虞荼提到灵峰时,他鬼使神差地觉得灵峰好像是个不错的地方。   虞荼微微怔了一下,他没想到竟然是昆吾剑送到了。   两人御剑的速度很快,但也飞了一个多小时,落地后虞荼觉得自己的腿有点麻———飞剑固然方便且有气质,但不是一个舒适的长途交通工具。   顾鸿影反倒越飞越兴奋,落地后不见半点疲态,只有跃跃欲试。他四处张望了一番,提议道:“你往南边走,我往北边走?”   这座山南面草木茂盛,北面草木稀疏,南面适合虞荼搞研究,北面适合顾鸿影开剑。   “行。”虞荼点点头,“那我们六点在这里集合。”   顾鸿影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两人分道扬镳。   虞荼抬脚向南边走,南边草木郁郁葱葱,茂密到像是进了热带雨林,他蹲下身,抚摸着手下的灌木,试图用意识对灌木进行感知。   按理来说植物能长成这样,生命力应该极其旺盛,但虞荼探查时却模模糊糊感知到这些植物生命力似乎比平均线要低不少。   好奇怪。他心想。   虞荼又往里深入,走到南面的中心,头顶已看不见日光,而植物的生命力越是靠北,便越是低下。   虞荼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也没多少惧怕,有名字的雪峰都是昆仑已经探查过的,别的不说,至少能保证生命安全。   他在原地驻足,直接变回了原形,2.05米高的小树苗迈着根在地上找了处合适的土地,然后将自己种了进去———他要开始用外置大脑了!   根会将土壤里包含的信息传递给虞荼,由他自行筛选,但才刚放开,虞荼就发现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正常状态下,土壤里传递过来的都是“信息”,比如这方土里是不是埋过死人、是否腐烂过动植物、有谁曾在上面留下印记……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就是土壤能够被读取的“记忆”。   但现在,虞荼扎根后汹涌而来的不是“记忆”,是情感———   一开始铺天盖地的,是快乐、兴奋、喜悦等正向反馈,在正向情绪退潮后,留在意识里的,便是零零散散却似乎无穷无尽的哀怨、懊悔、惊恐、绝望……宛如负面情感的集结。   虞荼在大量情感的冲击下,又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了一点恶意,这点恶意并不针对他,就像昨天晚上隔着刻有防御阵法的玻璃窗所感知到的那样似有若无。   虞荼:“???”   灵峰不会是恶意的源头吧?!   他刚准备将根拔出来去找顾鸿影,商量一下提前离开的事,就听到地动山摇的响声,土地似乎都在震动,不够强壮的树木在晃动中折断。   虞荼的根牢牢地抓住土壤,但露出地面的部分依旧在这样的冲击里左摇右晃,东倒西歪。   在震动平息后,虞荼迅速变回人形,他抬起胳膊在腕表上调出顾鸿影的对话框,直接开始打视频,视频响了足有半分钟,另一端才有人接通,通过腕表的投影,虞荼看到了一脸茫然、似乎在状态外的顾鸿影。   顾鸿影右手握着一把不同于昆仑制式的长剑,剑身通体浅青,其上有暗红剑槽,剑锋的边缘隐隐流转赤色光泽,光看外表,就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鸿影?鸿影?顾——顾鸿影!”   虞荼一连喊了好几遍,顾鸿影才突然回神,脸上的茫然转瞬变为悲痛:   “荼荼,问你个事———”   顾鸿影的声音都有点抖:“将昆仑核心雪峰摧毁重建要两百一十七亿,那昆仑没什么用的副峰修补……要多少钱啊?”   顾鸿影说的每一个字虞荼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就好像天书:“你把灵峰北边毁了???”   “我也没想到!”顾鸿影悲愤至极,“谁知道山也有豆腐渣工程啊!”   他将腕表的投影画面换了个方向,虞荼有幸看到了坍塌的小半座山———山石大大小小崩碎一地,本就稀疏的植被一片狼藉,土壤飞溅得到处都是,隔着视频投影,虞荼都能感觉出声势究竟有多恐怖。   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感慨,好强大的破坏力,果然没有辜负漫画主角的身份。   将不经意发散的思维收拢,虞荼定了定神:“你等等,我马上过来。”   花了一点时间赶到灵峰的北面,现场的惨烈程度比视频中看到的更甚,一条巨大的剑痕贯穿某座小峰,小峰上下错位,塌陷后露出了一个黑幽幽的洞口。   顾鸿影此时正蹲在一块勉强完整的石头上,感觉整个人愁都快长蘑菇,看见赶过来的虞荼后,他难过得快要掉眼泪:“我只是注灵力试了一下剑……”   没人和他说昆吾剑在菜鸡手里这么恐怖啊!   虞荼同样觉得奇怪。   理论上来说就算是神剑,在不同人手中发挥的威力也不同,以顾鸿影现在的水平,即使神剑增幅十倍,也不可能拥有这么强的破坏力———三倍以上,在里世界都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了。   “我已经上报给羿老了。”顾鸿影的脸快皱成苦瓜皮,声音里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如果要赔偿,希望退休之前能还清。”   虞荼上前拍拍顾鸿影的肩膀,安慰道:“灵峰真的很偏僻,应该不用赔太———”   他说话时再次感觉到微弱的恶意,来自于顾鸿影身后错位塌陷形成的洞口。   顾鸿影感觉正在安慰他的虞荼浑身僵硬,他顺着虞荼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那个不知通向何处的洞。   “荼荼?”顾鸿影身手在虞荼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虞荼转过头来看顾鸿影:“你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吗?”   顾鸿影摇摇头。   心中上涌的直觉越来越强烈,虞荼指向旁边狼藉的地面,又指向那个洞口:“鸿影,你对着这两个地方用同样的灵力各出一剑。”   顾鸿影:“……啊?”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虞荼贴心道,“放心,这两剑我赔。”   顾鸿影:“???”   他觉得小伙伴的要求奇奇怪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虞荼执意坚持要这样做,他便抬起手中的昆吾剑,按虞荼如图所说的方位斩出两剑。   第一剑斩在狼藉的地上,只在岩石上击出一道半米深的印痕,第二件斩向黑幽幽的洞口,却宛如投下一颗巨大的炸弹!   爆炸产生的气浪飞沙走石,虞荼和顾鸿影都在这一剑的声势下被迫退出去了好远,两个人瞬间变得灰头土脸。   ———比先前更微弱的恶意,现在几乎要消失不见了。   “我明白了!”脏兮兮的虞荼一敲掌心,“昆吾剑在遇到特定东西的前提下,威力会无限制翻倍!”   吃了一嘴沙土的顾鸿影“呸呸呸”了好几声:“什么特定东西?”   “恶意。”虞荼说,“不知道出处的恶意。”   黑幽幽的洞口在二次重击下再次坍塌,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洞口碎裂的山石似乎掉进了一个很深的地方,许久才听到回响。   看着那个巨大的通往地下的“井”,顾鸿影倒吸一口凉气:   “我们又开本了?两个人也能开?!” 第237章   对于顾鸿影的震惊, 虞荼表示沉默。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种“果然来了”的尘埃落定感:“羿老回复你了吗?”   “荼荼啊……这个……”顾鸿影挠挠自己的头,吞吞吐吐, 欲言又止, “这个……”   虞荼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裂开:“你不会告诉我联系不上吧?!”   “消息是发过去了……”顾鸿影说, “但现在没信号收不到回信,好离谱啊!”   里世界使用的是灵力定点,每一块腕表都相当于移动点, 除非处于特殊阵法或特殊地带,无论深山老林还是无人知晓的角落,腕表都不会出现收不到信号的情况。   “荼荼,淡定一点。”顾鸿影反倒反过来安慰虞荼, “你想想,我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突发状况了,以后会越来越习惯的。”   虞荼:“……”   他盯着顾鸿影,默默地掏出了一张短效禁言符。   顾鸿影大惊失色:“我好心安慰你, 荼荼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虞荼:“……”   要不……贴两张?   虞荼左手右手各持一张符咒,对顾鸿影虎视眈眈, 顾鸿影和他对视几秒后败下阵来, 他伸出胳膊, 叹息道:“贴吧贴吧, 我不反抗。”   “算了。”虞荼想了想, 还是将符咒收了回去, “事后补救也没用了。”   躲过贴符的顾鸿影问:“那我们现在是在这儿等还是下去看看?”   虞荼从“井”的位置感觉到了些许浅薄的恶意,顾鸿影感知到的却是莫名有点熟悉的气息, 他心里隐隐约约有股直觉———气息的主人,并不会伤害他们。   “不下去。”虞荼用木系灵力清理干净一块石头后一屁股坐下来, 认认真真道,“每次我们都是被动卷进去,几乎没有选择的权利,这次我们就等在这里,相信明天早上芝芝他们肯定会发现我们的消失。”   虞荼现在有点后悔,不该嫌弃防丢手环幼稚———这东西多实用啊!   听完虞荼的话,顾鸿影想想这一年比他十八年总和加起来还“精彩”的经历,瞬间萎靡,嗯……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吧。   天渐渐擦黑,星辰在夜空闪烁,顾鸿影抱着自己开好的新剑,无聊到恨不得仰天长啸,现在这个情况离又离不开,消息又收不到,剑也不能练,他只能无聊地和虞荼互相抽背,从高中数理化公式背到里世界常识,现在已经抽到药草特性了。   看着虞荼望过来的眼神,顾鸿影霍然起身:“我再去飞一圈,看能不能从灵峰飞出去。”   他起身的时候,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   顾鸿影:“……”   好想念昆仑美味的食堂QAQ。   顾鸿影出去遛弯,虞荼看着他踩着昆吾剑空后,缓缓收回目光。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恶意了,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仿佛最初的那一点感知,只是他在地动山摇时的判断失误。   虞荼盯着那黑幽幽的洞口,不知不觉入了神———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在顾鸿影拍上虞荼的肩膀后,虞荼才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盯了那么久。   虞荼刚想张口回答没什么,却隐约听到其他人说话的声音:“谁?!”   顾鸿影被虞荼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听到有人在说话吗?”虞荼指着洞口的方向,“不止一个。”   一片狼藉的灵峰北面只有星光带来些许隐约的亮度,整体都偏于昏暗,灵峰的晚上没有任何声音,连风吹动树梢的轻响都没有,虞荼说的话在这样的场景下,烘托出了一种仿佛鬼故事的氛围———顾鸿影穿着睡衣在荒山参加入学测试的凄凉记忆瞬间被唤醒。   虞荼说话一向有的放矢,顾鸿影身上的肌肉紧绷,昆吾剑剑锋向外,剑上边缘赤色流光浮动,已经戒备起来。   “荼荼。”顾鸿影剑锋指向黑幽幽的洞口,“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虞荼瞬间掏出短效禁言符,一把贴在顾鸿影的后脑勺上!   顾鸿影没说完的话在喉咙口一噎,但还没等他做什么动作,便感觉手中的昆吾剑在震颤,连带着他整个手臂都抖动,好像那黑幽幽的洞口里有什么东西在与昆吾剑共鸣。   顾鸿影:“???”   他尽力将剑往回抽,但昆吾剑和洞口里不知名的东西仿佛是磁铁的正负极,顾鸿影竟然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胶着,仿佛拔河拉锯战。   电光石火间,顾鸿影猛地向前一倾身,黑幽幽的洞口里似乎有条无形的绳索卷住顾鸿影飞快向里一拖,虞荼的指尖只堪堪擦过顾鸿影后脑勺上飘起来的短效禁言符。   符咒被撕下,顾鸿影“啊啊啊啊啊———”的惨叫在灵峰北面回荡,横跨数个音域,虞荼只眨了一下眼,人就飞快地在“井”口处消失了。   虞荼:“???”   人呢?!   他往前跑了一段路,跑到那口“井”的前方,用照明符搓出个光球后将光球向下一扔,光点越变越小,最后悄无声息地被黑暗吞噬,无法看出究竟有多深。   虞荼绕着井边走了好几圈,最后用灵力勾勒出数十张轻身符咒一股脑地贴在身上,他站在井边深吸一口气,然后纵身向里一跳,剧烈的失重感传来,虞荼张着嘴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之前担心惊动底下的不知名东西,虞荼在贴轻身符的时候,也给自己贴了张短效禁言符。   在下坠的剧烈风声中,虞荼隐约有股窒息感,或许是因为这口“井”通向的地下太久没有通风导致的。   随着很轻的一声“噗通”,他的脚落到了地面上,干燥的石板地面隐约有层薄灰,虞荼用照明咒唤出一个小小的光球,浮在他眼前半米左右的位置。   光球出现的那一刻,虞荼忽然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这是一片很高很高的地下空间,他所在的位置似乎是这片空间的入口,光球无法照到的地方,一条笔直的道路没入到黑暗中。   虞荼向右边走了几步,小小的光球随着他的动作飘向前方,借着光亮,虞荼看到了很多书,密密麻麻,一本接着一本,一排接着一排,通道宽阔的通道两侧全是这样的书,有种极致的震撼。   这里难道是一处废弃的藏书馆吗?   虞荼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光芒照耀的每一个地方,都能看到密密麻麻、陈旧发黄的书籍。虞荼没有去碰,因为越往里走,通道两侧的书便越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受。   虞荼将身体里残存的灵力调动一半往双眼的方向聚集,怎么触发[天赋],他现在隐隐约约摸到了些许窍门。   灵力在双眼的位置汇集,眼部便发烫,虞荼有些不适地隔着眼皮按了按眼珠,再睁开后,在光球的光芒里,他看到了淡淡的黑色,这些黑色稀薄地附着在一排排书架中。   [天赋]被动触发,五感也跟着灵敏,他在这些淡淡的黑色上感觉到了恶意,和之前两次所感觉到的恶意一模一样,但他没能捕捉到顾鸿影的灵力轨迹。   虞荼走到一处分岔口,分岔口有三个方向———左、前、右。   左边的通道,淡淡的黑色延伸过去,前方的通道,黑色的气流在无规律地波动着,好似气流里有什么东西,而右边的通道,黑色突兀地消失了。   选对的概率有三分之一,选错的概率有三分之二,虞荼一下子犯了难。   他用灵力模拟出一个灵力骰子,决定按点数做排除法,一二点左边,三四点前面,五六点右边。   虞荼扔出的第一个骰子点数是“六”,他果断排除了右边的通道,第二个点数是“五”,虞荼的心更果断了,在一连扔出了两个六三个五后,虞荼终于扔出了一个“二”,他立刻排除了左边的通道。   左右两方通道都排除,虞荼决定走中间,中间墙壁两侧书籍渐少,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展品,隔着已经蒙尘的玻璃,隐约可以窥见昔日光华,只是这些展品上的黑气比到达岔路前的那些书籍上的黑气更浓郁。   又到达一个岔路口,虞荼依旧选择直行,只是这一次的墙壁两侧,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照片,虞荼借着光源一张张看过去———   【甲子年昆仑毕业生合影】   【戊卯届临光市任务留念】   【乙辰级创新阵法展出照】   ……   每一张照片上的人都在笑着看镜头,充满朝气与活力。   虞荼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照片上的一众老师们和现在比起来容颜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眼神有了些时光的风霜。   虞荼甚至还看到了学生模样的曲玉韬,他在这张照片的左侧,中间是时晚,右边是一个陌生的女生,三人笑容灿烂,意气飞扬,一齐看向镜头。   这张照片的落款为【壬辰年优秀学生代表曲玉韬、时晚、燕豆蔻】。   摄影者【曲连溪】。 第238章   ……曲连溪?   虞荼隐约觉得这个名字熟悉, 但一时想不起来。   他抬头仰望那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照片,拍照人的手法显然不是很好,角度选的有些“死亡”, 但照片里无论是曲玉韬还是时晚, 又或是那个陌生的少女, 三人眼里都充斥着明亮又鲜活的朝气,有种一往无前的、纯粹的天真。   虞荼很难想象曲玉韬和时晚也曾有过这般与如今大相径庭的模样。   略过一张张照片,虞荼一直向前, 前方同样是玻璃展柜,只是表面有密密麻麻的龟裂,仿佛被大力撞击过。   走到这里,他敏锐地听到了一点异动, 像是铁器相互碰击的声响,稀薄的恶意在这样的碰撞声里渐渐浓郁。   虞荼将灵力聚在掌心,木属性的灵力附着在昆仑制式的长剑上,剑锋微微向前。   他不像顾鸿影是剑修的好苗子, 但此时也感知到了剑的异动,就好像未知的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 和它共鸣。虞荼放轻了脚步, 硬着头皮往前走, 越往前走, 那种声音便越清晰。   ———是锁链的声音。   周围展柜的玻璃开始凝上薄薄的冰霜, 隔着覆了冰的玻璃, 展品通通变成模糊的色块,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   虞荼还没走到尽头, 但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周围温度的下降,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用灵力在体内走了几个循环,才勉强让自己暖和起来。   越往前走展柜上的冰越厚,到最后通道两侧依附着厚薄不一的冰,整体已经没了形状,仿佛从废弃的藏书室走到了寒冰窟。   虞荼走到后面甚至不得不弯腰通行,在通道的尽头,他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冰,这块冰的表面并不平整,深浅不一的剑痕从冰上蔓延到通道中,蓝白色的冰里混杂着大片大片暗红,像是流动的血被一同凝固在了冰里。   隔着冰中的杂质,虞荼看到了一把剑,这把剑整体墨黑,剑尖的位置却有抹流畅的绿意,剑柄处有枚粉色的平安结。   虞荼眼里倒映出这把剑的模样,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把剑……长得好像昆仑山主时序的本命剑!   虞荼见过时序出剑,她的剑通体雪白,剑尖有抹银色,在使出剑招时,剑尖那一抹银色流转,冰冷、锋锐、一往无前。   顾鸿影立志成为一名剑修,所以他对里世界有名的剑如数家珍,也喜欢兴致勃勃地给小伙伴们科普,虞荼知道昆仑山主时序的剑名为“终雪尽”,用极稀有的星屑陨铁打造而成。   当时顾鸿影神神秘秘地和他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据说星屑陨铁足够打一柄半的剑,所以当年的铸剑师以星屑陨铁为主材料,又加了一些其他珍品,将星屑陨铁铸成了一对双子剑,一柄名为“终雪尽”,一柄名为“随春生”。   顾鸿影嘴上说着这是小道消息不保真,但眼睛仿佛都在发光,只要谈论到他喜欢的事物,他永远都保持着真挚的热情与喜爱。   虞荼收回自己发散的思绪,隔着厚厚的冰面,他凝视着这把剑,之前所感觉到的恶意,如今终于找到了源头。   如果“终雪尽”是时序的本命剑,那么不保真的小道消息里提到的“随春生”,它的剑主……虞荼只能想到时晚。   时晚与不化骨处于一种诡异的共生状态,所以他的本命剑也被污染了吗?   虞荼将手搭在封印着随春生的冰块上,将自己的意识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他已经做好了一旦不对就强行喊马甲介入准备。   但当他的意识绕过大片大片的暗红,差几厘便接触到剑身时,他突然听到了细微的碎裂声。   虞荼:“……?”   他睁开自己的眼睛,目光越过剑,看到冰的另一端出现了细微的裂痕,那裂痕在他的注视下越扩越大,接着越过冰中的剑,向他的方向直冲而来。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 九_⑨_ ._ ℃_ o _Μ   虞荼:“???”   这一年在各种战斗中培养出的危机意识促使他连连后退,刚退出几步,那块封印着剑的冰在“哗啦”一声巨响后立刻裂开!   虞荼脑袋迅速一偏,险而又险地躲过了一个崩过来的小冰块,小冰块砸在“冰窟”里,直接没进去一指深。   用作封印的冰碎裂的那一刹,恶意扑面而来,浓郁到虞荼差点窒息,但还没等他做出什么行动,那些恶意便急速收拢回剑中,那把疑似随春生的剑凌空飞起来,向着裂痕最初的地方冲过去。   虞荼听到了清脆的碰撞声,像是两柄武器短兵交接,熟悉的声音灌入耳中。   “什么东西啊啊啊啊———”   是顾鸿影。   隔着碎了一地的“冰山”,虞荼听到另一端顾鸿影生龙活虎的惨叫———   “这里怎么会有一柄无主的剑!”   “没人操控都这么能打,这把剑是生剑灵了吗?!”   “啊啊啊啊啊你一把剑怎么还会这么熟练地用昆仑的剑招啊!”   “看我砍回去哇呀呀呀———”   顾鸿影的声音夹杂在这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巨响里,格外有节奏。   虞荼先看了看小冰块砸出的洞,又看了看前方不规则冰块形成的冰山,叹了一口气后,他认命地用木系灵力将冰块一块块掀了下来,清理出了一个能供他通过的洞口。   洞口清理出来后,顾鸿影的声音越发清晰,或许是以为这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他完全抛却了形象———   “吃我一剑!!!”   “可恶!没想到你竟强横如斯!”   “你长的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你是谁家的剑!不要追着我戳啊!”   可以听得出来他是在一边输出,一边高强度碎碎念。   顾鸿影看不出那把剑上依附着的浓郁恶意,但属于剑修的直觉告诉他,这把剑有古怪,绝对不能将它从这里放出去!   他嘴上说着话调整自己的心情,内心却叫苦不迭,顾鸿影手持昆吾剑莫名其妙被拽到“井”里后失去了几息意识,等再清醒过来,他的昆吾剑已经牢牢地插进了一块巨大的冰块中,细微的碎裂声响在耳畔,诡异的剑意从碎裂的缝隙中扑面而来。   暴虐、蛮横、弑杀。   金系灵力在昆吾剑中流转,顾鸿影生出防备之心的同时,那一线裂痕也愈发放大,剑尖闪着锋锐的寒光,在他的眼瞳里极速扩大。   “铿———”   巨力从顾鸿影持剑的手上传来,他在巨力的压制下后退,冰渣堆积在脚后跟,发出难听的咯吱声。   如果之前还可以自言自语缓解些许心理压力,那现在就只有紧咬牙根,青筋从顾鸿影手臂上爆出,混杂着皮肤上沁出的汗水。   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剑修而言,要应付这样一柄仿佛魔化的剑,还是太过困难了。   暴虐的剑意环绕着这柄浑身漆黑,剑尖流转绿意的剑,剑意每流转一次,顾鸿影身上的防护符便黯淡一分,等防护符彻底失去作用,剑意便会直接落在他身上。   顾鸿影的双眼被剑意刺痛,但他举着剑,死死地抵住了攻击,墨黑的剑倒映在他的眼瞳里,绿意之中渐渐染上猩红。   顾鸿影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一字一句道:“随、春、生!”   他已经认出了这把极为眼熟的剑,他在呼唤剑的名字。   “随春生!!!”   不知道是顾鸿影的对抗起了作用,还是他声嘶力竭的声音唤回了这柄剑为数不多的灵性,两剑交接的地方本沉重如山岳,如今力道也有了些许松懈,顾鸿影抓住这个机会,灵力疯狂灌注,手腕沉沉用力,一举逆转了颓势!   通体墨黑的剑被青色的昆吾剑斩在地上,冰块碎裂,冰雪四溅,顾鸿影呼出的气都凝成白霜。   昆吾剑的剑尖点在随春生的剑身上,以剑尖为中心,随春生上开始出现裂痕,昆吾剑震颤着,好像在替同类哀鸣。   密密麻麻的裂痕布满了这把墨黑的剑,剑锋上的绿意彻底黯淡,变成枯槁的死灰,黑气从裂痕里涌出来,在昆吾剑的剑尖下形成墨色的漩涡。   随着“铿”的一声脆响,随春生彻底成为碎片,旋转得越发厉害的漩涡中隐约透出一点金,金色飞快吞噬了墨黑的漩涡,将一切都归于沉寂。   虞荼找到顾鸿影时,金色的漩涡四散开来,漩涡带起的风吹动了顾鸿影的发丝,他抬头与虞荼对视,一双金色的眼瞳。   这双威严中带着坚定的眼瞳与虞荼对视了几秒,虞荼还未理清脑海中一瞬涌上来的震撼,便看到顾鸿影突然两眼一闭,头一歪———晕了。   脑袋砸在冰面上,好大一声响。 第239章   虞荼没想到顾鸿影帅不过三秒, 说晕就晕,那一声响后,虞荼的第一反应“声音好脆, 是个好头”。   他晃晃脑袋, 把这个有些地狱的想法驱逐出去, 接着走过去认命地将顾鸿影背起来,随春生碎在顾鸿影的昆吾剑下后,恶意消失的同时, 周围的气温也慢慢回升,封印随春生的冰并没有融化成水,而是直接升华,消失在了空气中。   虞荼触目所及的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露出了曾经被掩盖的地面,这里似乎经历了一场苦斗,砖瓦碎石,剑刃残片, 狼藉地铺陈在地面上,虞荼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石板与墙壁。   随春生碎裂, 剑柄上粉色平安结的色彩迅速褪去, 如同凝滞的时间恢复流动, 不可避免地走向衰朽。   感觉不到恶意了。   好像顾鸿影那一击, 恶意被从源头捣毁。   虞荼心念一动, 他抬起手看向自己的腕表———被隔绝的信号恢复, 他的腕表上多了数条消息,比如第一条消息是埃里克问他和顾鸿影在哪儿, 隔了一小时后的第二条消息,就是埃里克和郝芝芝上报他们失踪, 于是好几个昆仑的老师定位到灵峰,尝试着联系他们。   虞荼腕表上的消息都没有全部看完,便听到破利刃破空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他看见的不是羿老,不是曲玉韬,而是时序。   时序的穿着干脆利落,只是不知她之前在何处,衣襟上竟飞溅着几滴血迹,她驾驭着本命剑而来,虞荼在看清时序本命剑的那一刻,终于确定了那柄碎裂的剑,就是随春生。   虞荼背着顾鸿影和她打了个招呼:“山主。”   “嗯。”   时序从来寡言少语,像是冰雪投身人间有了人形,她从剑上跳下来,终雪尽没有如以往一样回到她腰侧,而是在随春生碎剑的地方一圈圈盘旋,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虞荼却能感知到这柄有灵性的剑正在悲伤。   终雪尽的剑尖去碰那些碎片,温柔的、小心翼翼的,四散的黑色残片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时序静静注视着这一幕,过了一会儿后,她抬手:“回来。”   终雪尽发出很轻的嗡鸣,好像在说着什么。   时序的语气淡淡:“终雪尽。”   雪白带银芒的剑慢慢飞回来,像赌气似的将剑柄撞在她掌心,剑尖流转的银色光泽黯淡,看起来像在闹脾气。   时序目光落在虞荼背着的顾鸿影身上:“他做的。”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是。”虞荼点头,他实话实说,“随春生失控了。”   时序似乎并不意外虞荼知道这把剑叫随春生,她只是问:“[天赋]告诉你的?”   虞荼摇头:“猜出来的。”   时序又不说话了。   她盯着顾鸿影,又或者说在那把重新淬炼过的昆吾剑,最后只闭上眼睛:“带他去治疗吧。”   仿佛平地起微风,时序的消失就像她的出现一样无声无息。   虞荼迷茫地眨了眨眼。   这就结束了?   虞荼背着顾鸿影准备从来时的路返回,余光瞥见地上墨黑的碎片和褪色的平安结时,又犹豫了片刻。   “不要碰。”虞荼忽然听到靠近脚步声,“我来收拾。”   他转头看到了曲玉韬,曲玉韬好像是急匆匆赶来的,衣服发丝都有些凌乱,他的鼻梁上少见地架着一副眼镜,眼镜上不断有浅黄的光芒闪过,看起来应该是件法器。   “不要碰那把剑的碎片。”曲玉韬走到近前,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虞荼,接着便落在虞荼背着的顾鸿影身上,“有受伤吗?”   虞荼道:“鸿影受伤了,我没有。”   在虞荼回答完后,曲玉韬脸上的表情明显的放松了一瞬:“没受伤就好。”   “钟老师在外面等你们。”他说,“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回走,遇到最后一个岔路口时左转,尽头就可以出去了。”   虞荼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雷劈了一下:“曲老师,那条路是误入这里唯一可以出去的正确道路吗?”   曲玉韬点点头。   虞荼:“……”   所以他用灵力模拟骰子,五六点走右边,一连扔出了两个六三个五———其实扔出的是条正确的道路?!   “这里的情况比较特殊,叠加阵法需慎之又慎。”曲玉韬道,“所以在第一个岔路口时昆仑做了些安排,误入的人只要不固执,基本都能沿着正确的道路走出去。”   虞荼:QAQ   谢谢,感觉被骂了。   曲玉韬其实也很奇怪,误入的情况在这里被封印不久后偶有发生,但随着他们不断填补,这几年便不再有类似的事出现,这一次不知为何,这两个孩子竟然兜兜转转走到了封印最深处,还彻底毁掉了随春生。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曲玉韬心中怅然,随着封印而被强行忘却的记忆在这刻又重新回到心中,他的喉咙有些酸涩:“赶紧出去吧,我看顾鸿影伤势不轻。”   在虞荼背着顾鸿影离开后,曲玉韬才踏过一地碎石,弯腰捡起随春生的残片,这些残片已经彻底失去灵性,变成了废弃的材料,他一片片捡起来,一片片拢好,在拾起那个褪色的粉色平安结后,曲玉韬的动作顿了一瞬,最后还是将它和随春生的残片放到了一起。   穿过通道时,他仰着头,目光落在褪去寒冰的玻璃展柜上,他所看的玻璃展柜里有张照片———   【壬辰年优秀学生代表曲玉韬、时晚、燕豆蔻】。   摄影者【曲连溪】。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眼,竟然已经十九年了。   *   正确的通道里全是楼梯,并且禁灵,虞荼背着顾鸿影哼哧哼哧向上爬,感觉两条腿都在发抖———这和负重爬泰山有什么区别!   尽管内心已经变成了尖叫的无糖小面包,虞荼还是将背上死沉的顾鸿影掂了掂,咬牙继续往上爬,不知爬了多久,头顶隐隐约约出现了明亮的光线,虞荼一口气冲出仿佛无尽阶梯的通道时,差点腿软到直接砸在地上,幸好一左一右各伸出一只手稳住了他的胳膊。   虞荼听到郝芝芝的叹息:“联系不上人时我就猜你们俩十有八九出事了,果不其然。”   埃里克发出一声冷哼:“我看那个防丢手环很有必要。”   虞荼缓过一口气后,语气铿锵而坚定:“戴戴戴!我不嫌幼稚!”   埃里克将顾鸿影从虞荼背上拎下来,像扛麻袋一样潇洒地扛在自己肩上,虽然动作看起来有点粗暴,但都细致地避过了顾鸿影的伤口:“走吧,事故苗。”   大早上联系不上人,他和郝芝芝一合计,就知道昨天下午的灵峰之行必然出了事,在联系完老师后,郝芝芝叹息:“他们的体质,比较适合老老实实哪儿都不去。”   埃里克的重点歪了:“看吧,我就说不是我运气不好。”   他还对拍卖会上那场飞行棋耿耿于怀。   “没办法。”郝芝芝耸耸肩,“做他们俩的小伙伴,就得有随时开本的觉悟。”   他们对视一眼双双叹气,觉得想要平安毕业,真的太不容易了。   埃里克扛着顾鸿影,郝芝芝搀着半死不活的虞荼,跟着钟灼去了昆仑的医务室,顾鸿影到了医务室后备打包送去治疗阵法那边,虞荼只是脱力且灵力消耗有点大,缓一缓就好了。   在虞荼休息的时候,埃里克翻手变出五个手环:“自己挑一个吧。”   虞荼看着那五个充满童趣的手环,想了想后挑了一个黑色的兔子,埃里克自己扣上了一只斑斓的孔雀,郝芝芝选了一只灰色的猫咪,连因为担心他们而跟过来看情况的殷莉,都被强行戴了一只狐狸,理由是他们俩够呛的体质和运气,需要一个对昆仑熟悉的人来方便随时捞人。至于昏迷的顾鸿影?   ———昏迷的人没有人权,直接修勾。   都扣好防丢手环后,埃里克松了口气:“这次你们再失踪,半个小时内,我们一定知道。”   虞荼小小声:“盼点儿好的吧。”   郝芝芝:“荼荼你说这话的时候,心虚不?”   虞荼破防了:“我也不想啊!”   郝芝芝拍拍他的肩膀:“所以贴短效禁言符的速度一定要练起来,这是大家的通识,明白吗?”   虞荼:“……”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摆弄着红狐狸手环的殷莉表情有点微妙:“上次蛛巢,我觉得他的话有点言灵,不是错觉?”   郝芝芝看着她,叹气道:“你可以理解为事故体制加乌鸦嘴plus升级版。”   “好在每次都有惊无险。”殷莉很早就和顾鸿影打过几次交道,“倒也没必要这么如临大敌。”   埃里克郝芝芝虞荼:微笑.JPG   希望这一年的昆仑交换生生活结束后,莉莉还能真情实感地说出这句话。   顾鸿影在医务室接受治疗,虞荼在确认没伤后就被放出来了,人还在回去的飞剑上,族长的通讯便来了。   帝屋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忧心忡忡:“荼崽啊,实在不行你回草木族线上上课吧,你是不是和昆仑———”犯冲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帝休就截断了通讯:“荼荼,我拜托了昆仑的钟老师今天下午给你送些东西,你记得接收。有什么困难及时联系我们,每天定时报个平安。”   看着通讯那端帝休影像眉宇间快溢出来的担忧,虞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事的长老,都是虚惊一场。”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记得照顾好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安全最重要。”   随春生这柄剑他们这些孩子或许不了解,但帝休一清二楚,如果不是顾鸿影带着昆吾剑恰巧误入,那就是凶险万分。   安抚好了心事重重的长老和恨不得返回将他打包带走的族长,虞荼缓缓吐出一口气———哄人哄得他都要词穷了。   虞荼真的不觉得灵峰地底很危险,可能是因为他看到危险时,危险都被顾鸿影解决得差不多了,他觉得难度还不如他得到通知书后遇到的第一个任务,毕竟那个时候他差点都挂了,如果不是马甲早凉了。   虞荼调转飞剑的方向,飞向钟灼所在的雪峰,然后……他得到了一堆堆起来有他高的防护法器,从头武装到脚。   震撼.JPG   钟灼给虞荼一项项核对完后又摸出个盒子:“这还有个。”   虞荼接过后打开,盒子里躺着一个白色的防丢手环,手环旁有行明晃晃的注释———   【防丢手环·子版   一旦检测到子板手环拥有者处于特殊状态(黄橙红三级别),危险预警即刻下发到各母版,以便后续救援。】   虞荼:“……” 第240章   在思考过“他到底有没有这么容易丢”这个玄学问题后, 虞荼带着一堆防护法器和防丢手环回到了自己宿舍。   因为他和顾鸿影的“地底之行”,虞荼被放了一天假,算算开学不到半个月, 先是雪山模拟, 后是昆仑禁地, 再是灵峰地底———生活可谓波澜起伏。   虞荼站在镜子前,看自己左手腕表加防丢手环,右手防丢手环加防御法器, 还有脖子上挂的,胳膊上绑的,衣服上的胸针,鞋子上的装饰……宛如一个行走的法器架子。   他在镜子前转了一个圈, “珠光宝气”的自己虽然有点羞耻,但安全感爆棚!   虞荼在一堆法器里挑挑拣拣,又选出几个更低调的进行替换,然后愉快地将自己摊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这么多守护型法器, 遇到危险他肯定有一苟之力!   感觉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的虞荼让忙得脚不沾地的马甲用阵法给他传了手机过来,手机加持过能量, 才能在里世界收到表世界的信号———毕竟算算日子, 天衍, 不, 麒麟前辈应该更新了。   虞荼点进漫画网站X, 又熟练地找到《山海之语》这本漫画, 之前的暑期特辑虽然欢快(读者视角),但漫画截止到现在的更新, 隐隐透着一种压抑,似乎风雨欲来。   上一话的更新终结于雪山测试结束, 日常比起主线,看起来要轻松不少。   天地意志会给麒麟前辈传送“真实”,麒麟前辈将“真实”删删减减,变成更新的漫画,虞荼推测那些所谓的彩蛋特辑之类的东西,就是麒麟前辈塞不进去,但又舍不得剪掉的部分。   难怪天衍的更新量强悍得像一个工作室,天地意识提供便利,能不强吗?   虞荼点入最新更新里,这一次天衍一口气更了两话,漫画读者们快乐得像在过年,因为这两话的页数加起来快凑够一个单行本。   标题旁飘荡着一些点赞量极高的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话的更新久违的从头轻松到尾!【狗头叼玫瑰.JPG】]   [芜湖~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大人!]   [到底谁偏心?到底谁溺爱?你们自己搞搞清楚好不好(指指点点)]   [前面开大会讨论那么严肃的事情,你们后面偷偷摸摸开小会讨论养崽?像话吗你们!【斜眼笑.JPG】]   虞荼眨了一下眼睛,他估计麒麟前辈大概把族长他们和马甲开小会讨论养本体的事画上去了。   麒麟前辈相当在意马甲,滤镜叠到他本人都觉得咋舌,虞荼在马甲的各种bking场景下已经渐渐佛了,虽然偶尔还是会觉得羞耻,但问题不是很大。   这一话的开头以俯视的视角,勾勒了整个雪山山腹的会议室,天衍没有为在座的所有人精细描绘容貌,大家都是似真似幻的人影,一张张符咒燃烧,一个个阵法成型,各色灵力绕着人影流转连接,将巨大的跨页特写染成氤氲的五色。   充满着文字的对话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团团覆压在五行灵力上,凝重氛围从画面中流淌而出。   [等等,我的CPU有点烧……]   [我们荼荼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之前还奇怪桌上那盘和整个会议室画风格格不入的黑色小圆果子是什么?现在我算是明白了———那是速效救心丸啊!]   [帝休果:全场最佳MVP]   [帝休长老不管到哪里,看起来都真的很靠谱呢!]   [哈哈哈哈总不能指望我们的美人族长(狂暴版)吧?]   [别说我们美人族长脾气暴躁了QAQ,有刀,你们看右下角第五个对话框,有刀www]   这一话的跨页文字极多,有些颜色深,有些颜色浅,只关注画面的部分读者在感叹画面的精美后,便会下意识地略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框,但也有读者会逐字逐句地看。   [卧槽!所以族长脾气之所以这么暴躁,是因为五十年前缺了一角魂魄还失去了记忆???]   [这是什么上一辈美强惨?我吃吃吃!我狂吃!]   [呜呜呜心疼族长的时候也心疼我帝休老婆,被迫接手草木族事务五十年,并且这个时间还会在未来无限延长……]   [你们都在心疼族长,没人为五十年前同样半死不活的荀若望发声吗?]   [荀若望:我的死活,无人在意。]   [唉……感觉随着漫画的推进,隐形的刀子越来越多,都给我吃麻了TAT]   [我也———再说一次,重金寻求天衍老贼住址!保真!童叟无欺!]   虞荼看着密密麻麻的弹幕评论,突然有点好奇在大家这么“骂”的时候,麒麟前辈会不会打喷嚏。   他将自己突然发散的思维收拢,翻过一页,或许是已经在虞荼面前摊牌了自己是漫画的“幕后主使”,虞荼感觉《山海之语》是越来越放飞了。他在会议室里说的东西沉重急迫,透着种血淋淋的残酷与无奈,但漫画就是用诙谐的调子,将这些残忍变得不那么尖锐,比如着重描绘一下会议上的小乌龙,比如画一下帝休果数次空盘,比如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用灵力互传“小纸条”……   [好奇怪,总有种有趣又残忍的错觉?]   [哪里残忍了?哎呀,漫画总是要有一条主线的啦,多关注点有意思的细节不好吗?]   [凭我纵横漫画界多年的经验来看,成长流的主角一定会越来越多地接触到世界的隐秘,这是正常流程发展!]   [对对对!隐秘说得越多,便代表着我们主角的高光要来了!]   [嘿嘿,期待后面我们主角团小队大发神威!]   在不知道漫画为真的情况下,《山海之语》的读者们只会认为它是一部优秀的漫画,他们或许会为漫画中的人物牵动心神,或高兴或落泪,但真假之间,始终存在巨大的鸿沟。   麒麟前辈并没有剪辑参加这场会议的所有人的容貌,不知道是因为时间不合适,还是因为有其他顾虑,但虞荼对着漫画里一个个颜色各异的人影轮廓,将人影与记忆中的面庞对上了号。   他在会议的中途离场干饭,马甲也在会议的中途出走,最后后续收尾究竟是什么情况,本体和马甲都不知道。   但现在,漫画解答了他的疑惑。   由异处局牵头,昆仑、归墟、米勒克尔、长安学府辅助,进行“百日计划”,在屏障要破碎的100天倒计时里,尽可能地做好防护措施,保下表世界更多普通人的生命。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天衍老贼画的东西永远都紧跟时事!]   [各地灾害频发,国家下令在每个省市建立大型避难所预备突发情况———天衍这就用上了?]   [不瞒大家说,我好怕有一天漫画直接断更,天衍被请去喝茶……]   [我也怕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质量在线、更新量大管饱的漫画,千万别给我404了!]   [天衍是懂怎么混淆现实与虚幻的,他有些化用的让我觉得都是真的【狗头.JPG】   这可能就是牛逼的漫画家吧!]   话题在这里就此偏离,漫画读者们开始讨论起最近的变化,比如之前提到过的各省市新建大型避难所;比如郊区忽然开始有了警察定时巡逻;比如在学校的课程中突然加入武术,还分了严格的等级;比如热门短视频APP里多了好多飞檐走壁的视频,一点都不像特效……   甚至有不少人在网络上调侃———   “别现在唬我这是特效,最后一转头发现全是真的!”   “到时候你们在天上飞,我在地上哭着追,想想都觉得太惨了吧!”   “我怀疑全球灵气复苏,大家都在悄悄修炼,只有我蒙在鼓里!”   “学武的等级制度看起来像严谨到不像编的,所以我们已经过了最佳修真年龄了吗[悲][悲][悲]”   “网上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视频一夜间销声匿迹,怎么查都404,肯定是国家出手了吧?”   “对!最近怪里怪气的视频好多,一个个看的我心里发毛,比如之前网上特别火的那个红裙子女鬼,看起来不像假的,可惜还没看完就没了……”   “还有河里莫名出现不明黑影,疑似史前生物,有人拍到了高清图片———那东西长得真的掉san,不像AI产物!”   “这个世界上我们不了解的东西肯定很多,但扎堆出现我有点发毛……”   这个偏离的话题最后不知被哪位读者以一己之力又重新带回,大家在假设漫画为真的前提下,嘻嘻哈哈地提出了自己的畅想———   [看现在灾难疑似频发,如果漫画是真的,那我们岂不是见证了绝无仅有的历史?]   [那我岂不是能线下和老婆贴贴了?还有这种好事?!]   [大家想什么呢?百日计划后灾难诞生,如果漫画是真的,我们又没有主角光环,肯定第一批噶。]   [绝对不会!因为我们看过漫画,没有人会非成嘤嘤和菟菟那样!]   [嘤嘤菟菟(手撕次元通道):再说一遍?]   [没有人会非成嘤嘤和菟菟那样(大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即使外界已经有了些许风雨欲来的预兆,但此时开着玩笑的漫画读者们并没有将二者真正联系在一起,大家都很开心,受伤的只有正在看漫画的虞荼。   虞荼默默地翻过这欢乐一页。   他们吵到他的眼睛了QAQ! 第241章   如果说大会议让读者们联想漫画为真, 继而做出各种有意思的猜测,那么大会议隔壁的家长会,就是纯粹的欢乐好笑了。   虞荼竟然看到腹黑的钟灼老师和温温柔柔的帝休长老用传音说“悄悄话”, 什么叫“种他的本体绰绰有余”, 他现在已经很高了———2.05米呢!   这一话从帝休长老和钟灼老师的悄悄话开始, 在他们说完悄悄话后,松荣长老就开始给虞荼传音,虞荼看到漫画里的自己蹑手蹑脚、鬼鬼祟祟, 在会议室里所有人余光的注视下,光明正大地溜了出去。   虞荼:“!!!”   他当时有这么显眼吗?!   虞荼看到溜出会议室的自己在隔壁摇身一变化为了原型,蹦哒着自己的根开始往灵土盆里爬时,默默地捂住了脸。   麒麟前辈!真的没必要给他的本体加这么多戏份!!!   在翠绿的小茶树苗苗胡吃海塞过后, 漫画给了他一个特写———从花盆里出来后左摇右晃地做体操。   [哈哈哈哈哈那么可爱的茶树苗苗注定是要被姨姨吸秃的!]   [哈哈哈哈好标准的n,我们树苗苗腰杆不错~]   [菟菟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灵土,我准备好灵土和麻袋过来捞你!]   [菟菟宝贝喜欢什么颜色呀?我这里红橙黄绿青蓝紫,应有尽有———]   [本人厨师专业毕业, 擅长各大菜系,保证不会比草木族的食堂做的差, 菟菟快过来找我, 我请你吃大餐!]   [大家的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虞荼看着那些要套他麻袋将他打包带回家的评论, 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往后看, 后面的出场更加惨烈———松荣长老在给他量身高。   漫画里他的根并拢, 站得笔直, 一条白色的根还牢牢地踩住卷尺的最下端,松荣长老笑眯眯地拉着卷尺, 一直拉到最高的那片树叶,叶尖所在的位置, 漫画用放大镜画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昂首挺胸小树苗,自带bling bling特效~]   [我觉得如果我出现在漫画里,我现在笑的比松茸长老还慈祥:)]   [加上树根高2.05米,松荣长老量身高都不带踮脚的,菟菟你到底在骄傲些什么啊!【震声.JPG】]   [菟菟别看,是恶评哈哈哈哈哈!]   虞荼:“……”   你们这些读者真!的!够!了!   2.05米难道不高吗!谁一个月能长四厘米的,有谁!   虞荼将这一片扎心的哈哈哈哈翻过去,麒麟前辈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的本体,但他的马甲又遭受了迫害,两方谈话的内容呈现在纸上,就变成了———   [你们两方半斤八两,都溺都溺!]   [不理解族长他们是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我老婆惯孩子的啊?你们不也惯得很离谱吗?]   [哈哈哈哈哈哈笑暴富了,草木族居然也会觉得其他人惯孩子?]   [老婆的经典名言加一:我什么时候溺爱过他?   哈哈哈哈哈哈———]   [暴脾气的族长讲不过竟然摇外援!当着我老婆的面耍赖啊你!]   [两边的家长都已经公认了菟菟运气不好了呢,摸摸我们菟菟的小黑脸~]   [我宣布里世界非酋团嘤嘤第一!荼荼第二!没有第三!]   [嘤嘤:礼貌吗你?]   对这一系列调侃,虞荼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速翻页。   这一话终结于不夜侯在热茶氤氲的雾气里,真诚地说出“倒也不必这么双标”为结束,又招来好大一片“哈哈哈”。   天衍一次性更新了两话,虞荼快速过掉只有他受伤的前一话,点进了第二话更新里,这一话的开头转回了顾鸿影的视角,开场便是御剑飞行。   [嘤嘤闭嘴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有那么几分男主气度的【狗头.JPG】]   [嘤嘤脚底下的剑变了耶,新的剑好好看!]   [好看+1,不过怎么有点眼熟?]   [这时候就需要本福尔摩斯出马了,指路之前拍卖会的更新,拍卖会上的昆吾剑。]   [这是校长答应嘤嘤的奖品到了?]   [好好好,嘤嘤神级装备+1]   漫画给了顾鸿影御剑场景好几个特写,如果不是一路追更的读者,单纯看图,只会觉得顾鸿影完全符合所有人对主角坚毅沉稳形象的幻想。   [有一说一,天衍老贼这图可以直接拿出去骗人~]   [这图一放出去,如果不做说明,谁知道我们嘤嘤不仅爱炸毛,还乌鸦嘴且非酋啊~]   [芝芝他们研究短效禁言符这事做的对,嘤嘤比较适合当个哑巴(深沉脸)]   [真实的嘤嘤:灰头土脸截图.JPG   虚假的嘤嘤:空中御剑飞行.JPG]   [哈哈哈哈哈你们多损啊,会说多说!]   漫画一直跟随着顾鸿影的视角,直到他落在灵峰上,灵峰南面植被茂盛,北面植被稀疏,两极对比鲜明。   [懒得开盘,一定有事。]   [懂嘤嘤的人已经不赌会不会出事了,要赌怎么出事_(:з」∠)_]   [赌一个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赌一个没有信号。]   [跟一个离了大谱。]   [加一个别出心裁。]   虞荼看着那一溜烟的赌出事方式的赌局,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有没有人能盼他们点好的啊喂!   漫画里,顾鸿影落地后,这一页给了虞荼一个分镜,在嘤嘤说出“你往南边走,我往北边走”时,弹幕纷纷刷屏“稳了稳了”。   虞荼:“……”   他叹了一口气,向后翻了一页,漫画的视角是跟着顾鸿影走的,虞荼终于知道灵峰北边发生了什么。   顾鸿影找了一块植被极其稀疏的平地,然后用灵力操纵昆吾剑浮在他对面,代表着金系的灵力环绕周身,渐渐蔓延向昆吾剑那方,灵力作为有形的纽带,将顾鸿影与昆吾剑连接起来。   昆吾剑震颤着发出剧烈的轰鸣,金灿灿的灵力倒映在顾鸿影眼瞳中,将他的瞳孔都映成金色,汗水从额头流下,他艰难地抬起手,灵力与昆吾剑的振动频率渐渐趋于一致。   环绕在顾鸿影周身的灵力在振动完全同频的那一刻全部灌注到剑中,金色光芒大盛,剑身之上竟隐隐出现了动物的虚影,形似兔,两耳尖长,不过尺余,在昆吾剑上一闪而没。   虞荼盯着那个浅淡的虚影,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不是犼吗!难道说昆吾剑的淬炼,就是加入了吼的精血作为材料?   异兽传承具有唯一性,传承了犼血脉的,虞荼只能想到小灰,小灰体内有两种异兽血脉,一是梼杌,二是吼。   脑海里和小灰签订的契约并没有告诉虞荼它受到了伤害,通过契约去感应,只能感觉到小灰的实力正在稳步上升。   所以小灰最终承袭的是梼杌血统,放弃了吼的传承吗?   虞荼垂眸掩下眼中的复杂,继续往后看,在灵力与昆吾剑彻底共振后,神剑认主的流程便走到了最后一步———开剑。   顾鸿影的手握上剑柄,向着植被稀疏的地面随意一击,地动山摇,飞沙走石,在轰隆隆的塌陷声里,露出了一个黑幽幽的地洞口。   [一剑砍出来的副本,可以,离谱但合理。]   [嘤嘤加菟菟,不出我所料。]   [他们俩这次应该不会莽下去了吧?]   [这可说不准,毕竟哪都有意外~]   在读者们的调侃里,在顾鸿影“啊啊啊啊”的惨叫声中,顾鸿影极其顺利且丝滑地进入了“井”中,在烈烈风声中急速下坠。   [怎么说呢?很羡慕嘤嘤菟菟之间相互信任的友情,但嘤嘤你动手之前稍微思考一下你的运气啊!]   [菟菟:这里砍一剑。   嘤嘤:立刻开副本。   不愧是好朋友_(:з」∠)_ ]   漫画的后续便是昆吾剑带着顾鸿影径直扎在了封印着随春生的冰上,中途昆吾剑一直没有停留,仿佛封印对它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根本不会在中途错认。   在冰上出现裂痕时,虞荼能感受到的恶意以黑雾的形式缠绕在顾鸿影周身,却无法入侵分毫,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隔开了这些“雾气”。   代表着顾鸿影碎碎念的对话框铺满了分镜的每一个角落,但和这些紧张话语不同的是,昆吾剑和无主的随春生每一次对抗,他的反应都异常敏锐,即使剑招稚嫩,看起来却像极了真正的剑修。   心中剑、心外剑,皆在手中;过去剑,未来剑,皆在眼前。   这场冰雪中的对抗最后以昆吾剑剑尖击中随春生剑身而告终,黑气溃散,露出了随春生本来的模样———通体墨黑,剑间流转绿意,转瞬湮灭成灰白。   剑流带起的风吹动着他的发丝,顾鸿影的眼瞳变成了灿金色,煌煌如日。   漫画的分镜撞进那灿烂的眼瞳里,最后又归于寂灭的冰雪。   被漫天的冰锁链囚锁的时晚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瞳已经化作了如冰雪一般的银白,银白深处,透着一丝浅浅的黑。   他平静的脸上突然出现痛苦的神色,脊背弯曲发抖,于是耳垂下红色的流苏飞舞,狠狠地扎入他的身体中,鲜血飞溅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有几滴溅到了来人的衣襟。   “姐……姐……”时晚面上神色痛苦,可语气却是轻松的,他仰起头,笑道,“我……终于……要赎清……我的罪了……”   时序腰间那把长得像极了随春生的剑震颤着,剑尖银芒闪动,可她什么都没说。   姐弟对视的画面在漫画里成了凝固的剪影,冰天雪地里,有种异样的凄绝。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觉得好难受……]   [时晚是不是要下线了?杀我别用亲情刀!]   [我真的想不通一个人究竟要犯了多大的错,才会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杀千刀的天衍老贼竟然还特意在这两把剑旁边用标签注明了名字———随春生、终雪尽。越想越刀呜呜呜呜!]   [我感觉随春生和终雪尽长得好像,这该不会是一对双生剑吧?]   [就是颜色不一样,肯定是一对双生剑啊!]   漫画没有就这一幕画出更多,漫画只是渐渐黯淡下去,最后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通天梯,虞荼认出来了,那是他背着顾鸿影离开的那条通道。   这是画面的最后一页,被处理成了极其奇怪的色调,虞荼背着顾鸿影一步步走向出口的画面带着一种曝光过度的失真,边缘还有着大片大片的留白,留白之中隐约有些一掠而过的镜头,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幻景。   有曲玉韬在一片狼藉的地下废墟蹲下来,一片片捡拾着随春生的碎片;有衣襟上还沾着血迹的时序在无人的通道中仰头看照片;有等在通道不远处的钟灼正远程调动着医疗设施;也有埃里克和郝芝芝守在通道口,满脸焦急……   虞荼背着顾鸿影在长长的台阶上一直走着,他们的身影越缩越小,但通到尽头的光亮却越来越大。   穿过那片光亮,曝光到只剩模糊色块的感受消失,一左一右伸出的手抓住了虞荼的胳膊,三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郝芝芝叹息:“我猜你们十有八九出事了,果不其然。”   埃里克将顾鸿影从虞荼背上拎下来扛在肩上,为这一话做了个最终的总结:   “走吧,事故苗。”   漫画的最后一幕,是四个人在阳光下的背影,好像无忧无虑,天真不知愁。 第242章   虞荼不知道自己看到漫画的最后一幕究竟是什么感觉, 好像有一口气堵在心口,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没有去看后续读者的评论,只是关上手机, 莫名有些怅惘, 但这种怅惘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被另一件事带来的惊恐彻底冲散———他要正式上课了!   不是本体上课,而是马甲给昆仑的学生上课。   之前发生了一系列事情通通和本体有关,昆仑带着些许歉意, 自然不好催促不夜侯履行老师的职责———毕竟自家唯一的孩子深陷危机,他们还要催促着人备课,未免太不人道。   可现在虞荼安全了,还配了一身防御力极强的法器, 安全问题得以解决,上课的事便迫在眉睫。   虞荼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卷是一辈子的事儿”。   又当学生又当老师,虞荼真的很想回到过去和那个毛遂自荐的自己抱着痛哭一场———到底是怎么敢的啊!   如果讲术法的应用、里表世界的局势、怪异事件的等级分类这些东西, 他肯定不如昆仑其他老师那般了解,在他人眼里, 不夜侯是位沉睡了很久的“古董”, 那“古董”讲的东西和时代稍微有些脱节, 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他肯定不如昆仑的老师们知识渊博, 上课的内容唯有另辟蹊径, 比如……不夜侯在“漫长”的时间里遇到的人和事, 那些已经被尘封掩盖的故事,结合着茶馆里大量的古籍和天地意识传给他的那些“真实”中的一些久远片段, 不仅能应付过去上课的内容,还能更好的给不夜侯立住人设。   至于说不通的地方就推给失忆, 万年的漫长时间里记忆有所磨损,多正常的事啊。   不夜侯的身形在茶馆中由虚转实,虞荼走到后院和店面之间狭长的通道里,那里灯光永远昏暗着,一排排博古架一直延伸向尽头。   之前虞荼从后院通过背景墙进入甬道,一左一右有两扇带锁的门,虞荼推开右边那扇淡绿的门来到了茶馆中,而左边那扇暗灰的门,一直被带有深绿藤蔓花纹的黑锁牢牢锁着。   虞荼初入茶馆时曾尝试过推开它,但指尖一碰到那扇门就有种置身冰天雪地、寒冷刺骨的错觉,他最后选择了放弃,随后在接踵而至的事件里渐渐将它遗忘在记忆角落,直到马甲骤然失联,“背景墙”转瞬化作飞烟,他恍恍惚惚感觉那把黑锁响了一声,可最终还是没能打开。   这把锁真正打开时,是马甲“醒”过来,吸收了旧庭能量的那一刻,虞荼在解决完旧庭事件后也尝试着拿下这把锁,可指尖在碰到深绿花纹的时候,感知传回来的反馈告诉他———要支付一笔庞大的能量作为开门费。   虞荼:“……”   虞荼的能量本就不够用,于是他那时刚升起的一点好奇心转瞬熄灭,这扇门后的秘密也因为能量的窘迫,一直隐藏至今。   但昆仑禁地之行后,他和茶馆签订的契约莫名反馈给他一个信息———需要的能量快要满了。   在顾鸿影用昆吾剑碎掉随春生的那一霎,反馈的信息有了改变———门对他放开了限制。   所以虞荼在看完漫画之后来到茶馆,在给不夜侯编纂经历前,他需要到这扇门里看看,他一直走到甬道的尽头,黑锁上深绿藤蔓花纹在昏暗的灯光里闪闪发亮,虞荼的指尖触碰了它。   像是空中转瞬即逝的烟火,深绿色藤蔓花纹如烟花一样炸开,黑锁在绚烂之中消失殆尽,虞荼轻而易举地推开了这扇门。   他曾经幻想过这扇门里有什么,或许是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或许是有什么珍贵至极的宝藏,又或者什么也没有……可他没想到推开门后,他会看到满满一屋子的黄金。   说是满满一屋子的黄金也不准确,因为边边角角的位置还塞着一盒又一盒打磨切割好的宝石,宝石里夹杂着翡翠、羊脂玉之类的玉料,总而言之,昏暗的灯光打过去,整间屋子都亮堂,黄金的灿光和宝石的贵气逼得人睁不开眼睛。   虞荼整张脸都是木的,被吓得。   他目光能平视的地方,两块金砖之间夹着一封信的信角,即使叠加了很多阵法,信也依旧泛黄,虞荼将信取下来,打开后,是一笔龙飞凤舞的字迹:   【先生,展信安。   此处物品随意取用。   贺您枷锁去,天地自由。】   落款是凤凰。   虞荼拿着信仰头,一片金灿灿倒映在他的眼瞳中,这个房间里保守估计有数万斤黄金,可谓泼天富贵。凤凰给不夜侯留下的,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   可比起这夺人视线的财物,虞荼更关心纸上那寥寥几句,什么叫“枷锁去,天地自由”?   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某个巨大秘密的真正入口,又好像依旧层层嵌套在迷雾中。   虞荼心中升起一个没由来,但却无比强烈的念头———虞荼等于不夜侯这件事除了他本人,就只有天地意识知晓,哪怕是作为一部分天衍的麒麟,也依旧蒙在鼓中。   天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不夜侯推成“神明”,可不夜侯明明是他下意识捏出来的人物,却拥有着似有若无的过去,和万年之前有着那样紧密的联系,可将这些紧密的联系向下细究,却又好似一片虚无。   如果这是一场覆盖整个世界的骗局,所有人都在骗局中,麒麟、白泽、谛听、凤凰……大家所接收到的东西都不一样,信息差之下,就会诞生不同的行动。   如果这真是一场骗局,那么他与天地意识合谋,骗过这世上所有人,就算成功。   虞荼手里攥着信,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面前的金山固然吸引他,但他只拿走了那封信,然后关上了门。   不夜侯现在对金钱并没有太过迫切的需求,虞荼莫名不想动这些黄金。   凤凰称呼不夜侯为“玉川先生”,小狐狸喊不夜侯“嘉木英”,如果马甲真的有过记忆,哪怕在漫长的时光里记忆全数丢失,但至少身体的本能应该记得一些,可虞荼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垂下眼睫,从甬道里取走了他要用的书,穿过昏暗推开门,重新回到茶馆中。   没有小灰的茶馆在夜晚愈发冷清,虞荼将挑选好的书摊开,又找出空白的纸放在一旁,开始给明天备课,才将教案写到一半,就有似有若无的拍门声,声音在雕花木门的下方,似乎拍门的人相当矮小。   虞荼心念一动,雕花木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门外不见半个人影,只有门槛前站着一只皮毛疤疤癞癞的小猴子,月光将它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孤单又可怜。   或许是突然打开的门吓到了它,小猴子猛地跳起来,虞荼和它对上视线,清楚地看到它眼里的惊恐与害怕,表情丰富灵动得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惨遭惊吓的小猴子在门口犹豫着,数次欲言又止,急得抓耳挠腮。   它难道是走失后来求助的妖族幼崽吗?虞荼想。   但用能量扫过去,虞荼却发现小猴子的意识与躯壳并不匹配,像是两样毫无干系的存在被硬生生挤到一起,怎么看都透怪异。   虞荼又用能量过了一遍,他终于“看”清,小猴子躯壳里,塞着一个人类的灵魂。   虞荼:“……?”   熬夜熬狠了,看见新时代造畜了。 第243章   于懿快要疯了。   任谁去看马戏团表演中途昏昏沉沉, 清醒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猴子,都会崩溃到想发疯。   借着关老虎的不锈钢板的反光,于懿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一只比成年人小腿高一点, 瘦骨嶙峋且皮毛坑坑洼洼的小丑猴子, 脖子上还套着个铁环, 铁环连着铁链被拴在柱子上。   于懿只觉晴天霹雳,天天在网上和网友开玩笑说自己是吗喽,没想到说的多了竟然会成真!他扯扯脖子上结实的铁链, 两眼一闭向后一仰———好可怕的噩梦!   “嗷!!!”   于懿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疼得他直接弹起来,龇牙咧嘴的形象倒映在反光板上,有种雪上加霜的丑。   在他这一番折腾时, 他听到笼子里老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于懿和它对上视线,一虎一猴对视了好几秒,老虎一巴掌拍在栏杆上, 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于懿抖了几抖, 怂怂地低下了头———他只是一只可怜又无助的吗喽, 给大老虎塞牙缝都勉强。   在他低下头后, 笼子里的老虎低声咆哮着, 听起来凶神恶煞, 于懿只能低着头慢慢往后挪, 挪到铁链控制范围里离老虎最远的位置。   变成猴子已经够惨的了,怎么还要被老虎凶啊!   老虎的咆哮声越来越凶, 如果不是大笼子足够结实,于懿甚至怀疑老虎会冲上来直接把他吃掉。他悲伤地用双臂抱住了自己, 然后……   “哕———”   他附身的这个小猴子实在太臭了,给他熏的脑仁发疼。   老虎的低声咆哮和于懿的干呕到终结在关着他们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着马戏团戏服的人走进来,这人手里提着根细长的鞭子,上前解开了柱子上的铁链。   “过来。”   马戏团的男人用力一扯铁链,于懿脖子的位置传来拉力,他踉跄着差点摔倒,于懿用手扯住脖子上的链条,对马戏团的男人怒目而视。   男人没说话,只是将手里提着的鞭子抖开,鞭花在空气中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显示出它极佳的质量。   作为一名新时代大学生,于懿主打一个能屈能伸,他立刻放弃争夺铁链的动作,老实站好,表现出一副我很乖我很听话的姿态。   那个男人盯着于懿看好一会儿,嗤笑道:“变聪明的动物我们这儿多的是,刚有了点智慧就是性子傲,你最好自己懂点事,别逼着我收拾你。”   男人说的每一个字于懿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他反而蒙圈,什么叫“变聪明的动物我们这儿多的是”?什么叫“刚有了点智慧就性子傲”?   难道他变成猴子并不是巧合,而是预谋?   于懿这一瞬不敢往下细想。   见他乖顺下来不再像先前那么刺头,男人扯着他的脖子的铁链穿过堆满杂物的走廊,一直到光芒刺眼的舞台上,舞台的角落摆着自行车、滑板等物品,甚至还有可移动的小篮球框。   于懿曾经看过马戏团表演,即使不太看得懂男人的手势,连蒙带猜也没出什么大的差错,毕竟马戏团不会严格以人的标准来对标动物,玩滑板、骑车、投篮……这些只要他能流畅地做出来,就能算过关。   头顶上不断变换的灯光亮得刺眼,有节奏的音乐震得脑袋发晕,于懿努力忽略脖子上时不时传来的拉扯感和身边动不动就爆响的鞭花,战战兢兢地扮演一只经受过训练的猴子。   四面八方都是注视的目光,他闻到爆米花的香味,听到带着咀嚼声的点评,还有小孩子在场地里跑来跑去吱哇乱叫的尖细声音。   “哈哈哈哈哈妈妈你看它好像人!!”   “小猴子会骑自行车耶!小猴子在骑自行车耶!”   “我要看小猴子投篮!要看小猴子转圈!”   “啊啊啊啊啊我要看大老虎,我要看大狮子!”   “我要去和小猴子玩!爸爸我要去和小猴子玩!你快带我去和小猴子玩!”   于懿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这么嘈杂,这么令人恐惧,明亮的光线下,他好像被剥光了丢在台上,无所遁形。   他磕磕绊绊完成了表演,男人扯着于懿脖子上的铁链将他往舞台的下方带,在退到舞台边缘时,头顶马戏团变换的光线终于不再那么刺眼,于懿鬼使神差地向观众席上看去,光线最昏暗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个人,容貌于懿没太看清,但他对这人的眼睛印象格外深刻———瑰丽的赤色瞳孔,眼尾同色,如燃起来的火焰,漂亮、神秘、危险。   不知道是不是变成猴子后脑容量也跟着变小了,于懿脑海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人还戴着彩色美瞳来看马戏团表演,挺时髦的。   但下一刻,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因为他和那双赤色的眼瞳对上了视线。   光线昏暗,于懿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但他感觉这人似乎是在笑着的,盯着他的眼神像在评估某样有意思的东西,于懿僵在原地,脖子上的铁链不断传来拉扯的感觉,可他的脚步像在地上生了根,直到那道目光挪开,他才感觉自己能动了。   于懿听到自己心脏砰砰乱跳,一直到被重新栓回柱子上,他才四肢发软地瘫倒。他以前一直觉得眼神有压迫这种说法都是无稽之谈,这次才真正感觉到了什么叫恐怖。   好可怕……   随着他被重新关回这里,在笼子中假寐的老虎睁开了铜铃似的眼睛,它的目光锁定了于懿,于懿又听到它的低声吼叫。   于懿悲伤得想落泪。   什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这就是啊!!!   他怂怂地往柱子后面躲,在老虎时不时的吼叫声与舞台前隐隐约约传来的欢呼声音乐声里……心大的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地点,新地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于懿摸索着将自己脖子上的铁链解开,然后像盲人似的四处伸手试探,摸索过一些障碍物后,他摸到了一片有点脏但还挺顺滑的皮毛,于懿瞬间僵住———这片皮毛是热的。   有点腥气的吐息喷在他手上,他脑子一片空白,他他他他他不会摸到那只大大大的大老虎了吧?!   脑子里学过的知识在这一刻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发出此生从未有过的响亮尖叫,然后像没头苍蝇似的蹦起来向后跑,黑暗里于懿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出老虎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不知道逃跑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于懿被绊了一下,整个黑暗的房间里都传来噼里啪啦的爆响声。   或许是恐惧激发了身体潜藏的某些本能,于懿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什么,他沿着能攀爬的东西手忙脚乱地向上爬,中途他的脚好像踹到了什么开关,随着“啪”的一声响,黑暗光明瞬间切换。   灯亮起来后,于懿这才发现他手脚并用地吊在一根表演用的单杠道具上,那道带着腥气吐息的主人就是他之前看到的老虎,他的尾巴尖离老虎的嘴只有几厘米,但老虎却没有咬,而是将一只爪子落在旁边的铁盆上,砰砰砰地拍打。   于懿的尾巴嗖地一下卷起来盘在腿上,不算特别明亮的灯光下,他隐隐觉得老虎的表情似乎极为无语,拍铁盆的爪子也越来越用力,最后“咔嚓”一声,铁盆变成了铁饼。   “燕曦,算了吧。”   于懿忽然听到一道细细的、好听的女声从房间的角落传来,他扭过头,看到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红狐狸,这只红狐狸生得极其漂亮,火红的柔顺皮毛,浅茶带一点金色的眼睛,灵动可爱,像是被娇养着的心肝宝贝,不像会出现在马戏团的品种。   于懿震惊地张大了嘴,呆呆地看向红狐狸的方向。   建国之后……动物不仅成精了还能说话?!   他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红狐狸嘴里说的那个熟悉的人名。   于懿:“叽叽叽叽!”   你知道燕曦在哪里!   红狐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很是头痛的样子:“不就是那只大老虎吗?”   于懿:“叽?!”   开什么玩笑呢?!   红狐狸对着他招了招爪子:“你过来。”   于懿:“咕咕?”   过去干什么?   虽然嘴上这样问了,但于懿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忌惮底下的大老虎,还没想好过去的方法。在他犹豫的时候,底下蹲着的大老虎对他翻了个白眼,默默走一边去了。   于懿抓住老虎离开的时机猛地从单杠上跳下来,玩命似的向红狐狸的方向奔,跑到红狐狸所在的笼子,红狐狸伸出爪子在他的脑门上按了一下,紧接着,于懿的脑海里响起好几道声音———   【恭喜恭喜,最后一个总算是连上了,实在是不容易。】   【就他体型小到处窜,组队都组不上人。】   【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靠谱吗?】   听着脑海里的声音,于懿瞳孔地震:“叽叽叽!”   【别说猴语,我们都听不懂,你在脑海里将要说的话认真重复一遍就行了,说人话!】   于懿脑海里乱极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你们好我是于懿,你们也是从人变成动物的吗?你们是什么动物啊?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知道怎么联系自己的家里人吗?有人负责管这种事吗?报警可以吗?警察能受理吗?】   【不要一次性问这么多问题,动物脑容量有限,燕曦在吗?你们比较熟,你给他解释解释。】   在脑海里几个不同的声音说话的时候,之前翻白眼的大老虎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他旁边了,于懿一转头,就看到一张张着的血盆大口。   心脏骤停.JPG   “叽叽叽叽叽叽!!!!”   猴子的尖叫尖锐得人脑袋突突直痛,老虎一爪子挥过去让于懿手动闭麦。   【于懿你能不能别喊了!!】   熟悉的声音让尖叫的猴子安静下来:【你真是曦曦啊?】   【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都二十年了你还认不出我?】大老虎的怨气特别大,【我给你敲了半天的摩斯密码,盆敲扁爪敲痛你还无动于衷———于懿,你完蛋了!】   于懿:“……”   人变动物这么离奇的事,谁能想到会同时发生好几起啊!   燕曦说完话后,于懿听到脑海里那几个说话的声音开始自我介绍。   【于懿你好,我叫卫子明,是你旁边的那只火烈鸟。】   【华冉,狮子。】   【温慕灵,目前是鸵鸟。】   那只说话的红狐狸开口:   【我是蔺苏苏,红狐。】   连着于懿的小青梅燕曦在内,目前一共有六只能交流的动物,大家在自我介绍完后,纷纷吐槽开了。   第一个哀嚎的是卫子明,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司空见惯的绝望:   【我只是来看个马戏团表演,为什么又倒霉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华冉比他淡定一点儿:   【不愧是我,连变成动物都是威风凛凛的狮子。】   温慕灵相对于他们,思考的侧重点不同:   【大家都是来看马戏团表演才变成动物的吗?】   于懿发现同类不少后,莫名没有那么恐慌了,他甚至开始关心———   【既然人都能到动物的身体里去,那玄学小说里写的都是真的,对吧?妖啊鬼啊怪啊神仙啊什么都存在?】   【你清醒一点,现在要讲科学。】拍了他一爪子让他“上线”的蔺苏苏认真地反驳,【不信谣不传谣。】   于懿:“……”   【你觉得现在的场景科学吗?】   【用的组队型心音符,怎么不科学了?】蔺苏苏理直气壮地反驳,【不要说这些小问题,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求救吧。】   【我们目前所在地是绛云市郊区,离绛云南站特别近,如果坐高铁,无需转乘,一个多小时就能直达梧桐镇。】卫子明嚎完后自己也冷静下来,【于懿你体型小,听我的,出去之后找梧桐镇商业街尽头茶馆的老板求助,他绝对能帮我们恢复正常。】   【找不夜侯前辈是吗?】蔺苏苏摆了摆自己的尾巴,【靠谱啊!这选择特靠谱!】   蔺苏苏高兴之下拍弯了笼子的铁栏杆,于懿看着铁栏杆,默默咽了口唾沫:   【大佬您这个水平还不足以带我们出逃吗?】   【带你们逃出去不难,难的是呆在外面不被发现。】蔺苏苏浅茶色的眼睛眯起,【一旦被抓,那可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她在禁地里都要被关疯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戴罪立功机会,绝不能有搞砸的可能。   蔺苏苏说:【你体型小,逃出去后还能想办法遮掩,换成其他人出去,离了这个范围,我就无能为力了。】   街上不管是跑着狮子老虎,还是火烈鸟和鸵鸟都会显得很奇怪,猴子趁着夜色赶路,被发现的可能还小点。   见着他们的目光都投向自己,于懿有种赶鸭子上架的头皮发麻:【大家就不怕我搞砸?】   燕曦:【再砸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想想也是,人都变成动物了,还有什么更糟糕的可能呢?   时间不等人,六个人迅速商量之后,于懿就在蔺苏苏的掩护下出逃了,他没能混进去高铁,于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加上路上一些好心人的帮助,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终于成功赶到了他们所说的茶馆。   风尘仆仆的小猴子满怀希望地敲门,在门突然打开后,他吓得差点蹦起来,看着茶馆里与蔺苏苏和卫子明描述形象差不多的不夜侯,于懿刚要眼泪汪汪地开口求助,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不夜侯前辈,他听得懂猴语吗?! 第244章   虞荼从柜台后绕过来时, 听到于懿急得叽叽乱叫,抓耳挠腮的形象看起来比真猴子都传神。   “叽叽叽叽叽叽———”   虞荼:“……?”   虽然听不懂,但虞荼丝毫不慌, 他单片眼镜下的眼睛眯了眯:“人魂猴身?”   很快, 虞荼听到了可以震破茶馆屋顶的声音———   “叽!!!”   他面前的小猴子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随后瘫在了门槛上,两天两夜极限赶路,骤然之间大喜大悲, 于懿的猴子身体疲惫到极点,直接没了力气。   虞荼拎着小猴子的后颈皮,将他带到了茶桌边,手腕一翻, 桌上便出现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之前后院的茶树背景墙灰飞烟灭,连带着茶馆里的存货也跟着消散,虞荼不得已揪了自己本体的一些叶子炮制成茶叶, 然后重复“泡茶——捞茶叶——晾干——复泡”的过程。   他本体连根2.05米,叶子还不算多, 分散着揪还好, 如果专逮着一块拔, 他的枝叶会直接秃掉, 所以现在茶馆里的茶都只有茶水没有茶叶, 但效果没有任何差别。   于懿还不知道面前的不夜侯正在心疼他本体被揪下来的叶子, 他盯着面前这杯澄澈的清茶,开始思考猴子到底能不能喝。   当然, 这个念头终止在茶香飘过来后,不知道卫哥说的不夜侯前辈这里用的究竟是什么茶, 于懿深深嗅了一口,茶香让人陶醉得醺醺然。   于懿用猴爪捧起茶杯,咕嘟咕嘟一满杯茶水下肚,才惊觉手里杯子的不凡。   五瓣花口斗笠盏,还是内外异色,于懿用猴爪子感受了一番,估摸着这是一个年份不低的古董。   于懿:“……”   他超级小心地将喝空的杯子放回去,又用爪子轻轻将它推到了茶桌中间防止它掉落———要是不小心碎了,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需要续茶吗?”   于懿听到坐在他对面的不夜侯问。   他很想再喝一杯,但考虑到茶杯的贵重,于懿忍痛摇了摇头。   虞荼看着“纠结”两个字几乎写在了对面小猴子的脸上,他笑了笑,给他续了茶后,又将茶杯推了回去。   “不用担心杯子,我这里还有很多。”   虞荼最开始打扫茶馆的时,从柜子里拽出了好几箱精美的茶杯,茶杯堆在柜子里落灰,他洗干净后发现挺好看,就直接拿来用了。   后面发现是古董,但不夜侯的身份不能拿茶杯出去卖,本体现在也不缺钱花,这些上了年份的物件又挺抗造,虞荼干脆就换着用,用了一年多他已经看习惯了,差不多快没了“这是古董”的概念,所以浑然不觉自己“还有很多”这四个字,对于懿究竟是种怎样的暴击。   于懿捧着自己续的第二杯茶,内心流下两条宽面条泪,卫哥嘴里的不夜侯前辈比他想象的还有实力,他有救了!不用再当猴子了!   喝茶之后善缘缔结,虞荼知道了对面小猴子的名字,但于懿究竟是怎么生魂离体进到猴子身体里的,虞荼也不清楚。   善缘只能看到已发生的过往,对于未发生的事和缔缘人本身不知道的事,虞荼也无法知晓。   要把于懿的魂魄从猴子的身体抽出来这件事有难度,但不算太高,棘手的是于懿的魂魄与猴子的身体出现了融合迹象,融合一旦发生,程度超过一半,就无法无伤剥离。   可人的魂魄与猴子的身体融合的可能性低到几乎不存在,就像老虎和螳螂之间不存在生殖隔离一样离谱。   于懿在喝完了第二杯茶后,感觉自己腰不疼了腿不酸了,一口气还能再走个两天两夜:   “唧唧!唧唧!”   不夜侯前辈!您可以把我变回去吗!   他喝了茶,虞荼总算能听懂猴语了。   “把你的魂魄从猴子的身体抽出来倒是没问题。”虞荼说,“你记得你的身体在哪儿吗?”   “唧……唧?”   我的……身体?   于懿眼中出现了茫然的神色,他只记得他和燕曦一起进了马戏团看表演,几个节目后他有点尿急去找厕所,然后……于懿努力地回想,但记忆好似就在此时戛然而止,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叽……”   忘记了……   于懿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头顶,虞荼看到了灯光下飘飞的猴毛,小猴子有点稀疏的后脑勺看起来更加惨不忍睹。   “想不起来我们就去你最后记得的地方看看。”虞荼安抚道,“不用担心,就当是做了一场离奇的梦。”   “叽———”   我好像都想不起来了———   于懿抬起自己的毛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抽抽噎噎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掉出来:   “叽叽。”   我就记得我看马戏团表演时想上厕所,后面就忘干净了。   于懿的魂魄并没有被篡改的痕迹,虞荼推测是因为融合开始了,所以记忆从他还是人时的最后场景开始消失,如果一直放任不管,于懿很有可能会渐渐忘却作为“人”的经历,最后彻底成为一只聪明的动物。   虞荼抬手在空中画出小型跨域传送阵,覆盖着浅绿的银色光点缓慢旋开,在茶桌边形成一个与人等高的漩涡。   “走吧。”虞荼起身,“过去看看。”   于懿的眼泪凝固在眼眶里:“叽?”   直接过去吗?   他看到不夜侯点了点头。   于懿被震撼到了。   直接这样嚣张地过去真的好吗?国家能允许非自然力量出现在明面上吗?   虞荼不知道于懿在想什么,但从小猴子的表情和他身体里突然增长的些微能量来看,于懿大概是脑补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会被看见。”虞荼解释道,“别担心。”   马戏团人来人往那么多人,他比于懿更害怕被人发现,早就提前布置好了屏蔽场。   或许是不夜侯的表情太过笃定与沉稳,于懿感觉自己一直提着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大佬都不担心,他瞎操心些什么?   就像大佬所说的“就当做了一场离奇的梦”,这种经历一般人想遇还遇不到呢!   虞荼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刚刚满脸震惊的于懿一下子变得兴高采烈,但这并不妨碍他带头跨进小型跨域传送阵中,眩晕过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顶上的大灯全熄灭了,只剩下一盏瓦数极低的射灯,微弱的光照不亮走廊的黑暗,黑暗又滋生人心中的恐惧,至少虞荼已经感觉到于懿紧紧贴在他的腿旁边,发出害怕的叽叽声。   “别抱着我的腿。”虞荼低声说,“我没法走路了。”   于懿发出一声不好意思的“叽”,他也不知为什么,一到这条走廊里就忍不住浑身颤栗,仿佛这里发生过很恐怖的事似的。他怂怂地松开自己的爪子,但仍旧紧紧跟在不夜侯旁边,昏暗的灯光实在没有安全感,他怕的不行。   就这样带着一条小尾巴,虞荼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开在绛云市的马戏团场地很豪华,厕所做得也像大场馆,中间有面占据了大半个墙的镜子,镜子下是一排感应水龙头。   虞荼抬头直视镜子,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看到他自己和腿边怂兮兮的小猴子,小猴子的表情因为害怕皱成了小老头儿。   虞荼推开男厕所的门,往里走了没几步,就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到了一根粉红色的羽毛,应该属于某些颜色艳丽的鸟类。   虞荼摸索到墙上的开关按下,但头顶的灯无反应,他微微皱了皱眉,低声唤出照明咒,一片黑暗里,他的掌心中出现一个光点,光点浮到半空中,照亮整个厕所,厕所尽头的隔间,地上有扭曲的影子层层叠叠。   虞荼看见的时候,只有他小腿高的于懿也看见了,要不是于懿自己反应快死死捂住了嘴,大概会叫出一声尖利的“叽”。   深夜、厕所、坏灯———这三个因素叠加起来,简直是绝佳的鬼片发源地。   虞荼轻手轻脚地往尽头走,能量在他掌心蓄势待发,如果是一年多前,他的反应大概和于懿差不多,但经历过那么多事后,他已经锻炼出来了,恐惧的情绪倒是没多少,他更多地在思考怎么应付接下来的突发情况。   随着虞荼的靠近,地上投射的影子似乎动了起来,安静的空间里隐隐听到粗重的诡异怪声。   厕所的门由内向外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虞荼不敢贸然踹开门,他将手掌放在隔间的门上,以他的手掌为中心,门迅速融化,像液体一样在地上流淌。   门后的场景露出来的那一刻,虞荼震惊到失语,因为眼前的场景……委实有点鬼畜。   昏迷过去的三男两女像积木一样被叠在关起来的马桶盖上,最顶端还有一只被捆得结结实实,正在挣扎且秃了屁股毛和脑袋毛的火烈鸟,地上挣扎的影子,就源自于此。   火烈鸟的喙被粉色的缎带打了个双层蝴蝶结,在照明咒之下反射出点点丝绒般的光泽。缎带还贴心地留出了喙尖,方便开门的人能更清楚地看到它叼着的小纸条。   在虞荼震惊的时候,一个毛有点稀疏的猴脑袋从融化的门边鬼鬼祟祟地探出来,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它的眼里迸发了极大的不解与震惊:   “叽?!叽?”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最上面的是卫哥?   虞荼和积木堆最顶端的火烈鸟对上视线,他总觉得有种诡异的熟悉感,而且火烈鸟身体里的人类灵魂上,还存在着缔结过善缘的痕迹。   卫哥……卫子明?!   确认了怀疑方向后,虞荼用能量探查,果不其然,火烈鸟身体里的灵魂,就是卫子明本尊。   虞荼:“……”   常言事不过三,这都已经是他和卫子明第三次相见了!   第一次见面卫子明被犀渠啃得浑身是血,身上没几块好肉,第二次见面卫子明误上444公交,最后被鬼司机的头颅咬了脚踝,第三次见面,卫子明的灵魂被抽出来塞到了火烈鸟的身体里,火烈鸟还被拔光了头顶毛和屁股毛……人的运气怎么能背成这样啊!   或许是他眼里的震惊实在太过外露,本来挣扎幅度渐小的火烈鸟开始噼里啪啦掉眼泪,然后发出诡异的怪声———就像之前听到的声音一样。   虞荼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招了招手,用能量将火烈鸟从“山峰”上托下来,取走了喙尖夹着的纸条,于懿已经极有眼色地上前,给火烈鸟卫子明松绑。   喙一得到自由,卫子明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他感觉自己真是好倒霉一人,从那次探险后就一直不顺,尽管次次有惊无险,但这样的生活也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离上一次胆颤心惊才过去一个多月,眼瞅着之后风平浪静,他又正好看到了马戏团的宣传,宣传写得天花乱坠,卫子明正好处在“下一期做什么”的纠结之中,看完宣传后拍板,决定做一期马戏团直播。   为了有更好的直播效果,他提前两天来了马戏团所在的绛云市,准备提前看一遍,以便直播讲解时能将写好的脚本融到节目精彩的看点上去。   但他万万没想到,只是出个门看个马戏团表演,这种活人变动物,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可能就在他身上发生了!   醒过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火烈鸟,卫子明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去香火旺盛的道观庙宇里住段时间去去晦气———   一个人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惨成这样吧!   一念及此,火烈鸟嚎得更悲伤了,小猴子挠挠自己的脑瓜子,怜悯地拍了拍他的翅膀。   卫哥这看起来比他还惨呢……   在火烈鸟悲伤哭泣的背景音里,虞荼展开了手中的纸条,纸条上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个贱兮兮的颜表情。 第245章   “别板着一张脸啊~”谛长卿仰躺在大老虎的肚皮上, 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狮子的鬃毛,“笑一个?”   “我可是把你们从那个恐怖的马戏团里救出来了呢。”谛长卿吹了吹掌心,看着狮子毛像蒲公英一样飞出去, “面对救命恩人, 你不会这么没有眼色吧?”   惨遭拔毛的狮子露出一个堪称狰狞的微笑。   “笑的不好看。”谛长卿不满意地皱眉, “重来。”   大狮子:“……”   它深吸一口气,龇出了自己白森森的牙。   “真丑。”谛长卿撇撇嘴,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鸵鸟身上, “给我表演一个卧沙。”   鸵鸟:“……?”   郊外满地都是土,哪来可以卧的沙?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都是人类。”谛长卿闲不住的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拔着作为靠垫的老虎的毛,没一会儿就将大老虎的肚皮拔秃了一小块儿,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救你们有什么用?”   被拔毛的燕曦疼得直哆嗦,但不敢动弹,更不敢反抗, 于懿逃出马戏团求助,快两天都没回来, 苏苏姐在昨天感知到了不对劲悄悄溜出去调查, 马戏团仓库里只剩下了他们四个, 他们还没等到于懿或是苏苏姐回来, 靠在她身上的神秘人就莫名其妙出现了。   这个拥有着一双赤色眼瞳的神秘人先是绕着他们的笼子走了一圈, 然后就将笼子打开将他们放了出来, 燕曦还以为是于懿求助的大佬过来救人了,可没等她高兴, 这位神秘人就跨坐到燕曦背上,然后———   “驾!”   燕曦:“???”   “好心好意过来救你们, 不会还要我自己走路吧?”燕曦背上的神秘人打了一个响指,沉重的门扇徐徐向两边打开,“走。”   在他理直气壮的态度下,变成大老虎的燕曦,变成狮子的华冉,变成鸵鸟的温慕灵,以及变成火烈鸟的卫子明,四个人稀里糊涂地就跟着他一起离开了马戏团的仓库。   坐在燕曦背上的神秘人,或者说怪人带着他们七弯八绕,在一个布满了诡异线条的房间里找到了昏迷过去的、属于他们自己的身体。   燕曦看到昏迷过去的自己被固定在诡异线条的中间时忍不住浑身颤栗,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却冷不丁被狠敲脑袋,疼得眼冒金星。   在头昏眼花的时候,她听到背上的怪人啧了一声,语气里带了些许跃跃欲试:“运气真不错,身体竟然还留着呢。”   背上的怪人打了个响指,在变成动物的四人惊悚的注视下,他们昏迷过去的身体缓缓脱离诡异的线条,以一种违反科学的状态向怪人所在的方向漂浮过来,然后……整整齐齐地叠成了一摞。   “小老虎。”燕曦感觉头顶落下冰凉的手指,手指的主人戳着她的头顶,仿佛在向她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你说我要把这些身体放到哪儿去?挂在大门口?吊在天花板上?还是放到其他动物的笼子里?”   他每说一个地点,燕曦的身体就更僵硬一分,她现在非常确定,这个怪人绝对不是卫子明和苏苏姐之前所提到过的靠谱前辈!   救命啊麻麻!这里有神经病!   或许是感应到身下的老虎越来越僵硬,谛长卿不爽地舔了舔自己的虎牙,突然觉得有几分无聊了。   还是里世界那几个小崽子逗着好玩,可惜被看得紧,招惹起来麻烦的要命。   想想真是不爽。   失去兴致后,谛长卿也懒得逗骑着的老虎了,他随意选了个方向,带着战战兢兢的四只动物以及漂浮着摞成一摞的五具身体向前走。   将人类的灵魂抽出来塞进动物的身体里来培养一种新的进化方向这个命题,西门舟都研究了十七八年了,进度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样。这批估计是他最完美的作品,人类灵魂倒是和动物身体不排异,可惜这些人类明显不会使用他们的新身体,如同拿着武器却不得使用要领。   谛长卿在自己的记忆里扒拉了一番,忽然想起西门舟的研究老东西也给他了资助了不少资源这件事,最近因为血脉不稳而无所事事的谛长卿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也就是说———他现在是西门舟的甲方?   那么西门舟研究出的东西他不满意,提出点质疑也是很合理的吧?   发散着思维,谛长卿带着四只动物渐渐晃悠到了出口,看着身边漂浮着的一摞身体,谛长卿觉得有些累赘,他大手一挥,身体一具具飞进了出口附近的厕所,撞开了隔间的最后一个大门后,在马桶盖上依次摞了起来。   “还挺整齐。”谛长卿感受着灵力传回的反馈,满意道,“让西门舟那个神经病自己去厕所捞吧!”   想要将作品继续完善,少不得要用到这些人类的身体,想想那个神经病的洁癖,谛长卿就乐不可支。   不过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谛长卿摸摸下巴,将目光落到了他身边恨不得自己存在感直接趋近于无的动物身上。他知道少什么了———少了一点完美的收尾!   被谛长卿目光扫过的卫子明只觉背后一凉,接着他就发现自己飞了起来,懵逼的卫子明漂浮着,和半空中的谛长卿对上视线,他看到那双赤色的眼瞳里满满都是兴味。   卫子明忽然听到他夸了一句———   “羽毛颜色不错。”   还没等他弄懂这句令人头皮发麻的夸奖究竟带着什么不详的含义,卫子明就感觉头顶和屁股都一凉,接着,粉白的羽毛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随后在地上铺成了指路的标识。   卫子明:“??!”   什么有病行为啊!!!   但这场拔毛的噩梦还没有结束,在拔完毛之后,和他对视的神经病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根粉色的缎带,缎带自动将卫子明捆得结结实实,还在他的喙上打了一个蝴蝶结,在那双赤红的眼瞳里,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滑稽倒影。   卫子明:“……”   他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和他对视的神经病或许是注意到了他的震惊与绝望,又或许是对于这弱小可怜的愤怒毫不在意,在卫子明的瞪视下,他看到自己在那双眼瞳里的身影飞速缩小———他同样被扔进了厕所的最后一个隔间,落在了五具身体的最上方,喙的前端甚至还莫名其妙多了张小纸条。   动弹不得的卫子明只能在心里吐出一连串的优美问候。   而做下这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毫不在意,他领着另外三只大气不敢出的动物在城市里慢悠悠地晃荡着,一直晃荡到了郊区,百无聊赖地躺下来看星星,又因为看星星看得无聊,开始变着花样折腾,一会儿要看狮子开怀大笑,一会要看鸵鸟优雅卧沙。   “死洁癖的反应可真慢。”谛长卿手边的一块毛已经拔完了,于是他的这只手停下来,另一只手开始蠢蠢欲动,空气中又飘扬起了虎毛蒲公英,“好无聊啊~”   自己的作品失窃这么久都没发现,看起来是真不上心,也难怪研究进度那么慢。   啧,等会儿扣他经费。   谛长卿打了一个无聊的哈欠,感觉到身下老虎的紧绷后,他伸手拍了拍:“放松点,只是拔几根毛而已。”   燕曦痛的眼泪都已在眼眶里打转了,但她又不敢哭出声,谁知道这个变态的神经病在想什么,就算变成了老虎,她也不想成为一只斑秃虎啊!好丑的!   “哦~”感觉到空气中水元素的变化,谛长卿转过头,看到了燕曦眼里含着的一包泪,“掉眼泪了?”   他伸手在燕曦身上掉毛的两块地方一抚,已经能看到粉白皮肤的地方瞬间长出了毛发,变得和之前没有区别,但还没等燕曦沉重的心情高兴几分,就看到整齐的毛发瞬间变色,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绝不会在动物身上出现的配色。   燕曦听到他说:“喜欢吗?”   配色配成了大西瓜的燕曦沉默:“……”   长痛不如短痛,她现在有点羡慕卫子明了。   “不喜欢这个颜色,不如……”   燕曦以为这个神经病会说给她把颜色换回去,结果他说———   “剃光吧。”   燕曦:“???”   她惊恐地绷紧了身体,而和她说话的人还在兴致勃勃地感慨:“我只见过无毛猫,还没见过无毛虎呢!”   燕曦:“!!!”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毛茸茸的眼角滑落。   有没有谁能来管管这个神经病啊呜呜呜———   或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在她闭眼祈祷的时候,正在纠结到底是给她换个色还是直接剃光的神经病忽然噤声,一切声音戛然而止,气氛忽然变得凝重。   燕曦悄悄睁开一只虎眼,她看到脸上一直挂着散漫笑意的神经病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他几乎是瞬间离燕曦三丈远,然后抬手掌心泛出银色的光,光点在他眼前旋开,迅速出现了一个不断扩大的漩涡,神经病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脚跨进了漩涡里,整个过程都没有超过三秒钟。   无法动弹的燕曦余光里看到一根细细的绿藤飞速掠过来,像条捕猎的蛇,稳准狠地抽到了即将消失的神经病的脑袋上!   “砰”地一声巨响,听起来极有力道!   芜湖!   燕曦的虎嘴都要翘上了天!   这是什么?   是天降正义! 第246章   银色的漩涡里隐约能听到神经病的闷哼, 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楚。燕曦嘴角翘得越来越厉害,差点把整张虎脸都笑烂。   即使顶着诡异的西瓜配色,燕曦的尾巴也忍不住一下又一下地鞭打着地面, 尾巴尖尖抖来抖去, 整只虎都洋溢着一种高兴的情绪。   再来几下!狠狠地打!   在她眼巴巴的注视下, 那根细细的绿藤赶在漩涡消失前动作极快地连抽好几下,命中率百分百。   爽!太爽了!这个神经病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她的快乐笑容截止到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张猴脸———是于懿附身的那只有点秃的小猴子。   于懿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叽叽?!”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地上瘫着的老虎有着麒麟瓜一样的皮毛,眼眶周围的毛全打湿了, 嘴扭曲地张着,整个身体还一抽一抽的,看起来狰狞中透着搞笑。   好大一只麒麟瓜,不是, 好大一只绿老虎。   燕曦:“吼———”   你以为我愿意变成这个样子吗?还不是那个神经病整的!   “叽叽……”   你是绿色的老虎瓜……   “吼!!!”   闭嘴!!!   在猴子和老虎你一句我一句地用兽语交谈时,虞荼伸手,藤蔓温驯地回到了他掌心,完全没有半点刚刚暴揍谛长卿时的嚣张与神气。   翠绿的漂亮藤蔓缠绕在虞荼修长的指尖, 叶子好奇地从指缝中探出来,围观老虎瓜和小猴子的争执。   虞荼上前摸了摸老虎的脑袋, 用能量给她解了定身咒, 只能躺在地上靠大嗓门压制于懿的燕曦一骨碌爬起来, 一爪子就将小猴子按在了地上:“吼!”   说不过你我还不能修理你吗!   于懿:“叽!叽!”   你恼羞成怒!你不讲武德!   “吼!”   ……   在猴子的叽叽声与老虎的吼叫声中, 有些晕传送阵于是在远处吐了个昏天黑地现在才飞过来的卫子明发出幽幽的感慨:   “年轻真好啊……”   不仅心大, 活力还恢复得快。   “不夜侯前辈。”因为之前结过善缘, 所以卫子明能与虞荼无障碍沟通,被拔秃了脑袋毛和屁股毛的火烈鸟转过头来, “现在需要报警吗?”   上一次在444路公交车上被鬼司机啃了脚踝,卫子明也不是全无收获, 他得到了一个可以向异处局求助的电话号码,以方便他下一次遇到异常事件后给自己报警,来的快被人救,来的慢还能给他处理一下身后事———尽管卫子明自己也没想到电话号码会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在卫子明提议报警的时候,虞荼满脑门问号,既然有异处局的联系方式,为什么还要让于懿来找他?   他在备课,明天还要给学生上课啊!!   千言万语堵在虞荼心口,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报吧。”   卫子明点点头,下意识地用翅膀摸了摸,沉默了几秒后,他尴尬又小声地说:“我手机不在身上。”   虞荼倒是有手机,可这个手机是他和马甲共用的,眼下不方便拿出来,而且不知为什么,大家好像都默认了不夜侯不用手机,无论是谁,联系不夜侯用的都是传讯符,以至于虞荼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马甲一直都没有单独的手机这件事。   卫子明不知道在虞荼沉默的片刻里脑补了些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前辈……您是不是不习惯用人类的通讯设备啊?”   虞荼强装淡定地点头,指尖在空中微动,凭便凭空勾勒出一张传讯符,之前和柳嘉宋图沟通过多次,崇明市的异处局分局他简直熟的不能再熟了,绛云市的分局他虽然不了解,但只要用能量捕捉相似的坐标波动就可以。   传讯符在空中散发着微光,虞荼双眼微眯,很快便锁定了与崇明市异处局分局相似的坐标波动,但符咒另一端传来的不是人的说话声,而是激烈的战斗声,似乎有人袭击了绛云市的分局。   还没等虞荼听得更清楚,符咒便猛然爆发强烈的光亮———通讯被强行掐断了。   虞荼心下一凛,他忽然意识到他之所以能那样轻松地将于懿他们带出马戏团,大概率是因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在。   罪魁祸首或许不是谛长卿,那张带有灵力的字条极有可能不是给他的,只是他碰巧看到,所以才生了误会。   不过谛长卿也不是什么好人,抽他两下并不算冤枉他,虞荼想,如果有机会,这样的“定时炸弹”,还是管控起来更好。   *   哪怕身具谛听传承,后续又血脉补全,浑身上下骨骼皮肤结实程度翻了倍,谛长卿依旧被那灌注了能量的藤条抽得头昏眼花。   从小型跨域传送阵里狼狈踉跄地跌进来后,谛长卿摸摸自己的脑门,发现他的脑门上多了一个足有半截拇指高的鼓包。   谛长卿:“……?”   他用灵力凝出一面金属镜,镜子里倒映出他的脸:白皙的脸上有条红色的印痕,印痕从耳尖一直延伸到下颌,用手指摸一摸凹凸不平,除了这条夸张的痕迹外,他的头顶还有一个椭圆的鼓包,不仅肿得夸张,还有点反光。   “这不是以大欺小吗!”谛长卿倒吸一口凉气,愤愤地捏碎了凝出的镜子,“凭什么朝我脸上招呼啊!”   因为太过生气,他好不容易学会控制的尾巴又自动冒了出来,在地上狠狠地敲击着,将地面敲出蛛网似的龟裂,奶白色的耳朵竖起,玉白的独角不断闪光:“魂魄又不是我抽的!凭什么揍我?凭什么!!”   在这样大的动静下,巨大的玄色石壁上隐约生出鳞甲摩擦的声音,其上浮现不甚明显的片状印痕,像是鳞甲生物在其中游弋。   【你又去招惹先生了?】   “我没招惹不夜侯!”挨了顿毒打又被冤枉,谛长卿的火气更大了,“我去找西门舟验收他的项目成果,是不夜侯突然上门找我的麻烦!”   “是!他!”他用手指着自己惨兮兮的一张脸,“无缘无故揍我!他!揍!我!”   【……】   “你都没什么要说的吗?”谛长卿磨着牙,声音里都带上阴恻恻的杀气,咬牙切齿都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状态,“老———大、尊主、主上……您的手下都被揍成这样了,您都不上门找场子?”   【不必激我。】   “不夜侯明里暗里都让我们吃了多少亏了?”谛长卿满脸冷笑,掰着指头一个个数,“被彻底毁掉的旧楼、没抓到的殷莉、停止激活的B级荒山、死掉的毒傀师——这个死的好、报废的旧庭、上古异兽的封印……还有我自爆的手下、孟自秋重铸的剑心、被异处局端掉的黑拍产业……”   谛长卿越数表情越难看:“他根本就是在和我们对着干吧!”   他怒气冲冲地质问:“老东西,之前你对拦路的人可不会这么心慈手软,怎么轮到不夜侯,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忍了又忍?”   【先生不是有意,只是恰巧。】   谛长卿:“……”   谛长卿彻底炸了!   他现在比被捞上来擦鞋的河豚还要愤怒:“这话你骗三岁小孩都不信!”   【先生沉睡了很多年。】谛长卿听到一道轻轻的叹息,【你不能以常理去揣度他。】   谛长卿:“……?”   “你别乱找借口!”他的尾巴将地面的裂痕抽得更严重,“我现在是在很严肃地质问你,为什么不对付不夜侯?”   不夜侯做下的那些事如果放到他们以往的敌人身上,老东西早就安排人去对付他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视而不见,让不夜侯嚣张到肆无忌惮!   【就算我安排你去对付先生,你赢不了,只会平白无故挨揍,这没有意义。】   谛长卿露出散着黑气的笑容:“又不是只有光明正大的手段。”   然后……他发现对面的老东西又沉默了。   血脉补全期间除了形态,心智也不会太稳定,谛长卿只觉得自己被气得哪哪都疼:“老东西你偏心太过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不夜侯派来的卧底呢!”   他本来以为老东西会继续耐下心开解他,又或者顾左右而言他,谁知道他听到老东西在笑。   没错,在笑!   “是不是我———”谛长卿的愤怒已经到了最高点,石壁上忽然弹出一道玄色的光芒,这道光芒落在谛长卿头上,他的周围顷刻出现一个黑色的“泡泡”,将他裹在其中。   谛长卿伸手拍了拍“泡泡”的内壁,灵力带来的反震让他的手掌生痛:“你干什么!”   【血脉补全的后遗症没有彻底结束前,你还是不要出来了。】   谛长卿满头问号,他张嘴就要开怼,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老东西封了他的声音。   在他对着“泡泡”拳打脚踢期间,石壁上飞出一只黑色的蝴蝶,蝴蝶拖拽着星点一样的尾巴,引着“泡泡”去往这座山的深处。   谛长卿被关“禁闭”了,这里彻底安静下来,石壁上窸窣的声音响了好一会儿,才从中飘出许多黑色的光点,光点聚集,渐渐形成人形的轮廓,随后一点点清晰———   如画的眉目、温文尔雅的面庞、及腰的长发乌黑如墨。   他的面前浮起一点黑色微光,微光旋开,小型跨域传送阵瞬成,被定位的另一端,是绛云市的分局。 第247章   虞荼赶到绛云市分局时, 最先映入他眼中的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火舌肆意席卷着建筑,浓烟滚滚。   在右前方的废墟下, 虞荼眼尖的看到了一截袖子, 是异处局制服的布料, 他迅速冲过去将砖石废墟掀开,袖子的主人面朝下,脖子上有道不甚明显的伤口, 已经没有了呼吸。   尸体身上几乎看不到反抗的痕迹,甚至没有多少灵力波动,袭击的人看起来比驻守人员的实力高上许多。   半跪着的虞荼抬头,熊熊燃烧的火焰深处还有着未散去的灵力波动, 他在自己身上叠加了一个防御阵后,冲进了火海。   这场大火燃得诡异,汹涌且不似平常火焰,身处火海中, 视线的能见度降到了最低,虞荼只能看到火舌舔舐肉眼可见的一切, 散出阵阵黑烟。   将能量集中到眼睛的位置, 虞荼在火海中看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灵力光流, 灵力光流延展着扎向更深处, 火海深处似乎还有人活着, 又似乎只是一个错觉。   虞荼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即使隔着防御法阵,黑烟也熏得他眼睛极为难受, 在来到绛云市分局之前,他已经通知过柳嘉与宋图, 具体会支派什么人员过来,异处局应该有自己的章程。   他向火海更深处急掠,灵力光流越来越微弱,似乎马上就要散了,在它彻底散去前,虞荼到了火海的最中心。   火海的最中心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没有火焰,也没有黑烟,只是烈火越过头顶,彻底遮住了天空,瘆人的燃烧声一直响在耳边。   “咦?还有人来?”虞荼的脚尖刚落地,就听到一道清越的声音,他抬头看去,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手里把玩着数个淡白的光团,暗红的丝线从他指尖迸发,丝丝缕缕缠绕着它们,像在进行什么诡异的改造。   如果不是身处火海深处,在旁的地方看见他,只会觉得这是一位看起来极有亲和力的医生,会耐心且负责地对待每一个病人。   “不夜侯前辈。”男人的目光看向他,像在打量一件罕见的珍宝,“久仰大名。”   他手里把玩着的淡白光团散出阵阵异香,那是刚离体不久的生魂特有的味道。   “你抽了他们的魂魄。”虞荼说的是肯定句。   “本来他们不用死的。”男人看似真诚地叹了口气,“可您刚好在那个时间联系了他们,他们就不得不死了。”   “喏———”他举手示意,淡白光团里交织穿插着丝丝缕缕的暗红线,“魂魄都在这儿呢。”   他的言下之意,是虞荼导致了他们的死亡。   西门舟本来以为不远处的不夜侯会发怒会生气,毕竟从他得到的资料里来看,沉睡了许久后醒来的不夜侯虽然实力强大,可却格外心软,心软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   他一向对这种心软嗤之以鼻。   虞荼没有说话,能量早已从他的脚下沿着地面伸展而开,翠绿的藤条破土而出撕开火海,从空地周围的废墟里精准地卷出一个又一个昏迷过去的人,正好对应了淡白光团的数量。   废墟下每一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人人都挂彩,但万幸的是都活着,只要能把魂魄抢回来清除掉上面附着着的暗红丝线,所有人就都能醒来。   生魂和身体之间会有牵连,只是被黑烟熏过的眼睛本就难受,先是寻路,后是找人,又一连熬了许久,虞荼只觉眼睛剧痛,连带着蔓延到整个脑袋,像有人用凿子从太阳穴里凿进去了一根铁锥。   “您看着对这火很不适应呢。”虞荼听到对面的人声音里夹杂了两分试探,“毕竟您的本体是草木族。”   虞荼依旧没有搭理他,只有翠绿的藤条从西门舟脚下破土而出,绿藤的出现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灵力波动,猝不及防间,西门舟的胳膊被藤条闪着寒光的叶子碰到,扬起一串血珠。绿藤一击即退,还顺手卷走了两个淡白的光团。   虞荼从退走的绿藤枝叶间接过抢来的光团,指尖点在游弋的暗红丝线上,暗红丝线在他指间溃散成烟雾,虞荼只觉太阳穴的疼痛瞬间加剧———这些丝线攻击的是人的魂魄。   即使脑袋剧痛,虞荼面上也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声音有些喑哑:“无妨。”   仅仅两息,暗红丝线已然全数消失,这样的高效落在西门舟眼中,不由得让他生出忌惮。   作用于魂魄的丝线是他改造了许久的产物,研究途中甚至还向尊主寻求了帮助,化解途中稍有不慎就会导致被改造的魂魄出现无可挽回的污染,怎么可能这样轻描淡写就被化开?   他沉下心感受,发现自己和暗红丝线之间的联系确实断开了,并且断得干干净净。他戴着手套的手下意识捻了捻,感觉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麻烦。   绛云市和不夜侯所在的梧桐镇相隔极远,不夜侯的感知应该不至于扩大到如此地步,除非特意前来,不然绝不可能与他撞上。   看不夜侯那轻描淡写的动作,也不知道他是否有被特制的火焰影响,最重要的是,尊主下过命令,不许他们招惹不夜侯。   敢违背尊主命令的人,除了谛长卿,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看样子,前辈执意要保下这几个人。”他突然扬起手,指尖另外三个缠绕着暗红丝线的淡白光团突然飞射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几乎是一息不到便没入了空地周围的火海里,“那我便将这些魂魄送给前辈当做见面礼吧。”   嘴上的话说的好听,但弹射出那些光团的同时西门舟就开溜了,他在心下盘算着,到时候给尊主的报告就写不夜侯出手干扰,反正只要被证实了他没说假话,尊主就只会降下不痛不痒的惩罚,谛长卿那个疯子在不夜侯手里都讨不了好,他估计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他是生了退意,可这位忽然出现的神秘前辈却好似没有与他维持这种虚假和平的意思,他说———   “礼物收到了,你也留下。”   西门舟:“……?”   他略有些愕然地转过头,看到数道粗壮的绿藤破土而出,其中三条迅速救回了状态不太好的淡白光团,不夜侯指尖轻抚,暗红的丝线纷纷化作烟雾,他的意识里,线与他的联系迅速崩毁,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看到对面的不夜侯眨了一下眼睛,纤长的睫毛下,丹凤眼里隐约有些血丝。   ———这下麻烦大了。   接连毁去那么多道“丝线”,他可不认为这位不知活了多久的老前辈还发现不了这“丝线”的作用,要是被不夜侯将线的功能告知异处局,那他这十七八年的努力,怕是要一朝付诸东流水。   西门舟的脸色相当难看:“不夜侯前辈,我们无意与您为敌,您也不要做的太过分。”   尊主的命令确实不可违背,但任谁被逼急了,都会有脾气。   接连碾碎了五道暗红丝线,虞荼头痛欲裂,仿佛太阳穴中扎进去的那枚铁锥正在缓缓搅动,西门舟的话落在他耳朵里,只让他觉得烦躁难受,他冷冷地笑了一下。   刚刚那一瞬的愕然让西门舟失了先机,最适合他离开的那条路已经被绿藤堵死,这些绿藤似乎并不惧怕堕化后的毕方火焰,没有半点被灼烧的迹象。   打是不可能和不夜侯打的,主要是不一定打得过,可若是要逃,又难免将破绽留给这位前辈,西门舟一下陷入两难的境地,而绿藤开始发动攻击后,他便更被动了。   绿藤好像不会被火焰灼伤,但却因为身处火海,沾染了火焰的热度与特性,西门舟再怎么强横,身躯终究是人类,之前想办法收集的堕化后的毕方火焰,反而在此刻成了他的掣肘。   在小腿被灼伤后,西门舟已经无法维持之前整洁的形象了,作为里世界通缉榜的榜二,他本身就有一个研究狂人的外号,草木族虽然数量稀少,但他也不是没有研究过。   这世间并不存在不怕火的植物,若是不怕火烧,无非是用高深的修为护住本体或分身,又或是火焰的等级太低,不够伤到本体。   毕方的火焰已是从古流传至今的顶级火焰之一,堕化后的毕方火焰杀伤力更是升级,这番打斗间他也看清了不夜侯根本就没有用灵力护住绿藤,但若是看不夜侯的眼睛,又知道他并非没有被伤到———所有的草木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一旦受到灼伤,便再也不可能维持全盛时期的战斗力。   不夜侯哪怕活了千年万载,也不可能违背草木本身就存在的特性。   逃出火海的路与此处的空间都被不夜侯强行封锁,在右胸膛被闪着寒光的绿藤贯穿时,西门舟几乎以为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贯穿他血肉的绿藤伸出细细的根,根须在血肉里的生长过程被清晰地反馈到了他的脑海里,他怀疑自己会成为植物的容器,但下一刻,深入血肉中的根须枯萎蜷缩,贯穿胸口的绿藤寸寸碎裂,身体骤然失重,他被掼到了地上。   “嘶————”   西门舟痛的倒吸一口凉气,他身上的白大褂已经被血染透了,绿藤消失后,胸膛上的伤口依然在往外汩汩冒血,看着格外惊悚。   他的前方多了一个人。   看背影极其陌生,但那熟悉的气势却告诉他,这人是尊主。   真难得啊。西门舟想。   他们那与山川融为一体的尊主竟然还有在无事发生时,将自己的灵识从山壁上剥离的那天。   脑海里发散着,西门舟的动作倒是不慢,他无视正在流血的胸口,单膝跪地,恭敬道:“见过尊主。”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那背影朝他摆了摆手。   西门舟松了口气,他退到一个既不会被毕方火焰灼伤又不会影响尊主发挥的位置,打算处理一下正在流血的胸口,就算他修为不低,这样流血对他而言也伤了元气。   但他才刚刚给自己止住血,就感觉头颅剧痛,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便直接陷入了深度昏迷。   他倒在地上的声音在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微不可闻,虞荼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但他现在已经无暇再去关注这位之前的对手,面前这个新出现的人对虞荼而言全然陌生,但无论是他的意识还是他的战斗直觉,都在疯狂叫嚣着一个词———   危险。   弱小时也好强大时也罢,虞荼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先生。”站在他对面的人开口,“您这次,依旧要阻止我?”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   在火海之中,虞荼忽然想起久远的过去,那个在山洞里的诡异祭祀阵法,还有那个昏死过去又莫名醒来仿佛换了一个人的毒傀师。   他问虞荼是不是来阻止他的,问完问题后却并没有等虞荼的答案,那时的记忆,仿佛一场幻觉。   可虞荼用能量查看时,却在却在毒傀师的眉心看到了一闪即逝的黑色龙鳞,毒傀师的身上有一个短暂的控制印记,以受印者的一半灵魂为燃料,种下印记的人可以远程控制,甚至短暂附身。   后续在异处局提供的各种资料和茶馆留存的古籍上,虞荼推测出了他的身份,谛长卿的顶头上司,石壁上的神秘存在,应是万年之前的苍龙。   凤凰可以通过涅槃在这漫长的时间中重生,可苍龙并没有这样的特性,虞荼想不出他要用什么的方法,才能一直存续至今。   虞荼看向对面站着的人,火光映在他的脸上,高挺的鼻梁成了明暗的分界线,如画的眉目显得温和,明明容貌一点都不相似,但虞荼有一瞬的错觉,苍龙……似乎有点像不夜侯。 第248章   在遮蔽天穹的火焰中, 苍龙微笑着问:“先生还记得多少过去?”   之前那个略有些咄咄逼人的疑问,就这样被轻巧地错开。   在这从未打过照面的敌人面前,虞荼秉承说多错多的原则:“记得多少, 与你无关。”   他的态度冷淡, 之前攻击西门舟的绿藤拱卫在他身侧, 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漠与防备。   苍龙似乎并不在意不夜侯对他隐约的敌意,他只是将目光落在不夜侯脸上的单片眼镜上,半是调侃半是叹息:“即使过去万年, 先生最不喜欢的孩子依旧是我。”   听起来他们过去似乎极为相熟。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苍龙看到不夜侯终于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熟悉的容貌,只是神色陌生, 苍龙刻意提起过去,他却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好像在这漫长的万年时光中,将有关他的记忆磨损了个干干净净。   先生还隐约记得凤凰, 可却对他没有半点印象了。   “不记得也好。”苍龙含笑道,“在时间里, 记忆也是诅咒。”   虞荼还没来得及琢磨这句有点古怪的话, 一直戴在左眼上的单片眼镜忽然变得灼烫, 眼镜与皮肤接触的部分好像突然发了芽, 生了根, 细细的根须顺着他的皮肤钻向他的眼睛, 之前的剧痛在此刻威力翻了数倍,虞荼眼前一黑———   他的左眼, 彻底看不见了。   可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在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中, 虞荼听到苍龙的声音:“万年之前我送给您的眼镜,您还一直留着啊。”   虞荼:“!!!”   天杀的!要知道是这个危险分子送的东西,他早就扔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因为虞荼的意识不稳,拱卫在他身侧的绿藤顷刻化作星星点点的淡绿荧光,他听到苍龙靠近的脚步声,但他无暇思考。   ———实在是太痛了。   好像有人活生生地劈开大脑,在翻搅他的脑浆。   虞荼的手颤抖着,他试图召出绿藤,又或是不夜侯那遮天蔽日的茶树本体,但他的手被人按住了。   “如果不是您的实力不足全盛时的十分之一,我也不敢对您出手。”虞荼的右眼也在这时陷入了全然的黑暗,苍龙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先生,您不应该阻止我,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苍龙看着近在咫尺的、因为痛苦而颤抖的不夜侯,眼里终于闪过一点不甚明显的情绪波动,他将手抬起来,想如万年之前不夜侯安慰他时一样揉揉他的头发,又觉得这个举动有些冒犯,最后停滞在半空中。   他的指尖蜷了蜷,悬停的手收回:“先生,这已经不是属于您的时代了。”   如果从第三方的视角看,便能看到单片眼镜上浮现黑红二色交织的花纹,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繁复得让人心惊,复杂程度甚至超过流传下来的上古封印阵。   诡异的花纹倒映在苍龙的眼眸中,让他的眼瞳看起来深邃里透着疯狂,花纹从单片眼镜开始,渐渐包裹住他面前的不夜侯,让他的身影变得虚幻,如同即将消失的影子。   苍龙想,如果凤凰还活着,看到眼前这一幕,大概会气的对他破口大骂,然后追着他要将他原型的鳞片一片片拔下来给先生赔罪。   可惜,凤凰也不在了。   放眼望去曾经的故人,几乎不剩什么了。   倒映在他眼中的诡异花纹颜色越来越淡,不夜侯的身影也越来越虚幻,最后彻底消失在了火海深处的空地中。   苍龙闭上眼,他的身上附着一层薄薄的诡异黑光,等黑光散去,他的容貌已经变成了不夜侯的模样。如果说之前只是气质有些相似但容貌截然不同,现在就一模一样了。   黑发凤眸,脸上戴着单片眼镜,镜链垂到下颌边,着一袭盘扣扣到脖颈的黑色复古长衫。   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袖子上沾染的黑灰,淡绿的光芒从他脚下溢出,遮蔽天穹的火焰在光芒下迅速熄灭,露出了只剩黑色灰烬的废墟。   火焰熄灭后,火焰之外有两辆黑色武装车,苍龙看过去,一眼便认出前一辆属于特异七组,后一辆则属于异处局局长江绛。   他挑了挑眉,来的还挺快。   堕化后的毕方火焰杀伤力实在太大,江绛和七组匆匆赶来,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灭火方法,只能在火焰外尝试压制,并收敛好了不夜侯前辈特意安置的同僚尸身。 奇* 书*网 *w*w* w*.*q*i *s*q *i* s* h* u* 9* 9* .* c* o* m   如今火焰突然熄灭,火焰中心的空地便这样暴露在了异处局等人眼前,唯一没有被火焰灼烧的空地角落里,昏着通缉榜第二的“研究狂人”西门舟,而不夜侯的身后,五个同僚被阵法保护着,意识扫过去就知道即使伤重程度不一,但都活着。   异处局一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眼下的局面,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夜侯前辈。”江绛出面和不夜侯打了个招呼,“多谢您的援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晚上的不夜侯格外危险,即使看起来依旧如同往常一般温和,但却隐隐有种锋芒毕露的凌厉感。   “只是碰巧。”不夜侯向她颔首,“魂魄上缠绕的傀儡线已经解了,具体还有哪些人被种过线,你们可以审问他。”   一条绿藤卷着昏死过去的西门舟放到江绛眼前。   江绛知道不夜侯前辈帮着解决问题后,“售后”都是由异处局处理的,崇明市的异处局分局已经快成了不夜侯专属善后小组了。   江绛又道了一遍谢:“多谢前辈。”   她面前的不夜侯对着她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瞬间消失在了她眼前。   苍龙已经可以做到瞬发小型跨域传送阵,从绛云市离开后,他出现在了商业街的尾端,茶馆的门前。   将手放在那扇熟悉的雕花木门上时,他却并没有推开。   即使幻化成了先生的样子,他依旧不是先生本人。茶馆凤凰设过禁制,除非先生同意,否则他人不可进入,他的确可以破开凤凰设下的禁制,但事情只要做过就会留痕,先生回来之后必然会发现端倪。   不过他都已经做出替代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了,似乎也不差这一件。伪装这件事,最好不要留下什么疏漏。   苍龙轻轻叹了口气,按着雕花木门的掌心里看不见的黑光涌动,门扉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十几秒后,有声很轻的、如同玻璃破碎的声响,大门徐徐向两边打开。   他进到了茶馆中。   比起十八年前悄悄来过的那次,现在的茶馆里不像以往那样空寂,处处都充满了生活气息。   苍龙能感知到茶馆里那些驳杂的灵力,有些属于异处局,有些属于来来往往的过客,但灵力留痕最明显的,是一株与先生同源的茶树苗,这里处处都有茶树苗的灵力印记,嚣张到不加掩饰。   他没有往通道的方向走,只留在了前厅,前厅的桌上到处都是书籍,有的摊开,有的关闭,有的里面夹了书签,虽多却并不凌乱。   柜台后的桌上,先生常坐的位置,摊着几本书,还有一张未写完的纸,纸上有半页的字迹,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苍龙几乎可以脑补出先生坐在这里温和书写的样子。   他想着自己收到的消息,心下了然,先生去昆仑当老师了,现在是在给那些小孩子备课———即使万年后醒来几乎记忆全失,先生认真负责的性格依旧没有改变。   不过……苍龙翻看着先生写的教案,觉得他的教学手段还是太温和了些。修炼本就与天争锋,迎难而上,诸般苦楚,这样温和的方法,培养不出强者。   他顶替先生的这段时间,需要给昆仑的那些小孩子上课,他的手段可没先生这么循序渐进,只要死不了,留不下后遗症,为什么要对他们留手?不将他们压榨到极致,怎么可能知道他们潜力的底线在哪里?   教书育人,万不能心慈手软。   苍龙提笔蘸墨,抽了一张新的纸,坐下来……开始写教案。   *   “草!”   虞荼从昆仑宿舍的床上坐起来,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极难得地骂了句脏话。   他和他的马甲又又又又失联了!!   就像上次在昆仑禁地里一样,他能感应到他的马甲还好端端地存在着,但就是联系不上,也确定不了方位。   苍龙到底把他的马甲弄到哪儿去了!   虞荼呆滞地睁着眼睛,因为之前剧痛太过强烈,在失明之后,马甲和本体之间的意识断开了连接,火海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全然不知。   他好不容易救下来的那五个异处局的人,千万别出事啊!   虞荼打开自己的腕表,下意识就要把苍龙袭击自己马甲的事告诉帝休长老,但点进对话框字打了一半后,他又迟疑地停下了。   苍龙袭击马甲这件事发生得猝不及防,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作为一株刚成年的茶树苗,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虞荼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动了,之前从马甲上同步传递过来的剧痛现在仍有残余,但无论如何,苍龙那样危险的人物突然出现,他们也不能不防啊!   虞荼一咬牙,决定自己单方面捶死“他和不夜侯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反正大家基本都默认了,那眼下就干脆彻底坐实!不夜侯在别人眼里神神秘秘,那他自己的崽和他有点血缘感应也是很正常的事对吧?   虞荼打了一番腹稿后将内容一股脑的给帝休长老发了过去,浑然不知他这一番话搅得从草木族到异处局连带其他地方都兵荒马乱。   除了不能交代的事以外,虞荼将能说的都说了,然后他向后一倒,打算养精蓄锐以应付明天可能会发生的事,结果发现自己睡不着———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换谁谁都睡不着。   虞荼辗转反侧,最后哀嚎一声后爬起来开始练习术法,睡不着还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天亮后,虞荼勉强应付过小伙伴们的关心,去了昆仑上课的教室,按理来说,今天是不夜侯给他们上课的第一天,但他的马甲还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估摸着是不会再回来上课了。   虞荼正发散的思维,忽然听到轻微的响动,他向声音的方向看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他看到“不夜侯”站在讲台上。   虞荼:“???”   要不是他下意识冲过去的感知进不到马甲里,他还以为是马甲回来了。   苍龙将小茶树苗放出来贴贴的感知推回去,再一次觉得先生的教学手段还是太温和了,都成年了还习惯性撒娇,简直不成体统。   “我是今年负责教授你们的老师不夜侯。”苍龙翻着手里连夜写出来的教案,“所有人自我介绍一遍。”   “虞荼,从你开始。” 第249章   论有一个冒牌货顶替了你并且还理直气壮的喊你自我介绍怎么办?   虞荼现在遇上了比网上的瞎编还抓马的问题。   在“不夜侯”与班上同学的注视下, 虞荼脸上挂着相当勉强的微笑起身,复杂的心情甚至压过了他偶尔发作的社恐。   真娇气。   看着这株小茶树苗有点难看的表情,苍龙想, 只是拒绝了贴贴就摆脸色, 先生惯孩子果然没个度———完全没想过虞荼难看的表情并不是这个原因的可能。   顾鸿影悄悄给坐在他另一边的郝芝芝传“小纸条”:【感觉荼荼和不夜侯前辈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他们吵架了吗?】   顾鸿影觉得以不夜侯前辈的脾气……不应该啊。   郝·万事通·芝芝也有些纳闷,她回了一张“小纸条”:【以我的情报网来看,至少到昨天晚上都没有异样。】   两人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疑惑。   【亲人之间有争执也正常。】埃里克也加入了他们的小纸条大军,【你们难道不和自己爸妈吵架吗?】   【不用太担心吧。】殷莉指尖微动,灵力化作飘飞的小纸条,【我师父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如冰雪化身, 我都还和她吵过呢。】   顾鸿影的关注点瞬间歪了:【山主也会和人吵架?】   殷莉:【我单方面输出,然后惨遭镇压。】   其他人:【……】   大家关于和“亲人吵架到底正不正常”这事讨论得热火朝天,甚至还有张灵力构成的小纸条飘到了虞荼的桌面上,虞荼的眼角抽了抽, 感觉内心涌上一股绝望———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啊!   不过被小伙伴们这么一打岔,他心中的沉重倒是少了不少, 因为他已经沉默了好几分钟, “不夜侯”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存在感越来越强烈, 虞荼在他的注视下张口, 像背书一样做了一份自我介绍。   【果然还是吵架了……】顾鸿影继续传小纸条, 【第一次听到不夜侯前辈挑荼荼的刺。】   殷莉:【可能不夜侯前辈私底下和当老师时不一样?】   【说不准。】郝芝芝道, 【毕竟当老师要严格要求学生,不能讲私人感情吧?】   埃里克:【别传纸条了, 有什么问题下课直接问,荼荼说没说谎一眼就看得出。现在还是好好准备自我介绍吧, 他刚刚淌雷,炸的也太惨了。】   ……   虞荼现在已经没空关心小伙伴们在聊什么了,他自我介绍完后,被“不夜侯”用温柔的语气批了个狗血淋头,虞荼被骂得差点跳起来反驳,但剩下的一半理智又告诉他,苍龙说的是对的。   虞荼:QAQ   好气!但他又说的又好有道理!   看着小茶树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尴尬直接挂在了脸上,苍龙没有适可而止,反而继续挑毛病:   “……刚刚说的问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应该是你自己,你自己都不能分析出自己的优势与劣势,认清应走的道路,又能指望别人帮你多少?   你要走灵修的路子,灵修就是你的‘核’,你所有的修炼体系都应以它为基石。世界上没有一样的‘道’,但在自己的‘道’未明前,要多看多学别人的经验,提炼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不是什么都学什么都抓,最后什么都不精……”   苍龙努力克制自己的毒舌,先生的性格注定严厉时也不会太过尖锐,他要控制好自己,不要露了馅。虽然还想继续说这株小茶树苗身上那颇多的问题,但眼下已经说的够多了,再继续也不太合适。   于是苍龙大发慈悲地放过了虞荼,继而瞄上了顾鸿影。   顾鸿影只觉背后莫名一凉。   面对着昔日友人的转世,苍龙也没讲什么情面,他直截了当道:“第二个,顾鸿影。”   顾鸿影影苦着一张脸,根据他刚刚批评虞荼的问题,对自己的自我介绍进行了紧急修改,但依旧没逃过被炸的命运。   “神兵利器在手,飘飘然忘乎所以?”顾鸿影听到不夜侯令人胆寒的声音,“你修的剑道是诚于心,不是诚于外物。昆吾剑落在任何一个人手里,哪怕不是剑修,他也能发挥威力,外物所带来的增幅不是你的真实实力,你要锤炼的不是剑道,而是剑心!”   顾鸿影:T-T   顾鸿影唯唯诺诺:“我知错了,老师。”   连接两个被炸,教室里的其他人噤若寒蝉,而不夜侯的声音在此时继续:“郝芝芝。”   ……   “太恐怖了……”顾鸿影满眼呆滞,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不夜侯前辈批评人的声音……”   “关键是前辈批评得还挺对。”郝芝芝同款呆滞脸,“我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   “自从当了继承人,好久没被这么委婉又直接地骂过了。”埃里克也蔫巴,“是谁想出的请不夜侯前辈来昆仑当老师这么可怕的提议啊?”   殷莉锐评:“上不夜侯前辈的课比上我师父的课压力还大。”   这张桌上的五个人如五条霜打的茄子,角落里那条“茄子”尤其蔫巴。   “荼荼?”顾鸿影拍了拍他的胳膊,担忧道,“你还好吗?”   作为第一个被“杀鸡儆猴”的人,虞荼被批的最惨。   “挺好的。”虞荼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我特别、特别好。”   如果刨除掉苍龙危险的身份,他确实是一位毒舌又严厉的老师,奥利维亚老师的嘴和他比起来,都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虞荼一边高兴有人能替他代课,不用担心自己误人子弟,一边又担忧苍龙冒充不夜侯究竟要干什么坏事,一边崩溃马甲的形象出现了诡异的急转直下,一边又开始揪心自己在他手下求学的艰难过程……五味杂陈,正如此时。   “理论课都这么严格,我不敢想实践课究竟有多恐怖……”顾鸿影扶额,只觉得背后阵阵发凉,“最容易实践出真知的就是剑修,我已经能想象我之后有多惨了。”   “昆仑每个学生都要炼体。”殷莉安慰道,“放心吧,谁都逃不过。”   ……   昆仑食堂唉声叹气,愁云笼罩,昆仑的雪山山巅,苍龙在山上看日落。   杳无人烟的山顶,他正在放空思绪,却忽然听到细微的动静,这动静夹在风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他没有抬手,只是侧过头随意扫视了一眼,不远处的一方积雪忽然被无形的利刃切割,一条半米多长的、瑟瑟发抖的白蛇被掼到了他脚下。   因为谨记着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不夜侯,苍龙没有像以往一样直接下狠手,但被摔出来的小白蛇明显被吓惨了,掉着眼泪将自己盘成一团。   大颗大颗温热的眼泪从眼眶里砸出来,白霜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自从知道不夜侯来昆仑当老师这个令蛇晴天霹雳的消息后,白霜都是绕着二年级交换生所在的山峰走,安安生生躲了一个多月后,她实在是馋昆仑最高峰日升月落时的灵气,决定过来踩个点,找个隐蔽的地方吸取灵气修炼。   但她没想到她才第一次行动,就和不夜侯撞了个正着,躲在厚厚的积雪下时,她在心里不断祈祷着各路神佛,不管东方还是西方的,只要她记得名字的都拜了一遍,就求不夜侯千万不要发现她。   但这世间的事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在被灵力抓出来掼到地上后,白霜悬着的心终于“啪”地一下死了。   最初为了帝流浆穿过屏障去表世界,以为自己撞上什么天地灵物诞生现场起了贪心,结果反被前辈抽背阵法,发现自己是个文盲的可怕阴影再次卷土重来。   白霜悲痛不已。   昆仑这么大!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苍龙从白霜身上感觉到了昆仑的气息,这条藏匿在积雪之下的白蛇是昆仑的学生,那就不能杀掉。   “你躲在雪里做什么?”他问。   白霜不知为什么,竟然从温和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隐藏的杀意。   化为原型的小白蛇瑟瑟发抖,深刻后悔自己出门没有看黄历,她好像撞上了不夜侯前辈心情格外不好的时候……嘤!   维持着原型,白霜用小小的声音回答:“这是昆仑的最高峰,我想过来吸取日升月落时的灵气辅助修炼。”   倒是一条有上进心的小蛇。   今天当了一天的老师,苍龙倒也不介意多点评一个学生:“你现在什么水平?”   这句话和一年多前噩梦般的声音瞬间重合,白霜差点把自己吓得打了死结。   “符、符咒有在、有有在认真学……”   她结结巴巴中带着心虚的声音落在苍龙耳里,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认真看这条怂成一团的小蛇,他竟然觉得有些眼熟。   蛇族的……白霜?   在先生刚刚苏醒时,那条不知天高地厚闯过先生宅邸的小蛇?   看她这幅被吓得不轻的模样,苍龙倒是起了点兴趣,他抬手幻化出一大片花纹落在白霜眼前:“说说看,这些是什么阵法的变形?分别有什么作用?”   白霜:“……?”   她看着那漂亮得根本不像阵法更像装饰的花纹,感觉比起宅邸里那把椅子,难度好像又升了一个档次。   它张了张嘴,发出呆滞且无声的尖叫———   上次!那些花纹她都还没学完啊前辈!   看着小蛇呆滞的眼睛,苍龙的眼神有点沉,声音听起来像是地狱索命的阎罗:“这么简单都不会吗?”   白霜:“……”   她死了算了。 第250章   苍龙在外面操纵着不夜侯的马甲赢得“恶名”, 虞荼留在马甲里的那部分意识正和他对面的“东西”大眼瞪小眼。   说是“东西”也不太准确,因为他对面是一条浑身漆黑到看不到鳞片缝隙也看不到眼睛,只有脑袋顶上有块指甲盖大小的蓝色菱形晶体的小蛇。   这条小蛇用尾巴卷着一块金丝边单片眼镜, 镜链缠绕在它的尾巴尖儿上, 显得它更黑, 黑漆漆的小蛇正试探性地将单片眼镜递给虞荼,虞荼不接,于是一人一蛇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尾巴好累。”黑漆漆的小蛇可怜巴巴地撒娇, “玉川先生,您接一下嘛。”   虞荼不为所动,那条小蛇明显噎了一下,它的尾巴晃着单片眼镜, 镜链拍打在它的鳞片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它用一种小声但虞荼完全听得见的音调嘀嘀咕咕:   “臭苍龙就知道把这样艰巨的任务派给我,有本事他自己来啊!凭什么恶人要让我做?就他浑身上下心眼子比鳞片多……”   黑漆漆的小蛇好像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虞荼觉得自己和他是在同一战线上的, 从而接下它尾巴尖上的单片眼镜。   虞荼静静地看着它表演,在他平静的目光下, 小蛇快要演不下去了, 它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整条绷着的蛇一瘫, 大声嚷嚷道:“这破事谁爱干谁干吧!”   它用尾巴尖将单片眼镜向地上重重一拍, 蛇身一翻, 地面上莫名其妙多出了个同样黑漆漆的龟壳,小蛇钻到龟壳里, 龟壳就消失了。   它走得倒是干脆利落,单片眼镜被静静地放在地上, 虞荼没有伸手去碰。   到这里后,左眼上单片眼镜碎成齑粉的那一刻,失明症状瞬间减轻,漆黑的视线里渐渐有了光亮,然后虞荼就在离他眼睛极近的位置,看到了那条黑漆漆的小蛇。   因为它长得太黑了,虞荼视线又没有完全恢复,他一开始以为那是一根有点弯曲的棍子,还准备捡起来做拐杖,但是将棍子抓到掌心时,虞荼却感觉掌心有些痒,像是轻柔的羽毛在扑闪着。   很难形容那一瞬漫上大脑的头皮发麻感,虞荼不假思索地将“棍子”扔出去,然后听到了一声有些少年气的尖叫———那不是棍子,而是活着的生物,扑闪扑闪的是它的眼睫毛。   尽管之后解决了这个乌龙,但虞荼依旧不能理解为什么一条蛇会有茂密的眼睫毛,哪怕眼睫毛在黑漆漆的蛇脸上看不见。   这条被当成棍子扔出去的蛇在尖叫过后自己从远处游了回来,虞荼发黑的视线里看到它的尾巴尖竖直着穿过地面,好像在下面摸索着什么,过了几秒,它掏出了一个和虞荼之前脸上戴的极其相似的单片眼镜,细细的金色镜片下垂坠着一片碧绿的叶子,它用尾巴卷着眼镜试图递给虞荼,但一直被拒绝。   拒绝的次数一多,黑漆漆的小蛇就自己气鼓鼓地走了,虞荼站在原地,直到眼前如同蒙了黑纱似的视线彻底清晰。   那种仿佛翻搅脑浆的痛感已经降到了一个可以忍受的程度,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只有他戴过单片眼镜的左眼一直有点隐隐的不适。   之前有单片眼镜的辅助,虞荼身体里的能量运行到眼睛附近时没有任何阻碍,但去掉眼镜后,能量运行到眼睛时,却总觉得圆满之中好像有了缺口。   虞荼从不摘下眼镜使用能量,所以也一直没有发现问题,直到今天他才忽然惊觉————马甲的眼睛是不是曾经受过重伤?   只有受过难以复原的重伤,几乎无所不能的能量才会无法修补好。   虞荼隔着眼皮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干涩疲惫,还有一种无法忽视的疼痛,但不太重,一阵一阵的。他尝试着将能量引导到左眼上,剧烈的疼痛传来,虞荼的额头立刻冒出冷汗,有液体从眼角流下,他伸手摸了摸,是血。   虞荼不知道苍龙究竟在那个单片眼镜上做了什么手脚,但本就受过重伤的眼睛遭受二次创伤,产生了极其明显的后遗症。   以马甲现在的的能量储备确实打不过苍龙,但苍龙为什么要将他关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虞荼百思不得其解。   “你流血了啊啊啊啊啊———”在虞荼思考的时候,他的耳边忽然炸响一声尖叫,脚边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突然冒出一个黑漆漆的龟壳,同样黑漆漆的小蛇从龟壳的缝隙里探出头来直起大半截身体,“完了完了完了苍龙会把我拧成平安结的———”   它尖叫完后又“咻”地一下钻了回去,再次出现时它的尾巴尖上卷着一块手帕,在虞荼的脚边不断晃荡:“快把血擦擦!擦擦!”   听声音的凄厉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它在流血。   “你不要对我视若无睹……”黑漆漆的小蛇假模假样地哭着,“我弱小可怜又无助,玉川先生就不要为难我了。”   虞荼静静地看着它,看得这条分不出鳞片缝隙的小蛇都有点炸鳞,它抑扬顿挫的语调变得干巴巴的,直挺的蛇身也有点弯,它弱弱地提议:“要不我给你擦擦?”   “你不反驳我就当你同意了。”黑漆漆的小蛇叼着手帕,沿着虞荼的脚踝一直向上爬,爬到肩膀位置的时候,它用尾巴尖取下了叼着的手帕,然后用尾巴将手帕按在虞荼的左脸上,给他把从眼角流下的血迹擦掉了。   将血迹细细擦干净后,小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它像一根滑溜溜的土豆粉,叼着手帕从虞荼肩头滑下去了。   受了一通惊吓的小蛇像条蚯蚓一样在地上一拱一拱,爬行姿态极其摆烂,在爬到和它一个色调的龟壳入口时,黑漆漆的小蛇鬼使神差地回了一下头———他整条蛇都绝望了。   因为刚刚被他擦干血痕的那半张脸又开始流血了,血顺着那只漂亮眼睛的眼角,流过颧骨、下颌,然后滴在衣领、胸口、地上,像是一朵朵红色的小花。   明明是在遭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可流血的人却似乎无知无觉,只有血不断滴落在地上,血腥之中带着一点草木的清香。   “啊啊啊啊啊不活了———”   小蛇爆发出与它小小身躯截然不同的高亢音调,然后一头撞在黑漆漆的龟壳上,如同敲钟的幽远传响后,小蛇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它把自己撞晕了过去,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虞荼眨了眨眼睛,不甚在意地抹了一把脸颊的血,强行用能量催动眼睛的能力确实有些吃力,但也不是全无收获,虽然不知道这条黑漆漆的小蛇是什么,但虞荼在小蛇身上看到了一些因果线,其中有条因果线正直直地连向他的方向,时间还有些久远。   即使不知道这条线的来历,但这条因果线散发出的气息是正向的。   虞荼弯腰从地上捡起了昏迷过去的小蛇,它不是软趴趴的,而是硬得像根棍子,因为昏得笔直,虞荼有一瞬思考过之前的问题,比如拿它当棍子用。   哪怕将小蛇凑到眼前,虞荼还是看不清它的五官,甚至看不清它那卷翘的长睫毛。在虞荼观察的时候,直挺挺的小蛇忽然在他手中动了一下,蛇尾地极快地扫向他的眼睛,虞荼没来得及避开,只觉眼前一凉,灼眼的痛苦忽然消失了———之前被虞荼拒绝的单片眼镜,又重新戴回了他脸上。   “玉川先生。”小蛇得意洋洋的声音响起,“兵不厌诈———”   “别摘别摘别摘——有话我们好好说!”小蛇还没得意几秒声音里就带上了紧张,它用蛇尾死死地按住虞荼的手,拼命阻拦他的动作,“这个眼镜没做任何手脚!真的!我用玄武的身份保证!!!”   “我和苍龙那个混蛋不一样!真的!”小蛇痛哭流涕,“你别摘啊我求求你了我不想变成平安结如意结花篮结吉祥结———”   在它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里,虞荼终于停了手。   这条自称玄武的黑漆漆小蛇给他戴上新的单片眼镜后,虞荼左眼那灼伤似的疼痛终于消失了,像是伤口被敷了药,抑制住了恶化。   这一通折腾下来,玄武是彻底蔫了,在确定虞荼暂时不摘眼镜后,他从虞荼手里无力地滑下来,盘踞在了那黑漆漆、空荡荡的龟壳上。   它开口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玉川先生,我也不和您拐弯抹角了,苍龙给我下了任务,要我关您一百天。”   玄武诚实且扎心:“您也别想着出去,这里是他和凤凰合力断断续续改造了近千年的产物,要是全盛时期的您他们想拦也拦不住,但万年之后,您醒来实力大损,十有八九出不去。”   “其实留在这里一百天也挺好的。”玄武感觉自己说的话太过直白,于是迅速找补,“您看这里风景多好,灵气也充足,可以当做隐居度假的休息地。”   它用尾巴敲敲龟壳,然后将尾巴尖伸到龟壳里掏了一会儿,接着尾巴一甩,有什么东西被它从龟壳里甩了出来———那是一本书。   玄武将书推到虞荼眼前,封面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吃喝玩乐汇总大全》。   它用尾巴尖翻到目录那一页:“苍龙这次送了很丰富的物资进来,别说一百天,就是一千天也够用,我举个例子,比如[吃]这一项,所有食物都附带有保鲜阵法,厨师做出来什么样,拿出来就什么样……”   它絮絮叨叨认认真真地介绍着吃喝玩乐四大项,仿佛虞荼不是被关在这里,而是真的在这里享受一个有点漫长的假期。   玄武一口气说完后喉咙有点干,于是它的尾巴又伸入黑漆漆的龟壳里掏啊掏,掏出了两杯水果茶和两个小蛋糕,它将一杯插上吸管后推到虞荼面前,另一杯用尾巴卷到自己怀里,小蛋糕也给虞荼分了一个。   “吃点喝点降降火。”只见玄武的脑袋移动到小蛋糕的上方,蛋糕一瞬就消失了———它太黑了,张开嘴也看不到嘴在哪儿,只能通过小蛋糕的消失推断出蛋糕被它吃掉,“这个小蛋糕的味道真的绝赞!”   至于它圈着的那杯水果茶,只能通过水位的降低判断它真的喝的很迅速。   从和玄武遇到后就一直没开过口的虞荼突然问:“这究竟是哪里?”   “告诉您也无妨,这里是[荒山]。”玄武用尾巴尖挠挠脑袋,“不过它的级别变了,如果按人类的等级界定,目前是里表世界唯一的S级。” 第251章   “先生~”凉亭镂空的花纹上, 一条黑漆漆的小蛇倒吊着垂下来,像柳枝一样随风摇晃,“你就陪我打一会儿游戏吧, 我还从来没有玩过双人对战模式———”   它将自己拉得又长又细, 一直延伸到虞荼的书前:“书有什么好看的?我们来打游戏吧!”   “看我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玄武试图通过卖萌让他面前的玉川先生心软, 但它黑到虞荼只能看见一团墨色,“来嘛来嘛~”   见虞荼对它置之不理,玄武收回了自己挂在镂空花纹上的尾巴尖, 直接在他的书上盘成了一团,将字迹挡了个严严实实:“你再不理我我就要闹了哦~”   ———这是虞荼作为不夜侯被关在这里的第三天。   他所在的位置是S级[荒山]的内部,诚如这条自称玄武的小黑蛇所说,这里确实是个适合度假的地方。   他现在在[荒山]的最高峰, 从凉亭向下望,能看到大片大片碧绿的草海,风吹过的时候,柔顺地翻起如海一样的波浪, 波浪的尽头是碧蓝的天空,每天都有日升月落。山峰的地面上盛开着成片的野花, 不是什么名贵品种, 但都生机勃勃, 生命力旺盛。   形如小黑蛇的玄武是个不折不扣的话唠, 三天里除非虞荼闭眼休息, 否则他的耳边就没有一刻清净, 总能听到小黑蛇用一种活泼的少年音巴拉巴拉。   盘踞在书上的玄武用尾巴尖敲了敲书面,接着尾尖视书为无物, 穿过书掏了掏,甩出黑漆漆的龟壳, 从只有巴掌大的龟壳里,它极不科学地掏出两串酸蘸儿,山楂的切面上瓜子仁和芝麻摆成梅花的形状,漂亮的糖翅儿晶莹剔透,看着就很有食欲。   玄武一串怼到自己嘴里,一串伸到虞荼眼前,因为在嚼东西,声音含含混混的:“馅儿是枣泥和豆沙滴!甜甜的,好次!”   它咬得嘎嘣嘎嘣作响,没一会儿它那串就只剩了一根光秃秃的竹签。   玄武叼着竹签,用尾巴尖将酸酸蘸儿举高:“三天了,你好歹吃点东西吧,别闹绝食啊……”   小蛋糕不吃,水果茶不喝,凉皮炒面烧烤麻辣烫火锅看都不看,中式也好西式也好,总而言之理都不理。   它真的很怕眼前的人活活饿死———虽然可能性不大。   “我没胃口。”虞荼将酸蘸儿推回去,“你自己吃吧。”   马甲本来就无需进食,之前让马甲吃东西是为了体验品尝美食的快乐,也是为了让马甲有活着的真实感,他忙碌起来的时候,马甲根本就无需吃饭。   “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办。”玄武张开血盆大口,一瞬吃掉了虞荼不要的那串酸蘸儿,“你现在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担心你出现心理问题。”   虽然一直在[荒山]里沉睡,醒来的时间不多,但玄武并没有脱离正在发展的社会,因为他每次短暂清醒的时候,苍龙都会进来给他送东西,吃喝玩乐的占一半,要命的学习也占一半。   苍龙那个挨千刀的王八蛋每次都要等他学完了才把吃的玩的给他,学得不好就按比例扣减,残忍程度令兽发指。   玄武自恋地想,他学了那么多东西,和一本行走的历史书也没什么两样了,玉川先生现在这个症状……看起来真的很像抑郁症的前兆啊!   别了吧!那条龙知道后会杀了他的!   黑漆漆的玄武想到这里坐不住了,它将龟壳一收,尾巴卷上虞荼的手腕,扯着他向凉亭外走:“走走走,我带你下去吹吹风,散散郁气!”   虞荼没有拒绝,他跟着玄武下到了从山峰上能看见的那片草海中。近看这片草海更漂亮了,草叶上连灰尘都没有,像一片巨大柔软、舒适密实的垫子。   玄武说是带他下来吹风,实际到了这片它所熟悉的草海后就开始撒欢了,黑漆漆的小蛇在草叶的尖上滚来滚去,仿若一片没有重量的柳絮,根本不会沉底。   “芜湖!”玄武大声嚷嚷着,然后突然从草上弹起来将虞荼撞到,让他摔倒在密实的草上,“烦恼走开!”   摔下去并不痛,构成这片草海的草不知是什么品种,柔软地卸去了所有冲击力,虞荼被猝不及防地撞倒,因为受惊而微微睁大了眼睛———   澄澈的天空倒映在他眼中,洁白的云连绵成一大片,夸张到下一刻就要坠下来,柔和的风一直在吹着,经过草海时发出沙沙的声音,三两只支愣起来的细长草叶在他眼前悠然地轻晃,刚刚恶作剧的玄武卷在其中一支草叶上倒吊下来看他。   虞荼依旧看不清它的五官,只能看到它头顶菱形的蓝色宝石,但他感觉玄武在做鬼脸。   “心里背负的事情越多,就越开心不起来。”玄武长长地叹了口气,偏向清脆的少年音有种显而易见的苦恼,“你们都活得好累哦。”   或许是这里的风太轻柔,背后的草甸太柔软,此时的气氛又正好,虞荼眨了一下眼睛,他轻声问:“为什么一定要将我关在这里?”   一百天确实是个很微妙的时间,从昆仑禁地里出来后,虞荼就知道屏障只能维持百日,若是真的在荒山中待这么久,等他出去时,里表世界由麒麟前辈构建的屏障破碎已成定局,甚至他出去后都无法赶上最危急的时刻,因为从那场会议结束到他被关进来,中间还有一段时间。   “我也不知道。”玄武说,“虽然您可能不相信。”   “没人清楚苍龙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玄武松开了自己的尾巴,任凭自己掉到虞荼身边,它翘起自己的尾巴尖儿对着天空弯成问号,“也许您没有因沉睡失去记忆前能够猜出来,不过也说不准。”   玄武天真浪漫,嘻嘻哈哈又话痨的模样很容易令人卸下防备:“您觉得……万年是什么感觉呢?”   “可能对于人类来说,万年只是纸面上的一个数字,听到时只会感叹好漫长的一段时光。”玄武的声音轻轻的,“所以人类发誓时总喜欢用海枯石烂来承诺真心。人类的生命太短了,在他们的认知里,大海不会枯竭,石头不会腐烂,它们永远、永恒地存在。”   “万年的时间,漫长到石头能化作齑粉,大海能变成平原,高山能成为峡谷,海洋能生出陆地……”   玄武清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感,它好像陷入到了某种久远的回忆里,这一刻,它的身上才真实地显露了些许岁月走过的痕迹。   它将自己盘成一团,不知道哪里是脑袋哪里是尾巴,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团上有枚蓝色的菱形晶石:“如果这样孤独地经历上万年,您或许会发现,可怕的不是世间万物的变化,而是时间。”   因为玄武自身的特质,没人能看清它的表情,所以虞荼看不清它眼里那样真切浓重到快要溢出来的难过:   “在时间里,人人都会变。你、我、他,谁都逃不过,哪怕曾经视为圭臬的……都一样。”   它重复了一遍:“都一样。”   风沙沙地拂过茂密的草叶,玄武没有继续,虞荼也没有开口,他们两个好像忽然沉溺在了这片悠然的天地里,所以谁都没打破这份岌岌可危的宁静。   “你是在替他解释吗?”   在团成一团的玄武那突如其来的伤感慢慢淡去,在舒适的环境下都渐渐生出睡意的时候,它突然听到旁边的人开口。   玄武支愣起脑袋,它这个角度能看到玉川先生的大半张脸,三两枝细长草叶的影子投射在他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庞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尊生了裂痕的珍贵雕像。   “也不算是解释吧……”玄武用尾巴尖挠了挠头顶,声音小小的,轻轻的,“我说的都是事实,苍龙实打实地活了一万年。虽然您也活了那么久,可这万年的时间里,您几乎都在沉睡。”   “我没有别的意思!您别误会嗷!”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有些歧义,三天里已经快把玉川先生当成易碎宝贝的玄武慌忙找补,“凤凰也在万年里涅磐了九次,四舍五入和您差不多,不是,我也不是想说这个……”   完了完了,越解释越乱了!   玄武急到鳞片都开始起雾,整条蛇烟雾缭绕的,像被团在云中,等它自己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挥散了烟雾,却发现身边躺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玄武:“???”   他吓得浑身上下的鳞片都竖了起来!   它慌慌忙忙地直起身体四处看,终于在离他百米远的位置看到了玉川先生的背影,大概是不想在这里待了,所以才走了。   玄武松了口气,轻轻摆了摆自己的尾巴尖,刚刚那一下,小命都给它吓掉了半条……   它刚准备从草叶上蹦跶着着追过去,就看见玉川先生停下了脚步,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   因为是背对着玄武,玄武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觉得这动作有点突然和奇怪———难道是心口有什么他没发现的伤吗?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过了一瞬,他就往玉川先生背影的方向蹦了,刚蹦到近前,还没想好措辞,他就看到玉川先生的身影越来越淡,风吹动着他的衣摆与发丝,细长的草叶穿过他的身体,像在穿过一道幻影。   玄武呆滞地睁大了眼睛,他感受到了一点紊乱的、属于时空乱流的气息,还有一点微不可查的、属于凤凰的灵力。   不是!这干嘛呢!!! 第252章   “下盘不稳。”   “反应太慢。”   “灵活性差。”   “不知变通。”   昆仑在山腹中心单独开辟的一方炼体空间里, 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学生,要点面子的瘫在地上像条死鱼,不要面子的直接在地上痛苦地翻来滚去。   今天是二年级生的实践课, 作为老师的“不夜侯”将所有人都带到了炼体空间里, 挨个检查身法训练程度, 于是有了满地嚎叫的盛况。   “太狠了……”   顾鸿影呆呆地看着头顶上方,感觉浑身上下哪哪都疼,作为一名剑修, 一招,仅仅一招,他就被不夜侯前辈放倒了,他甚至都没看清前辈是怎么出手的。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顾鸿影内心流着宽面条泪, 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试图去够那把和他一起飞出去的昆吾剑,没错,被一招打败的前提, 就是他还带着武器。   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说是从地上爬起来,就真的是在地上挪动, 放眼望去宽阔到看不到头的炼体空间里, 大家的姿态基本都是同款, 全体二年级生不约而同地在班群里定下了互不嘲笑条约。   在去捡回自己昆吾剑的过程中, 顾鸿影眼睁睁地看着一把刀擦着他的脑袋顶飞过去, 然后戳到他身后几十米的地上。   顾鸿影:“……”   他淡然地摸了一下头顶, 发现没掉头发后,又继续淡然地向昆吾剑的方向挪动。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底线也是可以一降再降的,昨天他还会大惊失色, 今天就已经淡然自若了。   挪动的途中经过了半死不活的埃里克,顾鸿影给了他一个挑衅的微笑,得到了埃里克的怒瞪和中指。   在够到昆吾剑后,即使浑身依旧疼痛,但武器在手,顾鸿影心中还是生起了一丝聊胜于无的安全感。   他像条没有志向的咸鱼一样瘫在地上,看不夜侯前辈的身形如鬼魅,一息之间丢出去了好几个同学,在飞出去的几个人影里,顾鸿影眼尖地看到了虞荼。   荼荼真是越挫越勇啊……   如果说顾鸿影觉得不夜侯前辈对自己的要已经算得上极为严格,那么换成荼荼,严格程度还要翻倍,虽然木系灵力是最适合治疗的属性,前辈训练也有分寸,不会留下后遗症,但架不住真的疼!   就算之后的伤势都会治好,但受伤的过程不可避免,对伤口的感知不会随着受伤次数变多而迟钝,反而会因为灵力流转,身体细枝末节的感受在流转中越来越清晰,通俗来说,就是对疼痛的感应会更敏锐。   ……   在腾空的失重感后,虞荼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疼痛感从后背同迅速同步到大脑,让他的表情扭曲了片刻。   冒充不夜侯的苍龙下手也太狠了!痛死个苗了!   三天前的深夜,在发现自己和马甲断联后,虞荼火速联系了帝休长老,他不能直接说苍龙袭击了他的马甲,将马甲弄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因为血源感应再怎么强悍离谱,也不能离谱到如亲眼所见。   他只能和帝休长老说因为血缘感应他发现不夜侯出事了,但具体出了什么事,他不知道。   结果第二天,“不夜侯”出现在了昆仑的课堂上,要不是虞荼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演技大幅上升,他差点没绷住。   这一天的课结束后,虞荼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理由———见过本人了,确定他真的不是不夜侯。   但即使确认了“不夜侯”有问题,他们也不能立刻抓捕,假的不夜侯目前只在昆仑范围活动,一旦开战,昆仑的学生会立刻成为他们束手束脚的人质,但若要将学生全部调离,又怕引起他的疑心。   真正的不夜侯不知被他藏匿何处,他的实力又不甚清晰,要调动万无一失的力量抓捕,并非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就能搞定,一切都需要时间。   这一准备,就是三天。   三天里,如果不是虞荼再三保证不夜侯确实不是本人,大家真的很难相信昆仑这位举手投足并没有什么破绽的不夜侯,竟然是假的!   身上剧痛,脑海里装着事,虞荼干脆直接躺在地上了,这件事必须要保密,所以他没有告诉小伙伴们,而是自己独自胆战心惊了三天,越靠近抓捕的时间,他便愈发紧张。   苍龙看着那株躺在地上没起来的小茶树苗,脚步一转向他走去,小茶树苗虽说性格娇气了点,脾气弱了点,对疼痛的耐受度低了点,天赋也寻常,不过好在还勉勉强强能吃点苦,不会一遇到困难就退缩。   看着那株毫无形象瘫在地上的茶树苗,苍龙皱了皱眉,他本来准备用脚尖将人从地上勾起来,但考虑到先生不会做这样的事,于是他伸手拽住虞荼的衣领,提溜着让虞荼站起来。   “刚刚的问题倒是改了不少。”他说,“还能继续吗?”   虞荼:“……?”   苍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魔鬼?!   小茶树苗眼里的控诉明明白白,苍龙的眉心皱出了一道川字,虽说能吃苦,但娇气的性格还是没有半点变化。   “算了。”想着训练也要循序渐进,他勉强大发慈悲地放过虞荼,“你今天的训练就到此为止。”   他脚步一转,抱着昆吾剑正毫无形象趴在地上的顾鸿影眼睁睁地看着人越来越近。   顾鸿影:“???”   警觉.JPG   他警觉也没用,训练完虞荼,苍龙也不会落下这位昔日故友的转世,托虞荼和顾鸿影的福,郝芝芝、埃里克、殷莉三人也享受到了特殊待遇———   听最多的批、挨最多的打、点最多的错、受最深的伤。   五个人真的做到了有福不一定同享,有难一定同当。   在顾鸿影第N次因为自己的问题被放倒后,他心如死灰,他甚至在和不夜侯对招的过程中突破了一次,但也没什么作用———该被一招放倒还是被一招放倒,不夜侯前辈不受丝毫影响。   顾鸿影用昆吾剑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以为自己会继续迎来对刚刚剑招的指点,但没想到不夜侯前辈的目光并没有在看他。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顾鸿影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   “今天指出的问题已经够了。”不夜侯说,“课后自己巩固。”   ———竟然没有像昨天一样将他的潜力逼到极致才收手。   属于剑修的直觉让顾鸿影觉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但那种电光石火的感受……一霎就消失了。   *   在这一天的实训课结束后,唉声叹气的学生们互相搀扶着离开了炼体空间,不夜侯没有去其他地方,依旧选择了最高的雪峰山顶,去那里看日落。   天边的金乌一点点坠入地平线下,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不夜侯前辈。”   在夕阳的余晖中,不夜侯转过头,寒风吹动着他的发丝,让他看起来有种与平时温和迥异的冷漠。   钟灼像是没有发现这一点差异似的,继续道:“山主找您。”   在说完这句话后,她看到不夜侯调转方向,从最陡峭的那块岩石上走了下来,他的脚落在雪白的积雪上,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踏雪无痕。   “真的只有时序找我?”   在不夜侯即将走到她身边时,钟灼的直觉忽然向她疯狂预警,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即将发生。   她忽然感觉到一点风,紧接着,熟悉的剑从肩膀斜后方带着凛冽的声势,径直杀向她对面的不夜侯。   与剑同时到达的巨大力道到让钟灼后退,她的脚跟在雪地里拖出两道深深的印痕,随后有人扶住了她的后背。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息之间,变故发生后,钟灼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她致死的剧痛。   “咳、咳———”   她弯腰吐出一大口血,血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红得刺目,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渐渐往下滑。   “钟灼!!!”   好像有人厉声喊着她的名字,但她的意识在渐渐陷入黑暗,她模模糊糊地感觉有许多符咒与阵法落在她身上,吊着她的一口气不散。   只是一点浅浅的试探,昆仑就瞬间重伤了一位老师。   “铿———!!!”   带着凛冽声势的剑尖与手掌碰撞,竟然发出如金铁交击的嗡鸣。   时序的剑击中了“不夜侯”,却没有对他造成伤害。   昆仑的最高峰,洁白的积雪已经因为这番变故泥泞不堪,坠落的金乌只剩小半个,天边的晚霞绚烂夺目。   昆仑的最高峰在晚霞连绵时会开始自发落雪,是昆仑极具特色的风景“雪醉霞”。现在,“不夜侯”身披一身霞色,雪落在他发丝里、肩头上,让他看起来有种无害的柔和,即使动手伤人让人濒临死亡,他也没有外放出一丝一毫的杀气。   “我真的很奇怪。”他的面色带着不解,“我究竟是哪里有破绽。”   他似乎是在向时序寻求一个答案,又好像只是在自行推测:“你们与先生不熟悉,根本不可能看出有假……是因为那株小茶树苗吗?”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含笑道:“倒是我小瞧了他。”   在他说话期间,时序没有搭腔,也没有攻击,只是将灵力汇集到剑上,终雪尽剑尖的银白都已经因为灵力的过度压缩泛蓝,恐怖的气势收拢在剑上,被她一剑斩出。   “很有声势的一剑,的确天才。”都已经到了这个关头,这位假的不夜侯竟然还有心思点评,“可惜心有缚,未尽全功。”   他的掌心涌出黑色的灵力,化解掉了时序这一剑,与此同时,他的身形渐渐淡去,像雪醉霞景色里的一抹影子,寒风卷起细碎的落雪,他已然消失不见了。   “山主!”   在他消失后,其他人才敢上前,钟灼只是照面便被重伤,这种级别的战斗他们要是卷进去,只会给时序拖后腿,成为她的累赘。   时序手里握着剑,低声而快速地交代着:“依照原计划全开昆仑护山阵法,不要计较消耗。”   掌心灵力涌动,小型跨域阵法在时序眼前瞬成,她一步跨进去,银色的光点内旋,阵法即刻关闭,没让任何人跟来。   ……   虞荼的心莫名跳得很快,他走到开着的窗边,天边的晚霞绚烂,太阳已经没入了地平线———马上就要围剿了。   虞荼想,也不知道山主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在他看窗外时,背后突然有了脚步声,人分明出现得神不知鬼不觉,脚步声却清晰,明显是特意让他听。   虞荼转过头,看到了“不夜侯”。   和并非马甲的不夜侯对视的那一刻,耳边破碎声连绵不绝———   虞荼身上的防御法器,一个接一个碎掉了。 第253章   在玄武叽叽喳喳的声音里, 虞荼捕捉到了一句让他格外在意的话———“凤凰也在万年里涅槃了九次”。   ……凤凰吗?   虞荼忽然想起去年漫天红叶的巢山,他在梧桐叶堆中睡了一觉醒来,于树根边捡到了一块冰凉的椭圆石头。   椭圆石头是白色的, 不透明, 只有拇指大, 说是石头却又像玉,格外漂亮。   虞荼当时收集癖发作,鬼使神差地调动能量制造出一根有网兜的绳子, 将小白石头塞到网兜里,然后将绳子戴到脖子上,网兜塞入衣领下。   他也不知道这块小石头有什么用,但就是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这样做了,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块石头也成了不夜侯身上配饰的一部分,只是从不示于人前。   玄武不知道说了什么,急得自己起了雾, 整条蛇烟雾缭绕的,虞荼起身看了他一眼, 却没有说什么。   衣领下一直冰凉着的小白石头微微发热, 虞荼循着心中莫名直觉, 选了一个逆着风的方向走, 越是向前, 小白石头便越灼热, 变得极烫的时候,虞荼恍惚好像听到了心跳声。   但下一瞬他反应过来, 心跳声是他的。   石头贴在心口的位置,震动渐渐与心跳同频, 虞荼摸了摸灼烫得有些发疼的心口,隔着衣服碰了碰那块小白石头。   眼前满目的翠色忽然发生变化,天空、云彩、草地———还有旋转围绕在身边的风,一切都好像被打翻了的颜料盒,翻搅混杂在一起。   玄武似乎在身后冲了过来,大声嚷嚷着什么,但虞荼已经全然听不清了。   他感觉到了眩晕。   眩晕之中他生出错觉,他是天地之间的一抹流云、溪流之中飞溅的水滴、晚霞里归巢的倦鸟、深夜灯下停驻的飞虫……他好像是这世间的万物,又好像只是在万物身上短暂停留的过客,他逆着时间的河流,溯回而上。   翻搅混杂在一起的颜料盒奇迹般地出现了倒转,混杂的颜料逐渐清晰,变成泾渭分明的颜色,这些颜色又重新回归到它们应在的位置,虞荼再次看到了满目苍翠。   他已经不在[荒山]的内部了,他出现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虞荼非常确定,[荒山]里,没有这样一片树林。   S级的地点,能这么轻易就逃出来吗?   树林被一条上了年头的石板路贯穿,石板路弯弯曲曲的,有不少石板已经在岁月中四分五裂,野花野草从裂痕中努力挣扎出来,迸发着昂扬的生命。   虞荼无法确定这是哪里,于是他沿着这条石板路向前走,石板路的尽头,总归会分明。   他好像是被传到了一座山的半山腰,而下山的路他却越走越觉得有些熟悉,好像他曾经来过这里。顺着石板路一直走到山脚,山脚下……是熟悉又不熟悉的槐林镇。   说熟悉,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些眼熟的建筑,只是比他记忆里的要新;说不熟悉,是因为道路和建筑有许多都陌生,来来往往的人也陌生。   虞荼走入槐林镇里,其他人似乎对他视而不见,但他却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他接收完遗产搬来槐林镇后不久,隔壁的李爷爷用竹子编了一个提手上有只可爱熊猫的菜篮子送给了他,虞荼小镇上买菜,一直都提着这个篮子。   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李爷爷,却不是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形象,他的头发还算乌黑浓密,只夹杂了少许银丝,脸上的皱纹也不算太多,年纪看起来不会超过五十。   ……返老还童?   虞荼脑海里一瞬出现了这个荒谬的念头,但他很快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赶出脑海。   陌生又熟悉的小镇、从陈旧变得崭新的建筑、年龄逆转的熟人……虞荼只能想到书上所记载的、稀少到几乎和故事传说一样的情况———   时空回溯。   传说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符合条件的人会遇到时空乱流,如果没有被时空的能量撕碎,就会随机进入新的时间。   没有谁能说清新的时间是过去还是未来,也没有谁知道能在进入的时间里待多久,比起一种可能发生的现象,它更像是流传在里世界的一个有趣传说。   至少现在里世界活着的人,从没听说有谁经历过时空乱流,就算经历过,基于时空的特性,回来后记忆也会忘却,就像有人强行在这段记忆上蒙了一层又一层纱,最后只剩模模糊糊的雾里观花。   虞荼现在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戴在脖子上的小白石头引动了时空乱流,保护着他没有被时空的能量撕碎,然后……回到了过去。   但有一点疑惑无法被解答,他进入的时间是多年前的槐林镇,是巧合?还是刻意?   虞荼更偏向于后者。   在到达那片树林后就已经冷却下来的小白石头这时又微微发着热,只是比起之前那灼烫的温度,现在的温度要适宜多了,有种电量岌岌可危前的垂死挣扎。   虞荼根据它的热度选着前进的方向,莫名有种小白石头是块GPS的错觉。   微微发着热的小白石头带着虞荼走向一条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小路,虞荼在未来居住的槐林镇里,没有这条路存在。   这条小路通向的地方很偏僻,虞荼跟随着小白石头的指引拐过一个又一个弯,穿过窄窄的街巷,终于走到了尽头———   一家旧旧的、门口墙漆都剥落的孤儿院。   院子里竖着一个很大的红底白字塑料牌,和架子接触的部分已经在风吹日晒中褪了色,牌子下露出的铁支角也布满红褐的铜锈,看着就知上了年头。   这是【慈心孤儿院】。   孤儿院的院子里种着几棵枣树,有一棵枣树生得弯曲,枝叶大多贴在了地上,这棵弯曲的枣树下坐着几个正在玩泥巴的小孩,用泥巴和着树叶扔来扔去,身上脏兮兮的,像几只泥猴。   记忆里好像有相似的画面一闪而过,但太过飘忽,虞荼没能记起来。   他站在篱笆和碎砖搭成的院墙外,静静注视着这一幕,小石头贴在他的心口稳定散发着热度,仿佛在提醒他目的地就是此处。   没人看得见他,于是虞荼光明正大地走到了院子中,慈心孤儿院前面是一大两小三间建筑,后面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前面的建筑和后面的平房之间有个用煤渣堆起来的操场,操场边缘有几把布满黑印的长条板凳。   这里的一切都是旧旧的、灰扑扑的,虞荼却莫名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可是他所在的孤儿院,叫向日葵孤儿院。   虞荼踩着脚下触感真实的漆黑煤渣,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他努力去回想,记忆却又好似一片空白,他越发坚信,他不是无缘无故进入了这段时间。   煤渣的地面踩起来声响沉闷,虞荼穿过操场,去往的那片连腻子都没刮的平房。   这排平房是最原始的水泥墙,窗户是木头的,刷着绿漆,玻璃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用的也是古老的插销。   最前面那间是厨房,进门后能看到右前方有口很大的土灶,上面架着个大铁锅,放柴的灶口前有张窄窄的小板凳,板凳后是挨着墙摞起来的柴,小捆一小捆地缠成了把子,靠近门的位置是一张大木桌,木桌上大多是带着泥土的新鲜菜,不过也有不少明显放了一两天所以显得蔫巴,砧板菜刀调味料等瓶瓶罐罐被这些菜挤到了角落。   虞荼看着这间厨房,莫名的熟悉感再次冒了出来。   他没有走进去,而是转身准备继续查看其他房间,却忽然听到进门的建筑外传来喧闹的声音,好像是在枣树下玩闹的那几个小孩传出来的。   那几个脏兮兮的孩子好像拽着一个衣着干净的孩子,推推搡搡地将人带到了铺着煤渣的操场上。   这不是在欺负人吗?   虞荼走过去下意识想阻止,手却穿过了虚无的空气,他不能被看见,也不能被触碰。   虞荼看到那三个孩子向抱着脑袋蹲着的孩子身上扔泥巴和树叶,用脏兮兮的手在他干净的衣服上摸来摸去,耳边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尖利又刺耳。   被围在中间的小孩死死地护着脑袋,小小的一团一直发着抖,虞荼听到了细弱的哭声。   没有大人来呵斥,也没有同龄的孩子来帮助,这场欺负最终以他们将人狠狠推倒在煤渣操场上为结束。   三个欺负人的孩子得意洋洋地走了,被欺负的小孩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很久很久后,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他的四肢有些不太灵活,慢吞吞地坐起来后,虞荼看到他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抹脸,手背露出来的皮肤上,泥巴黑印和有点渗血的伤口混在一起。   他低着头,手臂抱着膝盖,将脑门顶在膝盖上,只能看到头顶糊着泥巴的发旋。   他安静地坐着,可是没一会儿,操场上又嘈杂了起来———   ”丧门星!丧门星!”   “丧门星看这里!你看这是什么呀?”   “哇!丧门星看过来啦!他好脏啊!”   刚刚欺负人的几个孩子又回来了,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个旧旧的小木箱,木箱是打开的状态,里面有着很多零零散散的东西:一块形状奇怪的漂亮石头、一根笔直笔直的小树枝、一朵被做成干花的多瓣梅……   他们脏兮兮的手从小木箱里抓出东西来炫耀:“看丧门星的晦气东西喽~”   他们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一把小锥子扎到人心里。   虞荼忽然后退一步。   蒙尘的记忆被拂去浮尘,他想起来了。   被欺负的孩子从臂弯里抬起头,眼眶里全是眼泪。   他想起来了———   那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第254章   “不夜侯”一步步向前, 连绵的破碎声愈发急促,虞荼站在窗边没动,他的身上一直掉下闪亮的粉尘———那是防御法器的灰烬。   “不意外吗?茶树苗?”   虞荼听到“不夜侯”问。   虞荼很少用本体去审视马甲, 但他看眼前那熟悉容貌上的陌生神情, 忍不住反击:“这不是很明显吗?”   “不夜侯”微微怔了一下, 他笑着叹息:“是么?”   虞荼:“……?”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和苍龙脑回路刚刚不在一条线上。   这几步路的距离,虞荼身上的防御法器几乎碎了个干净, 右手腕上黑色兔子手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皲裂,在彻底毁掉的边缘,左手腕上白色的防丢手环持续发着光,一道裂痕将它斜斜切开。   明明是这样危急的时刻, 但虞荼心里却奇异地没什么惧怕,他第一反应不是自己会不会变成一株“茶树苗标本”,而是————他这一身装备超贵的好不好!!!   “不夜侯”离他只有三步之遥了,他抬起手, 掌心黑色光芒涌动,扑向虞荼面门, 在离虞荼眼睛只有一掌距离的时候, 虞荼的面前多了一截树枝, 上有倒刺, 叶子似椒叶, 枝叶间隐约掩映着红色的果实, 黑色的光芒落在这条树枝上,叶子轻轻震了震, 光芒消失。   虞荼身侧的虚空里,赤红掺银点的光芒旋开一扇椭圆的门, 帝屋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我们草木族的幼崽,还轮不到你来欺负。”   树枝上靠近虞荼的叶子拍了拍他的头顶,帝屋从小型跨域传送阵里走出来,因为缺失一角魂魄而脾气暴躁的族长脸上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吐出的话却没什么客气的意味:   “以老欺少,以大欺小,真不要脸。”   虞荼:“……”   他们族长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饶人。   “手在我背后戳什么呢?”   帝屋没回头,只有那条树枝拍了拍虞荼的手背,就差直接说“老实点儿”了。   “兴师动众地将本体传了过来?”帝屋对面的“不夜侯”早在帝屋树枝出现的时候便退到了安全距离,“你确定要和我打吗?帝屋。”   他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缺损的魂魄如果遭受重创,说不准会形神俱灭呢。”   “你不过是一道意识体。”不管方方面面,帝屋从不吃亏,“形神俱灭?说不准是谁。”   他们谈话带着火药味,黑色的灵力与红色的灵力交织在一起,碰撞时却没什么声音,一切巨变都好像发生得悄无声息。   虞荼躲在帝屋树的树枝后,惊悚地看见他房间里的一切开始化作飞灰。   他经常坐着看书做题的桌椅,从两侧开始变成固态的“流沙”,天花板顶上的吊灯,化成晶莹的烟雾,地上铺着的木地板,如同扬起的沙尘……   真·灰飞烟灭。   虞荼心下闪过庆幸,还好他把重要的东西都提前让鸿影帮他带走了!   可这种庆幸只持续了短短数秒,虞荼便感觉脚下一空,他瞬间失重向下方坠去———刚刚双方灵力对撞,这一栋宿舍楼被当场解体。   虞荼:“!!!”   坠落的刹那,他看到红色的灵力向他卷过来,又看到黑色的灵力如附骨之疽,两种灵力将他凝滞在半空中,然后它们继续厮杀。   红色灵力占上风的时候,虞荼被拉向帝屋那边,黑色灵力占上风的时候,虞荼飞向苍龙的方向,战斗胶着,虞荼就像是放在双方天平上的战利品,被争来夺去。   风声在耳畔呼啸如刀割,虞荼用尽自己最大的音量:“真!的!很!晕!啊!”   要不是因为紧张没吃晚饭,他高低得恶心他们一下!   两方灵力的主人似乎是听见了,又似乎是没听见,但虞荼觉得自己被抛来抛去的眩晕感减轻了不少,他苦中作乐地想———这难道就是无防护版的高空冒险吗?   他努力放出储存在身体中的灵力来稳定自己,淡绿的灵力在黑红二色的河流中显得弱小无助又可怜,如同大海之中的一蓬小舟。   虞荼看到半边天都被树影覆盖,那是帝屋树的原型,帝屋树的对面,盘踞着一条玄色的龙影———鹿角、驼头、兔眼、蛇项、蜃腹、鱼鳞、鹰爪、虎掌、牛耳,与上古时流传下来的龙图腾几乎一样。   虽然里表世界的人天生对“龙”这种生物有好感,但出现在眼下的场景里,虞荼只有烦躁与担忧。   族长还有一角魂魄永远地留在了昆仑禁地,魂魄不全,他的实力相比全盛时期必然打了折扣,虞荼担心他会重伤。   在又一次被抛飞后,头晕脑胀的虞荼感觉自己被树枝接住了,他睁着晕晕乎乎的眼睛,发现这条树枝不是族长的。   “荼荼———”帝休长老担忧的表情倒映在他眼中,帝休竖着一根手指头问,“这是几?”   虞荼的眼睛缓慢眨了眨:“四!”   帝休:“……?”   两条树枝一左一右凑过来将虞荼的嘴挤成O型,帝休向他嘴里塞了把黑色的小圆果实,然后用树枝卷着他艰难地脱离这片战场的核心风暴圈。   这座山峰的山尖已经不见了,差不多被削成了一个广阔的大平台,帝屋带着虞荼退到平台的边缘,眩晕感褪去点后,虞荼看见平台的边缘密密麻麻的阵法光芒流转,有山石飞过来撞在阵法上,阵法便急促地闪一下光,随后石头便化作粉尘———这种全方位无死角的防护阵法,每一秒都是资源在燃烧。   虞荼忧心忡忡:“族长能行吗?”   苍龙可比族长存世的时间还长。   “放宽心。”帝休树的树枝揽着他,帝休用一种轻快的语调回应,“就当是给族长发泄多余的精力了,省得归墟的墟者邝冕绞尽脑汁地逃架。”   虞荼仰头看天空,黑色的龙影和红色的树影各占了一半,他听不到什么声音,又或者说在真正的恐怖面前,湮灭都是寂静无声的。   他想,要是世界真的是一本少年漫故事就好了,那么主角身边的人总可以顺顺利利化险为夷,经历再多波折也不怕,因为迟早会迎来最终的胜利。   占据了半边天的树影枝叶间,虞荼看到了盘腿而坐的时序,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介入了这片战场,终雪尽悬浮在她面前,剑尖那抹银色的光芒一明一灭,渐渐与她呼吸同频。   虞荼忽然感觉脸颊一凉,他伸手摸了摸———   是一滴水。   或者说,是一片融化在他脸颊上的雪花。   ……下雪了吗?   他看到黑红二色的天空里忽然有了白色的存在,从小小的雪花到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雪落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落在山石的残骸中,落在帝休树的树枝上,落在虞荼的眉梢眼角。   这座山开始下雪了。   时序依旧盘腿坐在帝屋树的树枝上,她的身躯消瘦,脊背却挺直,比悬浮着的终雪尽更像一把剑。   传说领悟到自己真正的“道”,在与“道”合二为一时所发出的那一击,能够让天地都为之改变。   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落雪。   在雪落到一定厚度时,时序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变成了银白色,与终雪尽剑尖流转的颜色全然相同。   她伸出手,极慢、极慢地握上了剑柄。   在多年前,修习剑道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时序并不是天赋最好的那个,可最终却是她成为了这一辈里当之无愧的翘楚。   她清扫了数百座雪峰,挑战了超越她自身的不可能,成了昆仑山主,剑道中的天下第一。   雪峰绵延不绝,这里是时序的主场。   她起身,挥出了一剑。   如果说昆仑最高雪峰上的那一剑只能被评价为“心有缚,未尽全功”,那眼下这一剑,便是真正的天地为之色变。   银白色的剑芒在雪中挥出去时甚至有些平平无奇,仿佛只是随手的、随意的一剑,可这显得有些轻飘飘的一剑落在那道玄龙虚影上,活灵活现的影子却忽然凝滞住了,像是被封入了琥珀中的飞虫。   裂痕从剑芒命中的龙角开始,一直蔓延到头、眼、项、腹……虚影像是被打碎的玻璃,一声很轻很轻的“咚”过后,四散成黑色的灵力。   被阵法防护的这座山峰里,海量的灵力混乱无序,密密麻麻的阵法一瞬将这片天地照得亮过白昼,可怕的亮度几乎要令人致盲。   四散的黑色灵力仍旧带着声势恐怖的余波,它们冲击在占据了半边天空的帝屋树上,虞荼被亮度刺激出了生理性眼泪。泪眼朦胧中,他看到帝屋树晃动着,许多枝叶枯萎,红色的果实从树枝间落下。   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想要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条树枝却温柔地、不容拒绝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别怕。”虞荼听到帝休长老温柔的声音,“都结束了,荼荼。” 第255章   被遗忘的记忆山呼海啸般席卷而至,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自己,虞荼怔怔地伸出手,想给年幼的自己擦去眼泪, 修长的手指却穿过了虚无。   不被看见。   无法触碰。   那他进入这段时间的意义是什么?   那些尖细的声音还在继续, 虞荼反复听到曾经给他留下过最深阴影的那个词———丧门星。哪怕他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遗忘了这段过去, 这些伤害却依旧留下了痕迹。   他是院长妈妈在探亲途中返回,于大雪中捡到的孤儿,据说那时的他瘦瘦小小的、哭都不会哭, 院长妈妈将他带回孤儿院,努力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他的家人,所以他最终被留在孤儿院里长大。   十几年前的交通还不像眼下这么发达,可长的好看身体健康的男孩一般不会被剩下, 但来来往往的领养人里,没人要虞荼。   因为他们发现这个婴儿虽然好看,却好像脑子有点问题———他不会哭,也不会笑, 饿了不会闹腾,安静而沉默, 如果不是还有呼吸, 看起来就像是陶瓷烧出的艺术品。   虞荼一岁的时候已经长得很可爱了, 但他却不会说话, 无论旁人怎么逗弄, 他只是用眼睛静静地看着, 不言不语,几乎要人疑心这孩子是个哑巴。   孤儿院里孩子不算多, 但大多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负责照顾孩子的人少, 难免存在疏漏,其他孩子被照顾不周时会闹腾,只有虞荼不会。   饿了渴了冷了倦了———这些小孩子身上都有的问题他也有,可他不会表达,他只会用没有情绪的眼睛静静看着,好像游离在世界之外。   孤儿院里的护工们私下议论过这个孩子,说这个孩子像是失了魂,四肢不协调的同时还是个哑巴,估计很难养大。   所有人都这样想,只有院长没有。   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银白的头发总是整整齐齐地在脑后盘成一个髻,每天都将自己收拾的很干净,无论对孤儿院的哪个孩子,她都相当有耐心。   她格外喜欢虞荼,闲暇时总是抱着这小小的一团在枣树下的躺椅上认字,和她一样上了年纪的躺椅吱呀呀地摇着,她就拿着一本识字的书,对着那双懵懂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教。   “这是一,荼荼把手指头竖起来就是一。”她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岁月的平和,她点着怀里那小小一团的小胖手,“竖起两根手指头就是二……”   她怀里的孩子很少回应她,他好像沉浸在一个所有人都不懂的世界里,于是在这个世上只剩下孤独的躯壳。   就这样春去秋来,夏至冬走,一岁的孩子慢慢长到了三岁,他不像小时候那样不动弹,但依旧很安静,他的四肢不太协调,所以走路很少,也依旧不会说话。   院长更老了,她做事不像之前那样利索,记性也越来越差,也无法再抱起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她有带着这个孩子出去求医过,可辗转了好几个医院,这个孩子的嗓子也好,四肢也罢,都查不出问题,在最后一家医院里,医生隐晦地暗示她,身体没有毛病,毛病可能在脑子上。   在带着孩子回孤儿院的路上,他们乘坐的大巴车途经了一片花海,花盛开得热烈,美不胜收。   三岁的孩子不知为什么没太长个儿,依旧只有小小的一团,老院长将他抱到怀里,让他看窗外:“荼荼,还记得你名字的来历吗?”   阳光透过有些脏的窗户洒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岁月的风霜沉淀在皱纹里:“荼荼的名字取自‘如火如荼’,希望荼荼有一天,也能活得像这片花海,旺盛热烈,生机勃勃。”   怀里的孩子懵懵懂懂地仰头看她,他的眼神干净清澈,似乎并不太能理解。   老院长摸了摸他的头顶,在大巴车的嘈杂中,说出了美好的盼望,希望那是真正会发生的、被笃定的未来。   “我们荼荼没有毛病,以后一定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只是啊……”她笑着叹了口气,“那些爱你的人方向感不好,所以要来的迟一点,晚一点。”   “希望荼荼不要生气,不要难过,爱你的人在以后、在未来。”   ……   “丧门星哭啦!”   “哭鼻子羞羞羞———”   “丧门星好没用!丧门星只会掉眼泪!”   记忆里的那片阳光穿过了岁月的尘土,虞荼记起了那片花海、那块有尘土污渍的玻璃、那慈祥的笑容,还有那个许愿般的美好期许。   他的指尖颤了颤,虞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忘记那样好的院长妈妈,忘记他曾经被人爱过的时光。   明明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有记忆。   尘封的记忆被想起,可眼前的一幕依旧在继续发生,虞荼看到年幼的他从地上爬起来,用不协调的四肢去追那几个孩子,要将那个旧旧的小木箱抢回来。   院长妈妈还在世时,会带着他收集一些没什么用的漂亮小东西,然后她会将这些小东西打理干净,放到小木箱里。   她常常笑着说:“这些都是荼荼的小宝贝!”   每一个无用的“宝贝”,都承载着一段记忆。   虞荼看到年幼的自己用不协调的四肢去抢去夺,被那几个孩子折腾得更加狼狈,却始终没有将东西抢回来,这一场闹剧,最后终止于出门的护工回来。   他们呵斥了那几个欺负人的孩子,却也没对虞荼施以太多温情,他们拉着他去洗了手和脸后,将擦伤的地方简单上了个药,至于衣服上的脏印子只是用力给他拍了拍———孤儿院里的孩子大多活泼好动,不可能每天都换上干干净净的衣裳。   至于小木箱和小木箱里的东西,形状奇怪的漂亮石头在煤渣里变得灰扑扑的,笔直笔直的小树枝被折断,多瓣梅的干花被撕成碎片……然后被被扫帚通通清扫到了撮箕中。   他昔日无比珍视的东西,和枯枝落叶生活残余一起成了垃圾。   虞荼看到年幼的自己在那些孩子和护工们都走后重新回到了垃圾堆边,他蹲下身,用不协调的四肢将被丢掉的东西一点点捡回来,只是这些“宝贝”大多变得残缺。但这些残缺的宝贝,是院长妈妈走后他唯一剩下的东西。   他捡宝贝捡到了天黑,被以为他失踪而找来的护工戳着脑袋怒骂“捡什么破烂垃圾,不知道乖乖呆在院子里才省心”,于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一点点收集回来的“小破烂”又被重新扔回了垃圾堆里,只是这次扔的更散,飞到落叶茂密的树林里,很难再寻回了。   护工拉扯着他回到慈心孤儿院,年龄差不多的孩子睡一个大通铺,虞荼的床铺在最角落,他躺在床上,即使已经睡着了,也依旧蜷成小小的一团。   虞荼一直跟随着年幼的自己,看他被欺负、看他捡垃圾、看他没有安全感地悄悄掉眼泪……他伸出手,虚虚地盖在自己的头顶上,他想要说他在未来已经有了很好的家人,有了同生共死的伙伴,有了全新的生活,有了曾经院长妈妈用期待的语气所说出的一切———可过去的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他最后只叹了一口气,用很温柔的语气说:“未来都会好的。”   一双手突然穿过他,抱起了年幼的虞荼。   虞荼回头,他看到了一个青年———   长发被镶嵌着火红宝石的发簪束着,一直垂到背后,脖子上戴着一根极细极细的银色丝链,丝链下系着一颗有绿色纹路的珠子,珠子正像呼吸一样闪着光。   他身上是一件长到小腿的黑色风衣,袖口、胸口、腰带、衣摆上都点缀着细碎的宝石,他有一点衣角被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照亮,宝石闪亮的光泽下,能够看到黑色布料上的华贵暗纹。   可让虞荼愕然的,并不是他这身华贵的装束,而是他的相貌———在一年多前,虞荼从他手里接下了那份特别的“遗产”。   他是凤凰。   “总算找着了,真是灯下黑。”   他看到凤凰拧着眉,脸上的表情疲惫中带着庆幸,他掌心灵力流转,指尖拂过虞荼手上的伤口,刚刚结痂的伤口便迅速长好,不留一丝痕迹。   年幼的虞荼在他怀里睡得很不安稳,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眼角依稀有泪痕,凤凰皱着眉,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粗暴地给他擦干眼泪:“先生的幼崽……怎么是个哭包?”   他抱着虞荼走出这间房子,灵力在他脚下流转,白天发生的事在他眼前复原,虞荼听到凤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麻烦的小东西。”   他抱着虞荼走到垃圾堆边,以他为中心,地上飞起不少破烂,其中的一些飞向凤凰的方向,在他面前组合成有些破损痕迹的物品———小石头、小树枝、多瓣梅、玻璃珠……   霸道的灵力将这些东西通通包裹,灵力同频物品的材质,将上面的污脏去除,裂痕修补,变回原来的样子。   旧旧的小木箱落到凤凰掌心,小木箱里装着许多“小宝贝”,然后“咔嗒”一声自动合上盖子。   这件事做完后,凤凰将怀里抱着的虞荼向屋檐下的阴影处一抛,阴影稳稳地接住了幼小的孩子。   “安排人把这所孤儿院取缔了,里面的孩子都送到靠谱的地方去。那几个喜欢无事生非的丢到严一点的孤儿院,别长大成人后成了社会上的祸害。”凤凰语气淡淡地吩咐,“至于你抱着的幼崽……挑一个没有霸凌的孤儿院,但也不能太好。”   他脸上闪过纠结的神色,字斟句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你留下来保护他。在他成年以前,除了生死,不能插手任何事。”   黑影里传来一道辨不清性别的声音:“遵主上令。”   在黑影抱着虞荼离开前,凤凰又叫住了它:“等等。”   他快步走过去,手掌贴在虞荼的脑门上,繁复的阵法一闪而没,那是有关封印的阵法———虞荼之所以想不起来四岁以前的记忆,是因为记忆被封印了。   “他不应该过早接触这里。”凤凰慢慢放下手,他摸了摸丝链系着的带绿色花纹的珠子,纤长的睫毛垂下,盖住了眼中神色,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先生,他竟然真的存在。”   所以……   不是什么天降遗产,是前缘早定。 第256章   在地动山摇中, 帝休感觉被树枝圈住的幼崽突然浑身紧绷,他召唤出更多树枝温柔地环绕住幼崽,将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怎么了, 荼荼?”   虞荼感觉自己脑海有点眩晕, 被尘封在过去里的记忆在这时不知为何突然涌上来, 他想起一辆破旧的大巴车,蒙尘的窗户外盛放的花海,抱着他的慈祥老人, 还有他名字的出处。   那些记忆万般温柔,在岁月的吱呀声里,在大巴车的颠簸中、重新向他敞开———   “那些爱你的人方向感不好,所以要来的迟一点、晚一点。”   有人在阳光下说出了美好的期许, 结果期许在许久以后成了真———   “希望荼荼不要生气,不要难过,爱你的人在以后、在未来。”   ……   “找到了。”虞荼抓住帝休长老垂下来的衣袖,小声而笃定, “院长妈妈,我找到了。”   黑色灵力所带来的恐怖余波几乎让人致聋, 帝休既要护着怀里脆弱的幼崽, 又要关注战场的情况, 没有太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仰头看着天空, 用树枝更认真地将虞荼拢了拢, 重复道:“别害怕, 我在呢。”   简短的话语冲散了久远记忆中与温柔如影随形的阴影,那些被嘲笑辱骂的过去、那些流血疼痛的伤口, 那些睡不着悄悄掉眼泪的夜晚,好像在这一刻, 莫名其妙地被治愈了一些。   虞荼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应该让帝休长老分心,所以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用小拇指,圈起一小截围在他身前的帝休树枝。   【你们会永远陪着我吗?】   虞荼在心里问。   他自顾自地在心中给出了自己想听的回答———   【拉勾了,就不许反悔。】   ……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黑色的小蛇愣愣地盯着被风吹拂的空荡荡的草海,一崩三尺高,差点在空中打了个麻花结,“黑龙那个王八蛋一定会杀了我的啊啊啊啊————”   它哀嚎的声音几乎要震散天空中的云朵:“两个人一起搞项目果然就会起内讧,为什么要我这个苦逼的第三者承担后果?!”   黑漆漆的小蛇在草叶上蹦来蹦去,有种绝望的疯感。   在将眼前这一片草全部蹦塌,甚至蹦出一个不规则的深坑后,玄武终于冷静了点,它用尾巴在地面敲了敲,接着用尾巴尖从地下拽出了它的龟壳,一头扎进去翻找,叮里哐当的碰撞声不断从龟壳里传来,过了好一会儿,露在外面的紧绷着的蛇尾巴才变得软塌塌的,玄武叼着三枚铜钱慢吞吞地爬出来了。   它将铜钱吐在地上,庆幸道:“还好我占卜学的不错。”   就算别的占卜不出来,它至少可以占卜出它到底是要变成平安结如意结花篮结还是吉祥结,又或者所有编织结的总和。   玄武用尾巴尖卷着这三枚铜钱,尾巴抖了抖后,向地上一掷,结果一出来,它松了口气,显示的结果是【小吉】。   还算好的结果令玄武离家出走的理智回笼,它放出自己的灵力感受了一番,发现这道时空乱流的气息并不太强劲,就算将玉川先生带走,无论是带去过去还是未来,与现在都不会超过二十年,并且不会停留太久时间。   “还好还好。”玄武漆黑到看不到表情的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玉川先生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看样子它不用变编织结了,真是可喜可贺!   不过,玄武用尾巴尖挠挠自己的头顶,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从何而来的、属于凤凰的灵力引动时空乱流,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呢?   持续在[荒山]中呆了好几千年,思绪已经退化到简单直白的玄武放下已经和头顶鳞片摩擦得发烫的尾巴尖,决定想不通就放过自己。   无论是人还是兽,活着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能拧巴。   它用尾巴尖卷起地上的三枚铜钱准备重新放回龟壳里,结果因为尾巴尖太烫,将地上烫出一个坑,三枚铜钱因为尾巴的陷落而变动,出现了一个新的卦象———   【大凶】。   *   “荼崽啊……我现在的形象有那么丑吗?”帝屋一脸匪夷所思,“丑得你光看见我都忍不住想掉眼泪???”   他伸手想去扯虞荼的脸,被帝休没好气地拍开。   帝屋生着一张极具仙气的脸,不说话时看起来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他的容貌本就盛到极点,配上如今的一头白发,宛如远在云端、不容冒犯的仙人———前提是他不开口讲话。   凭心而论,帝屋现在的形象不丑,反而更加好看,但白发总给让人心疼与难过。   “真是娇气的小树苗。”帝屋悄悄操纵着自己的枝叶绕过帝休的防守,卷过虞荼的腰扯到眼前,“听我的,一、二、三———哭!”   虞荼的眼眶里本来已经蓄满了眼泪,因为帝屋现在的举动,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   帝屋伸手将他的上下眼皮一捏,泪水被挤出来,顺着脸颊滑下:“这时候哭了,等会就不准哭了。”   眼前被迫陷入黑暗的虞荼揪着他脸上作乱的两只手拼命往外扒拉,但帝屋的手纹丝不动,他威胁道:“你答应了我就松手。”   虞荼:“……”   在这样的恶势力面前,他被迫点头。   帝屋满意了,于是大发慈悲地让虞荼重见光明。   虞荼能看见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状:“帝休长老———族长欺负我!!!”   在他们身后旁观一切事情发生的帝休,脸上似乎冒出了具象化的黑气,他用一种平静但令人头皮发麻的语气说:   “族长,幼崽不是拿来玩的。”   帝屋理直气壮地反驳:“幼崽不拿来玩那将毫无意义!”   虞荼:“……”   帝休:“……”   看着他们俩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帝屋用灵力凝出一面镜子,揽镜自照:“我觉得这新造型挺好看的啊?怎么?荼崽你歧视白发?”   虞荼:“这根本不是白发的问题!”   “我说是,那就是。”帝屋纲乾独断,“抗议无效!”   他眯了眯眼睛:“荼崽你要是再纠结这个问题,就是你歧视我、帝休还有松荣。”   他们三个现在都是白发。   虞荼:“这明明是两码事呜———”   帝屋捏住了虞荼的嘴,将他的嘴唇捏成了嘟嘟鸭,让虞荼强行闭麦。   他叹了口气:“少操点心吧,荼崽儿。”   *   “先生马上回来、先生过会儿回来、先生马上回来、先生过会儿回来、先生……”   虞荼消失的地方,玄武正用自己的尾巴尖在地上拔草,每拔一根就叨叨一句。   被他蹦塌的这一块草海,草几乎要被拔光了,玄武每拔一轮,都自主停在“先生马上回来”上,然后等几分钟见人没出现,就接着拔。   拔到第五轮时,这片茂密的草海出现了一块极明显的“斑秃”,玄武辣手催草,毫不留情。   拔到第十二轮时,玄武已经有点暴躁了,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它从龟壳里掏出吃的喝的连盒带包装一口吞掉,成功变成了一颗黑漆漆的“大橄榄”。   消化这些食物用了点时间,在重新变回细细长长的一条后,玄武预备开启第十三轮时,突然捕捉到了一点极细微的、时空乱流的气息。   玄武:“!!!”   它一蹦三丈高,眼巴巴地望着那一点微弱气息的方向,那块被他拔秃的地方,先是出现了一道透明的人形轮廓,随后透明人形轮廓慢慢充填上色彩,有了五官与衣着。   ————玉川先生回来了。   “先生您怎么能一声不吭丢下我跑了呜呜呜———”玄武嗷地一声扑过去,凄凄惨惨地哀嚎,“您知道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有多害怕吗———”   黑漆漆的小蛇从虞荼的衣襟爬到他的肩膀上,绕着他的脖子围了一圈,哀嚎的嗓门堪比360度无死角的音响。   黑漆漆看不到表情的玄武见自己的哀嚎没有被理会,心下有些奇怪。   虽然被关在[荒山],但玉川先生并不是一个迁怒的人,对他虽不至知无不言,但都事事有回应。   玄武翘起自己的脖子去看玉川先生的表情,他发现先生好像有点走神,似乎根本没在听。   玄武:“……?”   它忽然警觉起来,用冰凉的鳞片去贴玉川先生的脸颊:“先生先生,你在时空乱流里遇到什么了呀?”   或许是它冰凉的鳞片打断了先生的思绪,先生将它从肩膀上摘了下来,弯腰放到了身旁的草叶上。   黑漆漆的玄武用尾巴尖卷住草叶的叶尖倒吊下来,像一条黑色的绳子一样晃晃悠悠,它拉长着音调撒娇,清清脆脆的少年音活泼又可爱:“先~生~”   “回到十几年前……”它看到玉川先生脸上的表情有些怅惘,但却依旧用与平时无甚区别的温和语调回应它,“去见了故人。” 第257章   去见了故人?   玄武本来吊成了一根随风摇晃的绳子, 闻言直起身体探出头,变成了一个大写的“U”,它可不会认为先生所说的故人是苍龙, 联想之前出现的那一点灵力波动, 十有八九, 故人是指凤凰。   在凤凰和苍龙合力打造的[荒山]里,凤凰还能在苍龙眼皮子底下悄悄做手脚。玄武想起苍龙之前有一次说漏嘴,说玉川先生最喜欢的幼崽是凤凰……它咂吧咂吧嘴, 莫名觉得脑袋痒痒的,好像要长脑子了。   难道在红尘里摸爬滚打数千年,心眼子就会变得比马蜂窝还多吗?   它将脑袋极力伸向玉川先生的方向:“先生您对万年前的过去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它的眼里就差明明白白地写上“有瓜吗有瓜吗保熟不快给我尝尝”这句话了。   虽然看不见黑漆漆小蛇脸上的表情,但虞荼就是莫名从它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求瓜若渴的气息, 还有种似有若无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虞荼:“……”   不管是记忆还是身体残存的本能,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   他摇了摇头,于是兴奋地弯成“U”型的小蛇长长地叹了口气, “啪”地一声变成了“I”,它小声但悲痛地嘀嘀咕咕:“这和看守宝藏但不给钥匙有什么区别!”   它还想听听苍龙的糗事, 拿小本本记他的黑历史, 有朝一日它要是能从荒山里出去, 它一定自掏腰包将苍龙的黑历史打印成宣传单满世界乱发———光想想就爽得不行!   虞荼不知道玄武的满肚子坏水, 他抬起手按在心口的位置, 之前带着他进入时空乱流的那块小白石头, 现在又开始微微发热了。   ……又要给他指路吗?   囚困他的[荒山]是由凤凰和苍龙合力打造的,虞荼对苍龙的感官相当不好, 可对凤凰……他却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在十五年前凤凰为什么要去找年幼时的他,封印他的记忆, 将他带离慈心孤儿院,然后又定下十八岁这个微妙的时间,但他感觉凤凰对他没有恶意———就像那些他明明可以不管的童年“宝物”,对于其他人来说,那些只是无用的垃圾,可“垃圾”被他修复还原,又放到茶馆里收好。   【先生,他竟然真的存在。】   虞荼想起凤凰说的这句话,他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测———不夜侯……会不会就是他自己?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就消弥无踪。   在虞荼迟疑期间,贴着他心口的小白石头热度明显了些,仿佛是在催促着他做出决定。   虞荼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小白石头一次,他跟随着小白石头的指引,逆着这片草甸的风走向被引导的路,在他身边倒吊的玄武警觉道:“先生,你要去哪儿?”   它真的很怕类似刚刚时空乱流的事再次上演!   虞荼没有对它说实话,只说随便走走,目露狐疑的小蛇游弋在他脚边,决定当一块玉川先生走哪贴哪儿的狗皮膏药———提心吊胆的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虞荼在前面走,玄武因为不好看路,于是尾巴一甩将自己再次扔到了草叶上,它在叶尖蹦跳着前进,像一只动力十足的小弹簧。   赶路的过程有点无聊,玄武又是个闲不住的话唠,没安静到一分钟就忍不住叨叨:“先生先生,您知道为什么从凉亭看下来这里是一片草海吗?”   没有告诉玄武目的地,虞荼心里存了两分不好意思,面对着玄武抛过来的问题,虞荼也没让它的话落在地上:“显得[荒山]内部生机勃勃?”   “嘿!当然不是了!”玄武在草叶尖上一蹦三尺高,因为找到了一个能耐心听它说话的人,它格外有倾诉欲和表达欲,“苍龙想在山崖底下种树,凤凰想在山崖底下种花,苍龙觉得种树大气磅礴,凤凰觉得种花陶冶情操,他们俩关于到底是种树还是种花这个问题吵了好几次,最后各退一步,选择了种草。”   “这里的草打起滚儿来可舒服了!”玄武蹦达到虞荼的斜前方,黑漆漆的小蛇因为虞荼的回归心情多云转晴,“您要是没事也可以躺躺,烦恼会少很多。”   玄武无法左右苍龙的决定,因为它本身也是决定里的一环,它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被限制在这里的玉川先生能够以平和的心态度过这一百天。   跟在玉川先生身边蹦了一会儿,玄武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先生行动的轨迹并不像他自己嘴里说的那样“随便走走”,反而像是有目的性地想去某个地方。   玄武心尖一颤,它忽然想起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属于早已离开到凤凰的灵力,又想起那无意识得出的【大凶】卦象,冥冥之中有种不安感。   它张了张嘴,想要叫住前面的玉川先生,却发现视线有些发花,细长的绿色草叶好像在这刻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身体也变得莫名沉重。虽然思维已经退化得简单直白,但玄武终究活了数千年,一眼便认出这是阵法,还是专门针对他的阵法。   玄武:???”   它被气到发出“咝咝”的声音,张大的嘴里能看到闪着寒光的毒牙———他和凤凰无冤无仇,凤凰又坑他!   身旁的玉川先生已经被草叶遮挡住了,玄武发花的视线里找不到人,被阵法改造过的柔韧草叶缠上它的躯壳,想要将它包裹成粽子,但却在下一瞬寸寸崩裂,玄武身形暴涨成了直径三米多粗的巨蛇,在地面上压出深深的沟壑。   这个阵法并没有想将它怎样,甚至没有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唯一的作用只是阻拦一下玄武,争取片刻时间———让虞荼消失的时间。   *   在心口的小白石头突然烫得吓人的那一刻,虞荼感觉身边草叶暴涨,一瞬便包裹住了玄武,而他面前的不远处旋出一道淡白色的光门,光门上缠绕着红色灵力,与小白石头现在的波动同出一源。   虞荼偏头看了被包裹住的玄武一眼,没有犹豫一步跨了进去———费尽心机地用小白石头做引导,究竟是想让他看到什么?   光门在虞荼进入的那刻便飞快合拢消弭,门后的世界好像与[荒山]的内部并无区别,依旧是茂盛的草海,只是[荒山]内部的草叶被风拂动时能高到人的腰部与胸口,在此处却只堪堪没过膝盖。   或许是体型缩小了,虞荼反而觉得眼熟,这片看起来无边无际的草海,似乎是薲草。   《山海经》中有载“昆仑之丘,有草焉,名曰薲草,其状如葵,其味如葱,食之已劳。”   薲草还有一个别名,即“忘忧草”。   站在没过膝盖的薲草里,虞荼抬头看到了前方的山,光门似乎是将它传送到了山峰的背面,至少在虞荼目前的位置,他能看到最高峰顶上凉亭若隐若现的一角。   虞荼摸了摸戴在脸上的单片眼镜,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将能量聚集到双眼,他看到他的右手边有一条不规则的透明屏障弯弯曲曲向前延伸,随后被一块凸出来的石头挡住。   虞荼沿着屏障的边缘走向那块凸出来的山石,在拐过一个弯后,他条件反射似的向旁一步,在翅膀的扑棱声里,扑过来的“东西“落了个空。   ———是一只腹部黄色背覆灰羽的蕉森莺。   它细长的爪子落在薲草的叶子上,白眉下的豆豆眼里带着茫然,像是在疑惑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落到来人肩上。   山石后是一片广阔平坦的草地,虞荼的目光越过这只蕉森莺,看到了许许多多鸟,光他认识的就有七彩文鸟、银喉长尾山雀、白头鹎、柳莺、蓝额红尾鸲、橙翅噪鹛等等,除了他认识的这些,还有更多他不认识的品种。   以正常的视觉看,这些鸟儿一举一动活灵活现,看它们身上的特征,不少都既可刑又可拷,但若是用能量去“看”,便发现它们都只是灵力造物,骨骼、内脏、皮肉、羽毛等均由灵力模拟而成。   虞荼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一只白孔雀抖开自己华丽的尾羽,虞荼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它的……屁股。   风吹动着那略有稀疏的屁股毛,虞荼莫名有点想笑。   “先生总喜欢悄悄过来看热闹。”   这道声音响起,“昆山玉碎凤凰叫”这句诗,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真实写照。   虞荼莫名觉得声音耳熟,风如无形的手,推着开屏的白孔雀让向一边,他看到了一张昳丽的脸和一身熟悉的华贵风格,果然是凤凰。   凤凰也如同这满地的鸟儿一样是灵气的造物,但眉眼生动到难辨真假。   凤凰看向他的方向,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笑,和十五年前那间孤儿院里疲惫又不耐的样子大相径庭。   “先生,许久不见。”凤凰缓缓起身,他走动的时候袍角迤逦,火红的色调宛如铺开的尾羽,“我感应到我的‘气息’了。”   他的手虚虚指向虞荼的心口,灵气造物形成的凤凰似乎只是被留下来的一道程序:   “如果您到达这里,大概苍龙已经做出了行动,我也因为涅磐失败而离开。”   他的眉眼间有着细碎的光芒,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模样:   “这是我和他共同打造了上千年才留下的地方。一旦启动,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屏障破碎那日,隔了万年的灾劫便会重演。”凤凰好像猜到虞荼要问什么,或者说由灵气造物而成的凤凰足够了解进入这里的人,“S级[荒山],唯一能蒙蔽天地意识的地方,是只进不出的单行道。”   虞荼模模糊糊感觉有什么思绪一闪即过,但速度太快没来得及捕捉,就突然感觉脚下地动山摇。   他看到蜿蜒曲折的透明屏障像被敲碎的镜子,碎片四散在空中,一条立起来高度有二十来米、看不清脸的巨蛇正低头俯视着,唯一能看见清就是它鲜红的蛇信。   虞荼听到气急败坏的清脆少年音,突突突像是被逼急了的豌豆射手:“凤凰我劝你不要太过分这地方你当年修建也费了大力气你现在想干嘛你是疯了不成———”   完整的一句话说下来,连气都没换。   在最大化的玄武面前,无论是虞荼还是凤凰,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凤凰的虚影抬起头,极其平静地问:   “玄武,苍龙吃掉了你的龟身,你半点不恨?” 第258章   哪怕变成了巨蛇形态, 玄武也黑得出奇,无论是谁都无法从黑漆漆的蛇头上窥出它的情绪,但能明显感觉巨蛇怔愣了一下, 刚刚激动得像豌豆射手一样的声音也低下来, 虞荼甚至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点委屈:   “你一定要说出来吗?”   他愤愤道:“是不是苍龙那个王八蛋不信守承诺把当年的事告诉你了?明明说好天知地知我知他知的!这个挨千刀的王八蛋竟然骗人!!”   虞·担心会不会激怒玄武·荼:“……?”   他是真的没想到, 后续会是这么一个走向。   虞荼看到凤凰的脸上有极细微的茫然,可能是玄武的反应也超出了他的预料,但这丝情绪消失得很快, 凤凰换上胜券在握的笑容:“不然我怎么知道?”   昔有古人空手套白狼,今有凤凰假话钓玄武:“当年发生的事也没那么严重吧,竟然值得你把龟身都给他?”   “救命之恩我只能给他当牛做马———”明明看不见玄武的表情,但谁都能听出它语气里的悲愤, “这不就在他手底下打工几千年吗?”   虽然不知道玄武的龟身价值几何,但想必也不低,虞荼在心里默默替玄武补充———这不是普通打工,这是倒贴上班, 没想到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这么流行了。   “不说这个了!”玄武的尾巴尖从后方挪过来, 粗壮的尾巴尖将地面拍得啪啪作响, 它凶巴巴地露出毒牙, 吐出蛇信, “凤凰你到底想干嘛?”   灵气造物而成的凤凰面对威胁半点不慌, 他说:“我来见见先生啊。”   玄武:“那你为什么要搞出时空乱流!”   “我说是巧合。”凤凰露出一个无辜的笑, “你会信吗?”   玄武:“……”   他有点想用尾巴甩某只讨厌的鸟。   “玄武。”凤凰向前一步,“把你的龟壳借我用用。”   “你想干嘛?!”近二十米高的巨蛇一瞬间怂怂地往后退了退, 在地上压出深深的沟壑,“那是我的本命法宝, 才不要给你!”   用最怂的语气说最凶的话。   “不给!”玄武疯狂摆着自己的大脑袋,“苍龙说了不能把龟壳给任何嗷———”   它面前的凤凰消失了,转瞬出现在他的头顶上,抬手轰裂了一块鳞片:“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太听清。”   “说了不能给就是不能给嘛!”两团巨大的水珠坠下,将地面砸出蜘蛛网般的裂痕,“你就是打我我也不会屈服的!”   十分钟后,二十多米高的巨蛇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半截手臂长的黑漆漆小蛇盘成一团,噼里啪啦地掉着眼泪。   凤凰把玩着黑漆漆的龟壳,慢条斯理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玄武被揍得不敢出声,只能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在心里蛐蛐他,黑漆漆“椭圆盘子”的下方,地面一会儿就被浸湿了。   虞荼看得实在可怜,他往前玄武的方向走了几步,却被凤凰拉住了胳膊:“您现在过去已经迟了,鳞片上的裂痕都长拢了。”   虽说是在苍龙手下打工,但玄武还真没吃过什么大苦头,几千年下来战斗意识退化的基本不剩,即使是凤凰留下的灵气造物,玄武也打不过。   “虽然我很想将您留在荒山,直到屏障破碎一切尘埃落定。”凤凰将龟壳放到虞荼掌心,“但我不能那样做。”   “在我反悔之前。”凤凰垂下眼睫,“选择的权利,交给您。”   黑漆漆的龟壳只有半个巴掌大,看起来好像某种不知名的金属,虞荼将少许能量导入到龟壳中,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大些许———玄武的龟壳,是离开[荒山]唯一的门,并且是只出不进的单向通道。   “我想您这次醒来,应该在外界有了许多新羁绊。”凤凰叹了口气,“您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应对灾劫走向灭亡。”   他花了那么大的精力,那么长的时间构筑[荒山],却将最终的决定权交到那个必然会离开的人手上,只是不希望他痛苦难过。   他想起遥远记忆里,很久很久之前先生曾说过———   选择一旦做出,便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人事物,不重来。   虞荼注入了能量,相当于握上了通向荒山之外那扇门的门把手,只需要用力,就能彻底推开。   如果没有凤凰的帮助,虞荼无论如何也无法于一百天内在面积广阔的[荒山]内部,确定玄武的龟壳就是唯一的门。   虞荼调动着身体里的能量注入龟壳中,半个巴掌大的龟壳渐渐泛起一种玄奥的黑光,龟壳慢慢从虞荼手里浮起来,然后落到地上迎风而长,在龟壳的入口足够一人弯腰通过后才停止。   龟壳发生变化时,虞荼身边由灵气造物构成的凤凰身形开始变淡,他心口悬着的小白石头,温度也在慢慢变冷。   虞荼真情实感:“多谢。”   凤凰朝他笑了笑,他现在已经变得透明了,透过他的身体,能看到他背后随风摇曳的忘忧草。   “虽然遗憾您醒来前没能见面。”在消失的最后时刻里,凤凰轻声说,“不过这样的方式……倒也不差。”   几乎透明的虚影碎成了漫天飘飞的红色灵力,虞荼抬头,灵力光点穿过他的身体,重新反哺给厚重的大地,他莫名想起那日巢山上纷纷扬扬的梧桐叶,像是下了一场火焰雨。   红色的梧桐叶有的落在他膝上,有的落在他手边,有的落在他怀里,就像眼前这些四散的灵力光点,只是留不住。   虞荼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嗒”,坠在他心口的小白石头似乎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随着那些红色的光点一起消失了。   虞荼站在原地看了会儿,随后他转身,弯腰准备通过由玄武龟壳构筑的门,但有什么,圈住了他的脚踝。   ————是之前躲在一边哭得惨兮兮的玄武。   “一定要离开吗?”它问。   玄武清脆的少年音沮丧,其中还隐隐有害怕:“这里出去了,就真的、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虞荼问。   圈在他脚踝上的小黑蛇尾巴尖抖了一下:“我现在是[荒山]的山灵,我出不去。”   在玉川先生激活[荒山]通向外界的门时,玄武才恍然大悟,那个【大凶】的卦象,原来针对的是它自己。   “一定要走?”玄武问,“外面的那些人……很重要?”   虞荼点点头,他感觉玄武圈在他脚踝上的尾巴收紧。它提高了点音量:“可你出去之后就不能反悔了!选择一旦做错,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我知道。”虞荼弯腰摸了摸仰着头的、黑漆漆小蛇的脑袋顶,“我不反悔。”   玄武昂着脑袋和他对视,虞荼依旧看不清它的五官在哪里,但那黑漆漆的脑袋上滚下了细小的水珠。   “对不起。”虞荼说,“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玄武无声地掉着眼泪,圈在他脚踝上的尾巴一点点挪开,它游动到一株薲草的根部,将自己像绳子一样一圈圈缠了上去,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如同一个黑色的空心圆筒。   虞荼弯腰进了那黑漆漆的龟壳,在完全进入前,他没有回头,只说:“再见。”   他往前走了一步,失重感、呼啸感接连传来,好像天地倒转,万物嘈杂,眼前无序的线条重新变为色彩,虞荼看到了熟悉的一切———[荒山]唯一通向外界的门,最终定位竟然是他的茶馆。   虞荼难免觉得有些荒谬,但更荒谬的是,柜台后的桌上,他常坐的位置,摊开的书被夹了书签整整齐齐摞好,一叠空白的纸只剩几张,其他纸上被写满了有针对性的教学计划,看起来就严苛到有些不近人情。   因为成功从[荒山]里出来,在马甲里的这一半意识的记忆,终于能与本体同步———马甲失踪的这段时间,本体的生活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惨不忍睹。   ……   “滴——滴——滴——”   京市异处局总局里,检测实验室最中心的那面墙上,最高处红到近乎发黑的点忽然急速下坠,它的高度渐渐低于A级,划过B级,最后停在C级的位置,隐隐有向D级掉落的趋势。   不到一分钟,红到发黑的光点已经进入了安全线内————莫名从B级升格为S级的[荒山],又以这样莫名其妙的姿态回落了一档,变成了一个不那么具有威胁性的任务。   里表世界一共存在两个A级特异点,八个B级特异点,去年在槐林镇检测到的[荒山]是第九个———它的出现就像它的升级与降档一样莫名其妙。   连熬了几个大夜监测情况轮换着休息的六组虽然不知其中原因,但人人都松了口气。   在确认不会有新的变化后,传讯符被点燃,六组组长用略带轻快的声音进行汇报:   “江局,S级特异点[荒山]降级为D-,危险系数:安全。” 第259章   “为什么要把我们打包送去长安学府啊?”   顾鸿影叼着汤勺, 勺柄上下摇晃,他眉心挤成一团,脸上就差明明白白地写上“不理解”三个字。   埃里克刚刚在腕表上打发完那些来向他探听消息的人:“有人扮成不夜侯前辈潜入昆仑, 虽然被山主与草木族长合力击退, 但昆仑依旧损失不小, 恐怕没精力来管我们这些交换生。”   “就算昆仑没精力管我们这些交换生———”顾鸿影脸上的迷惑更严重了,他的手向旁边一指,“那也不至于把莉莉都打包了和我们一块送走吧?”   正在沉默地吃肉夹馍的殷莉抬眼看过来, 然后……继续沉默地吃肉夹馍。   “去哪学习不是学习!”郝芝芝抓了个大包子拍顾鸿影手里,“你好好吃饭,想太多容易消化不良。”   “你们难道不觉得整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种诡异吗?”顾鸿影将汤勺拍在桌上,抓着郝芝芝给他的包子咬了一口, 牛肉馅儿的,还挺香,“这件事让我有种我们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的无助感!”   “容我纠正一下。”郝芝芝正色道,“从一开始, 我们就没从鼓里出来过。”   埃里克和殷莉简短地“嗯”了一声以示附和。   顾鸿影:“……”   他忍不住吐槽:“你们简直冷静得像博物馆里的化石。”   “修行在己身,不在外物。”殷莉干掉手里的肉夹馍后拍了拍手上的碎渣, “在哪儿学习都是一样的。”   她今天罕见地把她的长直发扎成了高马尾, 看起来干脆又利落:“明天早上出发, 今天得去收拾宿舍交———”   她说着说着忽然卡壳, 想起交换生宿舍所在的那座山峰已被夷为平地, 她一抬头, 对上了三双幽怨的眼睛。   “不过话又说回来———”殷莉话锋一转,“既然大家不用收拾行李, 我们也可以提前了解了解长安学府的情况。”   “不用了解了,我那边有朋友。”郝·消息灵通到可怕·芝芝, “到时候她可以给我们介绍长安学府。”   “芝姐牛逼!”顾鸿影竖起大拇指,“所以芝姐知道荼荼去哪了吗?”   “应该在雪峰核心会议室被一群大佬抓着开小会吧。”郝芝芝沉思了一会儿,“毕竟不夜侯前辈主动联系了昆仑,得喊荼荼去辨认真假。”   ……   【荼崽,确定这个是不夜侯吗?】   在昆仑雪峰核心会议室里,虞荼第三次收到族长的传音。   【我保证是本人!族长你都问三遍了!】虞荼用灵力将族长将“小纸条”传回去,【我的感应真的没出错!】   【收敛点吧,帝屋族长。】黑袍子垂到鞋面,大兜帽遮到下巴的邝冕忍无可忍,【幼崽传音时灵力波动掩都掩不住,你真以为不夜侯前辈不知道你们俩在当面蛐蛐他啊?】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帝屋微微转过头,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就幼崽传音时这么明显的灵力波动,那条龙肯定忍不住截胡偷听,但真正的不夜侯前辈不会。】   邝冕:“……”   算了,你高兴就好。   他们传音时并没有避开与虞荼临时搭建的传音通道,虞荼将他们的互动尽收耳中。他忍不住沉思———苍龙扮演的不夜侯究竟是个什么诡异形象,族长的不待见明面上都要放不下了。   虞荼本体的实力一般,待在会议室里还感应不到什么,但马甲所使用的是能量,能量比灵气便捷细腻,马甲里的那部分意识在脚下的地面里感应到了蓄势待发的巨型法阵,如果本体确认那关没过,其他人依旧怀疑,大概这个大阵法就会招呼到马甲的身上。   看起来没几个人的大会议室,其实处处暗藏杀机。   虞荼确认过后,他们又抬上了检测的仪器,总之好一通折腾,警戒才解除———要是二次确认出错,可没有第二个如昆仑这般合适的地点来围攻了。   检测结束,以虞荼为中心搭建的临时传音通道断开的同时,他脚下的大型阵法也渐渐停止运转,那种如芒在背的威胁感总算慢慢消弥。   确认不夜侯是本人,后续很多工作便可以进行下去,比如有关苍龙的资料,比如有关突然升级却又降档的[荒山]……但这些东西,虞荼的本体就不适合听了。   考虑到自家幼崽发现唯一的亲人是假的,担惊受怕好几天后又被卷入大战,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本人,肯定舍不得现在就离开,帝休正想着要怎么委婉地给自家幼崽说清情况,帝屋就已经出手了。   他拎起虞荼的后衣领,在虞荼转头后懵逼的视线里,当他放到了门外:“走你!”   然后“啪”的一声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   被关在门外的虞荼本体:“……”   被留在门内的马甲分身:“……”   关好门转身回来的帝屋泰然自若地迎着屋子里一众人的目光,义正辞严道:“只有娇气的幼崽才会心态脆弱。”   帝休觉得某棵树有点欠收拾。   在排除掉了这里唯一不适合听接下来内容的小树苗后,大会议室里刚刚还有点轻松的氛围此刻已全然凝重下来了。   因为突然出现的S级,异处局兵荒马乱,作为局长的江绛更是熬了两天没睡,昨晚接到消息后又跟着通了个宵,要不是眼里全是红血丝,真的很难发现江绛已经处于高负荷状态。   归墟的邝冕此刻正坐在她身边,生性懒散的邝冕心中忍不住升起佩服,同样都是人类,江绛牛掰到他觉得江绛已经进化掉了睡眠。   她可谓生在了百年来最糟糕的时间段,想一想她身上的担子与压力,邝冕都替她害怕,但江绛全数扛下来了。   因为里表世界隐约有了动荡的苗头,邝冕不得已每晚夜观星图,白天补觉,所以他此时有点困倦和走神,等他将自己发散的思维拉回来,才发现有关苍龙的事已经讲完了,目前的进度到了突然升级又降档的[荒山]。   他听到不夜侯前辈的声音:“你是说昨天晚上[荒山]由S级降为了D-?”   “是的。”   邝冕看到坐在他身边的江绛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大叠报告,他侧过头瞄了一眼,充满学术气息的文字和严谨的配图扑面而来,邝冕一瞬幻视自己多年前刚接触天书(划掉)星图时的痛苦。   所幸的是,江绛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要让所有人从头到尾读懂这份报告,只让他们看了这份报告一步步得出的结论———   一个足够荒谬的结论。   从未现世过的S级特异点出现在表世界就够离谱了,而四天后由B级升S级的特异点回落到D-,更是将离谱程度推上了巅峰。   而出现这种离谱变化的关键,便落在不夜侯身上———不夜侯消失的那天,[荒山]由B升为S,不夜侯回归的晚上,[荒山]回落到D-。   纵观里表世界的历史,从未出现过S级特异点,所以没人知道S级特异点里有什么,又要如何清除它的威胁。   邝冕观察着这位在一年多前突然神秘现世的前辈,他温和的眉宇间有种淡淡的疲惫与悒郁,回应问题时却认真。   苍龙的手下一直在里表世界兴风作浪,不夜侯前辈自现世以来,便一直有意无意地维持里表世界的秩序与稳定,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会被苍龙盯上,有了这场无妄之灾。   邝冕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来,他听着对话在心里感慨,不夜侯前辈果然如传言中的一样,没有任何傲慢,细致又耐心。   ……   虞荼没有注意到邝冕盯着他那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拿着那份如天书一样的报告翻看着,心中渐渐涌起一点淡淡的不安。   他是[荒山]唯一的亲历者,又在官方部门刷出了足够的信任度,他说出的东西,大概率会成为他们应对S级特异点的经验———可他没有什么能说的。   是要说黑漆漆像小蛇一样的玄武在三天里坚持不懈、变着花样给他投喂吃的喝的结果被他单方面拒绝?   还是要说凤凰留下的小白石头保护着他进入时空乱流,短暂地回到了十五年前见到了年幼时的自己?   又或者是说他在凤凰留下的灵气造物帮助下,强行从玄武手里拿到了通向外界的门?   ———说哪一个都不合适。   S级的特异点,危险程度甚至还不如虞荼曾经经历过的[血嫁衣],[荒山]里的一切,对他都没有任何恶意。   虞荼的指尖停在这份厚报告的最后一页,最后一页是一行结论,比之前的字都要大上些许:   【S级特异点[荒山]于六小时内能量波动骤变,目前强度D-,经评估,危险程度低,可并入普通行列。】   好像圈在脚踝上的、那条消失的尾巴又卷上来了,黑漆漆的小蛇沮丧又害怕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定要离开吗?”   当时被忽略的种种细节在这一瞬齐齐涌上心间,虞荼想起发抖的尾巴尖,还有那句———   “我现在是[荒山]的山灵,我出不去。”   好像有什么可怕的真相在这时呼之欲出,掉着眼泪的玄武、一点点挪开的尾巴、那抗拒沉默的态度……   他以为他离开后[荒山]会就此关闭,没人能出去,也没人能进来,玄武要忍受无尽的孤单,但他没有想到他最后说出的那句“再见”,就是真真正正、永远地再见。   “我或许知道原因。”这一瞬,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那些回归大地的灵力光点,那些砸在地上的泪珠,突然像风一样穿过身体,在心间带来空洞的回响与呼啸,“玄武是[荒山]的山灵,在我回到外界之后,它与荒山一起……离开了。”   里世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死去的生灵不会提到死,只会用“离开”指代,好像这样就能欺骗自己,在某一日某一时某一刻,不在人世的故旧,还有可能再回来。   ……   不夜侯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大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他在难过。   他没有提到他在S级特异点里究竟经历了什么,悲伤也只外露了一瞬便立刻收敛:“我的经历没什么可讲的。” 奇!书! 网!w!w!w !.!q!i!s! h !u!9!9!.!c!o!m   “但我可以保证。”他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神色,有眼尖的人发现,不夜侯脸上的单片眼镜似乎换了,“[荒山]关闭后,再也不会有新的S级诞生。”   那是凤凰和苍龙为了蒙蔽天地意识,断断续续花费上千年制成的产物,这样费尽心思的东西,再没有第二处。 第260章   被帝屋族长提着后衣领放到门外时, 虞荼本体里的那部分意识是懵逼的,看着在他眼前毫不留情关上的大门,虞荼只有以下六个点要说。   “……”   以为把他放到门外他就没法知道大会议室里发生了什么吗?   马甲的记忆可是和本体同步的!   虞荼被拎到门外没超过十秒, 帝休长老的信息就来了:   【荼荼你先去隔壁小会议室里坐坐, 会开完后我通知你, 不用担心不夜侯前辈。】   底下还有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对比一下帝休长老和族长……算了,他们的屑族长根本没有可比性!   虞荼比了一个射击的手势,然后用小小的声音配了一声“砰”, 好像希望能通过这样幼稚的方式,隔着门“击毙”那个屑屑的族长。   射击的动作刚比划完,虞荼突然发现自己太过幼稚,他耳尖泛红, 急匆匆地转身走向隔壁的小会议室,这地方他都来得轻车熟路了———上次松荣长老给他吃灵土、量身高,屑族长和帝休长老拉着不夜侯谈话,都是在这里。   进到小会议室后, 虞荼先反手关上大门,然后挑了一张有靠背的椅子搬到了桌边。他准备先看看漫画有没有更新, 如果更新了就先看漫画, 如果没更新就刷题, 他可不认为这场会能在一两小时内结束。   虞荼从身后背着的书包里掏出手机和习题册, 先将习题册摊开, 然后将笔拿出来, 接着在笔的旁放上手机,光明正大地打开漫画网站X。   他熟门熟路地点进《山海之语》, 接着打开目录刷新,虞荼没对更新抱有太大希望——虽然发生了一连串的事, 但距离上一次更新也只过了五天,就算素材攒够了,天衍也不见得有这么勤快吧?   代表着刷新的小圆圈旋转着,虞荼看到目录的最底下跳出两个新的小标题,后面都跟着一个红色的字符“new”———   天衍不仅更新了,竟然还是双更!   虞荼莫名脑补出麒麟前辈爪子都要剪出火星子的模样。   他真的勤奋得令苗震惊!   虞荼点进了最新更新里,上一次的漫画定格在他们四人在阳光下走远的背影,被观看的读者们锐评“感觉像暴风雨要来临前的宁静”,这一次的漫画开头不是顾鸿影,不是虞荼,也不是不夜侯,而是一只在城市绿化带中鬼鬼祟祟头顶毛还有点稀疏的小猴子。   昏黄的路灯下,能看出小猴子的皮毛疤疤癞癞,灯光拉长了影子,它探头探脑的动作怎么看怎么猥琐,但猥琐中又透着无言的心酸。   [上一话的结尾让我胆战心惊,这一话的开头让我满头问号。]   [天衍是个颜狗,漫画里的重要角色没一个长得不好看,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小猴子不重要。【福尔摩斯的微笑.JPG】]   [小猴子(怒扔香蕉):知道归知道,说出来也太没礼貌了吧!!]   虞荼盯着漫画上这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好几秒,才想起来这是喝了茶和他结了善缘的于懿,遇到苍龙进入[荒山]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几乎带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以至于明明只是五天前发生的事,却让他觉得已经很久很久了。   漫画里,被迫拥有猴子身体的于懿经历了包括但不限于过马路闯红灯,抓拍的照片被实时投放到斑马线尽头的LED大屏上;在墙头胆战心惊地爬行,和觅食的野猫狭路相逢挨了一爪子后猴毛乱飞;经过公园遛狗的草坪,大型犬摇着尾巴扑过来想和他玩耍……   惊险的场面搭配着于懿吱哇乱叫的心理活动,看起来特别的吵,也特别的熟悉。   [懂了!这一章的开头是小猴子历险记!]   [果然差距都是对比出来的,看看这位小猴子的心理活动,突然觉得嘤嘤也不是那么吵了呢(微笑)]   [我怎么觉得小猴子现在在的这条街道这么眼熟?是不是在哪里看见过?]   [冷知识:天衍几乎不画重复的背景,除非这个背景存在于某个需要高度出镜的固定区域。]   [既然楼上的漫友已经科普了冷知识,那我就来科普一个冷知识里的热知识吧———这条街道的尽头,就是不夜侯的茶馆。]   [什么?!小猴子竟然是要去找我老婆吗?我老婆乐于助人的名声已经从人类界发展到动物界了?!【痴呆.JPG】]   [老婆好像自从开张以来就没接待过任何一个正常客人———除了那个被醉汉尾随的倒霉小姑娘……]   [嘶……某种程度上说,老婆的运气好像也有点玄妙呢———嘿嘿,看破不说破~]   虞荼:“……?”   他的本体已经够非了,就不要再质疑他马甲的运气了QAQ。   他翻过一页,果然如同刚刚评论里的漫友所说,这条街道的尽头就是他的茶馆,历经千辛万苦才到达最终目的地的小猴子仰头看着那扇雕花木门,眼里含上了一包热泪。   与他只是稍微有点激动的外表不同,于懿的心理活动狰狞地占据了所在分镜的绝大部分位置,边框支楞着乱刺,看起来就足够癫狂———   【两天两夜!两天两夜!用猴子身体赶路两天两夜!我是什么绝世无敌克服困难勇往直前攀登高峰登临绝顶的———勇、者、啊!】   [划重点:用猴子身体。]   [这样美丽的精神状态真的不会吓到我老婆吗?]   [太小瞧老婆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吧?老婆可是能接受男人怀孕生子的绝世狠人,甚至还帮包打胎重怀【滑稽.JPG】]   [一包辣条,赌这个猴子身体里装着人类的灵魂(真猴子没那么吵)。]   [压三包。]   [跟五包。]   漫画的读者们相当敏锐,仅凭于懿的心理活动便发现这具猴子身体里装着的是个人类的灵魂,但他们都没对这件事表现出任何惊讶,接受程度高到离谱。   虞荼看着评论里兴致勃勃讨论起人类灵魂为什么能进入到猴子身体中,原理是什么等问题,觉得还是自己见识太少了。   他第一眼看见于懿就被人魂猴身的设置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新时代造畜———虽然在某些方面,西门舟的做法和造畜没什么两样。   漫画里,那扇被于懿注视的雕花木门忽然自动向两边打开,因为开得太过突然,在门口仰头的小猴子猛地跳起来,天衍促狭地给他做了标注:【高度1.13米】。   下一个分镜,门里的人和他对上了视线。   天衍画出的并不是全貌,而是一双戴着单片眼镜的丹凤眼,这双眼睛一出来,读者们就嚎开了———   [老婆!是我日思夜想的宝贝老婆啊啊啊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老婆你要不要牵着我的手数一数,我们到底隔了几个秋?]   [红豆可以做成红豆泥,绿豆可以做成绿豆泥,老婆你猜我最擅长什么泥?   是我爱(泥)!]   [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老婆,你猜我什么星座?   爱你的量身定做【热情奔放红玫瑰.JPG】]   [老婆~因为想你我生了病,医生让我输液,输的什么液?   想你的夜~]   [麦艾斯!斯多普!你们前面说土味情话的够了!不要再伤害可怜的我了!]   看着满天乱飞的土味情话表白,虞荼鞋子里的脚趾抓了抓地,默默给最后一条评论点了个赞。   没关系,现在坐在这里的是本体,他可以在这时短暂地假装马甲和本体是两个人。   翻过土味情话乱飘这一页,虞荼看到漫画里的自己将于懿带进了茶馆,接着就是一套已经烂熟于心的流程,喝茶、结缘、看过去。   于懿的记忆以他自己的视角展开后没多久,漫画读者们快要笑到打鸣儿,因为在于懿鸡飞狗跳的记忆里,出现了大家熟悉的人物———   卫子明。   拥有粉白羽毛的火烈鸟两眼无神,有种“爱死死爱活活”的破罐子破摔感,但他的心音倒是相当“活泼”:   【我只是来看个马戏团表演,为什么又倒霉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连三个“为什么”的质问,充分暴露了卫子明此时的心如死灰。   [How old are you?卫子明怎么又是你?]   [好新鲜的事件,好熟悉的倒霉蛋,好美丽的运气。]   [哈哈哈哈哈哈卫子明不愧是你!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主角?]   [卫子明已经倒霉到我习以为常了(?)明明拥有最辟邪的体质,却还是还能被飞来的鬼司机头颅精准啃到脚踝,买彩票中奖都没这概率吧?]   [卫子明:今晚是心碎的不眠夜T-T]   [大家都在关心卫子明,只有我在关心角落里那只红狐狸吗?]   [红狐狸刚刚自我介绍叫蔺苏苏———等等,十年的禁闭这么快就关完了?!]   [角落有苏苏的心理活动,笑暴富了,她在禁地里要被关疯了,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戴罪立功的机会出来。]   漫画此时呈现的是虞荼并不知道的视角,他看见蔺苏苏安排于懿横跨一个城市过来找他,卫子明极力赞成后,终于知道他遇上苍龙的导火索是怎么来的了。   虞荼:记小本本.JPG   漫画在此时分成了两条线,一条迅速回闪过于懿奔波的过程,然后是不夜侯抬手在空中划出小型跨域传送阵,带着于懿重回到马戏团;一条给到了蔺苏苏的视角,只见毛色漂亮的红狐狸尾巴微微一摆就成了两条,两条尾巴卷上她所在笼子的铁栏杆,轻轻松松就扯出了一个能供她通过的大洞。   从这刻开始,两组画面交替着闪过,一会儿是不夜侯带着怂的不行的小猴子在寂静的马戏团里向前走,一会儿是警惕的蔺苏苏贴着墙根闻闻嗅嗅,中间时不时穿插着嚣张无比的谛长卿。   在不夜侯带着于懿从厕所的最后一个隔间里找到了五具摞一起的昏迷身体和一只秃了脑袋毛屁股毛的火烈鸟后,另一组画面里的蔺苏苏一寸一寸地炸起了浑身的毛,因为她无意碰到了什么东西,一条幽深的通道忽然在她眼前打开,浓浓的血腥味从通道里飘上来,熏得她忍不住作呕。   蔺苏苏站在通道口犹豫了片刻,在确定底下没人后,她一咬牙小心翼翼地进了通道,走过七弯八拐到楼梯,她来到了一片宽阔又密集的地下空间。   说宽阔,是因为地下空间极大,说密集,是因为墙上全是到顶的透明的储物柜,柜子里泡着的东西只用几个分镜扫过去就令人毛骨悚然———牛的脑袋、老虎的尾巴、狮子的耳朵、麻雀的心脏……甚至还有人的四肢骨骼,五脏六腑……   蔺苏苏吓得团成了球,她发着抖变成人形,拨通了异处局的报警电话:“我、我找到了!是西门舟的地下实验室……”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隐约的难过漫出来:“……没有活口了。”   “咔哒———”   一声仿若机关上锁的声音,蔺苏苏宛如惊弓之鸟般地蹦起来,她身后那条通道在两秒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冰冷的诡异声音在地下空间里回荡:   【测到入侵者,开启清除模式。】   ———整个地下空间里开始大变样。   [虽然之前对这只小狐狸有点意见,但现在我想说———蔺苏苏你快跑啊!!]   [什么恶心反派竟然还要杀我们可可爱的小狐狸!]   [小心头顶!头顶也有变化!]   [应该先报警,不应该直接进来的!]   [小心左边!左边的颜色好奇怪!]   读者们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急得抓耳挠腮,漫画里的蔺苏苏也在危险里闪躲得极其艰难,虞荼同样看的揪心,他快速翻页,跳过蔺苏苏经历的一幕幕惊险,然后……   他看到了宛如海报一样的画面。   一些稀烂的透明储物柜里,防腐的药水正沿着柜体一滴滴滴落,在地上积出颜色诡异的水坑,东歪西倒的桌子和乱七八糟的实验台堆叠,宛如狂风过境的废墟,实验品滚的到处都是,难闻的气息在此刻形成了瘴气一般的雾。   在压抑阴沉,处处都透着诡异的画面里,只有角落伤痕累累、无比警惕的红狐狸是亮色,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地下实验室通道所在的位置,此时已被暴力炸开了不规则的缺口,有人单臂扛着比人还高的武器迈步走进来,她的身后,能隐约看到一辆黑色的武装车轰烂了墙面,碎砖还在掉落着。   极致的暴力美学。 第261章   [啊啊啊啊啊啊姐姐杀我!]   [太帅了!三分钟之内我要得到她的全部信息!王秘书去查!]   [这幅画面做大屏海报都够了, 酷爆!]   [卧槽!那可是比人还高的武器(试图比划)!]   翻过这一页海报般的画面,漫画用一格分镜画出了她的眼睛———   是江绛。   看着缩在角落里伤痕累累的红狐狸,江绛没有多说什么, 她将肩上的武器形态变换, 然后踏着满地四散的实验品, 穿过瘴气一般的毒雾,单臂抱起了看到她就开始掉眼泪的蔺苏苏。   “干的不错。”她说。   小脸的毛烟熏火燎的蔺苏苏身体一抖一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呜呜减、减刑吗呜?”   防护面罩里, 江绛的唇角极快地勾了一下:“减。”   蔺苏苏搭在江绛肩头的爪子开了“花”,她像终于放下心来似的,悲声哀嚎道:“我的毛啊,我漂亮的毛啊———”   [哈哈哈哈哈笑发财了!谁还记得这只小狐狸最开始出场的时候整一个法外狂徒的恋爱脑形象!]   [我们苏苏才不是恋爱脑呢, 她只是想拉着人修忘情道罢了【狗头.JPG】]   [我现在依然记得她刚出现时那振聋发聩的发言。   蔺苏苏(泪眼汪汪):这几个月我求了你多少次,让你和那个白月光心上人在一起,你怎么能搞移情别恋!   蔺苏苏(歇斯底里):我到底还有哪一点像她,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这么一看小狐狸总算是长大了, 欣慰!就是黑历史会被时不时拉出来鞭尸~]   因为蔺苏苏被救下,评论区的气氛在此时格外轻松, 江绛一手扛着武器一手抱着小红狐狸, 从她轰出的不规则缺口里向外走, 那辆轰烂了整面墙的武装车已经被从洞口拖开了, 除了江绛的武装车外, 还停着另外两辆, 看地上留下的车辙印就知道追的很急。   跟着江绛一起来的是特异七组和八组,江绛从破洞口出来后, 将武器单手卸下递给八组组长肖胜安,肖胜安接过时一个趔趄, 差点被入手的重量带摔。   漫画里,肖胜安表面淡定,内心的小人已经成了石化脸,Q版小人旁边用一个长方框写明了心理活动———   【不愧是他们江局,长安学府新研制出来的单人重武器都负担得起!】   “八组留下处理后续。”江绛将伤痕累累的蔺苏苏塞到八组副组手中,“七组和我去绛云市分局。”   “收到!”   空地上的两辆武装车启动,流畅的甩尾后如两辆没如夜色中的狰狞巨兽,漫画的分镜融入灯光里,倏尔燃成熊熊的烈火,火光的镜头拉远,是燃烧着的绛云市异处局分局,分局最角落的位置,是一具趴着的尸体,尸体旁半跪着一个人,漫画用线条勾勒出他的侧脸,在火光之下显出前所未有的严肃,仿佛眉梢眼角都带了一层不化的寒霜。   [老婆怎么会在绛云市的分局?老婆刚刚不是还在马戏团吗?]   [于懿呢?卫子明呢?那五个昏迷过去的倒霉蛋呢?怎么就只剩我老婆一个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大家往后看就知道原因了,老婆把他们都留在了郊区,顺便还给了谛长卿好几个令人喜闻乐见的大逼兜,绛云市这边的分局有危险,老婆就过来救场了。]   [八组的副组带着两位阵法师在马戏团里加固防误入阵法,清理地下实验室,八组组长带着另外几个人去去郊区接那群倒霉蛋儿了。]   漫画里的不夜侯在身上叠了防御法阵后进入了熊熊燃烧的火海,火海里诡异的黑烟缭绕盘旋,仿佛无边无际,一条灵力光流穿插在火焰与黑烟之间,像一条脆弱的缎带,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漫画在此时又变成了双线,一方是不夜侯,另一方是异处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漫画此时的时间处于深夜,色彩诡谲深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于是冥冥之中,有了这样压抑的色调。   [异处局那边西瓜配色的大老虎、灰头土脸的鸵鸟、下巴脱臼的狮子那么好笑,为什么我总有种隐隐的不安感?]   [点了!我也是这个感觉!明明老婆那边也挺顺利的,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不是因为那些黑烟?天衍给了老婆的眼睛一个镜头,好多红血丝!]   漫画里,黑色的地面,遮蔽天穹的火海,不夜侯身后有个淡绿的光罩,里面躺着昏迷过去的绛云市分局的人。   不夜侯站在光罩的前方,他对面穿着白大褂看着像个斯文败类的西门舟用试探的语气问:   “您看着对这火很不适应呢,毕竟您的本体是草木族。”   对面的不夜侯眼里布满了血丝,他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西门舟脚下,有绿藤毫无预兆破土而出,闪着寒光的叶子只轻微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便扬起一串赤红的血珠,一击即退的绿藤还顺手卷走了两个生魂光团。   绿藤乖顺地将淡白色光团递到不夜侯手中,不夜侯指尖在暗红丝线上微微摩挲,丝线便溃散成烟雾,他这时才慢悠悠地回答了西门舟的试探:“无妨。”   话虽这么说,但他眼里的血丝更浓郁了点,左眼尤其严重。   或许看漫画的读者们并没有发现这过于细微的变化,但虞荼注意到了,漫画似乎是在有意识地强调他眼里的血丝,甚至还给了单片眼镜好几个特写。   虞荼想起他知道的关于漫画究竟如何更新的秘密,不由得生出一个疑问:   不夜侯左眼有旧伤这事,麒麟前辈是不是也知道?   怀抱着这样的疑问,虞荼继续往后看,在从火海里捡出另外三个生魂光团后,不夜侯依旧如法炮制,将游弋在光团里的暗红丝线祛除,同样,眼睛里的血丝也加重了。   虞荼突然发散了一下思维———如果不是不夜侯的气势和脸在撑着,现在看起来真很像一只红眼睛兔子。   眼睛红到这种几乎有些异常的程度,漫画读者也纷纷发现了不对劲。   [等等!老婆的眼睛怎么这么红?烟熏的吗?]   [斯哈斯哈———红眼睛的老婆也别有一番风味!]   [总觉得这种看起来像黑化的场景有点熟悉……天衍是不是在很久之前画过?]   漫画读者们讨论纷纷,但漫画的发展却依然在继续,西门舟想逃,不夜侯却要将他强留下,他们在火海的空地里打斗着,不夜侯信步闲庭,西门舟狼狈不堪。   如果不是虞荼本人当时一边忍着剧烈的头疼一边小心翼翼地计算着能量的消耗,生怕用少了压制不了,用多了徒添浪费,他就真的信了漫画里不夜侯在火海中的轻描淡写。   占据了好几页的华丽打斗在西门舟的右胸膛被闪着寒光的绿藤贯穿时彻底告终,漫画里,天衍细绘了西门舟胸膛位置的透视———贯穿血肉的绿藤,根须在血肉里生长,仿佛植物在向土壤中扎根,有种离奇残忍、令人心悸的美丽。   [画的太真实了,感觉我的心口也有点疼……]   [植物可以在血肉中生长吗?]   [老婆是不是真的有哪里不对劲啊?天衍老贼到底在玩什么鬼名堂!]   [植物在血肉里长根……这一幕是不是和我老婆人设对不上啊喂!]   虞荼:“……?”   他莫名有点心虚。   这一招是他闲着没事琢磨出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吸食人的血肉,是为了让根须铺开的面积够大,方便他注入“麻醉剂”后目标倒的更快而已!   这种制敌手段本身就利用了植物的特性,就算退一万步讲———也不用画的这么恐怖吧!这不纯纯误导吗?!   舒展的白色根须在下一个分镜里骤然枯萎,蜷缩成细细的数条,贯穿西门舟胸口的绿藤寸寸碎裂,他被掼到地上,扬起尘烟。   被遮天蔽日火焰所包裹的空地内,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剪影,剪影渐渐清晰———如画的眉目,温文尔雅的面庞,及腰的长发乌黑如墨。   胸口仍在流血的西门舟单膝跪地,恭敬道:“见过尊主。”   下一刻,这位新出现的神秘人与不夜侯对上视线———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在漫画里被一左一右排列开时,竟然莫名相似。   他向西门舟摆摆手,西门舟退到安全距离,才刚给自己止住血便陷入昏迷,在他昏迷后,一道黑光从西门舟身上回到他手中。   漫画点出了这位新出现的神秘人的身份:【苍龙】。   “先生。”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火光映在脸上,高挺的鼻梁成了明暗的分界线,“您这次,依旧要阻止我?”   他对面的不夜侯没有立刻回答,他好像陷入到了某种过去的回忆里,却又在回忆里找不到头绪,气氛就这样陷入了可疑的沉默,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仿佛永不止歇。   “先生还记得多少过去?”   明明应该站在反派的那一方,但在遮天蔽日的火焰中,苍龙却并没有率先发动攻击,他仿佛是在和老友闲聊,之前那个略有些咄咄逼人的疑问,就这样被轻巧错开。   火海中,不夜侯眼里布满了血丝,面容看起来有些不适,态度却极为冷淡:“记得多少,与你无关。”   [认识吧认识吧认识吧———这个反派肯定和我老婆认识吧!]   [我温和有礼的老婆对他的态度这么抗拒和冷淡,他肯定不是个好人。]   [能被西门舟那样的人称为“尊主”,肯定不是好东西【指指点点.JPG】]   [天衍会画老婆的过去吗?我对老婆的过去越来越好奇了呜呜!]   而大家的猜测在苍龙说出“即使过去万年,先生最不喜欢的孩子依旧是我”时被确定实锤。   虞荼看着漫画里不夜侯的脸,忍不住开始回忆———那时的他,表情有这么漠然吗?   仿佛他对面的人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存在感,路边的野草、随手折下的花、枝头冒出的新芽,都比他更值得注意。   果然还是漫画滤镜的锅吧!   “不记得也好。”虞荼看到漫画里的苍龙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他脸上单片眼睛的末端,那片小小的叶子泛起微弱的光,“在时间里,记忆也是诅咒。”   他的话音刚落,虞荼戴在左眼上的单片眼镜忽然光芒大盛,虞荼之前觉得眼睛与皮肤接触的部分好像突然发了芽、生了根,有细细的根须顺着他的皮肤钻向眼睛,所以他的左眼才彻底看不见,但……不是的。   在漫画里,以单片眼镜为核心,一个以黑红二色为主、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阵法由小变大,阵法从载体上溢出去,像彩绘的颜料一样,从左眼布满不夜侯的整张脸,配着另外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有种胆战心惊的妖异。   [啊啊啊啊啊———你到底在对我的老婆做什么!!!]   [苍龙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放开我的老婆!你%#&*!!!]   看着近在咫尺、因为痛苦而颤抖的不夜侯,苍龙的大半张脸都被阴影所覆盖,只能看到他勾起的嘴角如同恶意的嘲讽:“万年前我送您的眼镜,您还一直留着啊?”   “您的实力不足。”他抬起手好像要做什么,最后又无所谓的放下,“我对您出手———”   虽然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观看的人脑海里一瞬间都只会冒出“天经地义”这个词。   看着这幅画面,虞荼只觉几天前的疼痛好像又重新回到了脑海里,当时他痛得昏昏沉沉,原来苍龙……是这样看不夜侯的吗?   虞荼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发生过的事以漫画的形式剪辑,天地规则自有约束,没发生过的事不可能凭空出现。   这一页的读者已经激动起来了,纷纷大骂着苍龙“不要脸”“神经病”“变态”,骂声之难听,有不少人打出来的话都变成了乱码。   在阴暗的色调里,苍龙冷漠地看着不夜侯从火海中心消失,薄薄的黑光覆盖他全身,等黑光散去,他变成了不夜侯的模样。   黑发凤眸,脸上戴着单片眼镜,镜链垂到下颌边,着一席盘扣扣到脖颈的黑色复古长衫,顶着这样一张温和的脸,他的眼神却极不协调。   苍龙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袖子上沾染的黑灰,淡绿的光芒从脚下溢出,遮蔽天穹的火焰熄灭的同时,他闭眼快速调整自己的眼神,然后抬眼望向燃烧得只剩灰烬的废墟之外。   废墟之外,有两辆车,一辆属于特异七组,另一辆属于异处局局长江绛。苍龙挑了挑眉,他顶着不夜侯的身份上前去交谈,滴水不漏。   从马戏团那边风尘仆仆赶来的江绛脸上闪过些许疑惑,但又很快消失无踪。   毕方的火焰隔绝窥伺,没人猜得到火海里发生的一切,也没人猜得到眼前温和的不夜侯是由他人伪装。   应付完赶来的异处局,假扮成不夜侯的苍龙将自己传送到了读者们最最熟悉的茶馆,他毫不犹豫地将手掌贴上雕花木门,黑光涌动,大门徐徐向两边打开。   虞荼看到这一幕还没怎么样,漫画读者们先破防了———   [啊啊啊啊啊啊王八蛋我要举报你!你算计我老婆还进他的房子!天杀的东西你不要脸啊啊啊啊!]   [艹!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个变态光明正大欺负我老婆,他竟然还把我老婆关起来了!!]   [利用老婆对故人残存的在意算计他?什么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我要把你剁碎了喂狗哇呀呀呀———]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天衍老贼你就非得把我憋屈成这样是吗?!]   读者们破防的比虞荼本人还严重,但这并不能阻止漫画里苍龙的行动,他推门走进了茶馆,姿态随意得仿佛是进了自己家,他在前厅东走走西看看,目光扫过前厅桌上的书籍。   [滚出去!我最后说一遍———滚出去!]   [不许进去啊啊啊啊啊啊老婆的茶馆脏了!(尖叫)(变成愤怒的吗喽)(开启沙糖桔攻击)(掐住脖子)(拼命摇晃)]   [我那美强惨的善良老婆,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呜呜呜呜———]   内容各有不同,破防千篇一律。   但天衍似乎尤嫌火候不够,这话的末尾,苍龙走向了不夜侯常坐的位置,那里摊着几本书,还有一张未写完的纸,苍龙盯着那些字迹,脸上露出一个看似平和的笑,他抽了一张新的纸覆盖在不夜侯的字迹上,提笔蘸墨,开始书写新的内容。   “先生不该阻止我,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太嚣张了我要宰了他!!别拦着我啊啊啊啊啊———]   [不拦不拦(递刀)一起!!!]   [从来没有觉得一个反派这么可恨过!苍龙看刀!]   [王八蛋!我日你仙人板板!]   读者们骂得群情激愤,虞荼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严重,虽然这件事情发生了,但他总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虽然苍龙顶替他这事儿没得洗,但苍龙在漫画前期也有出现过,看起来也不像这么个嚣张变态的性格啊?   他又不是谛长卿。   虞荼百思不得其解,他暂时记下这个疑惑,将漫画翻页,去看第二话更新。   第二话一开头,带着怨气的评论便扑面而来———   [天衍老贼你这一话最好画到苍龙露馅,否则(微笑)]   [欺负我老婆是吧?来来来,你家在哪儿?我们去你家里谈谈!]   [天衍我警告你,别逼我写你和苍龙的同人文昂!]   [我今天要是不满意了,你等着我把你挂上论坛吧【咬牙切齿.JPG】]   这一话的开头从一条漆黑笔直的“棍子”开始,棍子的尾巴尖尖在地上蹦哒着,努力去看捂着眼睛的不夜侯。它一会儿变成“L”,一会变成“S”,一会儿又变成“C”,看起来活泼的不行。   正在它蹦哒的时候,不夜侯放下手,睁开了眼睛,头上顶着指甲盖大小的蓝色菱形晶体的棍子在此刻骤然僵硬,它动动尾巴尖:“Hi?”   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是个什么东西?活着的黑棍子?【迷惑.JPG】]   [看这个形态……应该是条蛇?不过我把图片放大了都没看到它五官在哪儿……]   [不瞒你说,我也……]   玄·长得像迷惑黑棍子·武在僵持了一会儿后,从僵硬的“I”变成了弯曲的“S”,它的尾巴尖将地面视若无物,伸到地下去摸了摸,然后掏出一个读者们都挺眼熟的金丝边单片眼镜,这个眼镜和之前的眼镜没有区别,只是镜链末端垂坠的不再是叶子,而是条细细长长的……藤蔓?   黑漆漆的玄武将新的单片眼镜举起来,在不夜侯的注视下可怜巴巴地撒娇:“尾巴好累~”   沉默。   它努力将镜片向上递了递:“玉川先生,您接一下嘛。”   依旧是沉默。   漫画里,看不清五官的小黑蛇被标注了两团椭圆的腮红,它的尾巴尖一收一紧,有种被具象化的尴尬。   [虽然小黑蛇很可爱,但我真的ptsd了!苍龙关我老婆的能是什么好地方?]   [对自己默念三遍:不要被外表所迷惑,不要被外表所迷惑,不要———好可爱的小蛇姨姨亲亲!]   漫画里举着金丝边单片眼镜的小蛇开始嘀嘀咕咕了,它旁边有好几个比它身体还要大上数倍的对话框:   “臭苍龙就知道把这样艰巨的任务派给我,有本事他自己来啊!凭什么恶人要让我做?就他浑身上下心眼子比鳞片多……”   “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好尴尬!这份工作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呜呜呜呜尾巴真的好累。先生你行行好,求求你了……”   [如果这是心理活动我觉得很正常,如果这是说出来的……宝,你是有点搞笑天赋在身上的!]   [天呐,什么可爱的蛇蛇,几个出场就俘虏了我的心!]   [痛骂苍龙及他手下一切势力(刚刚的小黑蛇除外)!]   和苍龙那令人唾骂的出场不同,玄武一登场,便俘获了绝大多数读者的心,只有少数人还在警惕着“这根黑漆漆的棍子肯定跟它的老大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虞荼看见漫画里他和玄武的互动,他以为玄武是根真棍子,结果被他的眼睫毛挠掌心,吓得将玄武扔出去那一段都被省略了,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不过玄武撒娇耍赖的可爱几幕,倒是一幕不落。   比如在他迟迟不肯接过那片单片眼镜,玄武撒娇耍赖往地上一摊,大声嚷嚷着“这破事谁爱干谁爱干吧”时,读者们就笑得格外大声。   [我们蛇蛇真的好可爱哦,虽然知道这是玄武,但还是叫蛇蛇更有感觉!]   [刚刚老婆的眼睛莫名流血我还在心疼呢,结果蛇蛇叫的比我还大声orz]   [有一说一,老婆的血顺着眼睛流过颧骨、下颌、一滴滴滴下来的战损样子真的绝美(我是变态我先说)!]   [谁的变态都比不过苍龙,难得变态手底下还有这么纯真可爱的孩子,别不是从什么地方拐来的吧?]   [苍龙变态又被实锤了,这么可爱的蛇蛇,它竟然要把它拧成平安结———什么丧心病狂的神经病能做出来的事啊?]   [有没有可能那是一个夸张的修辞手法?不过苍龙的确很变态(沉思)]   苍龙的风评在上一话和这一话里烂到了极点,漫画读者们提起苍龙都恨不得给他两刀,但对于明显是苍龙手下的玄武,他们却表现出了迥异的包容心。   毕竟对于一只会在龟壳里一边尖叫一边翻找,然后用尾巴尖卷手帕给他们老婆擦血的小可爱,真的很难讨厌得起来。   和上一话那些令人心跳骤停的刺激不同,这一话的前一半都是极其温馨的互动,耿直的小黑蛇诚实地告知了不夜侯情况,要将他在荒山内部关上一百天,直到屏障破碎后才会放他出去。   [明明小黑蛇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可我对它就是讨厌不起来。]   [可能是因为蛇蛇真的傻乎乎的,看起来一点心眼子都没有吧,我甚至觉得他是被苍龙骗来打黑工的。]   [看完后面的人回来了,怎么不算一种要命的黑工呢(微笑)]   [什么?猜测竟然成真了?!老婆快把我们可爱的蛇蛇打包带回去和荼荼一起养!]   兴高采烈围观温馨互动的读者们还不知道,这一话的后半截有比上一话更令人破防的东西在等着他们,只是现在,他们还浑然不知危险的临近。   漫画的进度一直有条不紊地向前,在不夜侯消失在茂密的草海之中,黑漆漆的玄武急得团团转时,有些读者开始意识到不对了。   进入时空乱流的那一幕被刻画得极美,天空、云彩、草地,这些截然不同的颜色被无序地混杂在一起,流云在天空移动,飞溅的水滴折射阳光的炫彩,倦鸟身披晚霞而归,飞虫扑向深夜的灯火……时间在万物上流动,不夜侯却又逆着时间溯洄。   极致的藏色最后归于全然的纯白,纯白里漾出一点绿意,好像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叹息。   不夜侯睁开眼睛,他的眼里倒映出一片苍翠的树林,树林里有一条弯弯曲曲、上了年头的石板路,岁月将它四分五裂,野花野草却布满裂痕。明明是生机勃勃的一幕,可画面却蒙上了一层岁月的灰。   不夜侯行走在发灰的岁月里,他没有影子,宛如一道游魂,只是碰巧进入了过去。   [刚刚天衍有标注是时空乱流哎,好新奇!]   [嘿嘿,不知道老婆这次能不能顺利脱离荒山,在时空乱流里又能看到什么?]   [虽然有点舍不得那条笨笨的小蛇,不过还是老婆更重要!]   [芜湖!跟着老婆一起开启大冒险啦!]   没有谁察觉到危险的逼近,就像没有任何人能预料到不夜侯回到过去,进入城镇后会遇到漫画读者们一起云养的小茶树苗。   [(发出尖锐的爆鸣)这是我老婆的崽!真正的幼年体荼荼!]   [呜呜呜呜呜菟菟宝宝姨姨抱抱!]   [人道毁灭吧,这几个破小孩!!!]   [难怪我们菟菟一直不自信,感情是打小留下的心理阴影啊!]   [上一话就已经够让我破防了,这一话我更破防,老婆想要阻止这场霸凌,但他伸出手只穿过了空气……那脸上的表情我都不敢看第二遍!]   [天杀的!天衍谁教你这么画漫画的!]   如果说眼前这一幕已经让猝不及防的读者们破防的厉害,那么在熊孩子掏出那个旧旧的小木箱,一样样把虞荼的宝贝拿出来撕扯时,大家的愤怒已经升到了极点。   [我老婆就这么一个崽,他沉睡的时候恐怕没想过自己的崽在外面被人这样欺负吧?难怪菟菟在漫画里出场不久后就发芽了,这根本就是童年创伤没长好啊!]   [老婆的崽被欺负,四舍五入一下就是我的崽被欺负!天衍老贼我劝你善良!]   天衍善良了吗?   不,他没有。   他甚至还变本加厉了。   漫画用蒙着灰的色调全方位给读者展示了一遍小树苗是怎么在不夜侯的眼皮子底下被欺负的,小小的一团怎样流血、掉眼泪、被骂、被粗暴地对待。   三四岁的虞荼根本就没长个儿,比同龄孩子要小了两圈,在被欺负过后,他身上的伤口只被简单处理过,然后就在垃圾堆里找他旧旧的小木箱,找他被丢弃的宝贝。   [我真的要心碎了……我们幼年的菟菟明显四肢不协调还要去翻垃圾堆……]   [菟菟的本体是一棵小茶树苗啊,从苗变成人要吃多少苦头啊!]   [菟菟翻垃圾我掉眼泪,我老婆跟在荼荼身边眼睁睁看着他的崽被欺负我更掉眼泪,想想这是已经发生的无法被改变的过去———天衍你还是人吗!]   但谁都没想到,刀子不是从此刻结束,而是从此刻开始。   漫画里,年幼的虞荼每捡起一样物品,天衍就插播一段和这件物品有关的记忆。   有慈祥的老人抱着小小的一团躺在枣树下,拿书教他认字,最后给他捡了一根笔直笔直的小树枝;   有带着小小的虞荼出去踏青,老院长抱着他,在树上选了一朵最漂亮的多瓣梅摘下,小心地带回去做书签;   孤儿院的其他小朋友不愿意带着小虞荼玩,于是他独自在墙角自娱自乐,找到了一块形状奇怪的漂亮小石头……   年幼的虞荼在垃圾堆里一点点捡拾自己的宝贝,读者们便跟随着这些宝贝的记忆,看着他从玉雪可爱的婴儿长成三岁多的小团子。   [虽然被欺负的很惨,不过我们菟菟宝宝的年幼成长的记忆也不乏温馨呢~]   [菟菟的小宝贝里承载的几乎都是好的记忆,院长妈妈应该不会对菟菟被欺负置之不理啊?]   展示完了那些被丢弃的宝贝的相关记忆,漫画终于在此时图穷匕见———   它放出了一段过去。   那是新年的冬天,确切一点说,是虞荼三岁时的冬天。   三岁时的虞荼已经不像刚出生那样不知道表达自己的诉求,他能少少地给出回应,即使四肢不协调也能走路,只是他从来没有说过话,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留下的只是躯壳。   因为是新年,年幼的虞荼穿了一身新衣服,新衣服厚厚的,他走起路来像只摇摇晃晃的跛脚小企鹅,花了很长的功夫,他才走到要敲的门前,他伸出胖嘟嘟的手,啪啪啪地拍着门。   门里无人回应。   虞荼抬起头,漫画给了他略带茫然的婴儿肥小脸一个特写,他蹦起来试图去够门把手,但门从里面被锁住了,他绕到窗台下,却因为不够灵活的四肢而爬不上去。   他努力了好久好久,这扇关着的门只是沉默地拒绝他。   不喜欢和外界交流的虞荼拖着不太协调的身体去找人求助,漫画的色调在此时更加昏暗,透着一种阴沉沉的不详。   后面有关这段记忆的分镜陡然一转,满头银发,满脸老人斑但总将自己打理的整整齐齐的老院长闭着眼,窗外飘着白色的雪,来来往往的腿挡住了视线。   “九十五了,也算是喜丧吧!”   “老院长无儿无女,就在孤儿院守了一辈子。”   “真没想到先发现不对的竟然是老院长最费心的那个小孩儿,倒是还有几分良心。”   代表着说话的文字框隐隐绰绰,小小的一团抓着床上的人冰冷的手,嘴唇颤抖着:“不、不……不……”   “原来你会说话呀?”好像有谁抓住了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惊奇与调侃,“竟然不是个小哑巴?”   “还能说点别的不?说来听听?”   “不……不……”那小小的一团不明白什么叫做生离死别,死亡只是在讲故事时随手提过的遥远的词语,“……不。”   “只会说这么一个字吗?唉~”   提问的人有点兴致缺缺,大家忙着给老院长操办丧事,于是有人从他手里抽走了那早已冰冷的手。   “吧嗒———”   有泪珠砸在手机的屏幕上,漫画里的团子,漫画外的虞荼,在这一刻的神情悲伤到近乎同步。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冷到虞荼第一次掉下眼泪,幼小的团子好像在那一刻清晰地理解了一切,比如生离,比如死别。   过去的回忆在时光里模糊成一团,最后只变成方框里的一段话:   【有人在生命的最后的三年,教会了一株小树苗喜怒哀乐,用温柔与耐心,牵着他走入这悲欢离合的人世间。】   ……   [我碎了,碎得彻彻底底再也拼不起来……]   [原来之前甜甜的记忆,就是为了做成现在的回旋镖啊……]   [前面还想说尸斑都淡了,现在感觉它已经布满了我的全身……]   [天衍他是怎么敢的……读者的命就不是命吗……]   ———这仅仅只是暴击的信号。   这一话的进度已经到了三分之二,在这些记忆回放过后的晚上,凤凰出现了。   他从大通铺里抱起睡梦中仍在哭泣的孩子,手穿过了如虚影一样的不夜侯。   漫画里,凤凰抱着孩子走到门边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突然回了一下头,明明两人现在处于同一空间,但他眼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从门外洒进来的月光,拉出唯一一道孤独的影子。   凤凰没有回头,他抱着孩子走出去,月光混杂着压抑的景色,好像时空乱流的再次重启,分镜颜色变换,重新变回蓝天与草地。   不夜侯重新回到了[荒山]。   后发生的一切就像是电影镜头的快进,转过山石后的豁然开朗,草地上的百鸟朝凤,还有那道一在此处等候了许多年的意识残存。   简短的交谈与打闹,被交到手中的决定权,一切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天边。   “虽然遗憾您醒来时没能见面———”   不,在十几年前的过去,其实见过一面,只是隔着时间与空间。   灵气造物而成的人化作四散的红色光点,像是很久之前巢山上那漫天红叶。   “不过这样的方式……也不差。”   不夜侯一直用网兜挂在心口的小白石头漂浮起来,细微的“咔嗒”声后,它成了怎么也抓不住的浮沫。   离别好像从未停止,从最早的藏生到现在的凤凰,不夜侯好像永远站在时间之外,目送着记得或不记得的人一个个离开。   他打开了通往外界的门,黑漆漆的小蛇圈住了他的脚踝。   “一定要走?外面的那些人很重要?”   它看不清五官,却有细小的、滴落的眼泪。   “选择一旦做错,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我知道。”在这一话更新的末尾,不夜侯弯腰摸了摸小蛇的脑袋,“我不反悔。”   他没有用赌咒发誓的语气,只是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他有他要走的路,他有他要做的事,或许有人会短暂地阻挡他,可始终不能让他的方向偏移。   玄武都看着那个和他短暂相处了三天的人,好像明白了苍龙他们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付出,又好像一点也不明白。   “我现在是[荒山]的山灵,我出不去。”   [荒山]的山灵与山一体,一旦被唤醒,平衡被打破,就只有毁灭的终局。   它有很多话想说,又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由它带来的桎梏。   先生要走的决心那么坚决,告诉他也只是徒增烦恼,它应该洒脱一点,将这个秘密和[荒山]一起埋葬。   可眼泪会掉下来,表情会皱巴巴的很难看,但还好还好,没有谁能看得清。   它听到那句“再见”,它其实有抬起头悄悄看一眼,先生没有回头,他进入了通往外界的那扇门,一去不回。   “再见。”   拥有清脆少年音的小蛇答出了这句不会再被听见的回应,它看见碧蓝的天空一寸寸崩塌,美丽的流云被狂风撕碎,满目的忘忧草一株株枯萎。   在寸寸崩塌之中,漫画的最后半页尽数化为黑色,黑色之上有行白色字迹:   【仙境桃源再好,留不下注定离开的人。】 第262章   虞荼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手帕, 手帕的末端绣着Q版的小树,树上有着黑色的小圆果实。   他懵懵地抬起头,看到了满脸担忧的长老帝休。   帝休在发完消息后, 不知为什么总有点心神不宁, 目前的进度还没到最重要的时候, 而且族长帝屋也在,暂时不需要那么多人手,帝休决定抽几分钟到隔壁看看茶树苗苗。   悄悄推开隔壁小会议室的门, 帝休看到了茶树苗苗蓄着眼泪的眼眶,通红的鼻尖,时不时“啪嗒”掉下一颗泪珠,他的目光聚焦在摆着的手机上, 可手机的屏幕只却停留在初始界面。   帝休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今天回到草木族后给族长好好上一课,让他明白幼崽不能一概而论的道理。   茶树苗苗哭的安静又没有声音,看着好不可怜, 帝休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地走过去给他递上了张手帕。   一边走神一边掉眼泪的幼崽懵懵地抬头,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他抓过手帕在脸上抹着, 看起来像是小兔子在着急忙慌地梳理自己的毛发。   帝休摸了摸他的脑袋:“不高兴为什么不说?”   “没有不高兴!”面前的小茶树苗声音里还带着沙哑, “就是、就是题目太难了!”   帝休深知虞荼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掉眼泪, 他刚刚的神情分明就是想起了什么很伤心的事, 但帝休没有揭穿。   孩子大了,自然而然会有自己的小秘密, 做家长的没必要刨根问底,将什么都弄个清楚明白。   帝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什么题目?需要我看看吗?”   虞荼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本来就是胡乱扯的理由, 自然没有什么能拖出来讲的题目,帝休可能已经发现了他在找理由应付,却温柔地没有戳穿,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虞荼手上的腕表:“如果有什么事就给我发消息,什么时候都可以。”   帝休交代完后就离开了,体贴地给虞荼留下收拾情绪的空间,帝屋发现帝休很快去而复返,回来时还给了他一个冷冷的眼刀。   帝屋:“……?”   大会议室里小小的插曲,虞荼并不知道。他用手帕将自己的眼泪擦干净,耳朵尖尖有些发红,漫画里呈现出来的画面勾动了他才解除封印不久的记忆,原来即使过去十五年有余,他还记得那么真切。   院长妈妈在他三岁那天的冬天离开了,极致的难过与痛苦下,他学会了说话。那年的新年是悲伤的,到处都是白色,新年之后,冬天还未过,慈心孤儿院迎来了新院长。   新院长有些势利爱财,对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并没有院长妈妈那么上心,对护工的工资一再压缩,领养孩子也不再那么严格地审核资质,只要有人来领,他就把孩子送出去。   不过一年时间,孤儿院里就只剩下了一些实在领养不出去的刺头和残疾的孩子。   再后来……凤凰突然找上门,他封印了虞荼之前的记忆,取缔了慈心孤儿院,将虞荼转送到新的向日葵孤儿院里,向日葵孤儿院中也有不服管教的孩子,但因为护工们还算认真负责,最多只是言语摩擦,少有肢体冲突,虞荼就在这所孤儿院里慢慢长大,小学、初中、高中,再到高三毕业被突兀又顺理成章地卷入新世界。   虞荼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收拾好了那一瞬突然汹涌而来的情绪。他将目光重新挪到手机上,漫画最新更新的末尾,只能用“听取哭声一片”来形容。   理智压过情感占据上风时,虞荼的思绪就开始自然而然地运转,这两话的更新其实暴露了很多信息,但因为暴露的太多,反而有点分不清真假。   虞荼决定去漫画论坛里找找线索。   之前忙得昏天黑地,马甲二十四小时无休,抽出时间追更新都有点勉强,自然也没什么时间去看论坛,只是偶尔点进去挑几个热度最高的帖子快速过一遍。   今天竟然要等他们开完会,那时间必然充裕,虞荼纠结了一会儿,决定从今天写作业的时间里挤出一个小时。   说干就干,他立刻进入论坛,可能是因为漫画才更新不久,热度还没有彻底爆发,但第一页已经全是与最新更新内容相关的了———   【破防漫友集合!内含刀里糖!】hot.1   【深夜吃刀T-T这就是熬夜的报应】hot.2   【老婆战损高清壁纸】hot.3   【从刀子里捡回理智,细究双更的隐含信息量】hot.4   【这是一个哭哭楼,被创死的都进来哭一哭】hot.5   ……   本来漫画双更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连更的两话一话比一话令人破防,以至于效果不是1+1=2,而是1+1>2。   虞荼点进了第四个看起来干货满满的帖子。   【从刀子里捡回理智,细究双更的隐含信息量】hot.4   1L楼主   先说个前情提要:深夜睡不着的楼主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漫画网站X,又鬼使神差地点进了《山海之语》,接着鬼使神差地刷新了目录,然后鬼使神差地看了最新更新……   【点烟.JPG】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双更,我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呵呵。   漫画作者用精湛的画工、考据狂魔一样的细节、牛到极点的上色、具有故事感的镜头———请我吃了一盘美味的大餐。   大餐吃得我咬牙切齿喉咙冒血(划掉)惊喜连连兴奋失眠,连夜爬起来想给天衍致以最亲切的问候。   2L:拔出我三十厘米的小刀……给楼主削个苹果。   3L:漫友下次身份自爆早一点,刀已经收不住了,厚葬吧。   4L:今天论坛里的泪水加起来足以淹没金山10086次,楼主你这里要是决堤,论坛就真成一片汪洋了。   ……   15L(楼主)   放心吧,发大水我在其他帖子里已经发过了,在我自己的帖子里,我现在冷静到可怕【推眼镜.JPG】   天衍对漫画画面的掌控力想必我不用多说,漫画里基本不存在无用的镜头和滤镜,我先上截图———   【不夜侯把脉.JPG】   【不夜侯道恭喜.JPG】   老婆作为漫画里的常客,平时状态我就不截图了(大家自己存的图已经够多了),大家单看这两张特殊的截图。   什么感觉?是不是感觉老婆有点……妖?   这里的出处是暑期特辑,老婆在和那个怀孕的男人结恶缘,当时大家都觉得因为老婆很讨厌这个男的,为了突出老婆是颗黑芝麻馅汤圆,天衍故意这样画,这个说法在之前也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赞同。   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直到———   【火海中不夜侯的眼睛1.JPG】   【火海中不夜侯的眼睛2.JPG】   【火海中不夜侯的眼睛3.JPG】   大家看到这密集的红血丝了没?虽然出现在老婆的眼里也半点没有折损老婆的美貌(没偏题),但这明显不对劲!   老婆的实力有多强不用我多说,过往的斐然战绩摆在那儿。就算天衍标注了遮蔽天空的火焰是毕方火,老婆也不会在这种火焰里受到伤害。   想想那么多神兽都被我老婆随意搓扁揉圆,毕方的火焰能对他造成什么困扰啊!   就算植物怕火,拜托———都已经有灵力能修行了,我老婆那能是普通的植物吗?   16L:楼主搞快点!别三句话不离老婆的,那明明是我老婆!   17L:急急急急!铺垫不要做那么长(丢掉脑子),给我直接上结论!   18L:我好像明白楼主想说什么了,天衍不、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   19L:别说楼主还挺细心的,着三张图的对比血丝逐渐加重,并且右眼始终比左眼轻。   20L:等我有钱了,一定要买一个不是谜语人的楼主!!!   ……   45L(楼主)   来了来了,别催别催,难道我打字不要时间的吗?   大家看我截出来的三张对比图,每解决一次缠绕在生魂上的暗红丝线,老婆眼里的红血丝就多几分,哪怕老婆捏碎这些线轻描淡写,这些暗红丝线也一定对他造成了伤害,而这些伤害十有八九作用在灵魂上。   【单片眼镜截图.JPG】   【单片眼镜覆盖阵法截图.JPG】   看看老婆从出场就配置的单片眼镜,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天衍为了给老婆增加时髦值,现在想想,这恐怕是一开始就埋好的伏笔。   苍龙说“万年前我送您的眼镜,您还一直留着啊”,我们先不说这句话里隐藏的挑衅,就单论字面意思、万年前、眼镜———大家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老婆活了很久这件事已经被从各个角度实锤了,但这样直白的说清是万年前,这还是第一次。   不过万年前的山海时代,就已经有眼镜了吗?   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们先放一边,苍龙说的另一句话更令我在意,他说:   “不记得也好。在时间里,记忆也是诅咒。”   大家会想到谁?   我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存在,是九尾。   46L:卧槽!细思极恐!   47L:【欲言又止,止又欲言.JPG】   48L:我怎么感觉天衍在下一盘好大的棋……   49L:九尾!死去的回旋刀再一次痛击我QAQ   50L:今天吃的刀子已经够多了……被杀一次又一次,本尸体缓缓变成巨人观。   51L:摸摸自己的心口凉凉的,原来是已经死了呀(微笑)。   ……   139L(楼主)   大家先别忙着死(不是)。   我们倒回去说说九尾,大家还记得[狐面]吗?狐面里封印了一部分九尾的记忆,但因为九尾堕化的太过严重,即使[狐面]是被分出去的一部分,也渐渐受了堕化的感染。   漫友们肯定很奇怪,明明是在讲最新更新的隐含信息,为什么又扯到了很久之前的更新上去,那是因为我大胆谈推测———九尾的事件,其实是一个暗示。   这边放一个有意思的帖子,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看,那位楼主和我说的内容应该能两相印证:【细节分析:不夜侯与堕化九尾之间究竟存在什么样的过去】   借用那位楼主在67楼所说的一段话———时间对谁都公平,谁都抵不过时间,所以九尾将自己最珍贵的回忆分出去细心保存,但由于回忆与它同为一体,即使隔得很远,依旧不可避免地受到侵蚀,面具上的斑驳就是证明。   漫友们好好想想,九尾一直待在镇塔里,从“镇”字就知道它是个什么性质,作为瑞兽,九尾在有器物辅助的情况下都会在漫长的时间里渐渐堕化,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胆推测,只要活的时间足够长,所有人都会堕化,谁都无法幸免,包括老婆。   140L:嘶……楼主你越说越吓人了!   堕化就代表没救了!你不要吓唬我呜呜呜我胆子小不经吓!   141L:大晚上的楼主你是嫌更新刀的不够,所以特意过来补两刀吗TAT   142L:堕化的生物都能明显看出来不对,从一开始的狌狌、被封印的蜚、阵塔里的九尾……还有那个像神经病一样的苍龙,但我老婆是真的没问题啊!不要硬扣设定!   【惊恐.JPG】   143L:苍龙应该没堕化吧?   144L:漫画里他跟变态似的,往堕化的方向怀疑感觉也没毛病。漫画里出现过的与万年前沾边的,除了老婆,也就只剩他了吧,其他人都死光了呢(微笑)。   ……   277楼(楼主)   想不到我去找证据的功夫,这栋楼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呢~   我简单爬了一下楼,里面有漫友说苍龙有可能堕化了,这也是我想说的。   PS:关于苍龙的截图我就不贴了哈,贴了我怕我冒火,大晚上的熬夜又生气对肝不好。   现在接着我之前的推论往后说,假设“只要活的足够久,所有人都会堕化”是真的,那么它的成立条件,或者说它的共性是什么?   建立在漫长时间的前提下,刨除掉性格、实力、环境的影响(因为所有堕化的存在这些条件都不一样,基本没有相似),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共同点———记忆。   苍龙的那句“在时间里,记忆也是诅咒”,我是越琢磨,越觉得有点东西。如果他没有说谎,那可以得出一个细思极恐的猜测———记忆就是堕化的根源。   老婆之所以没有堕化,或者说没有表现出什么堕化迹象,是因为老婆失忆了!   没错!老!婆!失!忆!了!   大家可能已经忘了最初的设定———老婆沉睡了很久醒来,记忆基本没有了。   (不过没有记忆的老婆也这么强悍,老婆果然是我的天菜!此处表白一下老婆!)   所以我大胆得出结论:正是因为老婆失忆,即使他活了足够漫长的时间,堕化也没有侵蚀他。   但这时肯定又有人要问,如果失忆状态可以保证不被堕化侵蚀,那么老婆两次表现出黑化(堕化)的迹象,又是什么原因呢?   毕竟两者看起来毫无关联。   细说有一些复杂,我去找点证据,晚点一并贴上来。   【名侦探叉腰.JPG】 第263章   ……   345L:楼主呢?我那么大一个楼主呢?   346L:卡在这里人干事?!   347L:大晚上的我不睡觉是为了蹲一个结果, 不是为了让楼主你放我鸽子的啊!   348L:15分钟了楼主还没有敲完吗!急急急急!   ……   421L(楼主)   首先声明:我没有跑路!   我知道你们很急,但你们先不要急(ω`)   我先上第一波证据———   【不夜侯再结恶缘.JPG】   【契约成立截图.JPG】   【不夜侯的微笑.JPG】   多的我就不说了,大家自己看这三幅图的色调吧, 看起来是不是有种我们看其他漫画时的黑化感?当然, 这种情况在《山海之语》里, 被统一称为堕化。   假设我之前的结论正确,因为失忆,即使老婆活了足够漫长的时间, 堕化也没有侵蚀他,可这并不意味着老婆就彻底安全了,相反,他这样的状态最危险。   因为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恢复记忆, 也没人知道当记忆恢复到什么程度时堕化就会找上门。   最重要的是(重音)!   所有堕化的存在,堕化后的性情都有了极大程度的扭曲,之前举过的那几个例子我就不一一复盘了,漫友们可以好好想想, 他们是不是“恶”的那一面在扭曲后被无限放大?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堕化后整体会偏向【恶】这一面, 那么从结论反推, 暴露【恶】, 或者利用【恶】的一面行使某种权利, 也有可能导致或加速堕化。   老婆活了万年的时间, 如果记忆真是诅咒, 那么他本身就处在悬崖边缘,可能一件小事, 就是压倒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422L:楼主你现在能不能和我说一声,你这个帖子其实是个搞笑帖来着……我真的害怕!   423L:刚准备说楼主的联想太离谱了, 但认真想一下又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424L:我懂了!楼主自己在别的地方哭的水漫金山,然后黑化后决定自己单开帖子报复社会!   425L:楼主你要不封帖吧,你这个走向让我胆战心惊!   426L:呵,都是一群胆小鬼,不就是分析吗?有什么害怕的?【撸袖子.JPG】   来来来,还有什么猜测往我脸上砸!   ……   611L(楼主)   我的分析只是基于我的看法,我也没打算说服所有人嘛,毕竟现在漫画迷雾重重,很多地方细节不全,只能靠我们自己推测。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从哪个方向推测都充满了刀……哽咽了。   假设老婆和我说的一样身处悬崖之上,那么就能得出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测———老婆每一次遇到那些认识他的故人,对他而言都是威胁。   老婆本身就温柔又善良,甚至还很体贴,这样的老婆看着故人一个接一个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他就真的不会对过去的记忆生出一丝一毫的好奇吗?   凭我纵横小说界与漫画界多年的经验看,从没有失去记忆的人不好奇自己的过去,不好奇过去的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老婆走上了寻求丢失的记忆那条路,那么是否意味着他离堕化又近了一步?   万幸的是老婆不知是心有顾虑还是失忆前就做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安排,他没有主动去追寻那些丢失的过去,换言之,他好像一直被动地等在原地,等着与那些故人一个个碰面,然后目送着他们一个个离开……   我真的要写不下去了呜呜呜,我老婆是什么顶级美强惨了,杀千刀的天衍老贼!!!   612L:说的很好,楼主不要再说了(闭眼)。   613L:悬着的心终究没悬住,啪的一下死了。   614L:睡前点进这个帖子是我此生做过的最失败的决定T-T   615L:偏题了!楼主偏题了!不要再接着着这个危险的方向往下讲了呜呜呜,我们说回主题吧……   616L:楼主你是拿着放大镜一帧一帧地看漫画吗?漫友的命也是命啊!!!   ……   792L(楼主)   不好意思刚刚太激动了,我也发现我偏题了,我们现在继续说!   假设老婆第一次出现堕化苗头是因为沾染了与【恶】有关的权利,也就是在危险的边缘放大了性情中不好的那一面,那么第二次出现堕化的苗头,原因就非常直观了———因为遇到了故人。   虽然苍龙本身确实讨人厌,但客观来说,它的存在代表了老婆缺失的记忆,他本身也是老婆记忆的一部分。   【火海中沉默的不夜侯.JPG】   【冷淡态度截图.JPG】   就算是面对敌人,老婆的情绪大多也是克制的,几乎从不将抗拒和冷淡直接摆在脸上,而且这是老婆和苍龙第一次见面,这样异常的态度从何而来?   我们之前提到过那些暗红丝线,老婆每解决一次,眼里的红血丝就加重几分,伤害大概率作用于灵魂,没有可能正是因为对灵魂造成了一定的伤害,所以老婆隐隐约约想起了点遗忘的过去,所以才会对苍龙的态度那么冷淡?   漫友们想想,万年前送的东西老婆醒来后还带在身上,这说明他们万年前的关系一定非常好,可这样好的关系在漫长的时间中变得面目全非,甚至站在了对立面……   老婆想起的东西越多,伤害就越大,情绪不稳以至于出现堕化苗头,心神失守之下,被苍龙抓住这个空子算计了———是不是特别合理!   793L:卧槽!楼主当代福尔摩斯,我甘拜下风!   794L:真的!一切都合理起来了!   795L:我强大又美丽的老婆必不可能几招就被反派算计———我之前还纳闷呢,看到这个解释茅塞顿开!   796L:大家都在关心逻辑合不合理,只有我觉得我又吃到了一把绝世大刀吗呜呜呜呜———   797L:不瞒你说,我也……QAQ眼泪它突然就自己掉下来了!   798L:一路爬楼下来感觉大家对苍龙的恶意都挺大的,就真的没人怀疑这个反派boss有苦衷吗?   799L: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但在其他嚎啕大哭的帖子里只提了一嘴就被追着痛骂十几层楼,怂了怂了TAT   800L:其实苍龙在之前的漫画更新里也出现过这么一两个小片段,总感觉和最新更新里的性格一点都不相似,感觉……ooc了?   【顶锅盖.JPG】   801L: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只是没敢说出口。谛长卿那种人憎狗嫌的性格苍龙都能包容,没道理放到比谛长卿好了千倍万倍的老婆身上,苍龙就不对劲起来了吧?   802L:有没有可能是因爱生恨呢?   【顶锅盖逃跑.JPG】   803L:不要磕这种让人慎得慌的CP啊!!!   804L:其实我觉得因爱生恨还蛮有道理的耶……大家难道都没有发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吗?   凡是活了很久的存在,对不夜侯的称呼几乎统一都是“先生”,我不太会讲话,给大家贴一下“先生”的解释吧。   【先生:字面的意思表示出生比自己早、年龄比自己大的人;另有先接触陌生的事物的意思,引申为先接触陌生事物的人。因此古代称别人先生有向别人学习的意思,正所谓“达者为先,师者之意”。】   所以有没有可能在万年之前,不夜侯是苍龙的老师?   因爱生恨也确实是因爱生恨,只是这个“爱”不单指爱情———亲情、友情、师生之情都是爱的表现形式。   805L:卧槽!楼上的漫友不说我还没意识到!细思极恐了我!   806L:这个说法更渗人了,要不我还是浅信一下因爱生恨的表面意思吧(bushi)   807L:我们假设一下804L的漫友说的是真的,那不就是……师生反目成仇?!   808L:也就是说长大之后的苍龙和我老婆理念不合于是两人分道扬镳并在漫长的时间中摩擦渐多情谊破裂日渐疏远仇恨积累所以走到决裂这一步———   809L:楼上的漫友你打字断个句吧,一口气看下来我快没气了!   810L:这栋楼的走向越来越恐怖了喂!   ……   1121L(楼主)   我只是因为分析太多饿了半夜去点了个宵夜而已,话题为什么偏到这么远的位置上去了!   不过我一路爬楼下来,感觉说的还挺对,因为这也是我感觉更新里隐含的呼之欲出的信息。   当时苍龙对我老婆出手,我已经气炸了,但随着后续剧情的展开,我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荒山内部截图.JPG】   【玄武卖萌截图.JPG】   你会把敌人关在一个风景绝佳,并且管吃管喝,有萌物陪着的地方坐牢吗?甚至不是无期,仅仅只有一百天。   结合上一次的更新,我有理由怀疑苍龙知道什么,并且这事还和不夜侯脱不了干系,甚至苍龙凤凰联手打造[荒山]并不是为了囚禁我老婆,而是为了帮老婆避开某些东西,只是他和凤凰选择的方向不一样,也没预料到自己会被凤凰背刺。   1122L:这么说感觉苍龙像个大冤种(?)   1123L:嘶……感觉天衍在下好大一盘棋,他不会想拿我老婆祭天吧?   1124L:那我真的会冲到他家宰了他的(尖叫)!!!   1125L:所以不仅谜团越来越多,我感觉我老婆也越来越惨了啊!   1126L:我大概懂楼主的意思了,就之前觉得苍龙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反派,但后续的更新又觉得它可能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只是手段强硬偏激,所以楼主超级讨厌他,对吧?   1127L:我恨反派不长嘴!!!   ……   1314L(楼主)   我讨厌苍龙不光是1126L的漫友所说的原因,他有苦衷归有苦衷,但这也不能抵消他犯的罪啊!   西门舟的实验室大家是都忘了吗?   【地下实验室内部截图.JPG】   免费帮大家回忆一下(微笑)   西门舟作为苍龙的手下,我不相信他的研究苍龙半点不知情,西门舟一定在他的默许下才开展那些丧心病狂的研究的。   还有谛长卿,虽然大家现在都热衷于看谛长卿的乐子,但谛长卿本身也不是个好人啊!大家是忘了异处局死在他手里的那些人了吗?   西门舟是罪犯,谛长卿是罪犯,苍龙也是。   无论他有什么苦衷,他在我这里都洗不白。   1315L:弱弱地说一句,这是漫画,大家正义感没必要这么强……   1316L:违法犯罪在哪里都不该被洗白!漫画怎么啦!漫画也要一视同仁!反派必须死!   1317L:我们反派也是有厨子的!不吃饭也不要掀桌子啊啊啊啊———   1318L:漫画不是现实,大家不要这么较真!大晚上的怒气伤身!!!   ……   虞荼看着这个帖子后面莫名其妙开始争论起“漫画里的反派到底该不该死”这个问题后,默默地关掉了帖子。   信息量有点多,还有点杂,他得缓缓。不过关于不夜侯的部分真的好合理———又是被脑补震撼的一天! 第264章   顾鸿影背着个小包, 仰头发出疑问:   “为什么我们不走里世界的传送通道,要从表世界去长安学府啊?”   “昆仑向四方的传送通道都要停用检修。”埃里克回答,“老师们担心冒充不夜侯前辈的那个人悄悄在传送通道上动了手脚。”   传送通道构建困难需要时常维护, 如果有精通阵法的人进行修改, 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改动, 在运行起来后各方因素发生偏移,结果就会天差地别。   “从里世界其他大型传送通道去长安学府还不如通过界门回到表世界坐高铁来的快。”郝芝芝说,“从表世界中转虽然麻烦点, 但上午出发下午就能到,如果要从里世界御剑飞行,以我们现在的水平,保守估计要飞一整天。”   “可是……”顾鸿影欲言又止, “你们真的确定长安学府的界门在这儿吗?”   郝芝芝:“也许、嗯,这算,大隐隐于市……吧?”   五个人的行李都被符咒缩小成玩具一样的体积背在包里,不至于被大包小包拖累行动, 但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警察局,确切一点说, 是警察局对面的街道, 因为他们一直不走, 门口站岗的警察余光已经悄悄锁定他们了。   根据郝芝芝手中的定位符, 离长安学府最近的界门, 就开在警察局中。   顾鸿影:“我们装成报案人进去行吗?”   郝芝芝:“然后众目睽睽下表演一个活人消失术?”   他们之所以这么苦恼, 是因为警察局的大门口布了一个检测现形阵法,启动后一直勾连到围墙, 最普通的隐身符根本瞒不过去,但这处警察局又不是异处局分局, 所有进进出出的人身上都没有灵力波动。   长安学府里的学生想要回到表世界,这是唯一的通道,长安学府的那些老师们绝不可能不知道开在这个位置有多不方便,更别提门口还有这么复杂又坑人的阵法———他们根本就是故意的!   虞荼幽幽道:“我现在怀疑昆仑的传送通道根本就没出事……”   通知他们五人今天去长安学府报道,如果从昆仑御剑飞行,在没有什么意外的情况下,晚上十二点前能到,但怕就怕在“没有意外”这四个字上。   保险起见,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从表世界中转,但谁都没想到表世界通向长安学府的界门,开在表世界的警察局里。   顾鸿影点头附和虞荼的话:“我也怀疑。”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突然起了一阵狂风,不知从哪吹来两片落叶,啪地一下精准糊在站岗的警察眼睛上,然后有什么体积很小的东西像离弦利剑似的窜出来,大门口的阵法闪了一下,隐约扭曲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但因为速度极快,还没成型便消散。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一分钟后。   备受启发的五人一人身上贴着一张隐身符和三张加速符,在阵法不会被触发的极限距离内摆出冲刺的姿势。   殷莉用组队型心音符倒计时:   【三、二、一 ——冲!】   又有狂风刮过,站岗的人懵逼地眨了一下眼睛,刚刚……是不是有一串人进去了?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看门后的空地,怀疑自己青天白日出现了幻觉。   大白天的,不至于闹鬼吧?   一口气冲过阵法范围的五个人急急刹住车,顾鸿影冲得最快,他转过头来问:“能定位吗莉莉?”   殷莉摆弄着一个罗盘,闻言头也不抬道:“正北方向十米右拐。”   顺着殷莉的指引,他们看到了一扇画在墙上的门,门和他们之间隔了一米来宽的绿化带,顾鸿影从绿化带开到门前的小路上走过去摸了摸,手下是硬邦邦的水泥墙,没有找到能打开的缝隙。   顾鸿影:“确定是这儿吗?”   殷莉点了点头。   顾鸿影想了想,尝试着向墙绘里注入了一点灵力,他的身形闪了一下,立刻从门口消失了,其他四人迅速跟上,然后……   他们从天空坠往地面,仿佛米勒克尔新生开学报道日的重现,越来越小的门倒映在眼瞳中,白云覆盖的天空里出现了泛着碎金的橙———   那是一尾橙金的锦鲤。   在“噗通”声里,跃出水面的锦鲤游弋着将他们一个个接住,虞荼的手撑在锦鲤的鳞片上,触感不似鳞甲类生物那般冰凉,而是柔滑得近乎绸缎,它有一条极绚烂的尾巴,每一次摆动都像碎金一样散开,优雅美丽,仿佛是只存在于字里行间的幻想类生物。   这条锦鲤载着他们向上游弋,每一次摆动尾巴都招来一大片流云,它载着虞荼他们越飞越高,进来时的那扇门已经变成了一个遥远的黑点,随后又淹没在层叠的云层中。   耳边有呼啸的风声,虞荼听到顾鸿影扯着嗓子喊: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殷莉在里世界呆的时间比他们都要长,所以听说过这个流程:   “是长安学府的——祝福仪式———”   祝福仪式?   虞荼茫然又震撼,他们用灵力将自己固定在锦鲤宽阔的脊背上,看着锦鲤带着他们越飞越高,那条橙金的大尾巴越来越用力,或许是流云太过密集,又或许是锦鲤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穿梭,虞荼隐约感知到身下的锦鲤正在发生变化。   锦鲤破开一道道流云,天空中隐约出现一扇宏伟广阔的门,流云在此时变成了滔天的巨浪,要将锦鲤连着虞荼他们一起拍打下来,怒吼的浪声、滔天的风声,昏暗的光线遮蔽了其他同伴,虞荼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好像云层形成的巨浪里只剩他自己孤独一人。   灵力形成的保护罩在这时好像失了效,寒冷的水劈头盖脸,虞荼用袖子挡住眼睛勉强睁开,他知道长安学府的祝福仪式是什么了!   滔天的巨浪要将他从锦鲤背上卷下来,那扇宏伟广阔的门也消失无踪,虞荼死死抓住锦鲤橙金色的背鳍,让锦鲤载着他一直向上,虞荼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雷声,锦鲤的变化也越来越明显,橙金色的光芒在暴雨雷霆之中强烈起来。   平地雷轰头角露,滔天浪浴甲鳞舒!   在雷声和暴雨到达最鼎盛时,虞荼忽然感觉身下一轻,暴雨变成了细雨,阳光穿透翻墨的云层,呼吸之间,阴云散去,晴空万里,金色的巨龙沐浴着阳光,身后是那扇宏伟广阔的门。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小伙伴们都还好端端的站在巨龙的背上,人人身上都披着一层淡淡的橙金色光泽,刚刚的狼狈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巨龙带着他们徐徐下降,云雾之中能看到绵延的朱红色古建筑,威严古朴。他们降落在汉白玉广场上,巨龙散成一道橙金色的流光,没入到白场中央的雕像里。   虞荼听到了掌声,或许慑于刚刚那一番声势,他们都未曾注意到雕像的最下方坐着一个女孩子,鼓掌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很厉害嘛!”她的目光落在他们五个人身上,笑道,“竟然一个都没少!”   她的目光划过殷莉落在郝芝芝身上,刚刚还有点客套的笑容此刻变得真情实意起来:“你是芝芝吗?”   “对。郝芝芝点了点头,“雨新?”   没两句话的功夫她们俩就熟络起来,仿佛多年不见的好友,其他四个人对郝芝芝交友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俩唠了一会儿后,闻雨新主动提议带着他们参观长安学府。   如果说昆仑是由数百座绵延不绝的雪峰组成,那么长安学府就是由不同朝代不同风格的建筑群落组成,占地面积虽然没有昆仑那么夸张,但也小不到哪儿去,至少闻雨新介绍期间,他们就看到了各种各样的飞行器,主要以骑马为主,但也有人御剑,有人坐轿子,有人坐太师椅,虞荼甚至还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木鱼。   在那个巨大的木鱼呼啸而过,留下一连串敲击声后,虞荼他们五人的目光忍不住跟随过去,闻雨新见怪不怪道:“那是四年级的佛修,乘坐的是自己的本命法器木鱼,犍稚敲的越快,飞行速度越高。”   “除了对自己的本命法器有想法并成功炼制出来的人,长安学府的人大部分时间还是骑马的。”闻雨新说,“你们可以理解成表世界的共享单车。”   顾鸿影看着一匹嘴里喷火的马哒哒着马蹄以一种正常马不可能有的速度冲出去后:“……”   他指着刚刚冲过去的那匹马:“确定这些马正常吗?”   闻雨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转头,脸上的表情瞬间难看下来,她丢下一句“你们等我一会儿”后就冲了出去。   没几秒,他们听到闻雨新的怒吼:“说了多少遍赶着上晚自习自己算好时间,不要给马喂喷火椒赶速度!哪个学院的?福牌拿出来扣分!”   “新品种?喂了不会拉肚子?检测报告有吗?学院批复有吗?都没有?别狡辩,扣分!”   被逮住的倒霉学生垂头丧气地交出自己的福牌扣分,用福牌给自己叫了一匹新的马,至于那匹会喷火的马被闻雨新收到了一个特殊的储物球里。   处理好这场小意外的闻雨新回来继续带着虞荼他们参观长安学府,因为长安学府建筑群落极多,所以他们五个都是御剑,只有闻雨新的脚下踩着一团变幻的水花。   在介绍完主要上课的建筑群落后,闻雨新带着他们继续向前:   “长安学府目前只有两个食堂,一个修建在教学区,一个修建在实验区,从这条路出来后离教学区的食堂是最近的,这个食堂的危险系数也最低。除非必要,最好不要去实验区那边的食堂吃饭,因为———”   “轰!!!”   一声巨大的爆炸打断了闻雨新的话,与他们相隔不到百米的五层木质建筑楼窗口冒出了滚滚黑烟,每个冒着黑烟的窗口都都狼狈的窜出不少学生,看起来像是恐怖袭击的现场。   闻雨新:“……?”   她迷惑地看了一眼这栋建筑的牌匾,是东篱下不是揽明月啊?   东篱下什么时候和揽明月一个风格了?   闻雨新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结为今天比较倒霉,正好遇到了东篱下这间食堂难得发生问题。   “东篱下这个食堂一般不会出问题的,这次是意外。”闻雨新解释道,“看样子这里短时间是没法吃晚饭了,我带着你们去揽明月那边吃吧。” 第265章   坐在揽明月吃上第一口热饭的时候, 虞荼还有点难以置信———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七楼的靠窗,透过窗外能看到高悬的月亮以及……月亮里的皮影戏?   “这个周赢的是文学院。”闻雨新吃饭的空隙顺着虞荼疑惑的视线看过去,见他的目光停留在天空的月亮上, 不由解释道, “长安学府的月亮是人造的, 每周合分最高的学院可以定制月亮上的图案,文学院已经蝉联三周了,这周是皮影戏, 上周是八仙过海,上上周是大闹天宫。”   顾鸿影:“文学院很厉害吗?”   “文学院是大分类。”闻雨新点点头,“一般赢多输少。”   “你们是以交换生的身份来的,建议你们先想好要进入的学院之后再领福牌。”她说, “福牌一旦到手,就默认你已经了解了长安学府的规则,犯规是要扣学分的。”   埃里克:“长安学府的规矩很多吗?”   “这么说吧……”闻雨新颇为沧桑地叹了一口气,“在长安学府的四年会是你六年求学生涯中最难熬的八年。”   里世界一共有四所大学, 分别是昆仑、归墟、长安学府和米勒克尔。除了米勒克尔大学是里表世界统招且东西合办外,其他三所学校都是特招。   昆仑以剑修为主, 挑选的人意志力都比较坚定, 惹出来的乱子相对较少;归墟人均社恐, 不怎么和外界接触, 其他三所学校的学生对他们的了解都不多;米勒克尔大学虽然人数多又来源杂乱, 但刚入学的学生杀伤力有限, 快毕业的学生又被打包送去异处局实习,状态也算可控;只有长安学府不同。   长安学府人族、妖族、草木族都招收, 生源基本来自于里世界,是除了米勒克尔大学以外学生最多的学校, 不是天赋异禀就是家学渊源,翻译成人话———杀伤力不可同而语。   为了尽可能控制这些觉醒灵力后堪称无法无天的“法外狂徒”,长安学府制定了一系列堪比规则怪谈的校规,学制只有四年,要的学分也不算太高,但架不住扣分扣得恐怖,能按时毕业就是天才,大部分人会被延毕一到两年,天赋过于普通的甚至能学八年,太平庸的就只能劝退了。   “我们昆仑的校规不算多。”聊了好几个小时,大家也开始熟悉起来了,殷莉好奇道,“雨新,你手里是不是有现成的长安学府校规册?”   “饭都吃完了吗?”闻雨新的笑容有点奇怪,“我建议你们吃完再看。”   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她,她笑道:“做好心理准备啊。”   虞荼五人郑重地点了点头。   闻雨新翻手掏出一个卷轴,将卷轴上系着的丝线解开,像有无形的手抚开画卷,写满了字的长长的卷轴以浮空的方式从桌子这头滑到桌子的那头,然后继续向前。   在五个人僵硬的视线里,她慢悠悠道:“喏,这就是校规。”   表世界曾有段时间风靡过手写《上林赋》,长安学府的校规,看起来比《上林赋》还多。   顾鸿影:“……”   他痛苦面具:“这也太多了吧!”   长安学府的校规基本没有废话,每一条的语言都简洁凝练,第273条甚至写着【校规不定时更新,请所有学生时常查看,以免遗漏。】   觉醒灵力后人五感都会得到提升,记忆力也会变好,甚至某一方面还会得到强化,记下这么多规则不成问题,难的是要怎么避免扣分项。   “有些我能理解。”郝芝芝和顾鸿影同款痛苦面具,“但有些是不是太离谱了!”   比如34条写着【禁止将学弟学妹揍回原形后冒充期末考试成绩,违者扣10学分】;比如98条写着【禁止尝试更改自己的种族,违者扣30学分】;比如第178条写着【禁止做实验饿极了生啃同学(熟啃也不行),违者扣40学分】;比如261条写着【禁止同时与多人多种族结婚,违者扣100学分】……   这些奇葩校规之下,诸如【禁止在实验区以外的地方做实验】、【禁止将实验材料和自己一起烧烤】、【禁止在实验区以外的地方即兴表演】都已经算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虞荼打眼看过去,被森然的校规震撼:“长安学府……活下来好难的样子。”   “不要觉得这些规定奇葩,每一条校规背后都是惨烈的教训。”闻雨新露出微笑,“我入学的时候长安学府的校规只有271条,现在已经273条了。”   也就是说随着长安学府存在年限的增长,校规也会越来越长。   “我有一个问题!”顾鸿影是永远精力旺盛的好奇宝宝,“为什么261条要扣100学分?是因为重婚罪犯法吗?”   长安学府校规扣分项最高可扣100学分,但这条与其他扣100学分的校规格格不入。   “表世界的规则并不是全部适用于里世界。”闻雨新说,“但根据屏障一重率,重婚罪确实犯法。”   “这条校规之所以扣这么多学分———”闻雨新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是因为长安学府之前有个学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和全班同学绑了姻缘线结了婚,然后还在阵法的辅助下觉醒了效果‘喜结连理’和‘金玉良缘’,喜结连理伤害全班平摊,金玉良缘使每个人发出的攻击得到不同程度的增幅。”   顾鸿影迷惑:“虽然有点搞笑,但效果不是很好吗?”   这不就是群体减伤和群体增益的变种路径吗?   “要仅仅只这样,那解除就好了。”明明周围没有其他人,闻雨新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题是线因谁起,必由谁终,和全班同学绑完姻缘线后,开创这条校规的人就溜了!”   顾鸿影虞荼郝芝芝殷莉埃里克:“……?”   五个人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心意相通的人才绑姻缘线,绑完线后绑线的人会不自觉地喜欢上对方,但这时问题就来了……”闻雨新叹气,“姻缘线绑的太多,蜘蛛网都比姻缘线整齐。”   闻雨新继续道:“据说创下这条校规的人和全班同学都不对付,所以还将不少人的姻缘线交叉互绑。”   能修炼的人意志大多比较坚定,但本能和意志24小时拉锯,也确实足够糟心。   顾鸿影咽了口唾沫:“意思是就算你理智上讨厌一个人,你的本能也会控制不住去喜欢,然后理智又将本能压回去,一个没压住,本能又冒出来了?”   “对。”闻雨新点点头,“据说这一团乱麻的姻缘线绑了有将近两个月,才被长安学府的老师们抓到本人合力解开。”   看着面前五个人诡异的神情,闻雨新安慰道:“别担心,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二十多年前、长安学府、和全班不对付———好熟悉的设定。   虞荼心里一跳,他脑海中霎时间浮现一个人名:“不会是……谛长卿吧?”   闻雨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虞荼:“……”   明明是这么离谱的事,但确定是谁干的后,他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呢。   揽明月的七楼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郝芝芝坚强地岔开了话题:“我们来说点别的吧……”   闻雨新向他们分享了一些她所知道的校规由来史,六个人聊着聊着,终于将心头那一瞬间漫起来的阴云压过。   在讲完校规血泪史后,闻雨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来的还挺巧,今年十月份的擂台赛,你们要参加吗?”   埃里克:“擂台赛?”   “长安学府每年都会举办擂台赛,二年级及以上的学生都可以参加,报名时间截止到十月中旬,时长大概两个月,和期末成绩一起结算。”闻雨新说,“擂台赛的前三组学分奖励特别丰厚,每年扣分扣的比较多的倒霉蛋都会选择参加擂台赛力挽狂澜,毕竟不及格过年都要留在学校上学。”   “我建议你们参加。”闻雨新说,“每个新生到达长安学府的时候都会经历一场【鱼跃龙门】,越过龙门的学生都会得到锦鲤祝福,锦鲤祝福的保质期至少有一个月,一年级生受限于年级无法参加,你们是二年级才过来的交换生,有了锦鲤祝福的帮助,肯定一切顺利!”   五个人互相对视,每个人脑海里都浮现出上学以来水深火热的记忆。   顾鸿影盯着闻雨新的眼睛:“确定能维持一个月吗?”   “正常情况下维持一个月没问题,除非遇到突发情况被高强度消耗。”闻雨新安慰道,“放心吧,一般人没这么倒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变得有点窒息,但她还是热心的解释:“你们将灵力聚集到双眼看自己的皮肤,能看到一点橙金色的浅淡光晕在流转,如果看不到光晕,就证明锦鲤祝福已经被消耗完了。”   几乎是她的话一说完,虞荼就将灵力往双眼的方向运转———这事他用马甲已经干的很熟练了。   灵力聚集到双眼,虞荼定睛去看自己的手背———没有任何橙金色的浅淡光晕。   虞荼:“???”   他不死心地又试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虞荼抬起头和四个小伙伴对视,大家眼里,尴尬如出一辙。   好像知道先前幸运地没被爆炸波及,并能吃上一顿热乎饭的原因了呢。 第266章   这顿宵夜在莫名诡异的氛围里落下了帷幕。   晚上虞荼躺在床上, 腕表在他眼前投射出虚拟屏———   虞荼:【擂台赛我觉得我们应该报名参加。】   郝芝芝:【我也,我有种基础学分不够扣的错觉。】   埃里克:【长安学府学规扣分项太多,需要未雨绸缪。】   殷莉:【交换生交换期间需遵循学校规则, 学分波动太大会按比例折合到所在学校扣分, 学分越多越保险。】   四个人对擂台赛的态度都倾向于参加, 至于顾鸿影?   在他表现出愿意参加的态度后,五人小群就将他禁言了———主要是大家不在一个房间里,很难及时给他贴上短效禁言符。   郝芝芝:【擂台赛参赛规则及报名方式我找雨新要过来了, 现在发群里。】   郝芝芝在群里上传了一个文档,虞荼点开,可能是因为他先入为主,他以为擂台赛是竞技挑战的传统模式, 结果长安学府的擂台赛与传统擂台赛大相径庭。   长安学府的擂台赛以小队的形式报名,人数最多五人,不得超出,报名成功后可前往闻道堂领取擂台赛任务, 擂台赛任务共分甲乙丙丁四等级,分别对应CDEF四个任务档次, 元旦前一天擂台赛截止计分, 分数最高的小队为擂主, 队伍共可得1000学分, 学校不干预小队内学分分配。   单个甲级任务积分80到100, 单个乙级任务积分30到50, 单个丙级任务积分10到20,单个丁级任务积分1到5。   光看积分报酬, 甲级任务无疑是最丰厚的,但危险系数也最高, 基本接甲级任务的学生都是四年级生,三年级生都少有,至于积分个位数的丁级任务,基本是给二年级生提供参与感用的,就当提前熟悉情况了。   郝芝芝:【至少要圆满完成一个丁级才能接丙级,圆满完成两个丙级才能接乙级,圆满完成三个乙级才能接甲级。】   殷莉:【乙级到丁级的任务倒是不难完成,就是费时间。】   长安学府毕业生一半以上都输送进了异处局,所以擂台赛的等级标准也与异处局通用,就是为了让学生们尽快熟悉,毕业后能迅速适应,乙级以下任务都不会有什么大危险,只有甲级任务需要认真斟酌。   但比起任务等级,有个更棘手的问题摆在眼前———擂台赛是给学生挣学分的比赛,所以不能占用上课时间,只能在课后和放假时争分夺秒完成。   埃里克:【我还要处理家族事务,双休?没听过。】   郝芝芝:【我只能把这个月的工作推掉点了,不然忙不过来。】   殷莉:【长安学府是四所大学里藏书最多的地方,我本来准备今年将我能学的阵法都学完的。】   顾鸿影虽然没发言,但他每周的训练量都有专人规划,强度相当高。   看着小伙伴们轻描淡写透露出来的任务量,虞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心里的压力越来越重。   反正也没什么困意,虞荼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离开舒适的床直奔宿舍的书桌,都说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他还是起床晚间学习一会儿吧,想要在卷成麻花的卷王们身边生存,他要更努力才行!   在学到有困意时,虞荼才一头栽倒在床上,可能是因为太累了所以睡眠质量上佳,他感觉好像两眼一睁一闭,闹钟就响了。   虞荼:“……”   他坐起来按掉闹钟,发了几秒的呆后,打开了今天的计划表,今天他们五个和闻雨新约定好了去参观实验区,然后确定学院拿福牌,接着报名擂台赛。   花了一点时间洗漱,虞荼动身去揽明月的一楼,东篱下那间食堂昨天炸得挺严重,现在还在修缮,据说两天后才能重新投入使用,所以今天食堂的人格外多。   在食堂人流里找人的时候,虞荼听到了顾鸿影的声音:“荼荼这边!”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东南靠窗的角落,顾鸿影和闻雨新都来了,闻雨新的身边坐着一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生,只是看起来比她高冷一点,充满了一种科研工作者的气质。   “荼荼,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姐闻晴旧。”闻雨新笑眯眯地说,“姐,这是虞荼。”   “你好,虞荼。”被称为闻晴旧的女生目光落在虞荼身上,目光里隐约有丝好奇与探究,“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我有个困扰了很久的问题想冒昧询问你,你了解堕化后的鹿蜀吗?”   “鹿蜀”这个词唤醒了虞荼和马甲同步的那段记忆,在记忆的回旋镖下,虞荼发出了一声迷惑的———   “……啊?”   闻晴旧看着虞荼脸上迷惑后恍然大悟的神色,缓缓吐出一口气:“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询问不夜侯前辈,怎么压制鹿蜀皮毛上的怨气并保留让男人正常怀孕的功能?”   “啪叽———”   这是顾鸿影小笼包掉到盘子里的声音。   “今年八月,异处局向长安学府移交了三个受鹿蜀皮毛影响而怀孕的男人,年龄都在40岁到50岁之间。其中两人所怀胚胎含有怨气,只有一人腹中胎儿健康正常,能看到胚芽和原始心管搏动,并能探听到胎心。”闻晴旧以一种不疾不徐的语气说,“这位怀有健康胎儿的男性和其他两人人唯一的不同,是他曾找过不夜侯前辈打胎重怀。”   虞荼:“……”   柳嘉确实和他说过鹿蜀事件的后续,异处局将三个怀孕的男人移交至长安学府,但这后续的发展怎么又找上他了啊!   或许是虞荼的疑惑在脸上表现的太过明显,闻晴旧顿了一下,继续道:   “我之所以冒昧来找你,是因为我选择的毕业论文是‘论以鹿蜀皮毛推动生育平等的可能性’。鹿蜀皮毛让男人怀孕这个特质如果能被大范围应用,那么女人就可以从生育困境中彻底解放,从而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   “女性会在最好的发展年龄面临生育困扰,究竟是向上拼搏还是回归家庭,很多女性迫于社会的压力,不得不遗憾放弃事业。”闻晴旧说,“生育一直对女性造成多方位困扰,但一旦男性同样能生育,很多社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表世界一直困扰的生育率持续走低情况,也会得到好转。”   当最大的制约因素消失,男女双方握着一样的筹码时,很多问题自然而然就能解决。   想要后代?没问题,自己生!   非要拼个儿子?没问题,自己生!   担心孩子不是自己的?没问题,自己生!   还有诸如“夫妻双方都在上升期究竟谁退守家庭”“婚后AA要怎么才算平等“彩礼和嫁妆怎么才能公平”等问题,都会因为男人也能生育而不攻自破。   顾鸿影夹起自己掉在盘子里的小笼包,真心实意道:“很天才很牛逼的想法。”   闻晴旧转头对他笑了一下,肯定道:“我也这么觉得。”   长安学府的老师们从不干预学生毕业课题的选择,只要他们能研究出名堂并拿出质量过硬的论文与成果就能顺利毕业。   如果自己选择的课题研究不出来,那么就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延毕继续死磕,直到磕出来为止,二是延毕后换个新课题,然后带着旧课题一起死磕———四年级的毕业论文,不知折戟沉沙了多少天才。   为了能让自己的课题顺利出成果,长安学府的四年级生们一个比一个丧心病狂,能用的资源全用上,能帮着完善课题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放过。   比如今年确定完课题后,闻晴旧的研究到了瓶颈,她甚至敢于找到虞荼辗转联系不夜侯请教。   闻晴旧说话的时候,眼中有毫不掩饰的野心:“我的毕业论文要是能在这方面做出一定程度的突破,我就可以留校任职,进到长安学府的科研部。”   长安学府科研部,顾鸿影和虞荼都如雷贯耳,顾鸿影从自家老爸老妈那里了解过长安学府科研部究竟有多“丧心病狂”,虞荼则是从柳嘉和宋图给他的资料里,对长安学府科研部有了一定认知。   “如果我没记错……”顾鸿影小声问,“异处局将那几个怀孕的男人移交长安学府,不是声明了不让科研部的研究人员接近吗?”   “是啊。”闻晴旧点头,“但我不是科研部的研究人员。”   顾鸿影:“……”   可你一看就是科研部的好苗子啊!   “放心,里表世界大部分法律通用。”闻晴旧大概是误解了顾鸿影的意思,“虽然他们精神状态不太对,疑似患上了心理疾病,但他们没有机会伤害到科研部的成员。”   顾鸿影:“……?”   顾鸿影终于明白他妈当时忧虑“长安学府科研部那群人会不会将人绑上解剖台来搞研究”这个想法,并不是空穴来风。   在闻晴旧的视线里,现在汗流浃背的是虞荼了,因为闻晴旧向他发出了请求:   “我知道不夜侯前辈相当忙碌,也对掺和这些事不太感兴趣,能不能请你做中间人,请不夜侯前辈腾出一小段时间来解答我的疑问?”   “当然我并不是白嫖,如果不夜侯前辈有什么需要的报酬,我会尽力达成。”闻晴旧态度相当诚恳,“主要是我的研究真的到了瓶颈期———鹿蜀皮毛上的怨气是改变皮毛特质的根本,但怨气同时又会影响人体使人产下怪物,要怎么压制怨气又不使胎儿产生畸变,我在实验过程中很难把握这个度……”   她洋洋洒洒说了许多,甚至都没顾得上继续吃早饭,这些让人一个头两个大的问题落在虞荼耳朵里,仿佛催命的号角。   迎着她期盼的眼神,虞荼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会帮你转述的。”   “谢谢。”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消息,闻晴旧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期待你带来的好消息。”   虽然她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不过这些问题对不夜侯前辈而言应该不算什么难题吧,毕竟不夜侯前辈轻描淡写就做到了让人打胎重怀,还怀上了一个健康又正常的胎儿,只要她能参透其中奥秘,她的毕业论文就有希望了!   闻晴旧不知道的,是坐在他对面的、正机械地啃着苞米的不夜侯本尊,愁得叶子都快要掉光。   虞荼这顿早饭吃得味如嚼蜡,他突然觉得把他放在[荒山]里和玄武一起关一百天,好像也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呢。 第267章   “荼荼?虞荼?”   在虞荼将苞米整整齐齐啃掉五排后, 他感觉有人在戳他的左胳膊,虞荼转过头,看到了郝芝芝。   在他走神放空的时候, 另外三个小伙伴已经来了, 还了解完了前因后果。   “刚刚晴旧姐已经和我们说过了。”郝芝芝笑眯眯道, “其实这件事的解决方法挺简单,荼荼你找个不夜侯前辈空闲的时候撒个娇就搞定了。”   虞荼看郝芝芝的目光变得幽怨。   “是不懂怎么撒娇吗?”郝芝芝接收到了他的讯号,压低了声音向虞荼传授糊弄长辈小妙招, “你随便演一下就好,他们可吃这套了。”   在不涉及原则性问题的前提下,这招对她的监护人就挺好使,不夜侯前辈宠虞荼这事大家有目共睹, 虞荼用这招估计比她效果还拔群。   但不知为什么,郝芝芝感觉虞荼看她的目光更幽怨了。   她不明所以地拍拍虞荼的胳膊:“勇敢一点,不要怕。”   虞荼:“……”   这不是勇敢一点的问题,是困难丢给马甲最后还是要由他自己解决的问题!   虞荼有苦说不出, 只能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先拖几天吧, 让他回去想想解决办法。   这一顿早饭大家都吃的很开心(除了虞荼), 早饭结束后, 闻晴旧主动领着他们去参观实验区。   实验区一共有四处建筑群落, 以冬秋夏春来区分, 第一处名为【晓色贺冬】, 第二处名为【秋声无觅】,第三处名为【夏云嵯峨】, 第四处名为【雨濯春尘】,虽然一年四季颠倒, 但却简单好区分。   “长安学府最初将冬秋夏春四处建筑群落分别划分给一至四年级,对应年级的所有学院都在同一处建筑群落里。”站在碧瓦飞甍的高楼前,闻晴旧向他们介绍,“但很快老师们就发现,这样安排不仅危险,建筑维护成本还居高不下。”   有的学院杀伤力过于强大,这种杀伤力甚至和年级没有太大关系,而每处建筑群落都有“危险学院”,这就导致四处建筑群落时常发生爆炸,偶尔会出现不能及时救援的情况。   闻晴旧带着他们往【晓色贺冬】里走,一边走一边继续解释:   “为了尽可能地保证学生安全,也为了缩减维修成本,长安学府在这两年做出了改动,试验区不再按照年级而是按照学院进行划分。这样需要被关注的危险学院可以集中救援,同学院之间还能互相交流,也算一举两得。”   “【晓色贺冬】这边大多是理论派研究,涉及实验的较少,属于这四处建筑群落里最安全的一处,其次是———”   “轰隆!”   她的话还没说完,远方就响起了爆炸声,透过一楼那扇硕大的窗户,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冒出了火光与烟尘,隐约的震感从远处一直传递到脚下。   “【雨濯春尘】那边又炸了。”闻晴旧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看这次的架势,起码扣70学分。”   顾鸿影:“实验区经常发生爆炸吗?”   “要看是哪处建筑群。”闻晴旧说,“如果是我们现在所在的【晓色贺冬】,爆炸这样的情况很少发生,但要是【雨濯春尘】,那就频繁到像家常便饭,毕竟高危性的毕业课题都在那边研究。”   她善意提醒:“长安学府的学分是硬通货,趁着你们现在还没有步入三年级,要抓紧时间攒学分,不然用到毕业捉襟见肘。”   能考入长安学府的都不是笨蛋,校规的扣分项虽多,但被扣几次也就能学会避免,但除了校规以外,长安学府的很多东西都与学分挂钩。   “学姐。”埃里克说,“我们是交换生,不会在长安学府交换到毕业。”   “交换生允许考多学位。”闻晴旧还没回答,殷莉的声音先飘过来,“如果你的精力足够,你甚至可以拿米勒克尔、昆仑和长安学府三所学校的毕业证,如果有机会去归墟,也可以四所同拿。”   埃里克:“……”   埃里克:“我活的挺好的。”不是那么想找死。   一所学校的毕业证对他们而言不是问题,两所学校就相当吃力,三所学校天方夜谭,四所学校?   ———换号重来比较简单。   在他们说话期间,断断续续的坍塌声不绝于耳,从窗外看过去,能看到远方的建筑塌陷了很大一个角。   闻雨新感慨:“这次得上百学分了吧?”   闻晴旧点头:“扣完一个月白干。”   听起来简直人间惨剧。   闻晴旧带着他们穿过一楼大厅上了二楼,扑面而来的便是墨香,走廊里挂满了写着字的宣纸,小部分能勉强辨认字迹,但更多的长得像鬼画符,明明没有风,但走廊的宣纸却上下起伏,防佛有无形的手在摆弄。   “二层属于文学院。”闻晴旧打量了一番宣纸上的字迹,“在搞研究的应该是二年级。”   闻雨新也在打量这些宣纸,听完闻晴旧的解释,她好奇道:“姐,你怎么知道这是二年级的?”   “文学院大部分学生以笔墨为媒介,字迹板正能认出来的一般是一年级,二年级就开始鬼画———”闻晴旧差点说顺了嘴,“肆意潇洒,字迹比医学院还难辨认,完全认不出来的时候差不多三年级,四年级的文学院学生基本都在【雨濯春尘】那边搞爆破。”   辨认方法简单粗暴到令人无语凝噎。   “他们在研究利用文章沟通死去的冤魂。”作为阵修,殷莉打眼看过去那些“鬼画符”,立刻认出那是由字迹组成的阵纹,“平生分义向人尽,今日哀冤唯我知———字转阵纹,错了两处。”   这些由字迹组成的阵纹,主人并没有打上自己的印记,就意味着这个半成品阵法欢迎人随时修改,殷莉扯直手里的宣纸,灵力瞬间注入其中,画符一般的墨色印记开始在纸面上游弋,右上角的两处细节微微变动,墨色的字迹分出细丝勾连,一瞬间光华流转,处在二维上的字迹隐约有凸起来变成三维的迹象。   “是谁动了我的阵纹!”挂满宣纸的走廊里有一处宣纸突然飞起,宣纸后的门被人从里撞开,出现的人脸上挂着黑眼圈,身上的衣服沾满了墨印,神情无比激动,“我的阵纹突然就能用了!!!”   他的眼神在一群人里锁定殷莉,几乎是用飞一般的速度冲过来,话语快得像连珠炮:   “同学你也是文学院的吗?几年级?我怎么看你这么面生?你今年手里开了几个研究项目啊?要不要参与我们这边的阵纹研究?小组成员保底估计有100学分,最多两个月一定能看到研究成果!同学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考虑一下啊这位同学!”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激动,走廊上响起一连串门板撞墙的砰砰声,每扇门后都探出一个脑袋,盯着他们的眼神像饿狼看到了肥肉———   “谁?谁解决了阵纹?”   “你们是一年级生还是二年级生,考虑加入我们小组吗?我们小组学分待遇包优!”   “我们这边一人保底能给到120分!”   “我们组的研究研究过程能保证生命安全!来我们这儿!”   “选我们!我们项目具有变革性意义!学分能给125!”   他们一边嚷嚷着一边冲过来,仿佛想来个绑架代替选择,闻晴旧果断向后转身,左右手各抓一个离她最近的人,当机立断道:“跑!!!”   七个人撒腿就跑,背后沾满墨汁的一群人追击的姿态活像嗷嗷乱叫的丧尸,等将人甩开后,闻晴旧才心有余悸的吐出了一口气:“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每次遇到项目拉人都很惊悚。”   为了尽可能地拥有令人具有安全感的学分,每个学生身上都有数个项目,但大多数情况下项目很难由一人独立完成,所以需要小组成员共同合作,这就造就了很多项目组都缺人———身上没什么项目还和自己研究方向吻合的同学根本就不叫同学,叫长了腿的新学分。   “加入项目千万要注意,这可不是广撒网选择性捕捞。”闻晴旧提醒,“一旦立项之后没能成功结项,会倒扣学分的。”   这也就是一些学生为什么这么急着拉人的原因,拉的人就算不能推动项目,至少能平摊被扣的学分。   “试验区四处建筑群落大同小异,只有危险程度的区别。”闻晴旧说话时腕表滴滴作响,有人一直在给她发消息,她查看后眉头紧皱,“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个项目组有急事,不能送你们去闻道堂领福牌了。”   她看向闻雨新:“雨新,后面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姐。”闻雨新回应,“闻道堂我都不知道去了多少次了。”   闻晴旧匆匆离开去找项目组,闻雨新则带着虞荼他们去闻道堂领福牌,闻道堂是座高楼,但只有上下两层,底下这层目测至少五米高,进门后能看到一面巨大的电子墙,做旧的卷轴底色上分了好几个区域,密密麻麻的字迹正在滚动。   闻雨新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到了东侧的柜台,先指导他们领了福牌录入身份信息,然后又告诉他们怎么报名擂台赛。   虞荼他们五人的灵力属性正好对应金木水火土,又符合擂台赛的报名标准,很快就通过了审核,但在取小队名字这件事上他们倒是犯了难———因为大家的取名水准废得半斤八两。   在纠结了好几分钟后,由郝芝芝提议,顾鸿影拍板,虞荼赞成,殷莉同意,埃里克不反对的名字诞生了———   【幸运没坑这才队】。 第268章   “幸运没坑这才队?”闻雨新的表情有点怪异, “你们确定不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了!”郝芝芝大手一挥,“就这个!”   这个朴实无华的队名,寄托的是他们最真挚的心愿啊!   “学妹不用担心, 名字不是永久的, 要是不喜欢明年擂台赛还能再更换。”负责登记的学长对于这种超出常规的名字见怪不怪, “幸运没坑这才队是吧?确定我就登记了。”   五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确定。”   这一遍确认后,虞荼的腕表一震,他收到了两条消息———   【你已成功报名擂台赛。】   【你已成功加入[幸运没坑这才队]。】   “小队集结完就可以开始选任务了。”负责登记的学长从旁边拽过来一块光屏, 操作一番后将光屏竖在他们眼前, “我刚刚获得临时权限查了你们的资料,综合你们在其他学校的表现,你们小队可以直接免除丙级和丁级的任务限制。”   他将目光转向虞荼, 竖起了大拇指:“虞荼学弟当年的入学测试竟然挑了两个任务,其中一个还是C级的,牛!”   虞荼:“谢谢夸奖。”   入学测试之所以做了两个,是因为接了E级的[旧楼]又触发了C级的[血嫁衣], 迫不得已逼上梁山———他当年的任务列表里,根本就没有低于E级的任务!   知道真相的其他四个人默默忍笑。   还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给了虞荼一刀的学长拉出了乙级任务的列表, 热心给他们介绍:   “甲乙丙丁四个等级里, 甲级任务少但危险, 丙丁级任务多但分值低, 一般有能力的小队只要刷够了丙丁级限制, 都会选择接乙级任务。”   “乙级任务比较抢手, 目前只剩这两个了。”学长将灰掉的乙级任务移除,“[怪道人]和[青房子], 你看你们想完成哪个?”   单个乙级任务积分30到50,对应到异处局通用任务体系里是D级任务, 具有一定的危险性。   [怪道人]要求他们在兰云市环城公园的桥洞底下去找一个给人算命的老道士,确定他是否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青房子]在兰云市的郊区的一片烂尾楼里,需要小队进去排查烂尾楼是否具有普通人无法解决的安全隐患并上报。   只看任务要求,[青房子]相对简单一些,任务积分30,[怪道人]一次不一定能得出结论,所以任务积分40。   郝芝芝用胳膊肘拐拐顾鸿影:“凭直觉你选哪个?”   顾鸿影:“……青房子?”   “好。”郝芝芝点头,“那我们第一个任务接[怪道人],大家有不同意见吗?”   顾鸿影忍不住吐槽:“合着我的作用就是选项排除?”   殷莉:“[青房子]属于废弃建筑。”   她在“废弃建筑”四个字上压重音,新出炉的幸运没坑这才队五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蛛巢,还有顾鸿影在蛛巢里那让人很想将他挂路灯的言论。   被四双眼睛同时注视着,顾鸿影吐槽的气势弱下来:“我觉得[怪道人]这个任务也、也挺好的。”   小队内部以无比和谐的方式达成了一致,幸运没坑这才队接下了乙级任务[怪道人],相关资料同步发放至他们的腕表中。   “我们这两天晚上抽空研究研究。”郝芝芝说,“后天周六环城公园有活动,人流量大,那个怪道人大概率会出现。”   郝芝芝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她的目光转向顾鸿影,强调道:“你千万、千万不要立flag!” [奇^书 ^网][q i].[s h u][9 9].[c o m ]   顾鸿影:“……”   他默默抬起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手动闭麦.JPG   *   “不夜侯前辈?”   虞荼听到有人在叫他。   因为马甲与本体记忆同步,在马甲里的这部分意识也在关注闻道堂里的任务,于是在外人看来便略有些出神。   虞荼抬眼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邝冕,目光中带着询问的意味。   即使在室内,邝冕依旧穿着一身垂到脚面的灰袍子,大大的兜帽遮住整张脸,只露出一个有胡茬的下巴尖,见不夜侯看向他,他说:“百日计划异处局那边修订出了三个版本,您更倾向于哪一版?”   坐在他对面的不夜侯似乎有点惊讶,像是没预料到邝冕会在这件事上询问他的意见,他勾起唇角:“三个版本,似乎都与我没有太大干系。”   百日计划是指由异处局牵头,昆仑、归墟、米勒克尔、长安学府辅助,在屏障要破碎的100天倒计时里,尽可能地做好防护措施,保下表世界更多普通人的生命。   在还不知道屏障要破碎的消息前,或者更久远一点说,在虞荼入学前,里世界的所有行动都在向这方面靠拢,只是没有最近表现的这么明显———   各省市建立大型避难所以预备突发情况、郊区警察定时换班巡逻、网络上尝试性放出部分与里世界有关的视频、中小学的课程里加入武术和打坐……   一切骇浪惊涛都掩饰在这些微小的变化中,巨变真正来临前,一切好像无声无息,又好像早有预兆。   “怎么会与您没有太大干系呢?”邝冕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作为里世界的前辈,您的态度至关重要。”   “是么?”不夜侯呷了一口茶,“这话说的有些怪,活得久远的存在,可不止我一个。”   “我醒来的时间虽短,但也没有那么好糊弄。”大多数情况下,不夜侯温和而包容,可肃下脸来时,竟然也有些令人害怕,“有些事情我不说,并不意味着我不知道。”   “江局,江绛。”不夜侯拿在手里的茶杯放回桌面上时发出一声响,清脆的像声提醒的警钟,“由她牵头来决定里表世界生死存亡的大事,不觉得太轻率?”   江绛虽然执掌异处局二十年,但她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天赋异禀,终究还是太年轻。四十多岁在人类里已然步入中年,但对于妖族和草木族而言她仍旧稚嫩,漫长生命所带来的阅历,是极难在短时间内填补的鸿沟。   百日计划牵一发而动全身,三个版本全都由人族牵头根本就不正常,没有哪个种族对生死存亡漠不关心。   宽大的兜帽遮住了邝冕大半张脸,虞荼的意识无法透过这特殊的兜帽看清他的表情,只能听着他慢慢解释:   “人类一生不过百年时光,您不能以年龄来武断地衡量一切。关乎到自己的种族延续,人类怎么可能不上心?”   邝冕的言外之意是,正是因为人族太过上心,才会拿出三个版本的百日计划;正是因为人族太过在意,才会所有版本都由他们牵头。   可他的说辞,不夜侯明显没信:   “虞荼从昆仑禁地里出来的那场会议,能到场的除了人族就是草木族,妖族俱是投影。”   “那是因为昆仑雪峰山腹核心特殊,无法使用小型跨域传送阵,只能以投影的方式参加。”邝冕说,“除了妖族的几个族长,江局、特异一组、我、温祭酒———我们几人也只能以投影的形式参加会议。”   “好,假设这点是我多虑。”不夜侯并没有与他争辩,只是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那我们再聊聊别的。”   “譬如……苍龙?”   晴天霹雳,莫过于此。   宽大的兜帽下,邝冕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不夜侯前辈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直击要害。   “苍龙在里世界兴风作浪这么久,我想你们不可能一点制约的手段都没有,但大多数时候,你们选择放任。”   不夜侯清雅的声音听起来像催命的号角:“是因为顾鸿影还没彻底成长起来?”   邝冕有一瞬毛骨悚然。   “我之前一直觉得奇怪,就算顾鸿影是白泽转世,转世后又天赋异禀,但几年的努力,也不可能轻易抹消万年的差距。”不夜侯说话的速度很慢,或许是在思索,又或许是想让邝冕听得更清楚一些,“但你们从不质疑这一点。”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邝冕施加压力:“从顾鸿影十八岁开始,暗地里围绕着他的布置便启动,妖族所有长辈集体避世,就与这个秘密有关。”   “但这些布置具体有没有效果,最终能做到什么程度无人知晓,直到虞荼从昆仑禁地里带出确切的消息后,你们开始笃定这一切是可行的。”不夜侯笑了一下,“还需要我说的更清楚些吗?”   邝冕:“……”   有点汗流浃背了。   他一句重要的东西都没透露,但不夜侯前辈好像已经渐渐碰到了真相的边缘:“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夜侯并没有去在意邝冕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心理战就是这样,一方处于弱势,另一方就会乘胜追击:   “你不能否认也不能承认,是因为虞荼从昆仑禁地里带出来的消息,让我也成了计划里的一环?”   邝冕此时是真的有些坐不住了,他忽然有些庆幸兜帽足够大,能够挡住他脸上容易泄露太多信息的表情。   “这只是您的猜测。”他斟酌着字句,“您并没有确定的证据。”   “猜测?”不夜侯略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舒缓下来,“你这不是承认了吗?”   如果没有说中一部分,回应他时又怎么会用这么谨慎的态度?   刚刚那一番交谈,主动权已经被不夜侯掌握在了手中。   “不得不说,您确实敏锐。”邝冕叹了一口气,被迫开诚布公,“我不能告诉您,并不是因为您不值得信任,而是因为您卷入的太深。”   他说:“您当时如果不去旧庭,一切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第269章   “那是对你们而言。”不夜侯在笑, 可笑意不达眼底,“现在最适合的选择不是罗伯特,是我。”   麒麟曾说过, 草木之灵、妖族意识、人族气运, 三者共生, 能暂时弥补道纹的裂痕。   虞荼起先并没有将这些向灾劫的方向考虑,但从[荒山]回归后,他忽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现存的屏障也是曾经抵御灾劫的一部分,如果族长他们的牺牲延缓了屏障破碎的时间,推迟了灾劫的到来,那就证明这个方法行之有效。   族长留下的是一角承载着记忆的魂魄, 麒麟因万年的消磨变得衰弱,荀若望只是普通的人族———如果将三者的配置拉到满格呢?   他、苍龙、还有最终计划下的顾鸿影,他们三者几乎算得上世间最顶级的草木之灵、妖族意识、人族气运。   这是虞荼的猜测,他没有证据, 但并不妨碍他沿着这个思路去诈一诈邝冕:“在我没有出现前,你们的首选是帝屋, 其次是罗伯特。”   邝冕沉默了很久。   久到虞荼以为邝冕要用沉默表达抗拒时, 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您所知道的, 比我们以为的多太多。”   他直接承认了, 或者说在不夜侯这样笃定的语气面前, 他不得不承认。   “一开始我们确实不确定解决灾劫的关键是不是我们从各种资料里拼凑出的答案, 直到虞荼从昆仑禁地中带出麒麟前辈的消息。”邝冕道,“您说的没错, 现在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您。”   最初被定位成草木之灵的是草木族长帝屋, 但帝屋只是上古帝屋树血脉的承袭者,他们在做计划时就隐隐感觉到级别不够,后来他们锁定了罗伯特,一株异变的水属性沙漠玫瑰。   在几百年前,苍龙以尼格霍德的身份在西方接管了陨落的神庭,选出了一些代行者去寻找尤克特拉希尔的种子,期望有日旧庭复苏,世界不再迎来终焉。   他们最终确定了罗伯特。   但罗伯特蜕变为尤克特拉希尔的种子,成功长成世界树后就能稳固世界———听起来总有种不对劲的荒唐。   那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寄托在一朵刚成年的玫瑰花上过于离谱,也过于疯狂,虞荼之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缺了重要的一环,他得不出正确的答案。   昆仑禁地一行后他突然明白,罗伯特的身份、属性、性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必须成为世界树,一棵被天地意识承认的“世界树”。   正常的成长时间太过漫长,苍龙等不了,所以将罗伯特栽种在以生命堆积而成的云端花园里,像揠苗助长一样,强行将他灌注成世界树。   罗伯特从云端花园自上而下汲取那些生命,生命死亡所带来的血色罪孽自然而然会归属于他,即使成了世界树后期也会反噬,让他承受走捷径应有的惩罚。   可这些都无所谓。   因为苍龙需要的只是一段时间的世界树。   如果虞荼没有以不夜侯的身份出现阻止这场行动,如果虞荼没有吸收整座旧庭,那罗伯特就会在短时间内被培养成“合格”的世界树,最合适的草木之灵。   一切疑惑都好像在此时闭环。   虞荼吸收旧庭,斩断了罗伯特成为世界树的途径,自然就顶替他成为了“草木之灵”,也就是邝冕刚刚所说的“您当时如果不去旧庭,一切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成为合适的草木之灵会带来什么后果,虞荼大概猜到了,苍龙或许是认识曾经的不夜侯,在不夜侯彻底卷入其中时,苍龙将人困在[荒山],一是希望能保全不夜侯,二是希望不夜侯不要干扰他的计划。   从和苍龙短暂的交流看,苍龙并不具有一颗舍己为人的心,从谛长卿、西门舟、毒傀师身上,更看不到什么令人有安全感的特质。   假设不夜侯真的被一直困在荒山,罗伯特又失去了蜕变为尤克特拉希尔种子的养分,那么草木之灵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草木族长帝屋。   虞荼莫名想起之前昆仑上的那场惊天大战,族长战胜了苍龙……是真的胜利了吗?   除掉不夜侯以外,适合的草木之灵只剩下两个,以苍龙的性格,不会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罗伯特身上———就算对罗伯特揠苗助长,也存在极大的失败概率,苍龙不会不留后手。   戴着单片眼镜的眼睛似乎在隐隐作痛,虞荼想起那个繁复的阵法———那绝非仓促能做出的成品。   假设苍龙顶替他不是一时兴起,他真的足够了解不夜侯,足够了解帝屋,那么被察觉假冒后第一时间找上虞荼继而引发的那场战斗,只是一时报复心起吗?   虞荼更倾向于顺势而为。   或者说苍龙找上本体的根本目的,就是要让帝屋出面保护他。   虞荼问:“昆仑那场战斗后,你们排查过草木族的情况吗?”   “草木族一向抗拒外人进入,帝休长老只告诉了我们排查结果。”本就不擅长交际的邝冕都快被问麻了,归墟的人从上到下都不爱和人打交道,自带些许社恐属性,接二连三的打击下,邝冕逐渐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草木族没有问题,就是族长帝屋有点麻烦。他本就魂魄缺损记忆全失,和苍龙斗了一场后又因损耗过大一瞬白头,总之受伤不轻。”   邝冕感觉自己说完后,坐在他对面的不夜侯气压更低了,夸张一点说,不夜侯身上快有了近乎实质化的黑气。   “这些东西只有一部分人知道,麻烦您也保密。”邝冕直接摆了烂,“您千万别告诉草木族那个幼崽,否则我怕还没好的帝屋提着刀追杀我。”   他只是一个看星图的文职,隔三差五被帝屋抓着切磋稳定情况就已经够惨了,帝屋发起飙来暴揍他,他真的扛不住。   *   草木族地里,帝休忽然收到了一道拜帖,拜帖是古老的样式,落款的灵力印记,来源竟然是不夜侯。   帝休脸上露出讶色,宅得与归墟的人有一拼的不夜侯前辈,竟然要来草木族拜访?   好难得啊。帝休想。   他不假思索地接受了拜帖,拜帖在他阅读过后无风自燃,从椭圆的光点拉长成光圈,从帝休这一端看过去,隐约能看到光圈另一端的情形,看起来不像是茶馆的背景。   不夜侯似乎在和谁说话,但模模糊糊的,不能被听清,他似乎是注意到拜帖被接受了,于是转头交代了些什么,继而跨入了光圈———   他踏入了四季如春的草木族。   光圈在他身后收束,化作星星点点的光斑,深深浅浅地披在他身上,只是如画的眉目间好似凝着一团阴云。   “族长在后山坡。”帝休开门见山,“我带您去。”   不夜侯的拜帖上早已讲明他来草木族的原因,事态紧急,无论是帝休还是不夜侯,谁都没有心思去做表面上的寒暄———当然也不需要这些虚言。   在意识到族长可能被苍龙动了手脚后,虞荼和邝冕的谈话就以极快的速度走向了终结,不夜侯既然已经成为了最合适的草木之灵,那么主动权就移交到了虞荼手中。   “我要一切计划的始末。”他告诉邝冕,“不接受其他条件。”   意识到不对时向草木族送上拜帖已经被接受,当着邝冕的面,他直接走掉了。   ……   草木族所谓的后山坡,是一片倾斜着的辽阔草坪,阳光洒落下来,将茂盛的青草镀上一层溶溶的金,帝屋闭着眼将双手枕在脑后,白发随意散落铺陈,他叼着一根细长的草茎,草茎在空中晃来晃去,端的是自在悠闲。   “帝休———”有片阴影投射在他脸上,帝屋连眼睛都懒得睁,“不要挡着我晒太阳,耽误我的光合作用。”   投射在脸上的阴影没有消失,帝屋睁开一只眼睛窥视,然后……草茎从他嘴里掉下来,帝屋脸上的表情堪称匪夷所思:   “不夜侯前辈?!”   什么风把这位常年呆在表世界茶馆里不爱挪窝的前辈都吹出来了啊!   帝屋半坐直身体,着实被吓得不轻,看着旁边像是看好戏似的帝休,他忍不住抱怨:“帝休你可太不够意思了,都不提醒我一声!”   “提醒什么?”帝休反问,“提醒你天天唉声叹气说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然后把所有属于族长的工作全堆到我一个人头上?”   帝屋:“……”   帝屋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强行转移话题:“不夜侯前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刚刚紧急回忆了一番,确定自己最近没有闲着没事去欺负小树苗,不夜侯前辈找上他——不应该啊!   正思索的时候,帝屋感觉头皮有轻微的拉扯感,他定睛看去,不夜侯前辈指尖绕着他的一缕白发,正在细细打量:   “魂魄缺损记忆全失,损耗过大一瞬白头,后续竟然没有认真治疗?”   所以之前和本体视频时说“在治了在治了”只是在敷衍他?转黑的头发用的是障眼法?   不夜侯的声音里没有喜怒,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帝屋却莫名头皮发麻,有种面对暴怒到极点的帝休的错觉。   明明草木族天生地养,帝屋现在竟然有了自己闯祸被长辈抓包的恐惧感。   帝屋:“您听我狡、不是,听我解释。”   “损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总得要点时间。”帝屋的眼神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与不夜侯对视,之前还敢理直气壮地让不夜侯不要溺爱幼崽,现在心虚气短的帝屋可拿不出之前的态度,“您不能这么武断地冤枉树啊!”   “族长,你最好是被冤枉的。”帝屋的耳边,帝休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不是和我说你要治疗消耗,所以没空处理族中事物,于是全权由我代劳?”   帝休忙到都没空照料幼崽了,结果现在告诉他受伤的族长根本就没怎么治疗,而是借着治疗的名义在躲懒?!   在帝休压抑着情绪的视线里,不夜侯抓住了帝屋的手腕,温和的能量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涌入到帝屋的身体里进行检查,能量还没有在经络里循环一圈,便反馈回来极其糟糕的结果。   帝屋听到不夜侯冷笑了一声:   “帝屋族长您可真不错啊,都学会两头骗了。”   帝屋:“……”   完了,给不夜侯前辈都气得开始说敬语了!   今天果然不适合晒太阳!   “我觉得……”帝屋正色道,“我还能再解释一下,真的。” 第270章   “你解释。”抓着他手腕的不夜侯眉目间似有一层霜色, “我听着。”   帝屋:“……”   就是说有时候,嗯,做长辈的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无伤大雅的问题上较真?   “我感觉我现在挺好的……吃的好, 睡的好……”帝屋心虚到眼神飘移, “过的和退休养老一样舒服。”   帝休:“……?”   这次轮到他拳头硬了。   帝休在心里深吸一口气, 告诉自己面前是还受着伤的族长,不能像平时一样气狠了给他邦邦来两下。   不夜侯丝毫不理会他的狡辩,只抓重点:“我问的是你的伤。”   他强调:“为什么不认真治疗?”   帝屋和不夜侯对上视线, 不夜侯的眼神里有一种他不懂的执拗,仿佛他的伤是一个极重要的问题,所以他才会一反常态地逼问。   帝屋的心莫名颤了一下,心虚混杂着愧疚翻涌, 他避开视线,往后一躺倒回草坪上,摆烂道:“就是治起来很麻烦,我觉得没必要嘛……”   他用手挡住眼睛, 小声又不高兴地嘟嘟嚷嚷:“绝对是邝冕那个王八蛋说漏嘴了,不然您肯定不知道……”   知情人都知道他受伤了, 但对于他的具体伤情, 帝屋可是一个一个警告了过去, 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把这件事和其他人说, 尤其是不能和虞荼说。现在倒好, 虞荼知不知道另说, 不夜侯前辈是直接上门“兴师问罪”了———等这里结束了,他一定要把邝冕大卸八块!!!   “治起来麻烦就不治, 这是理由?”   帝屋忽然感觉脑门一重,不夜侯的手掌压在他的脑袋上, 力气大到几乎要将他压到草坪的土壤里,帝屋有种不夜侯前辈快气疯了于是决定直接把他埋了,眼不见心不烦的错觉。   帝屋:“消消气!消消———嘶!!”   剧痛从脑袋一直蔓延到全身,如果不是确定不夜侯对他没有恶意,帝屋差点奋起反抗,和苍龙打架落得满身伤时都没这么痛!   如果帝屋能内视自己的状态,就会发现有股庞大的能量从头部涌向他的四肢,比灵气更精纯的能量沿着破损的经络四处修补,又将已经受伤的五脏六腑里的病灶摘除,接着绞杀不属于帝屋的灵气流,所到之处焕然一新。   修复过程中帝屋痛得大汗淋漓,差点丢脸的惨叫出声———不夜侯前辈绝对是故意的,他的痛觉比平时敏锐了好几倍!   等到这场地狱级的“折磨”结束,帝屋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倒不是装的,是真的痛到没力气———他看到了一张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   这样庞大又精细的操作,对施术者也是极强的负担。   不夜侯收回手,他想站起身,却最后晃了晃,坐在了帝屋旁边。   这场治疗持续的时间很长,长到日月转换,月华铺满山坡。看着那张疲惫不堪的脸,帝屋愣愣地坐起来,他的白发已经转黑了,月光落在上面,看起来像是柔滑精美的绸缎。   帝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知道他现在应该感谢不夜侯前辈,然后再插科打浑地把他不治疗的事赖过去,将这件事糊弄好。   确实应该这样做的。   可帝屋指尖绕着自己的黑发,最后闷闷地:“前辈……这不值得。”   不夜侯看向他,他眼里的那股执拗没有消失,反而好像越来越重,他说:“我都知道了。”   “罗伯特还小,那样残酷的未来只会毁了他,强行让你上,也只会毁了你。”帝屋听到不夜侯轻声说着好像没头没尾的话,“我醒来的时间刚好,我比你更合适。”   草木族虽然搜集了不夜侯的资料,但这一年多真正接触的时间廖廖,不夜侯与草木族之间联系,只有一株小茶树苗。   虽然同为草木,但不夜侯似乎没有太多与他人交流的意愿,只是有缘的人误入了他的茶馆,他才会出手帮一帮,他好像与这个世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好像只是孤独地存在于人世间。   “在不知道您的消息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您放心吧,我是自愿的。”帝屋叹气,“我只是失去了记忆,又不是变成了傻子。”   没人能强迫他做他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屏障破碎之后,草木族同样会受到巨大的冲击,搞不好就有灭顶之灾,他不是为了人类,只是为了他想保护的同族而已。   “罗伯特确实很小,又在西方长大,大家其实都不太看好这个方案。”帝屋努力想让他们谈的话题轻松一点,“所以没办法,这样艰巨的任务,只有我这样的天才能胜任喽~”   他看向不夜侯的眼睛,那双眼睛灰蒙蒙的,好似眼睛背后有个跋山涉水、疲惫不堪的灵魂:“没有您,这个计划也会实施。”   “好不容易醒来了,您就养养茶树苗喝喝茶,去体验体验世界上的新东西。”帝屋的语气很轻快,“不要太操心,要是事事都操心,累都要累死了。”   “我不喜欢养幼崽。”不夜侯和他对视,一字一句,特别认真的模样,“你要活着。”   帝屋半真半假地抱怨:“您怎么还带强迫树的?”   那双眼睛里不知从何而来的深重执拗,看得帝屋生出了强烈的担忧,不夜侯的认知似乎有些扭曲,他好像在某些方面有极强烈的保护欲,这或许与他曾经漫长的经历有关,可问题是,没谁能查到他完整的过去,他们只能从蛛丝马迹里推测出不够准确的轮廓。   在帝屋担忧时,他忽然听到令他毛骨悚然的疑问———   “妖族消失的那些族长,都在草木族的禁地里,对吗?”   虞荼在放开能量去救治帝屋时,感知提升到了一种几乎不可能存在的敏锐程度,他感觉禁地里隐隐有许多不同于草木族的灵力,甚至脑海里与小灰之间的契约,都有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细微联系。   ———那么多非同族在禁地里,帝屋不可能不知情。   帝屋:“……”   他咬牙切齿:“邝冕那个王八蛋到底和您说了多少东西?!”   拆八块干嘛?拆八十块算了!   虞荼:“他没说。”都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可他这句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一切就在变色———治疗帝屋的消耗太大,不夜侯这具由能量构筑的躯体暂时撑不住了。   他在帝屋眼前像阵烟似的散去了。   帝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紧急沟通禁地那边,以确定不夜侯是否闯入了禁地———能一言不合给他治疗,帝屋也怕他一言不合就往那边跑啊!   打又打不赢,拦又拦不住,是真的很伤脑筋!   万幸的是,禁地反馈回来的结果是没有。   帝屋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提起了心———问完问题后冷冰冰地丢下个回答就玩消失,不夜侯前辈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帝屋摸出自己的手机想给虞荼打个电话侧敲旁击一下,但还没解锁呢,就听到帝休平静的语调———   “族长,先给我解释了再去忙吧。”   帝屋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他转过头,看到山坡的最顶上,帝休抱臂站在那里,月光投射在他脸上,半明半暗,莫名的压迫感。   “计划是什么?”   “只允许你通行的禁地里,为什么会有妖族的族长?”   帝屋:“……”   治疗时实在痛的要命,疼劲缓过后又光注意不夜侯前辈了,他竟然忘了帝休还在附近一直没离开。   完蛋。   决定了,他要把邝冕拆成一百零八块!   *   紧闭门户的茶馆里,柜台后的躺椅上,渐渐出现由虚到实的影子。   虞荼在茶馆里睁开了眼睛。   如果不是治疗族长消耗巨大,他是有心去禁地那边一探究竟的,这种秘密已经揭开一半但又不能继续的感觉,委实太过痛苦。   帝屋不是傻子,他这样一问,至少短时间内,不夜侯拜访草木族的邀请都不会被通过了。   有点可惜。   下次换本体悄悄去一趟。   虞荼坐直身体,摊开自己左手的掌心,空无一物的掌心渐渐浮起一个黑色的复杂符文———那是他用能量治疗族长时,从族长体内剥离出来的印记。   族长不够资格成为草木之灵,虞荼不知道异处局那边准备用什么办法替他升格,但苍龙那边用的是什么方法,眼下他倒是清楚了。   卷生卷死一年多倒也不是白卷,虞荼虽然不了解这个阵法的全部效果,但他能看出其中一部分主要阵纹的作用:刺激意识发狂,并增添诸多负面效果。   这种刺激一旦被激活,尤其是作用在不稳定的魂魄上,只会让被刺激的魂魄大开杀戒。   族长失去记忆后就变成了棵宅树,如果他狂暴,最先遭殃的就是草木族———草木族里,没有谁的战斗力抵得过族长。   最终只会出现两种可能,要么族长杀光草木族,吸收完草木族所有植物的精魄后原地升格,要么族长杀光所有植物后自主清醒,在最绝望的痛苦里突破。   哪一个可能,都令虞荼愤怒。   他慢慢收拢掌心,修长的手指按在黑色的符文上,这个符文他半懂不懂,但却意外契合他的思路,换句话说,尽管他不太懂,但他知道要怎么拆。   茶馆里除了维持形体所用的能量外,其余的都尽数涌入到符文里,复杂的黑色符文从边缘开始溃散,慢慢地崩溃到核心。   黑色的符文最终散成了无属的灵力,但在他掌心留下了灼烧的伤痕。 第271章   黑色符文彻底碎成灰的时候, 遥远的山腹深处,苍龙若有所感地转过头———他留在那棵树经脉中的印记消失了。   被发现了啊……   他漫不经心地想。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么简单的道理, 先生却还是和过去一样固执。   他难道还以为他是过去的玉川, 能够力挽狂澜, 将所有人都护在羽翼之下吗?   “重新得来的生命,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苍龙展开自己的左手,他的掌心凭空出现了大片灼伤, 那灼伤深极,烧开皮肉生可见骨,血从掌心涌出来,却被灼成诡异的黑色, “明明记忆都丢的差不多了,竟然还记得这个。”   “老东西,你在那自言自语地说什么呢?”苍龙的不远处,宛如薄膜的黑色光芒圈住了一个房间, 头顶奶白耳朵玉色角的谛长卿用尾巴噼噼啪啪敲着地面,幸灾乐祸道, “你的手怎么了?不夜侯打的?”   “不会吧不会吧, 原来某些人也会挨打呀~啧啧啧, 看起来被打的好惨哦~”   苍龙:“……”   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确实不会养孩子, 以至于谛长卿长成了这种嚣张跋扈幸灾乐祸的破德行。   “要我说你还不如把我放出去呢。”虽然被关禁闭的地方设施齐全, 但失去了自由, 谛长卿每天都不高兴,“我发誓以后绕着不夜侯走, 行了吧?”   老东西偏心偏的没天理,还讲不通道理, 谛长卿只能委屈自己暂且屈服。   “血脉补全完成后,禁制自然会解开。”苍龙慢慢收拢掌心,久违的疼痛感渐渐传递到他的大脑,“实在不愿意,就自己试着出来。”   谛长卿:“???”   老东西不会以为他真的没试过打碎那层黑光吧?要是能打碎他早跑了,还留这儿和他呛声?   谛长卿愤愤地往黑光上甩了一尾巴,薄膜一样的光纹丝不动。   活的久了不起啊!   他还想讨价还价,却忽然发现黑光外的人不见了。   谛长卿:“……”   他要在心里扎一万遍老东西的小人!   ……   离开了关禁闭的地方,苍龙回到了他常常栖身的那片石壁,他不能以人的形态在外停留太久,这段时间早已超出负荷了。   他摊开自己紧握的掌心,那严重的灼伤没有继续扩散,但看起来依旧恐怖,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发出一声闷笑:   “倒是忘了把这个限制取消。”   过去的记忆在漫长的时光里渐渐变得浅薄腐朽,随意掀开表面那点温情,底下不过是一滩恶臭的烂泥。   既然不愿意顺着他的费心安排躲过这场劫难,那就这样吧。   到了那一天,就算是先生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   “这就是你研究出的方法?!”   兰云市环城公园桥洞附近,顾鸿影的表情堪称惊悚,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个老妪,穿得仙风道骨,身上挂着签桶与书籍,一头束起来如雪般的白发配合着沉稳自若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厉害的高人———前提是这位“高人”没有发出郝芝芝的声音。   “确定他是否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又不是一时半会能看出来的。”郝芝芝用平静的声音说,“与其假扮找他算命的客人给他送钱,不如直接抢他的生意。”   “咳咳———”郝芝芝将手握成拳凑在嘴边咳了两声,年轻的声音在咳嗽声中慢慢变得苍老,“算命这种事,我略知一二。”   顾鸿影:“……啊?”   他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命可以乱算吗?”   “要相信科学!”埃里克恨铁不成钢,“别一天天的封建迷信!”   郝芝芝意味深长道:“算命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种心理博弈呢。”   她举例道:“比如一个人失恋了一直走不出来,可以告诉她分的这个不是正缘,如果不信,就说的严重点,说分手的那个人克她,不仅克她桃花,克她的福气,更克她的财运———要不了多久,她就自己走出来了。”   顾鸿影:“……”   他匪夷所思:“这样也行?”   虞荼发出了赞同的意见:“行的。”   他没上大学前四处想办法当临时工挣钱,见到过好多路边算命的小摊,大多是小桌板一支,铺上印字过塑的纸,纸上压本翻的卷边的书和一个签桶,算命的人就坐在小桌板后面,背后靠根竹棍,脸上架副墨镜,旁边竖个牌子,写着“天机神算”一类的字。   “你不行,太一惊一乍。”郝芝芝用苍老的声音点评顾鸿影,“等会你和埃里克一起演我的客人,莉莉和荼荼演我的小徒弟。”   埃里克闻言皱起了眉:“为什么我要和顾鸿影一起演客人?我的演技很差吗?”   郝芝芝露出一个慈祥的笑:“一般情况下,小摊上的算命先生不会收外国徒弟,看起来很假,但如果是你来找我算命,就显得我很牛逼。”   埃里克:“……行吧。”   “你们俩现在走远点,别一块儿过来了,最好间隔时间长一些。”郝芝芝挥挥手,“别表现出来我们认识啊。”   顾鸿影埃里克:“……”   郝芝芝说完后带着新鲜出炉的两个“徒弟”大摇大摆的往桥洞底下走,在离那个道人十多米的地方,她指挥着虞荼和殷莉支摊子,在摊子支起来后,她在背后的包里摸了摸,摸出一张叠好的布抖开铺在桌子上,然后将签筒压了上去,接着又变戏法似的撑开“天机神算”的牌子,接着在牌子边摆上自己的收款码。   她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惹得旁边闭眼假寐的道人睁开眼睛看向她的方向:“这位大娘,您干这行多久了?怎么之前没看到过您?”   “我干这行十多年了。”郝芝芝笑眯眯地看向道人,“之前摆摊的地方政府要重新规划,我只能换个地方。环城公园最近有活动,人也多,我打算过来试试水,看看能不能长期做下去。”   见道人的目光落在她桌面的收款码上,郝芝芝把收款码转向他的方向:“总得与时俱进嘛,这位大哥要不要找我算一卦?”   道人:“……”   都是同行,肚子里有几两货都门清,谁要花这个冤枉钱啊!   “这倒是不用了。”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直接拒绝,接着又不经意的问,“您干这行还把孙子孙女都带过来啊?”   “什么孙子孙女?”郝芝芝皱眉,“这是我两个徒弟!”   道人张嘴刚想说“这两个徒弟看起来就不像搞这行的”,就听到郝芝芝指着那个表情高冷的女孩发言:“这个是我大徒弟,现在主要在网上给人算塔罗。”   然后又指向旁边看起来有点腼腆的男孩:“这个是我小徒弟,主算六爻,起卦学的还不错。”   道人:“……?”   好家伙,这年头算命的都要学这么多了?内卷的风都卷到这来了?   他感慨:“您还会的挺多。”   要是会的不多,也不敢带两个不同风格的徒弟。   “嗨呀!”郝芝芝摆摆手,和他诉苦道,“这年头钱难挣啊,多学点手艺就能多混点饭吃嘛!”   道人深以为然。   两个人就着“钱难挣”这个话题聊开了,从飞涨的物价聊到摆摊时遇到过的难缠客人,从国家的最新政策聊到现在的城市规划,又从观音灵签聊到五行八卦,郝芝芝明明是在扮演算命先生,但真的看不出一点破绽,至少和她聊天的道人已经完全相信了她确实是干这一行的———不是干这行的不会有这么深刻的体验,如果别有目的地接近他,在他这样东拉西扯下早露馅了。   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环城公园的活动时间要到了,桥洞底下经过的人也多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了生意———   一个穿金戴银的大婶坐到了郝芝芝摊前的椅子上:“大师啊,我想请你帮我算算。”   郝芝芝和道人的唠嗑被迫停止。   道人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先忙。”   郝芝芝转过头来,目光落到了她脸上:“如果我没猜错,您最近是遇上了烦心事啊。”   “对对对。”穿金戴银的大婶眼前一亮,“大师您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愁”字都快写脸上了。   “我观您的面相,想必出生时年柱劫财,家道中落———”郝芝芝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虽然穿金戴银,但她手上全是老茧,衣服也不是什么时兴的款式,看起来穿了好几年,节俭的很,“所以您一开始打拼奋斗,过的节俭辛苦。”   大婶连连点头:“您说的太准了!”   郝芝芝观察着大婶脸上的微表情,再联系她手上那些戒指的款式和无纺布袋上露出的一角纸张:“虽然生活不易,但好在您的子女孝顺,晚年也过得舒服,您现在唯一愁的呀,就是子女的婚事。”   只是打了个照面就将她的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大婶这下相信自己是碰上真大师了,她好像找到了可以倾泻满腹担忧的地方,忍不住开始吐起了苦水:“我的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三十多了迟迟不肯结婚,我和我老伴天天愁的跟什么似的……”   郝芝芝笑眯眯地听着她的一通抱怨,然后又找大婶要了她和她孩子生辰八字,装模作样掐算一番后:   “您的晚年时柱食神,是享福的命啊,儿女的事情您要是过多干预,反而而让她错失良机。您要是过多掺和,您孩子和她的正缘就更难遇见了。”   少给拼搏事业的姐妹添点堵,上班当牛做马已经够累了。   “您放心,您的孩子意志坚定,以后遇到的一定是个合她心意的人。”   能抗住爸妈的催婚,意志能不坚定吗?不是心甘情愿,绝对不可能走进婚姻的坟墓。   “她的正缘肯定在各方面都与她旗鼓相当。”   不然结婚干嘛?扶贫吗?   “您就放一千个心,等着享福吧!”   金价这么贵还给妈妈买新款,连鞋子都是细细挑过的适合老人的那种,有这样的孩子绝对吃不了苦。   大婶明显被郝芝芝这一串连珠炮给打动了,她犹犹豫豫,脸带希冀地问:“大师啊,那我家孩子要几年才会遇到她的正缘?”   “天机不可泄露。”郝芝芝笑眯眯地竖起了手指,“有些事情一旦太刻意了,反而失了缘分。”   “最多只能和您说到这儿。”她为这件事划上了一个总结的句点,“今日和您有缘,给您打个折,诚惠88。” 第272章   那大婶心甘情愿地付了钱, 喜笑颜开地走了,郝芝芝感觉有人在看她,她顺着视线的方向一抬头, 看到好几个大爷大妈对她虎视眈眈。   上一个大婶走后, 观望的人群里有一个大爷健步如飞, 一气呵成地抢占了她面前的位置:“大师啊,麻烦您也给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算一算姻缘吧!”   郝芝芝:“……”   不是说兰云市环城公园这边搞的活动是老年人才艺大赛吗?   她露出一个营业性的礼貌微笑:“您不要急,我们慢慢说。”   她这一句仿佛打开了大爷的苦水开关, 大爷巴拉巴拉的诉苦之中夹杂着孩子孝顺又叛逆的苦恼,郝芝芝礼貌地听完,礼貌地忽悠,然后礼貌地听着自己的手机发出“您的付钱通到账188元”的提示。   这仿佛是生意火爆的前兆, 从这位大爷离开后,郝芝芝摊子前的座位就再也没有空闲过,连带着和她距离不远的道士也有了不少人去算命,在“您的付钱通到账166元”“您的付钱通到账88元”“您的付钱通到账20元”的持续的播报声里, 郝芝芝连灌两瓶矿泉水———嗓子都给她说干了。   有的人要看面相,有的人要看手相, 有的人要抽灵签, 有的人要算财运……无论有什么需求, 郝芝芝都让他们愁容满面地过来, 笑容满面地离开。   算命——— 一种更适合东方的心理医生。   上午就在这样的火爆中暂告一段落, 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位顾客, 郝芝芝赶紧支起暂停营业的牌子,殷莉在给她打下手, 收拾着桌上散落的灵签。   虞荼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抓住间隙出去给他们订饭了, 他提着四份饭回来,郝芝芝悄悄地给了他一个赞扬的眼神。   她从提袋里掏出一份盒饭,盒饭的盖子轻轻翘起一点,她被袖子挡住的手在边缘捻了捻,一些水雾飘进去,接着她手腕一转,那一点翘起的盒盖就悄无声息合拢了———整套动作丝滑无比,全程只用了两秒钟。   她把那份盒饭自然无比地拿给那个道士:“相逢就是有缘,还要感谢您没嫌弃我在旁边影响您生意,我就请您吃顿饭吧。”   上午的生意好道士抽不开身,又没有小徒弟能帮忙,嗅着盒饭的饭香,他早就饿到胃里鸣鼓了,但人不能那么直白,于是他假意推拒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一顿饭而已,不打紧。”郝芝芝直接将盒饭放在了他桌上,“都是徒弟孝敬的。”   道士看着郝芝芝走回去后自然地开始吃饭,两个徒弟先整理完摊子才开吃后,心中不由得涌上淡淡的羡慕,有徒弟可真好啊。   持续一整天的老年人才艺大赛中午休赛三小时,参赛的围观的都赶着去吃饭,他们这火爆的摊子稍微闲了点,可能是一上午的“同甘共苦”再加上这一顿饭的交情,道士对郝芝芝他们倒是没那么防备了。   中午不太忙的时候,道士还端着长辈的架子考了考殷莉和虞荼,不过一番校考下来,他惊奇地发现这两个小徒弟的基本功竟然意外的扎实,甚至好像比他懂得还多的样子。   道士在心里擦了把冷汗,没想到兰云市这么个小地方,竟然还卧虎藏龙的。   他露出一个夸赞的笑:“您这两个小徒弟教的很用心啊。”   殷·昆仑当代阵法天才·莉:“……”   虞·每天卷生卷死学习·荼:“……”   讲真,他们要学的五行基础知识比道士考的难多了———不懂五行连灵气都不能捕捉到经脉中运行,更别说使用那些通用符咒了。   “您别夸他们,小孩子经不住夸。”郝芝芝自然地接过了话茬,“我今天第一天过来摆摊,这架势倒是惊住我了,环城公园生意这么好的啊?”   “平时可不这样。”道士撇了撇嘴,“还不是这个活动办起来了,都过来凑热闹了呗!”   之前两人聊得特别投契,道士也确定了郝芝芝就是同行,说话也不再顾及那么多:“老人要看的无非是自身运势或子女姻缘,不过这两年经济不好,来算财运的也不少,都想不劳而获,哪来那么多天降横财?”   今天道士算卦的时候郝芝芝一心两用,也听了他和求卦的人所说的内容,基本都是忽悠人的惯用话术。   比如说“这辈子晚年享福”,翻译过来就是你这辈子没啥大出息,只能靠下一代;比如说“命里贵人多”,翻译过来就是运气烂总能碰上糟心事,但好在有愿意帮忙的人;比如说“你比较能吃苦”,翻译过来就是你是当牛做马的命……这些扎人心的话被委婉包装,换了一个表达方式,就成了新的意思。   很多人被生活压得喘不上气,就会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命”上,于是撑着一口气相信难关总会过去,这种虚假的“希望”,就是苦水里的一点甜。   郝芝芝不反感人给自己找点精神寄托,哪怕只是一句虚无缥缈的正向批命,都有可能让一个痛苦的人松快几分,心理上的痛苦,是会真正摧垮人的。   如果道士只做到这种程度,在擂台赛的任务榜上顶了天算丁级,而不是被划分到有一定危险的乙级。   一定有他们没注意到的东西。   郝芝芝掏出自己的手机假装在看消息,实则在他们的五人小群里做下午的安排,上午预备着当托的顾鸿影和埃里克都没有出现,因为大爷大妈们的架势太疯狂,根本就没给他们留下出场的余地。   郝芝芝:【下午你们还是到桥洞这边来,不要来我的摊子,去那个道士的摊子上算卦。】   郝芝芝:【我给他下了微量的吐真剂,你们等会儿过去套他的话,看看能不能套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郝芝芝:【鸿影你正常去问话,埃里克装人傻钱多,方便钓鱼。】   雷厉风行地做好下午的安排,郝芝芝抓了本书往脸上一盖,光明正大地打起盹来,没到十分钟,顾鸿影和埃里克一前一后地从小路那边过来了,他们俩站在两个摊子中间犹豫,最后还是选择了道士那边。   道士把嘴上的油光一抹,桌上吃光的盒饭一丢,立刻端起了高人的架子———之前来算命的大爷大妈们大多选择了他那位同行的摊子,同行嘴甜又会看人眼色,一上午的生意就没断过,他还以为新来的这两个小年轻也会选择同行的摊子,没想到竟然冲着他来了。   顾鸿影先坐在了道士面前,道士笑眯眯地问:“这位小伙子算什么呀,事业还是姻缘?健康还是财运?”   顾鸿影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   殷莉和虞荼都在群里吐槽过,说这位道士的基础功还没有他们扎实,顾鸿影压根就不信他能真正算出什么来,但人都坐下了,要是什么都不算又显得奇怪,顾鸿影想了想:“事业吧。”   道士又问:“是看手相还是看面相啊?”   顾鸿影果断道:“我摇灵签!”   道士:“……”   看来还是个穷鬼。   他将桌上的签筒递给顾鸿影:“双手端着用一个力道一直摇,直到有签文掉出来为止。”   顾鸿影用匀速的力道慢慢摇着,装着陈旧签条的签筒里有一撮渐渐高过其他,最后有一根签文突然掉下来。   道士捡起落在地上的签文,对着那卦象慢慢翻书:“佳音至,开笑颜,飞腾一去,披云上天———虽然是个中上签,但意思上上好啊,平步青云上九重,未来的事业必然一飞冲天!”   “这签可难得摇到。”道士说,“小伙子要不要再看看手相?我结合你的手相给你再细细解释。”   顾鸿影摇头:“不用了,知道我事业好就行了。”   灵签是道士摊子上最便宜的项目,顾鸿影小金库在上次的拍卖会时缩水到惨烈,给骗子送钱能少送就少送,他小金库里的每一块钱都珍贵!   顾鸿影迅速让出位置,不给道士说下一句话的机会。   道士:“……”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精明不好忽悠?   人闪开的太快,道士没来得及说其他话,前面已经坐下了第二个人,他收起满腹吐槽看过去,随后眼前一亮———嚯,大肥羊!   他们放假时都穿的便装,埃里克作为安东尼家族的继承人,衣服配饰都是高端定制,懂行的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价格不菲。   这位道士眼里的“大肥羊”不负他这一身昂贵的装扮,他坐下后道士还没开口,大肥羊就主动找他要了收款码,直接扫过去两百八十八。   大肥羊付完款后才慢条斯理道:“给我来个全套。”   有了前面的顾鸿影做对比,出手豪爽的埃里克在道士心中好感值瞬间飙升,他先是给埃里克看了手相,又给他看了面相,随后让他摇了灵签,滔滔不绝地将他夸出了一朵花。   埃里克眯着眼睛坐在凳子上,虽然知道道士说的都是奉承,但彩虹屁嘛,谁不爱听呢。   一顿“大富大贵顺遂无忧”的夸奖说完,道士发现面前的“大肥羊”更开心了,他再次找要了收款码,给道士扫过去个288:   “承您吉言,这是辛苦费,以后有机会,我带其他朋友来。”   不知道是出于对旁边摊子一上午好生意的羡慕,还是惊喜于大肥羊的爽快,又或是大肥羊的言语中不经意透露出的雄厚财力,道士突然间有点昏头:   “我和您加个好友吧,线上算也可以。”   埃里克露出一个笑,他掏出最新款的手机:“行啊。”   “之前和大师聊的时候也说过,我平时就爱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点点自己胸口造型奇怪的胸针,“东方的很多传说都很有趣呢。”   道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像是动物造型的胸针,胸针镶嵌着一些形状奇怪的宝石,或许是心里贪婪的念头蠢蠢欲动,道士脱口而出:“这多少钱啊?”   埃里克笑咪咪的竖起两根手指。   道士:“两万?”   他猜了一个他觉得合适的价格。   道士:“二十万?!”   “你也太看低它了!”大肥羊脸上的笑停滞了,他有些不高兴道,”这可是古董宝石,虽然体积不大净度不高,但每一颗有自己的历史故事,两百万才配得上它的身价!”   仿佛是怕对他刺激的还不够,大肥羊摘下胸针在他眼前晃了一圈:“东方不是有句古话,叫‘千金难买心头好’嘛。”   道士呼吸一滞。   这都没什么做工可言,镶嵌着火彩不够的宝石胸针竟然能卖两百万?到底是哪家的冤大头过来兰云市玩了?   这简直是老天送到眼前的财富啊!   “您要是有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也可以联系我。”埃里克嘴角扬起一点弧度,“不过寻常的东西,我可看不上眼。”   在道士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和已经尽力掩饰的眼神里,埃里克将胸针别回胸口,大摇大摆地走了。   埃里克走到他们预设好的安全区,提前离开的顾鸿影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两个平时就不太对付的人对上视线,异口同声道:“有问题。”   埃里克那个造型怪异的宝石胸针造价确实是两百万,但贵的不是什么所谓的古董宝石,而是宝石里巧妙镶嵌着的一系列小阵法,埃里克将胸针在道士面前晃了一圈时,第一排黑色宝石与第二排红色、白色宝石都在微微发热。   第一排宝石里镶嵌的是检测阵法,有害即为黑,第二排宝石里镶嵌的是问因符,与妖有关即为淡红,与人有关即为浅白。   埃里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新加的好友向他发送了一条消息———   “您听说过青蚨钱吗?”   鱼,咬钩了。 第273章   埃里克将这条消息转到五人小群里。   埃里克:【果然有问题啊, 开钓吧。】   郝芝芝调配的特制吐真剂放的剂量很小,因为道士还算警惕,多了怕他察觉不对, 这种程度的剂量只是让他比平时更容易说出实话而已, 尽管会对人的判断力造成轻微干扰, 但如果本心没有存了贪婪欲念,是不会这么轻易被一钓就上钩的。   虞荼提出合理质疑:【万一他只是卖假货的呢?】   埃里克:【检测阵法提示有害,问因符淡红和浅白有反应。】   埃里克:【更不对劲的是, 顾鸿影竟然能在他的摊子上抽到一个意思为大吉大利的中上签。】   顾鸿影:【……?】   顾鸿影:【埃里克你内涵我?】   埃里克:【不是内涵,是明涵。】   顾鸿影:【……】   郝芝芝:【埃里克你对他演一演半懂不懂的态度,程度你自己把握。】   郝芝芝:【明天我们还去摆摊,弄到更切实的证据, 任务就可以提交了。】   [怪道人]的任务要求他们确认老道士是否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如果他高价给埃里克卖假的青蚨钱,那就违背了表世界的法律,如果他高价给埃里克卖真的……那他就直接完蛋了。   根据屏障二重律, 涉及到里世界相关物品的买卖需要在异处局备案,拿到官方批文才可进行, 最重要的是, 青蚨这种妖类早在三十多年前, 就已经正式宣告灭绝了。   ……   天黑的时候, 道士收了摊子。   今天兰云市环城公园的人流量大了, 他倒是成了不少单, 生面孔同行收摊比他早,现在已经回去了。   道士将自己的桌椅板凳都收起来, 提着去了停车场,停车场的角落有辆银灰色的破旧面包车, 他将东西扔到后座上,哼着歌启动了车辆。   破旧的银灰色面包车沿着公路越开越偏,一直开到郊区的土路上,道士在一片空地停了车,步行往更深处,人烟荒芜的地方,有一片烂尾楼。   走到倒数第二栋烂尾楼前,道士刚准备上台阶时,却忽然停住了———虽然没有任何异样,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就好像……有其他人来过似的。   他在楼梯口停了好几秒,才泰然自若地继续向上。   这栋楼完工度不高,但从三楼往上,楼梯间里都被刷上了浅青色的油漆,油漆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古怪,若说是臭的,臭极了又会觉得香,若说是香的,香之中又带着一股恶臭。   这种又香又臭的味道道士却没有分毫不适,走到三楼时,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有几分沉迷,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数下,道士掏出手机,看他今天新加上的大肥羊对他提及的“青蚨钱”很感兴趣,让他发点儿照片过来鉴定真假。   道士盯着聊天框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回:“宝物只归有缘人。”   他手里确实没有青蚨钱,但却有独一无二的青蚨血。   上着赶着不是买卖,道人将青蚨的传说进行一定程度的夸张后讲给了屏幕另一端的大肥羊,并暗示青蚨这种妖物早就彻底消失了,他手里有的是世间最后的青蚨血,想要这样珍贵的宝物,就得表露出诚心来。   道士:【青蚨以母血涂八十一钱,亦以子血涂八十一钱,以其钱更互市,置子用母,置母用子,钱皆自还。】   他打字的时候眯着眼睛,这里没有其他人,于是他脸上的贪婪一览无余:   【青蚨飞去复飞来,可不一定要涂在那些最普通的钱币上呢。】   ……   房间里,五个脑袋挤在一处,埃里克的腕表内容被投射在半空中,屏幕另一端的道士还在试图用话术让埃里克动心:   【青蚨血已经改良过了,去掉了其中的限制,只要你将青蚨血分别涂在两样物品上,留下其中的一件,另一件一定能在三天内回到你身边。】   【这种珍贵的宝物用一点少一点,留给你考虑的时间可不多了。】   “真刑啊。”郝芝芝感慨,“就凭他发过来的内容,我明天都不用去摆摊了。”   证据明显到这种地步,他们可以直接结束任务去领积分去了。   “我感觉有点眼熟。”虞荼用胳膊肘拐拐顾鸿影,“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被虞荼一胳膊肘拐到痒痒肉的顾鸿影扭开身体:“你别说,我也觉得有点眼熟。”   明面上,虞荼有不夜侯给他开小灶,知道的消息不少,顾鸿影则是被各方大力培养,每个月都有不同的人接他去做训练,消息也很灵通。   两个人盯着投射在半空中的屏幕琢磨,然后双双恍然大悟:“鹿蜀皮毛!”   虞荼是以不夜侯的身份看完了异处局整理出的有关鹿蜀皮毛前因后果的资料,顾鸿影则是训练休息的空隙被压着学习了各种各样的案件。   堕化的鹿蜀皮毛流入市场,大部分都出自于未曾被彻底端掉的地下黑拍,小部分则来自于一个神秘人。神秘人做事谨慎,根据销毁的聊天记录的还原,能看出他极其擅长引导人心,道士给埃里克发的消息对比起神秘人的话术,简直粗糙得没眼看,但风格同出一脉,像顶配版与低配版。   “就他这推销水平我还必须上当。”埃里克皱着眉给道士打过去一笔钱,“感觉我像个傻子。”   “你和他多聊一会儿,争取让他觉得你还有继续被骗的价值。”殷莉指尖阵纹流转,“科技定位不到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我试试用阵法。”   作为对阵法悟性奇高还差点被谛长卿视作抓捕目标的天才,有很多比殷莉年长的人都不见得有她的造诣,水属性灵气在她指尖汇集,按着她的心意逐渐勾勒成型。   复杂的阵纹由平面化作立体,渐渐变成一条路,郝芝芝在殷莉绘阵的时候就抱起电脑查阅兰云市的详细地图,她的速度也很快,在埃里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道士聊着天的时候,她已经找到了模糊的阵纹所对应的位置———兰云市的郊区、废弃的烂尾楼群。   这个结果一出来,四个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顾鸿影脸上,顾鸿影嘴角慢慢扯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抗议:“这是巧合,和我没有关系!”   前天他们去闻道堂里接取乙级任务,乙级任务只有两个,一是[怪道人],二是[青房子],当时顾鸿影凭直觉想接取[青房子],最后大家集体选了[怪道人]。   “往好处想你也挺厉害的。”虞荼安慰道,“要是听你的,我们就直接到他的老巢了。”   顾鸿影:“……”   顾鸿影:“荼荼你安慰的很好,下次不用安慰了。”   在确定了道人的藏匿地点后,殷莉散去了阵法:“我们现在怎么做?上报还是追踪?”   “先将东西都上报,[青房子]这个任务地点大概率就是道士的老巢。”郝芝芝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乙级任务都比较抢手,我担心接下任务的小队安危。”   如果他们探查完已经离开了还好说,要是还在烂尾楼那边徘徊,就有些危险了。   ……   从大肥羊那里敲了十万的定金,又闻着这无处不在的“油漆”味,道士忍不住继续哼起了歌,他从坐着的位置站起来,准备向四楼爬。   在经过四楼的平台时,道士的鼻子动了动,他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这里真的有人来过。   他压着脚缓慢地向上走,五楼的墙壁上有个洞,洞上挂着一块浅青色的长布,道士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攥在手里,缓慢地伸向青色布的位置,在指关节即将碰到布料的时候,他毫无预兆地将手里的东西向平台上的空地一扔,伴随着轰隆一声响和诡异的灰黑色烟雾,空无一人的平台上逐渐显出五人的身形。   烟雾散去,站在原地的是五个看起来极年轻的男女。   “长安学府的学生?”道士本来凝重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不少,紧绷的肩背也有些懈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被他盯着着的两男三女不仅一点惊慌失措的表情都没有,为首的女生看他的眼神还让他觉得极不舒服。   “和异兽渐渐融合的过程中竟然还能保持理智?”闻晴旧带着她的队友在这蹲守了一下午了,没想到能逮到这么大一个惊喜,她仔细感受着道人身上的气息,“甚至被融合的异兽材料还带有堕化的倾向?”   如果不是闻晴旧组里的李归帆在实验的过程中炸了【雨曜春尘】四栋楼,他们小组的人在平摊被扣的学分后剩下的分值有些危险,所以不得不报名擂台赛接任务赚学分,就不能遇见眼前这么大一个惊喜了!   道士被闻晴旧的眼神盯得毛毛的,他刚想抬手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一个教训,就看到最左边的学生忽然摆出一个奇怪的手势,接着整个五层忽然被一种复杂的花纹笼罩,又香又臭的味道也变得越来越淡……   这些学生竟然想将他瓮中捉鳖!   道士快被气炸了,以闻晴旧为首的五个人却浑然不觉,在他们眼里,道士脸上橘子皮一样的花纹都十分可爱———这不是什么挣积分的乙级任务,而是活蹦乱跳的毕业论文!   “都准备好。”闻晴旧抬起手,满脸严肃道,“要活的!”   道士:“???”   这些胆大包天的学生说什么?   倒反天罡? 第274章   以闻晴旧为首的小队已经和道人遇上并展开交锋这事暂时无人知晓, 但顾鸿影他们向闻道堂发放任务的学长确定接下[青房子]这个任务的小队还没回来后,他们就真的开始担心了。   虽然在他们五人的感知里那个道人并不算厉害,理论上应该很轻松就能逮捕归案, 但怕就怕在会有意外情况发生———就像幸运没坑这才队遇见意外情况完全是家常便饭。   “要不……”顾鸿影小声提议, “我们过去看看?”   如果论打斗能力, 幸运没坑这才队或许排不上号,但若是论逃跑和对危险感知的能力,幸运没坑这才队绝对熟能生巧。   任谁一年多一直生活在各种意外和突发情况里, 都会慢慢逼出些技能。   “长安学府的福牌上面刻有防御法阵,就算难度陡然升到甲级,防御法阵也能撑上一段时间。”殷莉说,“我可以布置隐匿阵法, 我们悄悄过去看看。”   长安学府福牌上的防御法阵都附带警报装置,一旦被触发,就会迅速通知到佩戴人的直系师长前往救援,这种紧急救援一般来的挺快, 而且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防御法器,不至于一照面就出事。   对同学的担忧还是压过了对自身运气的不确定, 幸运没坑这才队互相对视, 最后纷纷一咬牙决定悄悄潜过去看看。   顺着郝芝芝之前调出来的地图, 他们顺利地找到了郊区, 顺利地走到了烂尾楼群, 顺利地找到了目标楼, 然后———   “轰!!!”   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里,天上开始下起了砖头雨, 大大小小的水泥砖块以天女散花的形式从空中飞下来,劈头盖脸地朝他们的方向砸。   幸运没坑这才队:“!!!”   这是什么情况啊这是!   好在经过训练, 他们的身体本能有时快过大脑,爆炸发生的那一刻,殷莉迅速架起阵法,郝芝芝催动早已备好的符咒,五个人跑向最近的掩体———离爆炸地点最近的烂尾楼。   躲在还算厚实的墙体后,感受着脚下大地和身后墙壁的震动,顾鸿影忧心忡忡:“我们躲的这栋楼该不会塌呜——呜呜!!”   他的话还没说完,离他最近的埃里克已经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虞荼眼疾手快地贴上一张短效禁言符,他们身后不远处为窗户预留出的位置,砖瓦碎石气势汹汹地飞进来,砸出如同沙尘暴狂卷的效果,噼里啪啦的声音几乎要让人致聋。   在能见度极低的漫天飞尘里,虞荼他们五个人的头顶几乎要显现出具象化的问号,在满脑袋的问号里,更大的爆炸声传来,恐怖的像是世界末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反应足够快,这栋烂尾楼即使千疮百孔,也坚强的扛下了这场“大雨”,没有直接成为废墟。   在烟尘快要彻底散去前,虞荼从脑袋旁被石头砸出的不规则破洞口向外看,发现目标楼彻底倒塌了,地面的尘土慢慢被风吹开,五道人影出现在废墟上,为首的人隐约有些熟悉。   虞荼:“……学姐?”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很小,但依旧被闻晴旧捕捉到了,她沉着一张脸看过去,在稍远点的烂尾楼二楼破洞处,她看到了灰头土脸的虞荼,还有虞荼身后那几张熟悉的脸。   闻晴旧低声嘱咐:“你们先在这里找找,我去去就来。”   她似乎修了速度类的身法,在废墟上几个跳跃,就成功从之前预留的窗户位置进来了。   闻晴旧:“你们怎么在这里?做任务?有被波及到吗?”   幸运没坑这才队:“……”   看看从容淡定的学姐,再看看为了躲避砖头雨而惊慌失措的他们自己,感觉好像白担心了呢。   在诡异的氛围里,还是郝芝芝出面讲明了情况,闻晴旧怔了怔,满是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谢谢你们的关心。”   这一届交换过来的学弟学妹们还怪可爱的。   “那个道人打倒不是很能打,却很能跑。”说到他们这边的情况,闻晴旧的脸又阴下来了,“我们提前布下了困缚法阵,还是被他给逃了。”   那可是活蹦乱跳的毕业论文,竟然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了!   闻晴旧将他们带出了烂尾楼,她的队友已经排查完了废墟里所有的情况,还是没能找出道人逃跑的方向。   虞荼他们站在废墟的边缘,闻晴旧他们站在废墟的中心,“毕业论文跑了”“打断腿”“三期实验”之类的词语断断续续飘到他们耳朵里,听起来宛如丧心病狂的反派发言。   实在是找不到道人逃跑的踪迹,闻晴旧他们小队也没有空手回去,他们将五楼刷有青色“油漆”的碎墙块从废墟里扒拉出来,拼好了准备带回去研究。   顾鸿影戚戚然:“还好我们不用拿长安学府的毕业证。”   看看这毕业论文都把学长学姐他们逼成什么样了!   其他四人纷纷表示赞同。   ……   这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回到长安学府后,闻晴旧他们小队或许是咽不下这口气,又或许是不甘心到手的毕业论文飞了,于是他们小队发布了一个100积分的常驻任务。   闻道堂除了向参加擂台赛的学生们发放甲乙丙丁四个等级的任务外,学生们也可以花费一定积分,反过来向其他学生发布任务,只要设置好任务的要求与限制,审核通过后就会出现在可接取的列表上。   闻晴旧他们发布的是一个长期任务,只要小队完成任务的能力能达到乙级标准,就可以进行接取,提供与道士相关的信息,他们会根据信息的准确性给予积分报酬。   虞荼他们都见过那个道士,还或多或少和他打过交道,他们又正好符合接取标准,于是他们也接下了这个常驻任务。   不知道是不是在进入长安学府时被锦鲤祝福过,即使祝福很快就消耗一空,但他们的运气也好像奇迹般地好转了起来。   比如之前下砖头雨他们躲进烂尾楼,烂尾楼竟然没有当场坍塌;比如[怪道人]那个任务迅速审核通过,给他们结算了积分;比如他们又接取了新的任务,完成过程中没有发生意外———虽然有小小的波折,但没有以往那么严重的突发情况了!   “总算苦尽甘来了……”在蹲守了整整一夜,抓住了因为跳桥自杀怨气暴涨开始无理智杀害夜间过路行人的厉鬼后,顾鸿影缓缓吐出一口气,抹了一把被晨露打湿的头发,“现在完成任务真的好顺利啊!”   如果他之前这样说,早就有人紧张地扑上来给他贴短效禁言符了,但现在,其他四人只是看他一眼,提醒他还是尽量少立flag。   埃里克努力地将厉鬼团吧团吧塞到他新炼制的法器里,因为厉鬼的鬼躯较大,法器有点小,强行塞进去的过程痛苦得厉鬼吱哇乱叫,埃里克冷漠地锤了一拳:“安静点,吵死了!”   殷莉其实可以用阵法缩小厉鬼的体积让它少受点罪,但考虑到厉鬼手里的三条人命,殷莉全当自己眼神不好没看见。   虞荼将注入到岸边野草中的木灵力散去,让它们恢复成正常状态:“总算是逮住了,没什么遗漏吧?”   检测符燃烧殆尽,郝芝芝将没用完的符咒塞回包里:“放心吧,完美收工!”   他们在这座桥边连蹲四个晚上,才逮住了甲级任务[大桥诡事]里这只作恶的厉鬼,现在只要将它交到闻道堂就能积分到账。   新任务完成的顺利,大家心情都很好,埃里克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将厉鬼塞进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保温杯”里:“今天早上我请客,吃完我们就回去交任务!”   “这么豪横啊?”顾鸿影将胳膊搭在埃里克肩上,“那我们几个可得好好宰你一顿了,艾克里~”   “是埃里克!”埃里克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再拿我的名字开玩笑,小心我和你切磋。”   虽然知道埃里克是只嘴硬心软的傲娇,但顾鸿影还是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毕竟犯贱的太过也是会被联手制裁的。   “我今天早上要吃小笼包,荼荼肯定是汤面,芝芝估计要油条,莉莉喜欢喝粥———”顾鸿影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你……”   他说着说着突然感觉余光里一闪而过的人有些熟悉,顾鸿影压着埃里克的肩膀直起身来———大桥另一端街道口那一闪而过的侧脸,好像是一个多月前在烂尾楼失踪的老道士!   闻晴旧的长期任务已经在闻道堂挂了很久,积分都从100涨到了300,相当于三个甲级任务!   顾鸿影压低了声音:“我看到老道士了!”   这一个多月的任务出下来,本就熟悉的几个人磨合的更加熟练,顾鸿影一个眼神过去,根本无需多言,他一马当先地冲出去,另外四个人跟在他身后。   顾鸿影的反应速度极快,天刚蒙蒙亮时桥上又人烟稀少,于是他们五个人的奔跑速度快到了极致,没一会儿就追到了老道士消失的街口,郝芝芝的寻踪符已经在这刻瞬间燃起,淡淡的烟雾指明了方向。   郝芝芝:“右边!”   老道士或许是发现了身后有人在追他,他逃跑的路线愈发七弯八拐,寻踪符都差点被他摆脱,好在郝芝芝和殷莉配合默契,符咒效用差点时就阵法顶上,阵法快消散时就符咒续上,就这样轮换着下来,硬是没有跟丢。   老道士可能是发现复杂的路况甩不掉人,于是决定反其道而行融入到人群里,一追一逃间,他们五个人生生追进了闹市区。   在一处人流量极大的广场,郝芝芝手里最后一张寻踪符也不能发挥什么效果,人的气息太多太密集,这种基础符咒失误的概率极大。   埃里克之前将厉鬼塞到法器里,灵力消耗极大,又跟着一路狂追,现在脑门上都冒了汗:“他、他还挺能跑……”   “人太多了不好定位。”殷莉低声说,“我之前记下了他的气息,给我一刻钟,我尽量做出一个针对他个人的精确寻踪阵。”   之前一直追着老道士狂奔,她根本就没有时间构建这么精细的定向寻踪阵。   顾鸿影:“不急,不要有太大压力。”   老道士能抓住最好,抓不住也没关系,反正都是意外之财。   顾鸿影看了看腕表,才发现现在已经八点多了,他们竟然已经追了老道士两个多小时!   殷莉的阵法构建还要时间,顾鸿影喊上说要请客的埃里克,准备就近买点吃的犒劳一下大家的五脏庙———为了蹲到大桥下那只厉鬼,他们从昨天五点开始硬生生熬了一夜,刚刚又一路狂奔,现在都饥肠辘辘了。   没走出多远,顾鸿影就听到旁边有个怯生生的声音在喊:“老师!这位老师———”   顾鸿影压根没把“老师”这两个字和他联系上,他和埃里克一边斗嘴一边东张西望地寻找早餐店,然后……一个粉头发的女孩拦在了他面前。   顾鸿影:“……?”   顾鸿影看着面前明显是在出cos的女生问:“你好,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拦住他的coser表情明显有点不好意思,她迟疑了好几秒,还是非常勇敢地发言:   “老师您cos的嘤嘤真的太还原了!我、我能和您集个邮吗?” 第275章   十一月初资溪市揽月广场有场预告了很久的漫展, 项雨桐和自己的同桌燕沫沫早就约定好了周六参加。   这天她起了个大早,六点不到就开始骚扰她的同桌兼好友———   “沫沫?沫沫你起了吗?”   另一端的好友回复她:“我已经快到你家楼下了。”   项雨桐:“……?”   沫沫竟然比她还要积极?   从那天给对漫画不太感兴趣的沫沫安利了《山海之语》后,沫沫通宵补完了漫画的更新, 并和她一起成为了不夜侯的死忠粉, 两个本来就关系好的人有了感兴趣的共同话题后, 关系就更好了。   后入坑的燕沫沫看起来比她还要喜欢《山海之语》,甚至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找人订了一只机械蝴蝶,蝴蝶扇动翅膀的时候, 拖拽着星点似的尾巴。   这只蝴蝶项雨桐也很熟悉,《山海之语》里不夜侯用过很多次,但没有哪一只是冰蓝色的,她委婉提醒过燕沫沫这个颜色虽然好看但不还原后, 燕沫沫神神秘秘地说:“漫画里可能会有很多只蝴蝶,但我就喜欢这个没有的颜色。”   那天晚上从她肩膀上浮起来的光形成的蝴蝶,是她最最喜欢的独一无二。   项雨桐也不是什么吹毛求疵的人,反正沫沫又不出cos只是自己收藏, 想定什么颜色就定什么颜色吧。   在她洗漱的差不多的时候,燕沫沫敲响了她家家门, 项雨桐打开门, 燕沫沫背着包站在门外, 包上挂着一个掌心大的亚克力挂件, 是手绘的缩小版茶树。   “看!”她打开门后, 燕沫沫兴致冲冲地给她展示, “我画的不夜侯原型挂件!你也有!”   被猝不及防塞了个亚克力挂件的项雨桐看着掌心精美的挂件,不由在内心感慨———兴趣果然是最好的老师, 谁知道画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沫沫会因为入坑漫画后一改常态积极产粮,成了圈子里小有名气的大佬了呢?   “谢谢沫沫!”她开心地收下了这个见面小惊喜, 将燕沫沫带进了家门,“你进来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弄好了!”   项雨桐本来打算出异处局的江绛,但她对比了一下漫画里江绛的气势,又在镜子前看看自己的脸和身高,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她出了她很喜欢的另一本漫画里的角色。   之所以不出《山海之语》,除了没有适合她cos的人物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山海之语》没有开放官方授权。   是的,在其他有名气的漫画出周边出的如火如荼的前提下,《山海之语》没有开放官方授权!   看着别的漫画今天出亚克力立牌,明天出吧唧,后天出明信片,大后天出拍立得,大大后天出镭射票,流麻书立透卡C服什么都有,《山海之语》的漫粉嫉妒的眼睛都快红了!   别人家什么都有,他们家什么都没有,有钱都没地儿花!   大家已经在追更的时候无数次呼唤天衍开放官方授权,但天衍就和掉线了似的,死活不给回应。   项雨桐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给钱都不挣啊!   更诡异的是,官方不授权,总会有人出同人自印,但《山海之语》就是没有,所有想要用同人牟利的团不是莫名其妙流团就是莫名其妙出了事,只有少量自印送朋友的或者自留的反倒没事。   随着《山海之语》的名气越来越大,这件诡异的事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大家嘻嘻哈哈戏称天衍就是天道,所以不允许有人用祂画的漫画牟利———这个说法一度成为了《山海之语》里经典梗之一。   因为没有官方授权,又没有大批量自印,《山海之语》的衍生创作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生长的五花八门———每个人做出来的都是绝版,也包括大家找人单独定制的C服。   项雨桐加了很多《山海之语》的漫友群,资溪市揽月广场这场漫展有很多漫友都表示要参加,也有很多人说定好了C服会出角色,项雨桐已经期待很久了。   她飞快的给自己的妆面收了个尾,迅速抓起昨天晚上就收好的包:“沫沫走,我们下楼打车去动车站!”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动车,又从动车转地铁,两个人都异常兴奋,到地铁出口的时候,燕沫沫翻了翻自己的包:“雨桐,你带吃的了吗?”   她们俩出门的太早,都没吃早饭。   背了满满一包无料的项雨桐:“……没有。”   “那我查查周边有什么好吃的。”燕沫沫掏出手机开始查评分,“漫展九点才开始呢,吃完饭再去排队也来得及。”   燕沫沫认认真真地查起美食攻略榜,项雨桐无聊地东张西望,在看到揽月广场入口处走进来几个人后,她蓦然瞪大了眼睛,脑海里只冒出一个念头———   天啊!好还原的coser!   漫画在前几天更新到了嘤嘤他们接下了甲级任务[大桥诡事],准备半夜去桥下蹲守那只害人的厉鬼,这五位出现在揽月广场上的coser虽然衣服和最新更新的不一样,但细节方面几乎100%还原!   出《山海之语》cos的难度非常高,因为主角团的衣服过于日常,除了埃里克的C服,其他人的在商场里很容易就能买到差不多同款,出完cos后当常服穿完全没压力,性价比极高。   因为衣服发型和普通人差距不大,想要出cos就只能从神态动作细节等方面还原,不想挑战高难度的coser大多出的是校服版主角团———至少能让人知道他们是在出cos而不是穿了身普通衣服就来漫展玩。   正常情况下一般都是进了漫展再去集邮,场外集邮的比较少,可项雨桐看着他们交谈时一点ooc都没有的模样,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兴奋,这五位老师真的太敬业了,都还没进场馆就已经开始维持人设了!   这次漫展的场馆很大,《山海之语》又是本热门漫画,项雨桐既担心进去之后难以找到人,又担心这么还原的五位老师进去之后会被人疯狂集邮她很难抢到集邮位。   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看cos嘤嘤和埃里克的两位老师脱离了队伍,项雨桐鼓足了勇气冲上去,和cos嘤嘤的老师面对面。   近距离看这位老师,项雨桐内心土拨鼠尖叫———真的好像!!!   除了神态动作细节像以外,就连长相都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脑海里一瞬间甚至晃过一个特别荒谬的念头———天衍真的不是照着这位老师的脸画的吗?   过度还原的惊叹想法占据了她的大脑,她鼓足勇气:“老师您cos的嘤嘤真的太还原了,我、我能和您集个邮吗?”   她面前被询问的这位神还原老师相当茫然,他呆呆地“啊”了一声:“我、我没出cos啊?你是不是弄错了?”   项雨桐:“……?”   她看看面前出顾鸿影的老师,又看看这位老师旁边也是神还原的埃里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忘了是她加的哪个《山海之语》的漫友群,里面有漫友说他们来揽月广场的漫展会沉浸式扮演,会以非酋团的反应来度过一整天———所以她是遇到沉浸式扮演的漫友了!   漫展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一场大型整活活动,想通了的项雨桐异常配合,她露出一个“我都懂”的笑容:“老师你们真的好敬业啊!”   她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了断断续续准备了一个月的精美无料,一人塞了一个。   塞给出嘤嘤的那位老师的是一个名为[吓到掉色.JPG]的亚克力挂件,图片是顾鸿影最初做入学测试时在荒山脚踩鲨鱼嘴拖鞋身穿睡衣且满脸懵逼的表情包大头。   塞给出埃里克的那位老师的是一个名为[一生倔强.JPG]到亚克力挂件,图片是一把在地上一拱一拱爬行的金色浮雕花纹餐叉,餐叉上方有一个对话框,里面是Q版的埃里克怒火中烧的脸。   或许是因为这两位老师没有拒绝她的无料给足了她信心,她又礼貌地询问了一遍:“两位老师,是场馆外不方便集邮吗?”   “等等……”cos嘤嘤的那位老师好像在试图重组自己的世界观,“我们的表情包丑照已经流落到表世界来了吗?”   甚至离谱到在漫展被做成了互赠的无料?!   看着这两位捏着亚克力挂件的老师脸上那匪夷所思的表情,项雨桐在内心感慨———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没有ooc,除了敬业和牛逼,她想不到别的词!   所以这两位老师扮演的是漫画里的主角团误入漫展现场?   好有意思的整活!   捋清了现在状况的项雨桐努力压抑自己上翘的嘴角,配合道:“是啊!”   她看到两位老师的脸上就差写上“天塌了”三个字了。   “那边的三位老师———”项雨桐真的很想和追了一年多的非酋团集体集邮,“我可以把我准备的无料也给那边的三位老师送一份吗?”   或许是他们这边交谈了好一会儿,出另外三位角色的老师都向这边走过来了,项雨桐震惊的瞪大了眼睛———郝芝芝、殷莉、虞荼也是神还原!   神还原一个人就已经很有难度了,这五位神还原的老师竟然能凑到一起,这是什么火星撞地球的小概率事件!   项雨桐感觉兴奋冲昏了头脑,她冲上前去给每一个老师都塞了一个表情包亚克力挂件:“各位老师场馆外要是不方便集邮,我可以去场馆内等你们的,请问你们去几号馆啊?”   被塞无料的三位老师看过各自的表情包亚克力挂件后,表情都很诡异。   项雨桐和远处遥遥望着她、目瞪口呆的燕沫沫对上视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现在的举动委实太过社恐———令社会感到恐惧。   尴尬渐渐漫上心间,项雨桐深吸一口气,她从自己包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虞荼手里,然后落荒而逃!   看着她仿佛有鬼在追的背影,虞荼低下头,他的手心里是一个仿真的茶树芽发卡,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戳一戳还能左摇右晃。   虞·左手一个自己[负重前行.JPG]的表情包亚克力挂件,右手一个仿真茶树芽发饰·荼:“……”   顾鸿影带着怀疑人生的表情走过来,从虞荼手里拿过发卡怼他头上,他后退一步,看着“发芽”的虞荼,用一种如梦似幻的语气说:   “还、还挺像。” 第276章   项雨桐冲到目瞪口呆看着她的燕沫沫身边, 捂脸道:“我就是看见神还原的老师一时间没忍住……啊啊啊啊———沫沫你不要笑我!”   燕沫沫没笑她,燕沫沫现在陷入了无与伦比的震惊之中。   虽然隔得有点距离,但她的视力挺好, 顾鸿影、埃里克、郝芝芝、虞荼、殷莉这五个人出现在漫展里, 或许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是神还原的敬业coser, 但怎么会有五个人不仅和漫画里的形象极度相似,神态细节更是分毫不差呢?   她充分怀疑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敬业的coser,而是不小心误入揽月广场的非酋团本团, [大桥诡事]这个甲级任务所在的大桥也在资溪市,所以……大概率雨桐过去集邮的不是coser,是本人啊!   燕沫沫回想起顾鸿影他们五人脸上诡异的表情:“雨桐你给他们塞无料了?塞了什么?”   “每人塞了一个他们出的角色的表情包亚克力挂件。”项雨桐还沉浸在刚刚的尴尬里,“出菟菟的老师我多给了一个仿真茶树芽发夹。”   燕沫沫:“???”   燕沫沫瞳孔地震:“……啊?!”   项雨桐拍拍自己的脸:“老师他们真的很会整活耶,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打破次元壁出来的漫画人物呢!”   燕沫沫用一种飘忽的语气问:“雨桐啊,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集邮到真人了……”   甚至还用自制的表情包挂件去迫害了正主!   “我知道天衍故意画现实地点,用现实城市名称, 就是为了混淆大家对真实和虚假的概念,你也是‘漫画为真’这个梗的拥护者。”   项雨桐终于从尴尬里镇定下来了, 她在包里翻了翻, 掏出两个粉色的不织布大挂件, 塞了一个到燕沫沫手里, “等会进漫展了, 我们俩挂这个, 这才显眼够范儿!”   燕沫沫一低头,看到比巴掌还大一圈的粉色不织布上写着“我推O天下第一”, O的地方预留有一个小的圆形吸铁石,项雨桐在她看低头看的时候眼疾手快地往上贴了个不夜侯的幻彩拉丝吧唧。   “这个挂饰我就准备了两个, 我们俩一人一个。”项雨桐将另一个自制的不夜侯的拉丝银葱吧唧“啪”地一声按在自己留下的那个不织布大挂件上,“进漫展后我们一定是够靓的崽!”   正常情况下参加漫展,在自己的包上挂喜欢的人物或背着痛包都算稀松平常,这也不该是什么令人大惊小怪的事,但前提是……不能是眼下这么个抓马的局面啊!   燕沫沫恍恍惚惚,燕沫沫灵魂出窍。   她抬起头来,好像隔着一段距离和头上顶着仿真茶树芽发卡的虞荼对上了视线———   而一无所知的项雨桐竭力使自己忘记刚刚的尴尬:   “据说有很多《山海之语》的漫友都要到今天的漫展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出老——呜呜呜!!呜———”   燕沫沫以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死死捂住了项雨桐的嘴,力道之大将项雨桐脸颊两侧的肉都挤到变形。   燕沫沫的内心是崩溃的。   当着菟菟的面对人家的长辈大放虎狼之词……求求现在地面赶紧裂道缝把她们俩一块吞了一了百了吧!!!   ……   “为什么我们的表情包会流落到表世界,还被人做成了漫展无料?”顾鸿影看着虞荼头顶的仿真茶芽发卡,依旧是那种如梦似幻的语气,“我是不是还没睡醒?或者陷入了道士的幻境?”   他将手里那个[吓到掉色.JPG]的亚克力挂件举起来:“这也不是学校官网里的任意一款啊?!”   埃里克和虞荼的表情包挂在官网里,硬要说还算有迹可循,但———   殷莉:“我手里这个表情包是我在我乐园抱苏苏的。”   郝芝芝:“我这个就更离谱了,是我去找迷路的监护人的。”   四个人都摸不着头脑,只有一直沉默的虞荼心知肚明。   隔开里表世界的屏障只够维持百日,但这个“维持百日”并不意味着屏障一直以稳定的状态持续到破碎那天,屏障的力量只会一日日衰减,漫画的限制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越来越宽松,如今离百日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一小半时间,虞荼猜测过很多漫画世界和现实世界交集的可能,但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从误入漫展开始。   虞荼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误入漫展这事,不会也成为几天后的更新素材吧?!   总觉得以麒麟前辈的性格,真的能干出这样的事呢……   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虞荼看到刚刚那位令人社恐的女生从包里掏出了两个粉色的大挂件,然后又掏出了印着不夜侯的徽章贴在了挂件上。   虞·有了灵力后耳聪目明将对话听完·荼:“!!!”   所以今天要是进到漫展场馆里,他甚至能看到很多人cos他本体和马甲?!   这是什么公开处刑的恐怖羞耻场面!   或许是震惊到灵魂飘飘忽忽,等虞荼回过神来,他的小伙伴们不知道是怎么商量的,竟然决定去漫展现场一探究竟。   虞荼:“……你们冷静一点啊!”   他试图改变各位小伙伴的想法:“我们不是要去抓那个逃跑的道士吗?”   “那个道士潜逃期不敢随意害人,这一个多月也没有收到他害人的记录,早一天晚一天都没太大差别。”顾鸿影摸着下巴,“比起这个潜逃的道士,我更好奇眼下是什么情况?”   他用隐蔽的动作指了指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结伴去吃早餐的燕沫沫和项雨桐:“之前那个女生一冲过来就对我喊‘嘤嘤’,还觉得我在出cos,是因为我和有这个外号的人物特别像吗?”   如果只是单纯地误会了他在出某个人物,以顾鸿影的性格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还会和小伙伴们调侃画漫画的人有眼光,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那个女生掏出来送他们的无料不对应他们本人的过去。   因为屏障的存在,里世界很多东西都是保密的,就算四所学校或是异处局出任务,也会将任务的目击证人妥善处理好,他们小队每次做的任务,可都是认认真真扫了尾的。   “我赞成花点时间去漫展看看。”殷莉举起自己手里的挂件,“我确定我那天教训苏苏的时候周围没有其他人。”   郝芝芝同样向大家展示她手里的挂件:“这幅画面时间应该是三年前,我从深山的地穴里捡回了我在地下挖不出正确道路的监护人。”   郝芝芝展示的挂件正对着虞荼,他定睛看了看,认出那是九月属于郝芝芝人物小传里的分镜。   虞荼感觉自己的内心拔凉拔凉的,他垂死挣扎:“我真的觉得没有必要……”   等到屏障破碎所有限制都放开,再回想起今天你们绝对会后悔的!   他们谈话的时候已经挪到了一个人少的角落,但从他们前面经过的不少coser都会有意无意地像他们这个角落看上一眼———他们实在太还原了。   因为身具灵力,每个人都能听到从他们面前经过的人的窃窃私语———   “卧槽!好神的非酋团!”   “姐妹速来漫展!今天你追的那部漫画coser质量好高!”   “也不知道这五个老师去几号馆?集邮后能不能要个好友位?”   “卧槽!真的嘤嘤!真的菟菟!真的芝芝!真的莉莉!真的埃里克!真的大手笔!”   “出菟菟的那位老师甚至还顶着仿真发卡,真会整活啊!”   ……   除了虞荼外,其他四个人越听脸上的表情越怪异,要去漫展一探究竟的心也越坚定。   虞荼微弱的反抗被淹没在其他四个人的决心里,顾鸿影麻利地拖着他们现场排队购买门票,在等待的过程中,顾鸿影噼里啪啦在群里敲字———   顾鸿影:【既然这么多人都误会我们是在出角色,我们就假装我们是在出角色好了,到时候我们悄悄套他们的话,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郝芝芝:【其实现在就已经有点奇怪了,你们看我们后面第十二个人,他的形象是不是有点眼熟?】   殷莉:【虽然长得不像,但衣服和剑很像孟组。】   埃里克:【这条队伍拐弯的位置,是蛛人吧?】   顾鸿影:【蛛人这种冷门到邪门的怪异都有人cos?!】   五个人齐刷刷转过头去,或许是他们的视线太过强烈,拐弯位置的蛛人对他们招了招手,在自己破烂成布条的衣服兜里掏了掏,接着举起了一把无料———列成扇形的蛛人拍立得。   拍立得的下端印着一行小字:   【变成蜘蛛也是打工人,上班没有死活之分~】   五人团:“……”   他们默默地转回了头,这种无料不要也罢!   队伍不断缩短,很快他们就买到了票,在检票过后,顾鸿影他们进入了这场有点诡异的漫展。   揽月广场的漫展共有三个场馆,分别是现代馆、古代馆和星际馆,其中现代馆最大,检票后最先进入的也是这个场馆。   这个场馆里人很多,离入口处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围着一大圈人,顾鸿影一马当先带着他们冲上前去围观。   还没有看到里面的场景,虞荼就听到一句极其耳熟的话———   “溺爱?我什么时候溺爱过他?”   虞荼上前的脚步硬生生刹了车。   完了。他想。 第277章   顾鸿影本来还带着小伙伴们“冲锋陷阵”, 但围观的人群看到他们五个人的装扮后,一边噗嗤噗嗤笑着,一边硬生生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顾鸿影:“……?”   围着的人群散开, 里面的场景映入眼中, 顾鸿影看着坐在桌子两侧的coser, 莫名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右边的coser扮演的好像是草木族的帝屋族长和帝休长老,左边的coser……顾鸿影看着那熟悉的长衫、金色的单片眼镜、还有那垂坠在脸颊边的镜链(链挂甚至是最新版),感觉到了深深的震撼———   这不是、这不是不夜侯前辈的装束吗?!   震撼过头的顾鸿影下意识回头寻找虞荼, 虞荼在小队的最后面站着,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震撼扭曲中混杂着绝望。   顾鸿影看看前面的“不夜侯”,又看看后面的虞荼, 在思维错乱之余又涌上一股深深的同情,这场漫展真的越来越诡异了呢……   坐在桌子前开始上演小场景的三位coser也看见了他们,能在围观下整活的人本就不怯场,在看见顾鸿影他们五个后, 这三位coser更兴奋了。   出帝屋族长的那位coser清清嗓子,从头开始表演:“这次见面不算正式, 有些突兀仓促, 希望不夜侯前辈您不要介意。我们这次约见您, 主要是想和您谈谈荼荼的教育问题……”   他们在这里激情表演,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不少人都举起手机开始拍照和录像, 有很多人甚至一边录“帝屋”的表演,一边录表情像调色盘似的虞荼。   进入漫展后他们就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交谈里世界相关的东西, 所以在进入漫展前,他们用上了组队型心音符。   顾鸿影:【荼荼啊, 他们还原的竟然是草木族长和不夜侯前辈关于你教育问题的谈判场景?这不应该是机密吗?他们怎么知道?】   郝芝芝:【不知道是谁写的台词,虽然只有装束大致相似,但人物形象非常还原呢。】   殷莉:【推算时间,应该是虞荼从昆仑禁地回来的那天?】   埃里克:【别说,还怪有趣的。】   被小伙伴们打趣的虞荼:“……”   为什么!   为什么一进门就给他一个暴击!   为什么要出这段场景!   在欢乐的笑声里,绝望就如海啸,在二次听到扮演不夜侯的coser说出“溺爱?我什么时候溺爱过他”时兜头盖脸扑来。   有一株可怜的小茶树苗重重地碎掉了。   “我先走了……”虞荼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先去别处看看……”   这场漫展出《山海之语》的coser多,但还原到他们这种程度的凤毛麟角,正在整活的三位coser怎么舍得就这样放他们离开,更别说要离开的是还活在他们对话里的核心。   三个配合默契的coser对视了一眼,当即改了剧本,扮演帝休的coser忽然将目光转向虞荼这边:“话虽这样说———荼崽,偷听完了就想溜?”   虞荼:“???”   这场令人窒息的表演怎么还有他的戏份?!不要随便给无辜的树苗加戏啊!!   扮演帝休的coser已经起身向虞荼的方向走来了,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眼里全是即将抓着同好一块表演的兴奋:“偷听可不是好孩子的行为。”   虞荼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崩人设了。”   这笑得和狼外婆有什么区别!   围观的人群笑声震耳欲聋。   这位走过来的coser将胳膊压在虞荼肩上,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个正形:“不夜侯前辈,怎么惩罚偷听的树苗苗呢?”   虞荼和“不夜侯”对上视线,“不夜侯”给了他一个帅气的wink。   虞荼:“……”   他闭上了眼睛,绝望到好像看见了他十九年人生的走马灯。   他就不该进来这个漫展!   站在他前面的四个小伙伴已经笑得东倒西歪———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漫展里会上演草木族的谈话,但并不妨碍这件事的好笑程度。   或许是幸灾乐祸的太过头,郝芝芝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芝芝!”   郝芝芝转过头,看到了熟悉的装扮,不熟悉的脸。   郝芝芝:“……?”   直觉告诉她要遭。   果不其然,下一秒,这位叫了她名字的coser激动地冲到她面前,用一种夸张的表情对她说:“芝芝宝贝啊,我迷路回来了!”   郝芝芝扶额,表情皱巴且痛苦,她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人cos的谁了———她的监护人芝淮,那朵爱迷路的大灵芝!   郝芝芝绝望地和虞荼说出了同一句话:“崩人设了……”   “是吗?”她面前表情夸张的coser将脸上的神色一收,拍拍自己的衣袖努力装出一种云淡风轻感,“许久没有见我,芝芝你难道不激动?”   虽然社牛惯了,但在此情此景的冲击下,郝芝芝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晴天霹雳———刚刚还在嘲笑虞荼,现在报应就来了。   郝芝芝这边正在上演“认亲现场”,殷莉转身就遇到了只“人形狐狸”,这只“狐狸”画着上挑的狐系眼妆,身后有两条火红色的毛绒尾巴,此时正疯狂眨着眼,进行看起来像眼睛抽筋了的暗送秋波。   昆仑这位面对危险都相当冷静的天才阵法师默默后退一步,她很小的时候就进入了昆仑,对表世界二次元文化的些许了解都来源于蔺苏苏。   殷莉沉默了好几秒才问:“你是眼睛抽筋了需要帮助吗?”   正在努力“放电”的coser:“……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在对你抛媚眼?”   殷莉委婉道:“你学的不太规范。”   蔺苏苏虽然平时看起来不靠谱,傻白甜且脱线,但她的本体始终是只狐狸,狐狸天生就有的技能她都会,和蔺苏苏从小玩到大,真正的狐狸用起本体自带的技能时是什么样,她还是很清楚的。   眼看着“芝淮”拉着郝芝芝絮絮叨叨诉说他自己编的迷路大冒险,殷莉在认认真真证明面前这位coser演的确实不像一只化形的狐狸,顾鸿影拉着埃里克疯狂输出他自己的疑问。   顾鸿影:【漫展越来越诡异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我们的事情啊这些事情不应该对表世界的普通人保密吗?】   埃里克:【你用心音能不能稍微喘口气?我听着快不能呼吸了。】   顾鸿影:【现在呼不呼吸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荼荼、芝芝、莉莉都已经被迫害了,不会马上就要轮到我们了吧?】   埃里克:【你闭嘴,别逼我在漫展上给你贴符。】   不知道是不是顾鸿影的心音发挥了作用,在他们俩单独站在一边的时候,现代馆和古代馆连接的通道处走过来了两个“庞然大物”,埃里克比顾鸿影先注意到了,他忍不住眯起了自己好看的石青色眼睛———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这两个“庞然大物”走到近前,一个向地面一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拱一拱地向前爬,他身上是印有金色浮雕花纹的玩偶服,头部位置用棉花做了充填,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时候,就像一把倔强的金色毛绒餐叉,不用看都知道他cos的谁。   在众人的围观里,埃里克的脸瞬间黑下来了,尤其是听到“天呐!名场面快打卡!”时黑上加黑。   顾鸿影毫无同学情谊:“哈哈哈哈哈嘎———”   他的笑声在另一个“庞然大物”和他面对面时戛然而止。   “庞然大物”向后退了一步,这位好像cos的一个亮着的手机,正对着顾鸿影的这一面是屏幕,屏幕上印着一长串字体:   【醒了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啊啊啊啊啊现在有五个黑团团在我头顶做窝我的发型都没有了不过七月这么热顶着他们好像顶着一个自动加冰的头盔真的是痛苦并快乐着……】   ———这是他的聊天记录,没有标点符号的那种。   顾鸿影的笑容消失了,转移到了围观人群的脸上。   “哈哈哈哈哈当面给嘤嘤整出他的聊天记录贴脸开大!”   “怎么只放聊天记录?要我说不如一步到位,直接放心理活动!”   “是因为聊天记录和心理活动一样都没有标点符号断句一口气念下来怕人猝死是吗?”   “喂!你这不也是一口气说完的吗?”   cos手机的人安安静静地伫立在顾鸿影的面前,在听到大家的议论后,硬纸板制作而成的手机侧面伸出一条数据线(印了数据线图案的防晒袖套),给手机正面重新贴了一张硬纸,还是磁吸的:   【是不是视线被干扰了要不我闭着眼睛走吧走不出去我不会真的嘎在这里吧这叫什么这叫出师未捷身先死吗救命啊不要啊!!!】   ———他真的把心理活动版贴上来了。   顾鸿影:“……”   顾鸿影彻底失去了笑容。   而cos手机的人在换成心理活动页面后问顾鸿影:“老师我们能集个邮吗?”   见顾鸿影盯着屏幕上的字,“手机”善解人意道:“我这边定制了好几个版本,老师要不要挑一个喜欢的我们再合———”   他的话还没说完,头顶就传来极其清脆的玻璃破碎声,惊恐的尖叫开始在场馆里蔓延。   现代馆为了采光,头顶用了大量钢化玻璃,阳光可以透过玻璃让室内通透亮堂。现在,阳光消失了,整个场馆变得灰蒙蒙的,地面上隐约有影子,看起来如无数扭曲的触手在狂乱挥舞———玻璃的破碎声就来源于此。   漆黑诡异的触手穿过破碎的玻璃,缓缓压向场馆内。   因为怪物出现在现代馆的前门和头顶,慌乱的人群为了自身的安全,都下意识地往更深处跑去,刚刚还想和顾鸿影集邮的“手机”也跟随着惊恐的人群拼命逃跑,根本就顾不得合影的事。   在经过现代馆和古代馆之间的通道时,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他看到那五个神还原的coser都站在原地没动,确切一点说,在所有人都在逃命时,他们逆着人群,走向那些恐怖怪异的触手。   银色的纹路从那个cos殷莉的女生脚下蔓延,在惊恐的人群中,他们五个缓缓升至空中,那个像极了顾鸿影的人身处最前方,他垂下的手展开,一柄剑凭空出现。 第278章   十一月三日晚上九点多, 一个拍摄画质极差的视频登上了热搜的尾巴,并以一种稳定的速度向上攀爬。   拍摄视频的主人用的并不是专业设备,拍摄过程中甚至抖动的厉害, 嘈杂的声音和惊恐的尖叫几乎在点开视频的那一瞬便占据了观者的大脑。   【拍的什么东西啊?晃得脑袋好晕……】   【卧槽!拍摄的大哥你手能不能稳点, 镜头晃的这么厉害?】   【是漫展里发生恐怖袭击了吗?这些coser惊恐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演的!】   【都说了不要聚众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看看看看———出事了吧!】   【二次元吃你家大米了?说话这么难听?】   【能不能关心一下发生的事?动不动就挑事,挑个头啊挑!】   【漫展出事在榜上爬这么快,买热搜了吧?】   由于视频一开始的前奏过长, 拍摄的出事地点又属于小众文化圈,不少评论都有种来者不善,四处拱火的意味,但这种明显引战的评论终结于四十秒后———   拍摄视频的主人最初确实随着惊恐的人群向同一个方向遁逃, 点开视频的人甚至明显能听到拍摄者逃跑时发出的喘息声,但不知发生了什么,逃跑的拍摄者突然在人群中站住了,接着, 他逆着人群跑向相反的方向,手机被他攥在手里, 随着摆臂的动作录下大块大块模糊的色块, 看不清他周边的景物, 只能感觉好像人越来越稀少, 隐约还有玻璃破碎和不知名物体敲击钢铁的声音。   未知的危险本就令人恐惧, 拍摄者所上传的视频又是第一视角, 代入起来更加容易,尽管视频拍摄的稀烂, 但恐怖嘈杂的背景音里混杂着拍摄者沉重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仿佛他们在悄悄接近某种不祥。   在四十秒的时候, 拍摄者停下了脚步,他将手机按到了心口,于是镜头变得一片漆黑,只能听到他咚咚咚的剧烈心跳,观看的人甚至能听到他在悄悄咽口水,漆黑一片的镜头里偶尔泄露些许红色的光———是拍摄者走动间手指缝隙压上了镜头。   【这要是恐怖片的先导开场我能给90分……这位老哥你都怕成这样了你到底要回去拍什么啊!】   【突然理解了某些恐怖片的逻辑,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该不会是之前短视频很火的某种宣传吧?就先导入一个吸引人心神的前奏,在你集中注意力的时候蹦出“最美xx欢迎你,旅游景点等着你”那种宣传片?[试图比划.JPG]】   【应该没有哪个官方无聊到这种程度吧……】   评论已经逐渐平和下来了,拍摄者的镜头也在此时有了变化,他躲在了一块布景的后面,并借由布景上装饰的空隙,悄悄将镜头对准了过去———镜头最先映入的是铺有钢化玻璃的穹顶,号称子弹都不能打碎的特种钢化玻璃几乎全军覆没,仅存的几块也布满了密密麻麻如蛛网一样的裂痕。   但这些破碎的钢化玻璃在此时已经完全不能吸引观者的视线,因为构成穹顶的钢铁构架上正缠着一条条漆黑诡异的触手,坚硬至极的钢架仿佛酥脆的小饼干,轻而易举就被掰成了碎渣,一节节钢架砸落到铺有瓷砖的地面上,将地面毁得一片狼藉。   观者的视线不断晃动,是视频的拍摄者在发抖,出现在他视频里那些庞大的触手,真实到根本看不出特效的痕迹。   【镜头抖成这样我想吐,像晕车!】   【这是什么新电影的另类宣发吗?】   【谁家导演宣传地点选漫展啊,又不是中二期还没过。】   【我是做特效的,目前还没从视频里看出合成痕迹,哪家公司这么牛逼?】   哪怕只是旁观这段视频,也能感觉拍摄者超级害怕触手怪物,因为镜头抖动的越来越厉害了,拍摄者可能也意识到了这点,镜头前他的手一晃而过,看起来像在用双手固定,让自己不要抖得那么厉害。   像发了羊癫疯的镜头终于稳定了一些,拍摄的位置也从破破烂烂的穹顶往下移了移,这次的镜头里,多出了五个停滞在半空中的人。   视频的整体色调是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雷暴雨前兆的阴天,这五个浮空的人脚下银白色的纹路就在这样的色调里变得极其显眼,银色的光华在纹路上不断流转,看起来像极了特效大片中精美繁复的法阵。   最右边的女生手中不断有朱砂绘制的黄符飞出去,每一张符咒都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精准贴在四处破坏的漆黑触手上,只要符咒接触到触手,黄符便瞬间化为飞灰,赤红的纹路立刻沿着漆黑的触手攀爬,将它僵直在半空中。   在触手僵直的那一刻,最前方的男生便会冲上前一剑将触手斩下,断裂的触手砸在地面上,诡异的黑气冒出来,发出如同硫酸腐蚀般的滋滋声,但过不了几秒,触手的断裂面便会长出一般无二的新触手,只比原来稍小一圈。   缠绕在穹顶上的触手实在太多了,大的粗如千年巨木,小的如同汩汩水流,即使斩下落在地面上很快便会化作有形的黑气,也依旧给人无穷无尽的错觉。   不断受伤这事或许激怒了漆黑的诡异触手,它越发狂乱起来,破坏力大得惊人,穹顶之上已经一块玻璃都不剩,钢架也被拆的干干净净,但看不到天空,只能看到蠕动的、诡异的黑色。   被激怒的触手四处飞舞,砸得建筑内一片狼藉,视频拍摄者所栖身的、留给coser们拍照的布景已经在乱飞的建筑碎块里惨烈地毁了大半———有一块甚至是擦着镜头旁边过去的。   近距离拍摄眼前的画面已经让拍摄者心理压力剧增,和死神擦肩而过更是直接放大了这份恐惧,拍摄者的镜头不再对着半空中的打斗,他在试图后撤到安全的地方,但他来时的通道已经全部坍塌了。   【拍视频的哥们也太倒霉了吧?作死典范啊!】   【这种大神级战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待在这里不要命了?赶紧找掩体!!!】   【距离看好恶心,我一点胃口都没了呜呜呜呜———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东西啊!】   【一个视频你们这么真情实感?一看就知道是特效,这特效做还挺真,估摸着经费在疯狂燃烧吧?】   【别说演员的信念感挺强,对着绿幕和空气都能打的这么激烈,仿佛触手怪物真的存在一样。】   【这种宣发角度好新奇,拍的真的像普通人无意间闯入了异世界的大门,怪有代入感的!】   这段视频此时还在继续,无处可逃的拍摄者或许是认命了,也或许是摆烂了,在逃跑无路后,他找了一处废墟作为掩体躲起来,接着架上手机继续拍摄,观看的人甚至在嘈杂的打斗里听到了拍摄者断断续续的哽咽声音:   “我可能没法、没法活着出去了,这可能是我死前、呜呜呜最后一段视频,大家以后遇到异常事件,一定不要、不要像我这样好奇心这么重,好奇心真、真的会害死人……”   在绚烂的打斗里,他悲壮的哭声实在听起来太惨,惨到观看的人纷纷夸起了他的演技没有一丝表演的痕迹,是个当演员的好料子。   这场战斗视频有半个多小时,最后两分钟里,整个场馆已经快要变成露天的了,眼见着墙体被打出了一个能容人通过的大洞,拍摄者视频也不拍了,麻溜地抓了手机就跑———破洞的地方之前被轰击过,现在还没有出现新的触手。   但普通人的体能和怪异终究天差地别,在他离破洞还有几米的时候,地下忽然毫无预兆飞沙走石,一条成人身体粗细的触手向他卷过来,他的手机还没有结束拍摄,于是清晰地录下了漆黑诡异的触手一张一合的吸盘,还有吸盘上那鲨鱼般尖利森冷的牙齿。   因为清晰的有点过头,视频瞬间被“啊啊啊啊”的惨叫字幕盖满。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这位拍摄者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想要死前留念,硬是没有将手机丢出去,于是视频的最后,一道赤红的流光从天际飞来,稳准狠地贯穿了这条恐怖的触手,将它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   黑气从剑身和触手相接的地方像烟雾一样溢出,触手狂怒地摆动着,却始终不能挣脱,最后变成了一片瘪瘪的、黑黑的皮。   视频里终于出现了除了拍摄者以外的另一个人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跑啊!”   扎在触手上的浅青色剑被召回,视频的拍摄者如梦初醒,他跌跌撞撞地奔向那个破洞口,也是他唯一的生机之处,这一次,没有突然串出来的触手再袭击他。   “剑身浅青,光色如赤火……那是昆吾剑———”手机被拍摄者抱在怀里,于是镜头又是全然的漆黑,只录到他的喃喃自语,“我没认错,那是昆吾剑,那绝对是昆吾剑……漫画没骗人,都是真的,他们是真———”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不知是拍摄者遇到了什么意外还是他不小心按到了保存。   尽管整个视频拍的一塌糊涂,但视频里那专业人士都找不出半点漏洞的牛逼特效,还是将这个漫长的视频送上了热搜,并随着时间的流逝,热度越来越高。   这个冲上热搜的视频同时带动了两个关联话题———   #是电影特效还是真实场景#   #《山海之语》主角手撕次元壁# 第279章   对于项雨桐和燕沫沫来说, 今天是刺激到差点魂飞天外的一天。   在离开广场吃完早饭后,项雨桐便卡着点拉着燕沫沫进入了漫展,揽月广场的漫展一共有三个场馆, 她们打算先转一转, 然后在现代馆蹲守那五个神还原的coser。   他们是最早进来的一批人, 一进来便直奔现代馆和古代馆之间的通道,在布置的极其精美的古代馆拍了几张照片后,她们就前往具有科技感的星际馆。   燕沫沫一进来便睁大了眼睛:“好酷!”   星际馆整体是蓝黑色的, 不像现代馆有大面积的透光玻璃穹顶,也不像古代馆开着通透的巨大窗户,星际馆是一个密闭的空间,纵横交错的光带为这方空间提供了照明, 黑色的瓷砖配合着蓝色的狭长光带,再加上投影在头顶投射出的星空,看久了让人目眩神迷。   “这场漫展预热了这么久,果然有点东西。”项雨桐兴致勃勃地东看看西瞧瞧, 和燕沫沫开玩笑道,“星际馆这么大又没有窗户, 要是突然断了电, 直接可以演死神来了。”   “我们还在星际馆呢!”燕沫沫笑着拍了她一下:“少开这种吓唬人的玩笑!”   “好啦好啦, 知道你胆子小!”项雨桐对她吐了吐舌头, 然后奔到一个斜着的、镶嵌着光带的相框边, “沫沫!你过来帮我拍张照嘛!”   她摆出一个酷酷的姿势, 蓝色的光投影在她身上,配合着特意摆的表情, 看起来真有几分星际女战神的味道。   燕沫沫掏出手机连拍了好几张,然后遗憾道:“要是深色头发, 在星际馆里效果肯定更好。”   “如果不是身高长相不给力———”项雨桐叹了一口气,“这个场景真里出江绛,肯定酷爆!”   “没出江局也不要紧。”这一路上燕沫沫脑海里都在想那几个coser的事,“我们去找之前在广场上遇到的coser集邮吧?”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那五个人真的是嘤嘤他们,那和保护世界的英雄拍张合照,是值得纪念一辈子事呢!   虽然这样说,但燕沫沫觉得他们进漫展的可能性不大,漫画上一次的更新是嘤嘤他们接下了[大桥诡事]的任务,按时间推算,现在任务应该解决了,但突然从大桥那边来到揽月广场……   燕沫沫想到非酋团走哪儿必出事的定律,开始不由自主地担心,这场漫展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她拍拍自己的脸颊,将这种恐怖的想法丢出脑海,嘤嘤他们这一个多月的运气都挺好,不至于在这里正好就变非了。   项雨桐已经在手机上选出了满意的照片,她抬头问燕沫沫:“沫沫你要拍照吗?”   想合照的念头在心里发了芽生了根,燕沫沫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去现代馆碰碰运气:“我暂时不拍,我想去现代馆。”   “你现在能理解我了吧?”项雨桐拍拍她的肩,“我一般不这么勇的。”   燕沫沫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小声问:“雨桐,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集邮的那几位老师是正主本人呢?”   “啊?”项雨桐想想自己塞出去的表情包挂件和仿真发卡,笑得前仰后合,“沫沫你在讲恐怖故事方面也很有天赋呢!”   那她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啊!   两个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往现代馆的方向走,这时已经进来了不少人,古代馆里到处都是衣袂飘飘的帅哥美女在拍照,时不时还有些奇奇怪怪的装扮乱入,比如一大群穿着灰袍子兜帽遮到下巴的归墟成员,比如骸骨化的皎月和年轻版的百里相荀。   项雨桐和燕沫沫甚至旁观了一出即兴表演———皎月和百里相荀在深思熟虑后,决定打掉那枚“爱的结晶”,将百里诚直接扼杀在萌芽之中。   这场即兴表演获得了围观人群的一致好评,她们不仅和那两位coser集了邮,还交换了无料。   “能看得出来这位姐姐是皎月激推——”项雨桐左手拿着一个“百里诚不得好死”的迷你立牌,右手拿着一张皎月和百里相荀的求婚场景明信片,“另一位姐姐是他们的CP粉。”   她们继续向现代馆的方向走,刚迈入现代馆,项雨桐的表情就变得震惊:“卧槽!连蛛人都有人cos?!”   或许是她“卧槽”的声音太大,蛛人向她的方向看来:“集邮吗?”   项雨桐重重地点头,只要是《山海之语》的角色,她都想集邮!   在拍完合照后,蛛人递给了她们两张拍立得,图片选取的是嘤嘤嘴炮灭杀蛛人的场景,场景底下有行小字———   【变成蜘蛛也是打工人,上班没有死活之分~】   “珍惜还在上学的日子吧。”cos蛛人的人似乎是个社畜,话语里充满了一种过来人的经验,“毕业之后就要做牛马了。”   那和蛛人一样的社畜神态,拿捏的可谓恰到好处。   项雨桐燕沫沫:“……”   瑟瑟发抖.JPG   或许是社畜的气息过于外露,蛛人感觉吓到了这两个小朋友,他挥挥手说:“现代馆前面有特别还原的非酋团,不少人在那里围观,你们感兴趣可以去集邮。”   项雨桐好奇:“老师你集邮了吗?”   “没有……”蛛人沧桑地吐出一口气,“cos嘤嘤的老师长得和漫画里的形象特别像,总之……还是算了吧。”   他怕他那属于打工人的怨气在集邮的一刻冒出来咬人,真的。   ……   告别了蛛人,项雨桐和燕沫沫走了一段路,绕过两个拍照展位后,她们看到了大量聚集的人群,离她们最近的是cos顾鸿影的老师,老师的身边有一个超大号手机,手机屏幕上贴着嘤嘤的心理活动,正在试图合影。   项雨桐:“等那位cos手机的老师走了我们再上去集邮?”   “……好。”   燕沫沫没想到非酋团竟然真的到漫展里来了,她现在有种恍恍惚惚的不可思议感,不知道是不是太兴奋的原因,她的心脏跳的特别快,耳朵里似乎能听到咚咚的心跳,像是战事要发生前的、有规律的鼓点———   “咚!咚!咚!“   燕沫沫捂住心口,下意识地说出了一句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来得及吗?”   项雨桐本来正盯着那边看,闻言回过头来,困惑道:“什么———”   “哗啦———”   清脆至极的破碎声与她的疑问同步,随后接踵而至的便是人群惊恐的尖叫,燕沫沫在尖叫里呆呆的抬头,她看到头顶的玻璃天顶被漆黑诡异的触手打碎,或粗或细的触手从半空中探下来卷向人群,一切都像VR眼镜中的那样真实。   项雨桐眼里同样倒映出这些诡异的触手,她甚至看清了最粗壮的那条触手那长着尖利牙齿的吸盘,吸盘上粘着着透明的粘液,仿佛在垂涎它下方惊恐的人群。   项雨桐感觉自己有些腿软,但在生死危机面前,她的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她抓住燕沫沫的手,在嘈杂的人群里尖叫道:“跑啊!!!”   参加这场漫展的人太多了,但大家对这个“多”都没有具体的概念,直到危险袭来所有人都开始逃跑时,才发现人流汹涌。   现代馆里有着巨大而恐怖的怪物,古代馆大扇的窗户也让人没有安全感,不知是谁在带领,慌不择路的人群全部扎入了星际馆中。   如果说之前蓝黑色的星际馆只让人觉得炫酷,那么在昏暗的光线中人和人挤在一起,只能看到一张又一张惊恐的脸时,这种感觉便消失殆尽。   燕沫沫拉着项雨桐眼疾手快地躲到了角落,在那天出事之后,她就经常锻炼身体,变故发生时是项雨桐拉着她在跑,之后就是她全程拽着项雨桐飞奔。   在沸反盈天的嘈杂声里,项雨桐死死抱着燕沫沫的胳膊,她一直在发抖:“沫沫,我们、我们安全了吗?”   漫展的三个场馆都很大,星际馆离现代馆很远,但待在光线昏暗的星际馆里,燕沫沫却并没有觉得安全,没有窗户又莫名在所有人逃进来后关上门的星际馆,只能让她想到“瓮中捉鳖”这个词。   “咚!咚!咚!”   她的心跳依然很快,但她的意识却越来越冷静,燕沫沫能分辨出她的心跳并不来源于她这一路的奔逃,而是因为危险还没有结束。   “靠紧墙。”燕沫沫贴在项雨桐耳边说,“慢放缓呼吸。”   人在惶恐的时候,如果周围的人比自己要冷静,就会下意识听从身边人的声音,项雨桐将后背贴着墙,隔着薄薄的衣服,她能感觉到背后瓷砖的凉意,过载的大脑渐渐冷却下来。   燕沫沫却没有项雨桐想的那样镇定,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包上的不织布挂饰,指尖扣在金属吧唧的边缘,神经质地向上拨弄着。   身处危险之中,即使呆在人群里,不安感也会持续放大。   “咔哒——滋———”   金属吧唧被她从磁吸扣上扣下,与此同时,星际馆里纵横交错、提供光源的蓝色光带发出电流短路般的响声,整个场馆的光带闪了闪后骤然熄灭,没有窗户的星际馆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惊恐的尖叫在黑暗来临的那一刻四处骤起,燕沫沫紧紧贴着瓷砖,人群在慌乱地推攘,她的鼻尖隐约嗅到了汗味与血腥味,星际馆里换气的装置似乎随着停电一起停止了运转,那种细微的嗡嗡声消失了,燕沫沫恍惚觉得好像有谁撒了一把珠子一样的事物在地上,可这些珠子却并没有出现弹开的声音。   从听到珠子落地的声音起,燕沫沫浑身上下就开始冒出鸡皮疙瘩,毫不夸张地说,她的汗毛一寸寸地竖了起来,她听到细微的敲击声,恍惚了几秒后才发现,那是她的牙关在打颤。   那些珠子一定、一定是很恐怖的东西!   或许是换气装置的停用使得密闭的星际馆内二氧化碳浓度急速上升,燕沫沫已经听不到旁的声音了,只有细微的沙沙声灌入耳中,要么是危险在黑暗中步步紧逼。   冰冷的金属吧唧被体温捏得发烫,她不知道在现代馆那场鏖战之中,有人若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她的方向,继而才重新投入到战斗中。   她的心跳跳得越来越快,心脏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汗水顺着额头流到了眼睛里,刺激得眼睛极其难受,身边项雨桐似乎发现了她的异样,她好像在说什么,但一切都隔了层毛玻璃,听不真切。   燕沫沫死死地盯着那传出声音的、未知的黑暗,在惊恐到极点的时候,她出现了幻觉———她看到了冰蓝色的蝴蝶,拖拽着星点似的尾巴。   被隔离开的感官似乎在这一刻全数回拢,燕沫沫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疑问———   “蝴蝶?这里怎么会有蝴蝶?”   黑暗中出现未知的事物本该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但这只蝴蝶看起来太过美丽,根本没有人能对它生出抗拒之心。   蝴蝶拖拽着星点似的尾巴在星际馆的上空盘旋了一圈,纵横交错的光带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尽管没有之前那么明亮,但却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那些细微的沙沙声在蝴蝶盘旋过后尽数消失,绕行了整整一圈的蝴蝶已经半透明了,这只蝴蝶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飞向燕沫沫的方向,蝴蝶的翅膀轻轻擦过她的头顶,像一个温柔的抚摸。   ———不是幻觉。   它飞向星际馆的大门,星际馆的门外一直有动静,所有人都在恐惧之中尽量远离。   冰蓝色的蝴蝶融入了门中,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外界的光线争先恐后涌入。   光明涌入了这里。   大门口横停着一辆黑色武装车,武装车前有一队全副武装的人。   “我们是国家异常事件处理局。”面对星际馆里惊魂未定的人群,为首的人沉稳的声音传到耳畔,“各位,已经安全了。” 第280章   燕沫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星际馆里出来的, 她努力去回忆,只记得自己好像浑浑噩噩地被人引上了车,做了一些测试, 又做了好几种不同的检查, 直到现在才停止。   “小朋友, 放轻松。”她面前被推过来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奶茶的甜香随着升腾的热气一起狡猾地钻入她的鼻腔里,“先喝点奶茶?”   燕沫沫拘谨地用双手将杯子捧起来, 微甜的温热奶茶从口腔滑过食道,安抚了因为受惊而隐隐有些绞痛的胃:“我知道的都已经说完了。”   “沫沫——可以这样称呼你吗?”坐在她对面问话的姐姐长着一张极有亲和力的脸,她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面包推给她,“看你一直捂着胃, 要不要吃点东西垫垫?”   她眨眨眼:“这是甜面包,如果不喜欢,我这边还有咸的。”   这样温柔又亲切的态度很好地缓解了燕沫沫被数轮测试与检查的不安,她拿起面包撕开包装袋, 食物入口的那一刻,她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之前心理压力压过了身体的反应, 她其实已经很饿了。   看燕沫沫腮帮子吃得像只鼓囊囊的小仓鼠, 问她话的姐姐眼里带上了笑意, 在尽量不使面前这位未成年孩子不安的前提下, 她像闲聊一般:“现在有两个消息, 一个好消息, 一个更好的消息,沫沫想先听哪个?”   “……啊?”尽量让自己吃东西时不要太过狼吞虎咽的燕沫沫呆萌地看向她, “竟然还有好消息?”   对于她来说,这惊心动魄又倒霉至极的一天里唯一的好消息, 大概是黑暗中那只拖拽着星点尾巴的冰蓝色蝴蝶。   那位顶顶温柔的不夜侯,又救了她一次。   燕沫沫犹豫了一会儿:“想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是你追的漫画是真的,漫画里的所有人物都真实存在。”面前的姐姐给了她一个可爱的wink,好像浑然不觉自己抛下了一个多大的惊雷,“你可以理解为你喜欢的角色打破了次元壁,和你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别看她现在说的这么云淡风轻,在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本漫画如实地记录了里世界里发生的一切后,她震惊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但一在无所知的小朋友面前,当然是不能露怯的。   燕沫沫从知道《山海之语》开始,就一直坚信漫画是真的,但无论找到再多证据,无论再怎么笃信,都没有眼前这位官方成员亲口承认来得让人心安。   不夜侯真的存在!   那样好那样温柔的人,真的存在这个于世界上,和她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燕沫沫在这一瞬有很多话想问,比如不夜侯是不是就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小镇里,比如漫展里那五个coser是不是她喜欢的主角团,比如恐怖的触手怪物最后究竟怎么样了……但最后,她的胡思乱想只化成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星际馆里那只蝴蝶,是不是不夜侯前辈的?”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想要二次证实,证实那不是她的幻觉。   被她询问的姐姐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笑着肯定道:“是呀,还是你召唤出来的呢。”   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那只冰蓝色的、拖拽着星点尾巴的蝴蝶,那只蝴蝶驱散了黑暗,带来了光明,在救赎之中,又给了面前这个小姑娘一点偏爱。   在燕沫沫震惊的视线里,她解释道:“和不夜侯前辈结过善缘的人在遇到危险时,信念如果足够强大,是会让他感知到的。”   在发现遇到危险的人群里有他曾经庇护过的小姑娘时,不夜侯出手破坏了星际馆里的阵法,救下了一整个星际馆里的人。   “所以大家平安获救无一伤亡,也有沫沫你的功劳哦~”   燕沫沫感觉幸福的像在做梦,她的声音有点飘:“那、那更好的消息是什么?”   “更好的消息啊……”对面的姐姐坐直了身体,脸上的表情带上了郑重,”沫沫,你的[天赋]觉醒了。”   燕沫沫看过《山海之语》,她自然知晓[天赋]究竟是什么:“我?我觉醒了天赋?”   “是的。”对面的姐姐肯定地点头,“你的[天赋],名字是【危险警钟】。”   ……   “芝芝,快,使劲掐我一下。”顾鸿影整个人满脸恍恍惚惚,“用点力,别手下留情。”   郝芝芝:“……”   为了满足顾鸿影的愿望,郝芝芝伸手揪住他胳膊上的一块肉使劲向内一拧,顾鸿影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嗷嗷嗷嗷啊啊啊啊———”   埃里克对此发出点评:“下手挺狠啊,不错。”   顾鸿影疼得龇牙咧嘴,他不住地揉着那块被揪的肉:“竟然不是做梦!”   “说有一本漫画以我为主角记录了我的经历———”他脸上痛苦的表情逐渐被匪夷所思取代,“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吧?”   那一团漆黑诡异的触手出现得太过猝不及防,在场的人又多,比起“尽量不要让普通人知晓里世界”这个保密要求,大众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布下阵法结界,防止怪物离开漫展现场去其他地方嚯嚯人类。   普通人可以尽可能地往安全的地方逃,但他们不行,最优解是他们将怪物控制在现代馆里,这样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但这个怪物本体过于庞大,他们又只是大二的学生,再天赋异禀应付起来也会吃力,不专心对敌就会受伤,所以谁都没注意到只进不出的阵法结界里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地偷偷折返拍摄视频。   打斗的空隙中发现场馆里还有个普通人时,他们五个差点没吓死,好不容易选了一个通向外界的角落,将上面附着的触手都清理干净又轰出一个洞后,那个普通人还算机灵,知道向外跑,虽然有点波折,但好歹成功将人送了出去,至于他手机里的视频———   表世界的监管比里世界严密多了,他们在表世界闹出这么大一番动静,想必外界该到位的早就到位了,就算没来得及,视频被发到了网上,在玄学辅助大数据的前提下,异归处捕捉到了就会让视频404。   他们本来以为外界会处理好,因为特异组执行任务时异归处也常常接手善后工作,但万万没想到……等他们灰头土脸地暂时制服那个怪物,与监管的小组交接后打开手机上网,发现他们自己上了热搜。   那个视频点开就是他们和触手大战的前半场啊!   看到视频的时候他们正在观察室,那个怪异的触手带毒,战斗结束后他们吃了除毒的药丸,但依然要留下来观察24小时,以确定度过了危险期。   从热搜上看到自己和触手大战的英姿时,顾鸿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蒙圈而崩溃:“都上热搜了还不清理吗!”   他的状态实在太反常,其他四个人凑过来,在顾鸿影手机播放的视频里看到了他们自己。   郝芝芝迷茫地睁大眼睛:“里世界的事不是默认表世界要尽力隐瞒吗?”   他们俩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呼之欲出的疑惑。   24小时观察室里留有对外界的通讯装置,顾鸿影火急火燎地蹦起来联系外界:“救命救命救命我们被拍视频上热搜了现在看到的人越来越多了赶紧压热度啊!”   惊恐状态下,他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一整个超长句子。   因为本体的灵力、马甲的能量耗费都有点大,累得有点晕乎的虞荼坐在旁边听完顾鸿影的话后,脑海里蹦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天衍不给嘤嘤的聊天记录与心理活动断句,是因为他有时真的不断句耶!   写实!好评!   虞荼因为疲惫思维涣散显得有点呆呆的,殷莉因为撑起几重阵法而累到睡了过去,另外三个人虽然带伤,但精神劲头都不错,休息了几个小时已经有生龙活虎的迹象了。   虞荼听着小伙伴们用通讯设备和外界交流,他们说的话虞荼每一个字都能听清,但就是无法将这些字连起来翻译成大脑能理解的意思。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小伙伴们脸上的表情从着急到迷惑再到懵逼,最后定格成“神经病啊”这几个字。   顾鸿影撂下电话,还是不敢相信他听到的事实,于是让郝芝芝狠狠地掐了他一下。   再三确认过这不是什么玩笑后,顾鸿影深吸一口气,决定看看那本以他为原型绘制的漫画,解锁屏幕后,他突然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小伙伴们:“那本漫画叫什么来着?”   明明在联络时听得清清楚楚,但这时他竟然想不起名字了。   被他询问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也想不起来了,仿佛有无形的橡皮集体擦去了他们的记忆。   虞荼看着他们那茫然的神色,提醒道:“《山海之语》。”   顾鸿影脸上的神色依旧茫然,他追问道:“山什么语?”   虞荼:“《山海之语》。”   埃里克脸上也是迷惑的神情:“什么之语?”   虞荼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山海之语》。”   郝芝芝听了两遍也没记住:“什么海之什么?”   虞荼叹气:“《山海之语》。”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找到漫画网站X点进去,又打开《山海之语》,接着将手机放到桌上:“你们要不自己看看?”   三个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   一分钟后,虞荼看到了三张懵逼的脸。   ( 重要 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 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 q i s h u 9 9 . c o m ,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顾鸿影小声问:“荼荼,为什么我们要看你的手机桌面?”   虞荼:“……?”   不是,怎么还带定向屏蔽的啊!   在好一番折腾后,懵逼中带着疲惫的虞荼终于认识到了一个惨烈的事实———   他的小伙伴们知道漫画,但记不住漫画的名称,也记不住漫画的情节,更无法直接看到。   顾鸿影呆呆地看着他,脸上有着羡慕和疑惑:“荼荼,你为什么能记住?”   虞荼向后一躺,陷入到了软软的沙发里,他摆烂道:“我也很想知道。”   虽然人还是迷糊的,但一问三不知这个基础要素,他依旧牢记于心。   顾鸿影空白的脑子停顿了一会儿后提议:“要不荼荼你从第一话开始,归纳一下漫画情节?”   虞荼:“……行吧。”   十分钟后。   虞荼问:“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加上从睡眠中醒来的殷莉,他收获了四张懵逼茫然的脸。   顾鸿影:“怎么说呢……有种内容不沾脑的美感。” 第281章   “卧槽!快看!!”   一直很活跃的群聊里, 忽然有人甩出个链接———   #是电影特效还是真实场景#   甩链接的人在群里连珠炮式发言:“哇靠!嘤嘤他们手撕次元壁出来了!梦想照进现实了啊漫友们!!!”   虽然文字没有声音,但这一连串的感叹号仿佛自带语音,炸得其他人纷纷敲出问号。   “什么手撕次元壁?什么梦想照进现实?”   “热搜上很多东西都是炒作啦, 我们这本佛系漫画终于也开始买水军了?竟然感觉有点点欣慰……”   “欣慰+1……开始炒作是不是说明周边有望?”   “要出周边了?【震惊猫猫头.JPG】我读书少你们别骗我!”   “我想要不同柄图的吧唧和明信片扎痛包, 老婆的能多出点吗?我买爆!”   “我也买爆!想想每天睁眼就能看到我美丽的老婆, 感觉尸斑都淡了呢……”   “什么周边?我没说出周边啊!”甩链接的人眼看着群里的话题开始歪向另一个方向,跳出来出来强行掰正,“看视频啊漫友们!你们先看视频!那不是周边, 那是真人!”   他一边说一边又甩了一遍链接,再次撕心裂肺地强调:“大家看视频啊!!!”   《山海之语》的读者大都比较佛系,毕竟摊上一个时不时暗戳戳发点刀、但从不回应读者、不解释剧情、不理会争议、也不给周边授权,除了更新从不在线的的漫画作者, 再不佛系的读者也会被迫佛系下来。   “别催啦别催啦!看看看!看还不行吗?”   “看你蹦哒的这么急,视频要是没有我想象中的好看,当心我回来揍你~”   “马上马上!怎么比我甲方还着急?”   《山海之语》的读者群活跃程度相当高,经常发言的人大家彼此之间都眼熟了, 聊的时间久了也都清楚性格,看着那位平时就很活跃的漫友这么急, 不少人被调动了兴趣, 纷纷点进了他扔出来的视频链接里。   一直消息都维持在99+的群聊聊天速度放缓, 过了一会儿, 不少人突然发出尖锐爆鸣———看视频的那批人回来了。   “卧槽!嘤嘤!活的!能喘气的!”   “这个世界是一本巨大的《山海之语》???”   “之前有漫友信誓旦旦地和我说漫画是真的, 我觉得他们在玩梗———天真的竟然是我!”   “活久了真的什么神奇的事都能见到呢【缓缓躺平.JPG】”   “我是不是还没有睡醒?让我转个陀螺……”   热搜视频从这个漫友群里像病毒一样蔓延向其他群, 每个群里都是一大堆问号和一大堆感叹号,还有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卧槽”。   在群且长期活跃的漫画读者对《山海之语》都是真心喜欢, 尽管视频拍的特别糊,大多时候都是背影, 偶尔才有侧脸和正脸,但熟悉漫画的读者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他们喜欢了很久的非酋团!   虽然二次元的纸片人形象和三次元有些许差别,但只要认真看完了视频的漫画读者,心里都会生出莫名的笃定———就是他们。   怀抱着“天呐噜,我追的漫画竟然成真了,主角竟然和我在同一个世界”的震惊,大家恍恍惚惚地刷起了一个词条:   #《山海之语》主角手撕次元壁#   这个词条和#是电影特效还是真实场景#形成了关联,没看过漫画的路人一头雾水地点进来:“这是什么新的小众宣传方式吗?”   ———然后就被一直潜伏在词条里,坚信漫画为真的读者糊了一脸逻辑性超强,几乎无懈可击的证据。   不少路人都经历了懵逼→疑惑→震惊→恍惚→怀疑世界→吃下漫画安利这个流程,漫画网站X迎来了一波流量疯涨,网站负责人快乐并痛苦着,快乐的是这本奇特的漫画带动了其他漫画的阅读量激增,痛苦的是不少人以为他和那位神秘的漫画作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明里暗里地试探他,除了同行外,还有不少外行。   从漫画上了热搜开始,这件事越闹越大,国家不仅没有管控,反而还在加大这个话题的推送,网站负责人还被约谈了好几次,以至于每次约谈结束后他都能接到大量电话,威逼利诱的,软硬兼施的,累得他心力交瘁。   大家明里暗里都想从他这里套到消息,比如这么多漫画网站,天衍独独选择了X,是不是他和漫画作者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比如他是不是早就得知了漫画和现实世界的关系,只是想从中牟利,所以故意隐瞒;比如国家文娱部约谈了他数次,他竟然还能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茫然,心机可真深沉……   网站负责人:“……”   麻了,真的麻了,六月怎么不飞雪啊!   网站负责人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但经常在网上冲浪,活跃于热搜第一线的网友们,都从中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   以往这种作品宣传即使能上热搜,也不会维持太长时间,国家不会允许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长期霸占第一线,但这部奇怪的漫画在登顶热搜第一后已经在上面挂了整整五天,没有一秒跌到第二名———这根本就不正常!   “这部漫画后台这么硬吗?这都不下热搜?”   “关联的话题好荒唐,漫画就是漫画,现实就是现实,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   “虽然我这两天才知道这本漫画,但我熬夜补完了……漫画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在对应的城市都有迹可循,关联词条里加精了不少证据,大家可以去看看!”   “我也建议大家去看看,在看之前我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这么荒唐的事,但国家可能早就知道了,大家想一想,中小学课程里忽然加入的武术课,网上流传的看不出合成痕迹的视频、最重要的是,几个月前各个城市突然开始新建大型避难所———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如果这是那个漫画作者故意根据国家政策画出来的噱头呢?”   “如果是噱头还闹得这么大,漫画应该早就被封了吧?不要小瞧国家的力量啊!”   “之前怎么说我都不信,现在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信了……我也去看看那本漫画!”   ……   网上闹得纷纷扬扬,会上网的人几乎都听说过这件事,于是疲惫的社畜们摸鱼的间隙,又多了一件新的谈资。   “澜澜,你看过网上最近火起来的那本漫画吗?”   武羽澜刚谈下一个大项目,累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她从资料堆里抬起头来,眼下挂着如同熊猫一样的黑眼圈,语气飘忽得像游魂:“……啊?漫画?我最近~没空~上网~”   “澜澜,你要不向Boss请假歇两天?”她隔壁工位的沈蕊初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忧,“工作重要,身体也重要啊。”   “我请假条已经写好了,就等这次项目结束了。”武羽澜一头砸在厚厚的资料上,整个人像从地下爬起来晒太阳的尸体,透着一种安详的平静,“这个项目谈了两个月,总算是搞定了,不好好休息我觉得我可能会猝死。”   沈蕊初从隔壁探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告诫道:“澜澜,挣钱固然重要,但有钱也要有命花啊!”   他们公司的氛围很好,同事之间也没什么竞争,大家基本都处成了朋友,一年多前武羽澜的父母遭受诈骗,她请年假坐飞机回去处理这事大家都知道,后续她回来上班,只说问题已经解决了,骗子也抓住了,其他缄口不言。大家都怀疑虽然抓住了骗子,但武羽澜家损失惨重———   具体可以表现为平时上班认真,但抓住机会也会摸鱼的武羽澜突然变成了拼命三娘,不仅主动加班还积极洽谈项目,这一年的绩效像芝麻开花似的节节高升,整个人身上就差刻上一个大大的“卷”字,其他人只是旁观都觉得头皮发麻。   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在同事们眼中变成了“因为父母遭受诈骗而负债累累于是被迫努力赚钱还债”的武羽澜面对沈蕊初的关心,感动地眨了眨眼睛:“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去年那惊心动魄的经历回忆起来仿佛仍在眼前,比起那恐怖恶心丑陋狰狞的僵尸,武羽澜只要想起她给予那位好心大佬的报酬只有51623.67元时,就感到由衷羞愧———她真的占了大佬好大的便宜!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由衷地体会到了钱的重要性———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她要努力挣钱,争取下次遇到危险……呸呸呸!她这辈子都不要遇到去年那样的危险了!   武羽澜思绪放空了一会儿,然后将自己从厚重得像砖头一样的资料上“撕”下来:“我去给Boss递请假条。”   她卷生卷死两个月,Boss绝不至于残忍到不给她放假,但具体能放几天,还是要靠她自己争取。   在Boss办公室一番唇枪舌战后,武羽澜成功地批到了一周的带薪休假———作为她啃下这个项目的奖励之一。   人逢喜事精神爽,武羽澜下班之后就更开心了,整整一周的带薪假期,简直不要更爽!   在回租房的地铁上,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的武羽澜终于有心思来补一下她最近错过的大事件,但随便点开一个软件,热搜都是同一件事。   武羽澜:“……?”   她依稀记得这本漫画好像有点小火,但她已经不看漫画很多年了,但不管漫画质量怎样,这么铺天盖地的宣传一看就不正常,再厉害的爆款也不至于霸占每个APP的热搜第一吧?   武·莫名有点反骨·羽澜手指果断下滑,无视了排名第一的热搜和与它关联的话题,资本炒作嘛,这套路她熟。   她点开自己常用的软件,准备在自己阔别已久的熟悉领域冲浪,但在页面刷新的时候,大数据的推荐出的内容让她的手指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板绘的多人图。   画师的构图极为巧妙,视角选在一条爬满了绿藤的长廊对面,从这个视角能看到五个年轻男女在长廊里嬉笑打闹,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为每个人都镀了一层绒绒的金,他们五个占据了这幅画面的四分之三,但左下角的四分之一,绘了一个人浅笑的侧脸。   光看外貌似乎年纪相差不大,但只绘出了浅笑侧脸的人看那五个年轻人的眼神却好似历尽岁月沧桑的长辈,他看着不远处嬉笑打闹的少年们,浮生半日闲的感觉扑面而来。   他身上的色调极暗,但却不显得阴沉压抑,而是厚重从容,看着就让人心安,阳光落在两处长廊之间的空隙里,半明半暗。   虽然只有半张侧脸,还是二次元的板绘,但武羽澜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茶馆的店主,那位救她的好心人!   她见过店主的真人,所以绝不会错认,可那位神秘的店主……为什么会出现在板绘里?   武羽澜看着这个内容上#山海之语# #同人# 不夜侯# #非酋团#这几个tag,无意识地皱起了眉。   怎么和上了热搜第一的漫画有关?   疑惑在心头越堆越高,她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至于刚刚的反骨……她能屈能伸,这都是小问题!   创作这幅板绘的人似乎是一个热度很高的同人太太,因为这篇内容的点赞量已经达到了六位数,评论也突破了五位数———这个圈简直热的夸张!   武羽澜将评论往下翻了翻,除掉一些诸如“太太请和我结婚”“仙品,是仙品啊”“饭饭饭饭香香的饭饭”之类的常规评论外,还有一些她不太弄得懂的评论———   “呜呜呜呜我美强惨的宝贝老婆哇!”   “一明一暗我老婆还处在暗里,劳斯你是有什么心事吗[刀][刀][刀]”   “从天衍那边吃的刀子已经够多了,怎么这边还要请我吃玻璃糖?”   “老婆别光看着崽他们啊,你过去啊,你和他们一起笑啊!你不要待在角落里默默的注视他们啊啊啊啊啊———”   “从知道我老婆不是漫画角色是真人后我就更心疼了,万年的漫长岁月他一个人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武羽澜越看越迷惑,越看越懵逼,整个人就是一幅大写的【地铁爷爷看手机.JPG】的表情包,因为她顺着名为#不夜侯#的tag,看到了更多同人图,有画的好的,有画的差的,但无一例外都将店主身上的特点抓的极好,比如黑发凤眸,比如金丝边带镜链的单片眼镜,比如一身长衫……但无论如何,对着那位神秘大佬叫“老婆”是不是过于大胆了一点!   武羽澜拿着手机,恍恍惚惚觉得这个世界颠了———她只是大半个月没上网,世界为什么就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吃瓜没吃明白的武羽澜极不服气,她退出了这个tag的页面,点开了排名第一的热搜,她今天非把这个瓜吃明白不可!   等她将前因后果捋清楚,进入漫画网站X,点开《山海之语》准备追更时,无意间瞥了一眼左上角的时间,现在已经七点半了。   武羽澜心想,时间过得还挺快,竟然已经七点半———七点半了?!   被信息轰炸得满脑子只剩“离谱但又合理,合理但又离谱”的武羽澜下意识地去看站点,她悬着的心死了———再坐上四站,她就可以直接去高铁站买票回家了。   武羽澜:“……”   她决定将今天的自己改名为无语子。   等坐上正确的地铁,到家时天都已经黑了,武羽澜洗了个澡收拾清楚,换上一身舒适的居家睡衣后,她点的外卖也到了。   她右手捏着筷子对准热气腾腾的麻辣烫,左手点开漫画网站X,准备继续她在地铁上夭折的“大业”———看漫画。   漫画一页页翻过去,武羽澜的表情越来越怪异,因为她是先看的“漫画为真”的证据,所以在追更漫画时,她的脑子下意识地就将漫画里发生的事和现实里的事一一对应。   建立在漫画为真的前提下,现实世界中的新闻更像是给漫画里发生过的事找补,就像武羽澜经历的僵尸事件,那座山的倒塌被定性为植破坏后水土流失造成的大范围泥石流。   追到最新更新的时候,明明身体已经困倦到极点,但武羽澜的大脑就是兴奋到睡不着———嘤嘤手撕次元壁、帮助过她的店主名讳不夜侯还在网上有着海量的同人、漫画是里世界的记录……大量的信息让她的大脑有点过载。   在完整地吃了一遍“瓜”后,很多问题遍豁然开朗,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官方却不禁止,某种程度上就说明了官方的态度———   不制止即是默认。   现在倒回去看这大半年里那些或大或小的变化,武羽澜才意识到她有多无知无觉。   大脑的兴奋劲还没过去,武羽澜现在的热情高涨得吓人,她本身就是漫画里僵尸事件的亲历者,对于论坛里的帖子比他人更容易判断真假,她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在以往许多真真假假的帖子里捕捉到了一个特殊的群号———那个群很早就坚信漫画为真,即使被许多漫友调侃嘲笑也没有改口,他们收人有自己的审核标准,但谁也不知道标准是什么。   武羽澜申请了这个群,为了自己能顺利加入,她直接坦诚自己就是不化骨残片事件的亲历者———隔着一道网线,她的胆子也大了许多。   审核出乎意料地快速,武羽澜几乎没怎么波折就进了群。   这个群里的人不多,只有十多个,每个人都顶着自己的真名,在武羽澜进群后,管理员@她,让她也根据群里统一要求实名。   群里的每个人都在线,武羽澜改完名后,立刻收到了一大堆善意的调侃———   “好好好,咱们这些经历过漫画的普通人越聚越齐了!”   “采访一下这位姐妹,当时被僵尸追着跑是什么感觉?”   “我想问被大美女送玫瑰花结果被不夜侯前辈拿去包不化骨残片时你在想什么哈哈哈哈!”   “漫友你终于知道这本漫画了,太不容易了!我要吃顿大餐庆祝一下!!”   群友虽然踊跃提问,但也很注意分寸,武羽澜不想回答的问题他们也没有追着强行要一个答案,等武羽澜和他们都打过招呼后,知道了目前的最新情况———那个助力漫画为真的视频,拍摄现场是揽月广场的漫展,他们群里有个倒霉的小姑娘就是当天的参展人员之一。   好不容易有了新成员,大家现在都很活跃,天南海北地聊着,不知道聊天的话题是怎么拐的弯,最后拐到了他们今天没冒泡的群主上。   “我们群主应该也不用介绍了,他是漫画里仅次于非酋团的神奇存在!”   刚通宵补完漫画的武羽澜脑子里立刻就冒出了“卫子明”的名字,对于卫子明的运气,她只能用“叹为观止”四个字来形容——明明是辟邪的全阳体,怎么就倒霉到了这个地步呢?   因为卫子明一直没冒泡,武羽澜有点好奇:“群主一直很忙吗?”   群里有人积极回复她:“大家都知道卫哥是做恐怖游戏主播的,因为接二连三的倒霉,他已经在考虑改行当旅游主播了,前两天卫哥在群里晒了行程———他准备去目前落脚地香火最盛的蛙鸣寺里拜拜,希望改行这事顺利。”   有人附和:“算算行程,今天应该就到了吧?”   还有人说:“卫哥说沫沫这次真是倒了大霉,他准备上香之后在寺庙里给沫沫求个平安福去去晦气。”   也有人直接问:“运气这个东西真的很玄学,卫哥虽然运气不好,但每次生死危机时都会被人救啊!@卫子明 卫哥你到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卫子明才回复@他的人:“到了。”   回答的同时顺便附上一张寺庙正面的照片,看起来游客还不少。   武羽澜点开卫子明发的小图,不由感慨构图还怪好看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和群友继续聊了一阵子,因为大脑的兴奋劲过去了,武羽澜开始犯困了,她和群友们说了一声后放下手机倒头就睡,一觉睡醒,群里的消息突然炸开了,变成了鲜红的99+。   武羽澜:“……?”   她将消息拉倒最上端慢慢往下翻,时隔两小时后,卫子明突然发了一条语音,她没有多想顺手点开,手机里突然传出卫子明超大音量的尖叫:   “快帮我报警啊啊啊啊怪物———报警啊啊啊———”   在他破音的尖叫里,隐约能听到混乱的脚步声与诡异的风声,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坠在他身后。   消息往下一拉,大家迅速帮倒霉的卫子明联系异处局报了警。   武羽澜:“……”   她现在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群里的置顶公告就是异处局的报警方式了呢。   ……   次日晚上,一条与《山海之语》关联的新闻强势登上热搜第二———   #热心市民卫子明勇闯蛙鸣寺救下被困游客喜获锦旗#   配图是卫子明龇着大白牙,标准而绝望的笑容。 第282章   24小时观察室里, 虞荼与特异三组面面相觑。   特异三组的组长名为陶青颖,这次漫展事件发生时三组就在资溪市,在当地驻守小组的配合下, 三组对顾鸿影他们的打斗现场进行了收尾, 并领着筋疲力竭的幸运没坑这才队去了资溪市异处局名下的医院, 治疗后进行观察。   这次被顾鸿影惊恐的电话摇过来,三组已经做好了向他们五个解释被“屏蔽”的原因,但万万没想到, 他们五人里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所以……”虞荼坐在沙发上木着一张脸,“我能看到漫画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陶青颖点点头:“根据目前已知资料推断,在漫画里出场越多,被屏蔽得越是厉害。”   之前他们虽然钻漏洞知道了漫画的存在, 但需要蜿蜒数次才能知晓其中内容,并且对内容的清楚程度也需控制,稍有不慎就会被被强制遗忘。   随着屏障越来越逼近最终时限,漫画对里表世界的限制似乎也在减弱, 里世界的成员只要没在漫画里正式出现过都能记下大半内容,高频出现的, 处在看过了也会忘掉十之八九的状态。   陶青颖想起在漫画里出场最频繁的七组和九组, 满脑子都是孟自秋抱着平板眉头紧皱, 发鬓橙色的屠骄骄在九组办公室里蹦哒着抓狂, 还有在蛛巢救过主角团的四组, 郑蝉衣倒是淡定, 但他们组的其他人都叨叨着为什么就记不住———整一个大型不服输现场。   特异组前十组在漫画里或多或少都出场过,只有他们三组因为执行以年为时限的长期任务而“幸免于难”, 所以给漫画的主角团科普这事,就落到了他们头上。   “我想虞荼你没被屏蔽可能与你的天赋有关。”陶青颖想了想后, 暂时得出了一个结论,“[洞悉万物]的天赋本就罕见,可能天赋与屏障的限制对冲,二者互抵了?”   虞荼作为自有记载以来唯一一个在表世界成长的草木族,先成“人”后成“树”,不仅和万年前的不夜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恰巧在关键的时间进入了昆仑禁地带出了消息,他本身就足够特殊,多这一个好像也不奇怪。   无论是什么原因,主角团里有一个人对漫画知情,简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毕竟……陶青颖将目光转向四张拿着资料苦大仇深的脸,其他人是看过后忘了十之八九,他们是内容完全进不到脑子。   “离屏障彻底破碎还有两个月。”看他们那不服输的劲儿,陶青颖仿佛看到了她那些怨种同事们,“两个月之后限制应该就全面放开了,也不必急着这一时。”   异处局没怎么在漫画里登场过的人都已经集体熬夜补完了漫画,漫画里登场过的人虽然记不住什么东西,但通过他们之前那些迂回手段也不会错失什么重要信息,不影响整体布局。   “说是这样说,但我对以我为主角的漫画真的很感兴趣啊!”顾鸿影好奇地问,“漫画里画的是我英姿勃发,和荼荼他们一起拯救世界的故事吗?”   陶青颖:“……”   陶青颖想起她通宵补完的漫画、顾鸿影的昵称、他们小队非酋团的绰号,神色古怪了一瞬:“大概来说……是这样没错。”   虽然细节有亿点点走形,但殊途同归。   顾鸿影目露期待:“我就知道漫画肯定是这么画的!漫展里好多人都想和我合照呢!”   他肯定是特别受欢迎的帅气主角!   顾鸿影的大脑选择性地遗忘了漫展事故发生前那个贴着他心理活动且要和他合照的“手机”———在事情没有彻底暴露前,人最擅长的事就是自我欺骗。   他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嘚瑟地向他们五人里唯一能看到漫画内容的虞荼求证:“荼荼,漫画里的我是不是特别帅?出场特别拉风?”   虞荼:“……”   怎么说呢,帅是挺帅的,拉风也是很拉风的,就是、嗯……经常帅不过三分钟。   但迎着顾鸿影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神,虞荼违心地点点头:“对。”   在回答的时候,虞荼感觉陶青颖在看他,他转过头去,两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虚。   在两个月后的残忍真实到来前,还是先让某位主角做做美梦吧。   ……   24小时过去,他们身上没有出现新的毒素,成功结束了观察。   长安学府的课程本就排得密集,他们接任务是在有闲暇的空余见缝插针,本来做完[大桥诡事]那个甲级任务后他们完全赶得及第二天的新课,但谁都没想到只是逮一个学姐发布的人形积分,竟然阴差阳错地遇到了诡异的触手怪物,战斗收尾加上24小时观察期,成功让他们落下了两天的课程。   在往回赶的时候,五个人谁都没提起那本诡异的漫画,因为摆在眼前的问题迫在眉睫———长安学府两天的课业等于昆仑的一周,米勒克尔的三到四天。   补两天的课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不落下新功课的前提下将两天课程补完,同时不影响他们在闻道堂接取任务。   在一个人均卷王的环境里,根本没有一条咸鱼能够躺平。   虞荼他们五个人昏天黑地地干了一个周,才堪堪将进度拉平,能稍微松口气。   确定所有进度都赶上的当天晚上,虞荼给自己放了两小时假———本体的大脑高速运转了一个周,真的得停下来歇歇了。   虞荼先掏出手机点开新闻,无论是哪个APP,铺天盖地都是《山海之语》的相关热搜,盛况空前,夸张无比,而官方一反常态没有禁止,不仅放任自流,还隐隐有种推波助澜的架势。   屏障破碎之后要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灵气倒灌,里世界的灵气以不可阻挡的姿态进入表世界,必然会引发一系列天灾。同时出现的大量异常天灾根本无法瞒住表世界的群众,所以各个省市才会新建大型避难所。   天灾之下人力何其渺小,更别说时间只剩两个月,虞荼想起不夜侯这几天看到的大量资料,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先不提表世界为了提防屏障破碎后的情况做出的海量预案,就是里世界的情况也很棘手。   比如那天袭击漫展现场的诡异触手并不是什么特殊怪异,而是一只巨型章鱼,是这个世上已知章鱼的最大品种。西门舟对这种章鱼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改造,成功将其他深海生物的特征嫁接到章鱼的触手上,人为地改造出一只“异兽”。   虞荼所撞破的、马戏团那个将人的魂魄转移到动物里的实验,只不过是他这些年来的实验之一,就像死后怨气盈满的鹿蜀,也只是实验资料里的一部分,它的皮毛被卖给有需要的人,是因为西门舟需要验证的过程。   虞荼拿到异处局的资料后才知道,他之前所遇到的只不过是那些残忍实验的冰山一角,西门舟他们不仅搜罗普通的生物,也搜罗血脉传承稀薄、反抗能力不强的异兽,不少异兽血脉已经彻底断绝了,在异处局提供的已知名单里,虞荼甚至看到了三十年前灭亡的青蚨。   那个自称手中持有青蚨血的道士,也是西门舟曾经的手下,早在揽月广场动工之时,星际馆就已经按着献祭法阵的要求建造了,燕沫沫在混乱之中听到的珠子倾洒的声音,是道士混在人群中偷偷使用“撒豆成兵”。   如果不是燕沫沫当时的信念过于强大被虞荼感知到,那些洒出去的“豆”成型之时就会化作杀戮放血的机器,星际馆里的所有人都会成为献祭阵法的养料,无法生还。   虞荼破坏了那个阵法,但事后在茶馆里将阵法复原,他却发现阵法极其熟悉———   这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曾经有只名叫咪咪的玄猫来向他求助,他为玄猫的主人廖欢颜带回了她的孩子汤贺,汤贺所在的地下洞穴里的阵法,就是他所破坏的这个阵法的升级版。   冥冥之中好像有条无形的线,将所有琐碎连接,虞荼好像有了答案,又好像还欠缺什么,满脑子想法乱窜时,他的手无意识滑动,一条新闻映入眼中———   #热心市民卫子明勇闯蛙鸣寺救下被困游客喜获锦旗#   虞荼:“……?”   熟悉的人名勾动了记忆,虞荼点进去,新闻底下的评论区已经沦陷了,放眼望去都是看不到头的“哈哈哈哈哈”。   虞荼想起卫子明之前说要去庙里拜拜,目光不由地偏移了一瞬,全阳体……理论上不应该啊?难道是因为官方需要一个大家都熟悉的证人,所以找上了卫子明吗?   虞荼看着新闻里那张配图,卫子明那标准中蕴含着绝望的呲牙笑容,突然明白了什么———可能和官方没关系,纯属个人原因。   在翻看评论时,虞荼的手机忽然响起了特别的提示音,那是《山海之语》更新的提醒,他立刻退出正在使用的APP,点进了漫画网站X,目录的最下方多了新的一话,名为【心跳加速的惊喜】,后面跟着个红色的NEW。   虞荼点了进去,这一话并没有顺承上一话的末尾,而是直接从他们和道士的追逐战开始,之前发生的事用回忆的分镜快速放过,第一个大的横页,是揽月广场的漫展全景。 第283章   [万万没想到漫画竟然还会更新……【呆滞吃瓜脸.JPG】]   [我现在有点相信网上说的天衍等于天道了, 如果这种特殊的力量掌握在正常人手里,应该没谁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吧?]   [是不是天道不确定,但能确定天衍的恶趣味不是错觉!想想以往漫画里更新的那些促狭内容———嘶……咱们的天地意识还挺活泼?]   [所以天地意识也是有喜怒哀乐的“人”?]   [如果天地意识有自己的想法, 总感觉是件很可怕的事【细思极恐.JPG】!]   [?为什么会觉得可怕?]   [你可以理解为整个世界是个巨大的网络, 现在操控网络的AI变成了真人……听起来好像不够恐怖, 那再具体一点,祂如果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凭借自己的想法对人进行判定, 即使犯错,也没有谁可以制裁。]   [再举个大家熟悉的例子,假设世界上有财神,财神特别偏心一个人, 于是决定把全世界的财运都给TA———那这和恐怖故事有什么区别!]   [有一说一,被偏心的那个人好爽!想想就幸福!]   [泪目了,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们应该也是被拿走财运的炮灰吧……]   [喂喂喂, 话题偏了啊喂!照这么说嘤嘤岂不是天道特别偏爱的宝贝崽?]   [(看看漫画的更新内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莫名放心)(心态平和)]   [不知道为什么拿嘤嘤举例,竟然一点都不紧张了呢。]   [我也……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都是小问题。]   因为《山海之语》最近的破圈与各个APP无孔不入的推送, 只要有手机, 或多或少都对它有所耳闻, 这也就造就了《山海之语》的浏览量以一种近乎直线的速度上涨, 追更人数令人瞠目结舌。   漫画更新不到一分钟, 评论已经突破了三位数正在逼近四位数,并很快越过四位数的大关继续疯涨。   因为新入坑的漫画读者太多, 再加上漫画记载的是现实世界中真实发生过的事,所以前面两页几乎没什么读者关注剧情, 大家都在讨论天衍的真身。   虞荼看着那些有理有据的担忧评论,觉得天地意识替麒麟前辈背上了好大一口黑锅。   天地意识偏爱嘤嘤吗?   虞荼想,天地意识应该是偏爱的,不然不会在万千芸芸生灵之中选择他,可被选择,也意味着要背负选择背后沉重的责任。   评论区里供火挑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认真解释有理有据分析的也有,大家在漫画的开头吵得不可开交,虞荼一直看到揽月广场的全景横页那里,关于“天衍真身”的讨论才逐渐减少,转而讨论起了这一话的更新内容。   [前面的吵架看的我脑仁疼,管它是不是真的,快乐看漫画就够了!]   [反正真假我都掺和不进去,直接一个心态大放平!]   [嘿嘿嘿悄悄说我期待这一话的更新很久了,《山海之语》被爆出来记载的是世界上真实发生的事时,我还担心漫画不更了呢……]   [我也是!提心吊胆生怕漫画停更!这可是我了解里世界的唯一途径啊(深沉脸)]   [哈哈哈哈哈我今年17岁,是不是我还有希望觉醒灵力激活属性从此成为里世界的一员!]   [可恶!上班一年的人静静看着你!]   [可恶!社畜三年的人静静看着你!]   [可恶!刚上大一的人静静看着你!]   虞荼眼睁睁地看着话题又拐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没成年的读者兴高采烈,成了年的读者妒上心头。   如果虞荼能听到读者们的想法,就会明白虽然嘤嘤确实很沙雕,虽然非酋团确实很倒霉,但人不能只看表面啊!   那些功能各异的符咒、那些炫酷至极的阵法、那些逼格一流的剑招、还有那不按常理出牌的有趣上学生涯以及各种任务里的惊心动魄……成年没成年都眼馋!   更别提最初那个拍摄效果极差却引爆热搜的视频,非酋团逆着尖叫逃跑的人群走向怪物升空作战那一幕,是多少人曾经脑补过的bking场景?   [说那些都太遥远了,我现在就好奇一个问题,既然嘤嘤他们真实存在,那他们应该也看到了漫画吧?【好奇猫猫头.JPG】]   [?你是魔鬼吗哈哈哈哈———]   [我也有点好奇嘤嘤看完《山海之语》的反应!]   [盲猜嘤嘤的脚趾头在地面抠出万里长城!毕竟很多场景真的很社死!]   [你说的社死,是指嘤嘤从登场到现在一直死过去吗?【斜眼笑.JPG】]   在几乎遮盖了画面的调侃评论里,虞荼翻过一页,又被大量的“哈哈哈哈哈”糊住了眼睛。   因为漫画给了揽月广场一个全景横页后,分镜又重新回到了顾鸿影身上,只是这次他的身前多了一个粉头发的coser,这位coser看起来年纪不大,她拦在顾鸿影身前,脸上的表情十分紧张,她的旁边有个小圆框,圆框里是她的的Q版头像和紧张兮兮的心理活动。   她攥着拳头,勇敢道:“老师,您cos的嘤嘤真的太还原了,我、我能和您集个邮吗?”   漫画里,顾鸿影脸上微笑的表情变成了[○‘Д○],头上还顶着一排问号。   顾鸿影:“……啊?”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我、我没出cos啊,你是不是弄错了?”   在他回答完后,询问的粉头发coser头上亮起了一个小灯泡,紧张害羞的表情变成了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表情迷惑的顾鸿影头顶上的一排问号变成了三排问号。   [哈哈哈哈哈我可以打包票他们俩的脑回路绝对不在一条线上!]   [姐妹你醒醒啊!你集邮集到正主了!]   [嘤嘤:我cos我自己???]   [我想姐妹你明白的东西嘤嘤肯定没明白【福尔摩斯推眼镜.JPG】]   果然,这位勇敢的coser没有令任何一位读者失望,随着漫画后续剧情的推进,她不仅给顾鸿影和埃里克塞了各自的专属表情包挂件,连后面的虞荼三人也没有放过,虞荼甚至独得偏爱,还多收到了一个仿真的茶树芽发卡。   漫画将这一幕重点刻画,每个人收到的表情包亚克的挂件都用放大镜画在了旁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配合着他们五个人崩裂的迷惑表情,搞笑异常。   [姐妹你勇敢得我目瞪口呆……]   [(尖叫)舞到正主面前了啊啊啊啊啊———]   [完了……漫画是真的,这位勇敢集邮的姐妹知道自己上漫画这事吗?]   [看姐妹准备的无料,应该是《山海之语》的忠实漫粉【缓缓闭眼.JPG】]   [虽然很可怜,但我真的忍不住想笑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哈哈!]   [想笑+10086]   远在梧桐镇的项雨桐的确如同漫画读者们猜测的那样,是《山海之语》的忠实漫粉,今天是周六,所以她第一时间进行了追更,在看到漫画里熟悉的揽月广场时她就心生不妙,但抱着侥幸心理往后看……项雨桐“啪”地一声将手机拍在桌上,因为尴尬,她从脖子红到耳朵尖。   项雨桐在心里疯狂尖叫,内心变成流泪猫猫头,有那么多场景可以画,为什么要画她社死的这一幕呜呜呜呜,在全国都知道她将正主当成coser集邮,还给他们塞他们自己的表情包无料了!   最亏的是,都社死了———   她!还!没!有!集!到!   项雨桐向下拍在桌面上的手机已经开始发出一连串震动,《山海之语》虽然是二次元的画风,但却又意外地写实,只要对漫画里出现过的人物足够熟悉,在三次元遇到时,就能很轻易的辨别出。   手机的震动唤回了项雨桐的思绪,她将翻在桌上的手机拿起来用,视死如归地态度看过去———果不其然,班上和她关系要好的同学都在发消息调侃她了。   他们都知道项雨桐特别喜欢《山海之语》这本漫画,11月初还要去漫展,这些前置条件完全能对应上,同学们对她又足够熟悉,这就造成大家一追更,就知道那个粉头发的coser是她。   项雨桐:“……”   她恨当天的cos妆不够浓!   私聊的同学越来越多,项雨桐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退出聊天界面继续往后看———已经没有什么暴风雨能难倒她了!   因为她塞的无料,非酋团感觉到了疑惑,他们商量过后,决定进入这场古怪的漫展一探究竟,项雨桐看到实时评论又是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有人还戏称她是“替嘤嘤他们打开新世界大门第一人”,整个事件为“表情包无料引发的绝世大惨案”。   项雨桐:QAQ   她想换个星球生活!   在顾鸿影他们进入漫展后,这一话的更新就变得异常搞笑起来,不是进门后的coser在演小剧场毫不知情的非酋团乐颠颠冲上去围观,就是针对他们每个人的即兴发挥十分奇妙,各种整活看得评论“哈哈哈”乱飞,在cos嘤嘤心理活动的手机登场后,评论区的气氛就显得更快活了。   [亏了亏了,我不该因为资溪市有点远而放弃这场漫展的!]   [不仅能近距离对着非酋团他们整活还能和他们一起度过惊险又刺激的一天这种好事怎么没轮得上我!]   [我也想去,嫉妒得我眼睛都要发红了啊啊啊啊———]   [怎么每次这种好事(嚼嚼嚼)都是已经发生过后(嚼嚼嚼)我才知道呢(嚼嚼嚼)]   [啊啊啊啊啊看着就好有意思啊!让我搓搓发芽的菟菟!快让我搓搓!]   [嘿嘿嘿,那天我也在漫展现场,我以为他们是神还原的coser呢,还偷偷抓拍了几张照片!【懵逼的嘤嘤.JPG】【呆滞的菟菟.JPG】【认真的莉莉.JPG】【迷惑的芝芝.JPG】【黑脸的埃里克.JPG】]   [我我我———我录了视频!]   于是话题又一次偏航,变成了非酋团各角度表情包抓拍大赛集锦,还有不少视频版的。   正看到这里的虞荼:“……”   说好的生活中没有那么多观众呢! 第284章   好在漫展的公开处刑只占这一话的三分之一, 在那个有着心理活动的手机coser登场后,下一幕的分镜由明亮活泼转为阴森暗沉,窸窸窣窣的画外音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 分镜镜头一转, 天上下了一场玻璃碎片雨,每一片碎片里都映照出清晰恐惧的表情———   目睹了这场变故的人抬起头来,他们的瞳孔中, 漆黑诡异的触手从钢制架构中探下来,渐渐逼近人群。   不知是谁先发出尖叫,仿佛水滴入沸油之中,整个场馆开始呈现出一种无序的慌乱, 如果从上空俯视,就能看到人群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最后凭借着求生的本能,一头扎入现代馆与古代馆之间的通道中。   惶恐的人群像是汹涌的潮水, 于是水中不动的“石头”便异常显眼,在黑灰的色调中, 石头是唯一显眼的暖色。   “还好来了。”漫画里, 顾鸿影低声说, “这里竟然有怪异。”   说这话的时候, 他脸上懵逼茫然疑惑的神色尽数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认真, 他站在那些漆黑诡异的触手之下,渺小却坚定。   “莉莉。”他说。   擂台赛期间不断接取任务, 让本就配合得不错的非酋团越发默契,顾鸿影还未开口前, 殷莉就已经链接空气中的灵力,准备绘制阵法了。   狂风吹动了殷莉披在身后的黑色发丝,她略有些冷淡疏离的眉眼在这一刻显得极为可靠:“收到。”   银色阵纹以她为起点瞬间布满他们脚下,接着迅速铺满墙壁爬上天顶,将这一方空间彻底分割。   天空阴沉下来———是庞大的触手群带来的阴影。   他们在阵法的辅助下升至半空,随着镜头的拉近,能看到触手上小如篮球、大如水缸的吸盘,吸盘上沾着透明的粘液,围绕着一圈尖利的似鲨鱼般的牙齿。   顾鸿影垂下的手张开,一柄浅青色的剑由虚至实,剑身上围绕着赤色的光华,他抬手起势,是标准的、属于剑修的动作。   如果说模糊的视频里只拍摄出了那绚烂的声势,那么在漫画里,绚烂的声势只是剑招与剑意的陪衬,坚定却隐含杀机的剑下,顾鸿影已经隐隐生出了剑心。   之前的任务不过小打小闹,他们的进步隐藏在这些小打小闹里不甚明显,如今一朝危机尽显,才让人恍惚惊觉,他们的实力已经在一次又一次危机的磨砺下,有了远超同龄人的进步。   从顾鸿影出剑开始,漫画就成了一场视觉的盛宴,打斗的场景只是透过单薄的纸面,便远胜于那模糊的视频。   五人结的是最基础、也最重要的阵法,金木水火土,五行变幻,五行相生。   [第一次在追更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嘤嘤现在的样子和第一次在漫画里出场的样子天差地别,突然有点恍惚,漫画竟然已经连载快两年了……]   [是啊,竟然已经快两年了,当初大家都以为这只是本普通的漫画……]   [都以为只是本普通的漫画,可谁想到它记载的是这个世界上真实发生过的事呢?]   [原来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其实就在我们身边。]   这几页的更新没有谁在调侃,在那条恍惚的评论之后,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怀念起了追更的那段时光,真正的影响这个世界的巨变,开始的时候竟然悄无声息。   [我们这也算是陪着他们一起长大了吧?]   [是啊,说不定还要见证他们拯救世界呢!]   [有种好奇妙的感觉……]   [虽然平时看起来沙雕不靠谱,但真正遇到危险时,他们真令人安心啊。]   [懂了,性格没变,实力暴涨!]   [嘤嘤:咋?难道我不够靠谱?不够稳重?]   [嘤嘤点了个踩哈哈哈哈!]   这场这场胜势浩大的打斗像是每个人都梦过的、逼格拉满的场景,但画面在打斗结束之际,却转向了一片漆黑的、密闭的星际馆。   这一刻,画面压得很低,越过那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人群,定格在萦绕着红光的不知名圆形物体上,这些黄豆大小的物体蔓延出黑红色的“气”,以它们为中心,黑红色的“气”像有形的刀,割开了离它最近的人群的脚踝。   血涌出来,一滴滴落到地上,在地面勾连成狭长的线条,黑暗中啜泣的人群无知无觉,没人意识到他们身上正在不断增添伤口。   红色的血气蔓延开来,恐惧的人群中,角落里有个女生忽然警觉地望向这个方向,已经有了四肢的“黄豆”敏锐地注意到了她,有一粒穿过人群走向她的方向。   “黄豆”的走动没有声音,但那个警觉的女生咚咚咚的心跳却与它行走的频率重合,她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包带,另一只手搭在包的挂件上,无意识地掰动着掌心下的徽章。   她的指缝间隐约露出徽章的一角,能看到一只形状优美的凤眼,眼睛上戴着一片金丝边单片眼镜,在黑暗之中,这只眼睛好像“活”了过来,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他好似“看”到了那些诡异的豆子,于是他眼睫垂下,细碎的光点从女生指缝间涌出,像是倒转的星河,一半蔓延到地下,一半升至空中。   蔓延到地下的那一半吞噬了生出四肢的“黄豆”,抹消了那些黑红的“刀”,升至空中的那一半变成了一只冰蓝色的、拖拽着星点尾巴的蝴蝶,蝴蝶飞过的地方,狭长的血红色线条消失,人群被“刀”割开的伤口恢复如初。   [卧槽!就算只露出一只眼睛,我也知道那是我老婆!]   [啊啊啊啊啊啊果然老婆出手就是安全感满满!]   [所以带着老婆的徽章平时情绪价值拉满,关键时刻还能救命是吗?【宇宙猫猫头升华.JPG】]   [我现在要截出我最喜欢的老婆的照片,打印个百八十份把我整个屋子全部贴满!]   [如果我把我家的别墅装扮成老婆的痛墅,是不是就能百邪不侵?!]   [接姐妹能召唤老婆的好运!]   [我也接(全家身体健康无任何副作用)!]   [我也接(途径正当合法没有反噬)!]   [接接接……]   正在看漫画的虞荼看着骤然暴增的评论以及马甲里猛然窜了一大截的能量,恍惚有种自己是许愿池的王八的错觉。   他当时和燕沫沫隔得不远,不仅感应到了她强烈的信念,还感知到了她周围有危险,加上他们俩之前有过交集,他才能借由徽章为媒介出手救人,但不是谁遇到危险他都能感应到啊!   或许大家对许愿这事相当热衷,类似于“在上班和上学之间选择了上香”,在这几页漫画内容出现后,马甲体内的能量一直在一种稳定的速度上涨,很快就盖过了他之前给族长治疗时的亏空。   信仰果然是最快充盈能量的方式。   现代馆的打斗与星际馆里发生的事占据了三分之一,在特异三组接手星际馆中差点被祭祀的普通人后,分镜在暗下来的夜色里一晃,画面里再出现人时,就是虞荼所熟悉的24小时观察室了。   刚刚还被能量暴涨的喜悦包围的虞荼心中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麒麟前辈……不至于这么缺德吧?!   但事实告诉他,目前还承担着漫画编绘工作的麒麟就是这么恶趣味,他们在24小时观察室里那一段“山什么语”的对话被完整复刻,漫画里的虞荼甚至变成了一个散发着绝望黑气的Q版团子———因为五个人里,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漫画内容。   [山什么语,马什么梅,天衍恶趣味实锤!]   [可恶,这也太押韵了!会云多说!]   [哈哈哈哈哈也太遗憾了吧,嘤嘤竟然不能看到漫画,他竟然还问漫画里的自己是不是英姿勃发哈哈哈哈———]   [嘶……如果说在漫画里登场的频率越高被屏蔽得越厉害,那今天的更新过后,特异三组还能记住漫画内容吗?]   [鹅鹅鹅鹅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比起特异三组还记不记得漫画内容,我更好奇菟菟是不是在追更?他可是非酋团里唯一一个现在能看到漫画的耶!]   [按菟菟的性格,追完漫画想必已经造出了一整个城市了吧?]   [菟菟!菟菟宝贝你在看漫画吗?]   [菟菟宝贝在的话吱一声~]   [菟菟现在还会发芽吗?]   [菟菟宝儿原型身高突破2.05米了吗?]   漫画从这里开始,满屏都是铺天盖地的“菟菟”,虞荼都快要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虞荼缓缓地闭上眼睛,说句大不敬的,他现在很想狠狠地揍麒麟前辈的屁股!就不能用别的素材吗!   不过说起原型身高,他最近有长高一厘米,已经2.06米了!   被漫画读者从漫画开头调侃到现在,虞荼心态比一年多前好多了,他只用了几秒就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打算继续往后看,但一条刚刚弹出来的新评论让他破防了———   [等等……大家现在别忙着喊菟菟啊!菟菟现在知道了漫画,他如果一路追更下来,看到我们满屏幕都是对不夜侯的虎狼之词……]   [卧槽!那岂不是以后我不能在评论里喊老婆了?什么老婆贴贴苦茶子飞飞都不能发了?!]   [就是说我们从漫画开始就一直在教坏小朋友?]   [人固有一死,但绝不能是社死啊啊啊啊啊!我立刻马上迅速回去删评论!]   [评论区里我们都还是口嗨,还算比较克制,你们别忘了论坛的那个板块……【惊恐.JPG】]   [不要在评论区里给菟菟指明方向了(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天衍快出来锁贴子啊啊啊———]   整个评论区里一派兵荒马乱,虞荼反而有点懵。   论坛有两个板块,一是【剧情讨论区】,二是【同人创作区】,【同人创作区】他只在最初进论坛的时候点进去看过,里面无非就是喜欢漫画的读者画的一些或可爱或漂亮的同人图,因为一直比较忙,他进论坛的次数不多,为了省时间,设置成了进入论坛后直接跳转【剧情讨论区】,看漫画读者们的评论……里面好像有什么他不能看的内容?   虞荼心里有点好奇,他决定将剩下的几页都追完后就切去【同人创作区】看看。   24小时观察室的剧情只占了一点点篇幅,之后漫画镜头一转,交代起了漫展事件的后续———逃跑的老道士被逮住,关进了异处局的特殊监狱里。   那只被西门舟改造过的变异章鱼本来是为了完成献祭阵法所特意制造出来的“障眼法”,但阵法被破坏,他们打的如意算盘就落了空。   漫画里老道士被从藏身处揪出来时整个人有些奇怪,他的眼睛向两侧凸起,整张脸看起来与鱼脸有几分相似,背后起了很多个鼓包,鼓包好像是活的,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蠕动。   抓住他的特异组成员带着他进行了一些复杂的检查,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老道士融合的异兽是鳛鳛鱼,并且由于死前怨气,鳛鳛鱼出现了堕化倾向。   前期在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特殊手段的辅助下,老道士不仅没有出现外表上的改变,还保持着属于人的理智,但无论是什么手段,都只是减缓了堕化的侵蚀,不能扛住堕化的威力,在承受能力超过临界点后,他的躯壳还是发生了变化。   《山海经》有载:【又北三百五十里,曰涿光之山。嚣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其中多鳛鳛之鱼,其状鹊而十翼,鳞皆在羽端,其音如鹊,可以御火,食之不瘅。】   老道士被堕化侵蚀,身上自然出现了鳛鳛鱼的特征,他背后蠕动的鼓包,就是没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定变异了的翅膀。   给他做检查的是特异十组,也是整个异处局最强的医疗组,在他们检查的过程中,能看到老道士越来越暴躁,与虞荼他们最初在桥洞下看见的判若两人。   “堕化不可逆,一旦爆发,失去理智的速度极快。”十组的组长看着那理智已经在岌岌可危边缘的老道士,“压到特殊监狱A区,尽早处决吧。”   大块大块压抑的色调组成了这一页,并蔓延到通往特殊监狱的通道中,安安静静的通道里,只能听到被特殊法器束缚的老道士喉咙里溢出的如喜鹊一般的诡异声音,在A区监狱的尽头,有人听到了这模模糊糊的音调。   听到声音的人穿着一件有点脏兮兮的白大褂,看起来像个极有亲和力的医生,他把玩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指,叹气道:“哎呀,鳛鳛鱼也失败了,难道除了尊主,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扛过堕化吗?”   [???我听到了什么?苍龙堕化了?]   [这个人是西门舟吧?啊啊啊啊啊这种拿人做实验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的人为什么还没有死?]   [之前不知道漫画为真的时候我真情实感喜欢过谛长卿,毕竟搞笑乐子人反派还挺有意思的,现在知道漫画为真的时候,我只想说变态别来沾边TAT]   [二次元和三次元标准当然不一样了,希望异处局赶紧将这些反社会分子一网打尽!]   [我不想成为哪天反派心情不好时随手被毁灭的小炮灰或者被抓去做实验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呜呜呜———]   [这么一看我、不夜侯前辈真的给人好足的安全感呜呜呜,我要在我的包上挂满他的周边!]   [我也!我现在立刻马上下单!]   评论区的插科打浑并没有冲散读者们对自身安全的担忧,当知道危险就潜伏在身边,自己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危险擦肩而过时,后知后觉的害怕自然汹涌澎湃。   观看漫画的读者们究竟有多担心,虞荼大概知道了,因为他又感觉到马甲里的能量在蹭蹭蹭上涨,没有断绝的架势。   虞荼想,他对马甲形象的塑造果然没错,在读者们知道漫画为真时,就是大量收割能量的好时机。   漫画里,西门舟的低声感慨并没有被人听见,只有他所在空间的墙壁上有道光华一闪,似乎记录下了他所说的话。   那如喜鹊尖叫一般的诡异声音已经听不见了,西门舟又叹了一口气,他的左手抓住自己右手的小拇指,将它掰断后丢在地上,落在地上的小拇指断面光滑平整,没有一丝血迹,仿佛是一节树脂模型。   西门舟还没怎么样,看漫画的读者们先应激了———   [他果然是个超级无敌大变态!掰掰断自己的手指面不改色啊啊啊!]   [他不死我都要被吓死了!!]   [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后我的承受能力就变弱了好多QAQ,他掰断手指到底是想干嘛呀?]   翻过一页,漫画解答了读者们的疑惑,随着他小拇指的落地,地上有黑灰色的气流蔓延开来,束缚在他身上的装置纷纷脱落,在地上砸出沉闷的响声。   西门舟咧嘴一笑,踢开他面前挡路的东西,又拍拍自己的衣袖:“可惜了我的小拇指。”   他从这方单独切割出来的空间里迈步出去,他已经观察出来了,特异组的成员押送犯人进入A区时,A区防御会自行调整,外部增强,内部减弱,现在这些特异组的成员被他融合了鳛鳛鱼的下属拖着,正是他脱困的好时机。   黑灰色的气流从关押他的空间向外蔓延,西门舟隐在黑灰色的气流中步履从容,仿佛他现在所在的不是异处局防守最严密的特殊监狱A区,而是在街道上闲逛。   在弥漫的气流破坏了A区门禁时,西门舟刚准备迈步出去,却忽然后背一痛,他低下头,看到雪亮的刀锋将他穿心而过,接着一股力量将他甩在一边。   他的身后,江绛倒提着一把雪亮的匕首,严肃地甩去了刀尖上的血迹,西门舟倒在她脚边,他的胸口正在往外流血,哪怕被穿心,这种伤势对他来说也不算致命,但糟糕的是,他身上最重要的底牌已经使用了。   西门舟的脸颊贴在地上,那装出来的亲和力消失殆尽,他吐出一口血,阴冷道:“守株待兔啊,江绛?”   江绛反手将一个小巧的仪器贴在他的脑门上,仪器闪烁出稳定的绿光:“兵不厌诈。”   被灰黑色气流破坏的大门口进来了一组荷枪实弹的小队,为首的正是顾星竹,她笑眯眯地将特制的枪口怼在西门舟的锁骨下,毫不留情地开了一枪———那里是西门舟的命门。   A区外面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就算江绛没有给他一刀,他也走不出去。   西门舟的脸色迅速灰败,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顾星竹看着霍寒枝在她破门的那一刻就用法器收拢那些弥漫的气流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俩的配合还是一如既往的默契。   “这下十组可有的忙了。”顾星竹对着西门舟杀人诛心道,“要不猜猜,你的尊主会不会来救你?”   他们在逮到西门舟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有特殊的印记波动,没有谁知道触发条件,所以他们只能用钓鱼的方式慢慢钓出他的底牌———失去了保命底牌的西门舟,就可以让十组放开手研究了。   [哈哈哈哈哈嘤嘤的麻麻好犀利,下手干脆利落我爱了!]   [嘤嘤爸爸妈妈这对CP果然好好磕!不需要眼神暗示就能丝滑配合!]   [真羡慕嘤嘤啊,从小狗粮吃到大~]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个恶人会跑出来呢!江局yyds!]   仿佛是为了庆祝异处局这次行动顺利,漫画的结尾,特异一组压着人往前走的背影渐渐虚化,最后变成了顾鸿影他们勾肩搭背的身影。   顾鸿影拍着虞荼的肩膀,兴高采烈道:“我们小队现在只有你能看到漫画,荼荼啊,你一定要按时追更,说不定哪一天对漫画我们的限制再减弱点,我们就能记得你的转述了!”   分镜的色彩渐渐融入黑暗里,再亮起来时,是这一话更新的最后一个画面———虞荼捧着手机,点开了《山海之语》。   [???菟菟你住手不要看啊啊啊!]   [十万火急———删评论删帖子的漫友们你们删完了没!]   [天衍老贼快给菟菟他们整一个专属他们的健康绿色青少年版!你别装死我知道你在看!急急急急急!!]   [我的一世清名!不要啊!!]   ……   昆仑禁地里某只已经快要全透明的麒麟,也是造成眼下这局面的罪魁祸首,它眨巴着自己只剩下些许灿金的黑褐色的眼睛,和旁边正在受苦的两位“同僚”分享它灵机一动做出的改变:   [屏障日渐衰弱,维持漫画的制约也是不小的负担,我现在放开一部分限制,既减轻了屏障的压力,又给予了他们示警,我可真是聪明。]   被麒麟分享漫画最新进度的帝屋与荀若望:“……”   荀·骷髅架子·若望:[感觉前辈看乐子的成分比较多呢。]   [什么叫看乐子。]麒麟不满地拍了拍由天地意识给予的力量凝结而成的漫画最新章,[我很正经的。]   帝屋毫不掩饰地吐槽:[很正经地看人类和树苗苗的乐子吗?]   [谁叫他们编排先生?]麒麟傲娇道,[这惊吓就该他们受着,哼~] 第285章   【同人创作区】里究竟有什么不能让他看的内容, 虞荼至今仍未知晓,因为在他追完漫画后怀抱着好奇的心情前往论坛,却只收获了一条———   【论坛人流量过大, 系统繁忙, 请稍后再试~】   他等了十分钟后终于勉强进入了论坛, 但点击【同人创作区】,却只弹出加载中的圆圈,加载着加载着, 系统突然提示论坛崩溃了。   虞荼:“……?”   竟然有这么多人好奇【同人创作区】里有什么吗?   他不知道的是,远在异归处的六组集体放下了键盘,抹着着冷汗仿佛劫后余生:“还好意识到不对时就让表世界网络部随时待命了。”   他们奈何不了天衍更新的《山海之语》,也奈何不了《山海之语》自带的论坛, 但他们能搞定《山海之语》连载的网站啊!   被黑客弄崩了漫画X网站论坛系统的负责人:“……”   “还好不夜侯前辈不太了解表世界的网络,更习惯用古老的方式交流。”六组组长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然我真的很难想象不夜侯前辈看着满屏幕虎狼之词的场景。”   “组长你不要讲这种鬼故事好不好!”他的组员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全是惊恐, “你也想对着不夜侯前辈喊老婆?”   回应他的是他们组长带着怒气的兜头一掌,拍得他脑瓜子响亮清脆:“你是不是有病!”   被揍的组员双手抱头四处逃窜:“组长我错了!组长我错了!别打我嗷嗷嗷嗷———啊!”   他们的另一个组员幸灾乐祸道:“哈哈哈哈祸从口出了吧?”   ……   向表世界揭露漫画为真这事后, 对虞荼的影响只有一好一坏两点, 好的是马甲内的能量一直在缓慢上升, 时不时还来个暴增, 坏的是梧桐镇最近来了很多外地游客, 这条偏僻的商业街被堵得水泄不通。   至少在漫画更新后的第五天, 虞荼推开茶馆的大门,外面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整条路都看不到什么空隙,虞荼:“???”   他吓得后退一步, 第一反应是在自己的茶馆外用能量套了一层更厚屏蔽场,还叠了一个复杂的隐匿法阵。   虞荼木着一张脸看向人群,只觉满头雾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   因为屏蔽场和隐匿法阵的双重作用,虞荼能看清商业街上的人,商业街上的人却看不见他。   拥挤的人群中有纯属凑热闹的———   “根据一些分析帝的言论,不夜侯的茶馆就在这里啊?梧桐镇的商业街——我没走错!”   “我可是请年假过来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偶遇不夜侯前辈找他请个平安符!”   “刚才人太多了,手机都在包里拿不出来!”   “我已经到梧桐镇了,现在正和好大一大群人堵在路上呢!”   有蹭热度的———   “我现在已经到梧桐镇了,大家可以看到梧桐镇放眼望去全是人……”   “寻找不夜侯前辈第一天,今天的目标是从街头走到街尾……”   “漫画成真给梧桐镇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梧桐镇会不会发展成旅游城市?大家跟我一起探寻……”   有无辜躺枪的本地人———   “让让让让!我只是过来买个早饭我上班要迟到了啊啊啊啊!”   “别堵在我家店铺门口!那位大哥,你往旁边挪挪,我家玻璃门打不开!”   “我们这偏僻地方竟然也会堵人!是不是太离谱了!”   平时安静惯了的商业街此时人声鼎沸,热闹的像是春运的火车站。   因为屏蔽场和隐匿法阵的存在,哪怕人群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大家潜意识里也会避开茶馆的大门,但避开的范围不大,只有半米左右,所以虞荼打开门时,能近距离地看清挪动到他面前的游客,还有不少游客手里举着的、明显是在拍摄状态的手机。   虞荼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恐人过。   他缓缓合上了自己的雕花木门,还用了一点能量堵住了檐角下悬挂的钟型悬铃,以防它突然响起来,被有些即使没有觉醒灵力但感知敏锐的游客注意到。   关上门挡住人山人海,虞荼木着一张脸回到室内,坐在他的专属躺椅上时,他脑海里还在回放那恐怖的人潮,喧闹的声音传到耳中,虞荼才想起因为震惊,他忘了给茶馆加隔音阵法。   迅速补上隔音阵法,虞荼向后一倒,两眼放空,要是每天都这样……那这日子没法过了!   在躺椅上静止了整整一分钟,虞荼爬了起来,从柜子里找到了那一沓没怎么用的传音符———别的地方他管不了,至少他茶馆所在的这条街别给他整成旅游景点了啊!   单向传音符只能由虞荼这边发起,符咒燃烧后,另一端很快就传出了柳嘉的声音:“不夜侯前辈!”   虞荼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条街……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有点复杂。”   柳嘉的声音无比纠结,作为异处局的一员,他也知道在漫画里出场越重被屏蔽得越狠,比如他和宋图因为担任过不夜侯前辈与异处局联络的通道,也算有不少戏份,所以他们知道漫画的消息后几乎记不下内容,要不是异归处研究出了一些迂回手段,他们说不准前眼看后眼忘。   ———但这都不是重点。   柳嘉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不夜侯前辈并不热衷于现在的新兴科技,为了让前辈能更好地生活,他们甚至还大胆登门为不夜侯前辈进行过为期三天的里表世界常识科普,现在换成了更小众的漫画……   漫画成真本就是很抽象的概念,不夜侯前辈在漫画里出场频率还高,大概率比他们屏蔽得更厉害,本来就难以解释清楚还得迂回———柳嘉感觉自己的头发要化成蒲公英种子飘走了。   “我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即使隔着传音符,也能听出柳嘉的纠结与为难,“麻烦您在茶馆里等等我们,我们登门向您详细解释。”   “就是……”他的声音里有着些许细微的崩溃,“武装车开不进去,徒步也走不进去,您等我们想想办法。”   人实在是多到离谱!   大家都不需要上班的吗?!   虞荼:“……好。”   从上午一直等到中午,虞荼终于看到了这两位和他打交道最多的异处局成员,两个人像是跑完了一场长途马拉松收到,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宋图两眼发直:“我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过梧桐镇会有这么多人……”   崇明市有很多个小镇,梧桐镇属于偏僻的那几个,人口不多,发展一般,没什么旅游景点,也没什么特色———当然,这是一年多前的资料,现在的梧桐镇,绝对是整个表世界“你最好奇的城市”NO.1。   异处局忙着线上引导舆论、控制评论风向、处理漫画X的论坛、线下钓西门舟的底牌、派遣成员处理表世界突发怪异、安抚线下受惊民众……可以说能力平庸的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能力突出的一个人当成一个队用。   大家都忙得晕头转向,以至于前往梧桐镇的人流车流突然爆发式增长时,异处局没有来得及做出最佳拦截,打头的“先锋军”已经涌入了梧桐镇,至少得等这一波高峰过去,梧桐镇才能恢复平静。   “我猜大家就是太好奇了。”柳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等这几天过去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多人涌入梧桐镇来打扰您的清净了。”   他们已经连夜做了紧急补救措施!   虞荼叹了一口气,给他们俩一人倒了一杯茶:“知道你们忙。”   回想起那令人心有余悸的一幕,虞荼勉强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就是开门的时候……有些吃惊。”   虽然他说的委婉,但柳嘉和宋图对上视线,就知道一惯温和喜静不夜侯前辈恐怕是真的被外面的人山人海惊住了———不是重要的事情,不夜侯前辈不会联系他们。   柳嘉承诺:“我们会尽快处理的。”   在“在梧桐镇拥堵大量游客”这件事友好协商完毕后,柳嘉和宋图都意识到他们还有另一场“硬仗”要打———向不夜侯前辈解释漫画的事情。   柳嘉悄悄摸摸自己的肚子,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   早上啃的面包已经在来茶馆这一路艰险中消化完毕,午饭估计吃不上———梧桐镇人流量暴涨,各个商家估计锅铲子都抡得冒烟,能不能吃上晚饭都玄。   最恐怖的是,如果来的的这么多人没地方睡……柳嘉眼前一黑,那还是要他们去联系当地协调啊!   *   即使有了紧急措施,梧桐镇的人流暴涨还是要持续几天,尽管开着隐匿阵法和屏蔽场,也有些影响虞荼在茶馆里自我内卷的效率。   虞荼放下书,决定去草木族一趟,先检查检查族长的恢复情况,再看看有没有机会潜入到禁地里逛一圈。   因为之前向草木族送过拜帖,虞荼第二次便轻车熟路,打着灵力印记的拜帖发出去后却瞬间被拒,但被拒的同一刻,茶馆契约向他发来了帝屋的拜访请求。   虞荼:“……?”   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选择了同意,于是茶馆的空地上旋开小型跨域传送阵,帝屋从漩涡里迈出来,一直在他眼里没个正形的族长,此时笑得特别乖巧:   “怎么好劳烦您登门受累为我做检查?我过来就行了。” 第286章   看着帝屋族长那“乖巧”的笑容, 虞荼有一瞬CPU都烧干了,“乖巧”这个词和族长联系上……真的很惊悚啊!   虞荼甚至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如果这一幕画在漫画里, 大概读者们会集体笑出鹅叫。   事出反常必有妖, 虞荼并不是个笨蛋, 他的眉拧起来,目光里带着些许审视:“你在防着我?”   防着他进入草木族后悄悄前往禁地?   帝屋心里一咯噔,虽然知道秒拒不夜侯前辈的拜访请求后自己又立刻登门这事肯定会让不夜侯前辈发现不对, 但帝屋是什么人?他会承认?   当然不会了!   “我没防着您啊!”帝屋理不直气也壮,“我防着帝休!”   自从帝休知道了他在受伤这事上摆烂,这段时间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棵还算好脾气的树竟然无师自通了阴阳怪气, 平时可以赖给帝休的族务现在是赖不动一点,他最近可惨了,天天忙到飞起!   虽然这只是摆在明面上的理由,但帝屋关这于这个话题有一肚子苦水要诉, 他面含郁色滔滔不绝,话密程度像唐僧念经。   虞荼几次张嘴想打断帝屋的话, 但都败在他“可怜兮兮”的眼神下, 等到帝屋的话告一段落, 虞荼才找到开口的时机:“一族之长担起责任……”   “我还小呢!”帝屋委屈道, “让我一棵树把全族的工作都接手———这像话吗!”   虞荼:“……”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虞荼:“一千来岁的树苗苗?”   “一千来岁怎么就不算树苗苗了?”帝屋和虞荼对视, 他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耍赖, “反正我就是棵树苗!”   虞荼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痒。   在这样的情况下,去逼问帝屋“是不是防着他进入禁地”这个问题都显得苍白无力无理取闹, 毕竟他们族长是一棵一千来岁的树苗苗呢(重音)。   虞荼和帝屋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败在了族长的厚脸皮下。   “过来。”他向帝屋招了招手, “我检查一下你的恢复情况。”   这个要命的问题就此翻篇,帝屋又恢复了“乖巧”,他板板正正地在茶桌后挑了个位置坐下来,老老实实地递出他自己的胳膊,虞荼抓住他的手腕,能量在帝屋体内的经络中游走了一圈,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们这不省心的族长这段时间竟然真的有在好好治疗,嚯,可真难得。   帝屋看着不夜侯缓和不少的面色,某颗不安分的心蠢蠢欲动:“不夜侯前辈,我们打个商量呗?”   对面温和的长辈看向他:“商量什么?”   “元旦一起吃个饭吧?”帝屋没被抓住的那只手托着腮,认真道,“就我、草木族五个长老、您、还有荼荼崽。”   他其实更想将不夜侯请到草木族去和所有族人一起吃顿团圆饭,但考虑到不夜侯醒来不过一年多,也不太爱和生人接触,草木的生命漫长,等以后熟悉起来了,再提不迟。   对面的不夜侯似乎愣了一下,他开玩笑道:“过年也开家长会?”   “咳……”帝屋眉眼弯起,“如果您想开家长会,也不是不行。”   “芝淮我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不管他在天涯海角,一个多月的时间够他迷路回来。”帝屋知道不夜侯这样问就是答应了的意思,“至于闭长关的鸢琳,元旦前会出关。”   草木族里常驻的只有帝休、松荣、瑰玉三位长老,帝休管对外,松荣管后勤,瑰玉管训练,他们三个的行踪不需要额外交代。   “所以———”在不夜侯同意后,帝屋立刻展开了他的燕国地图,“从今天到元旦前我们都要认真准备,您就不可以进草木族了,不然就没有神秘感了。”   虞荼恍然大悟,难怪突然邀请他元旦吃饭,图穷匕见了啊。   虞荼:“好。”   搞定了“不夜侯前辈随时有可能以拜访的名义去探查草木族禁地”这个棘手的问题,帝屋暗暗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口气松早了。   因为之前的草木族一行只是治愈了帝屋的伤势,并没有补回他的元气,帝屋听到不夜侯洋洋洒洒地给他列了一长串珍稀药材让他生吃———基本兼具效果上佳、难吃爆炸双重功效。   帝屋:“……”   他有理有据怀疑不夜候前辈是在报复。   帝屋垂死挣扎:“可以不吃吗?”   不夜侯镜片后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缕笑意:“那我上门监督你?”   “少一点成吗?”帝屋讨价还价并试图耍宝,“同类相残要不得啊前辈!”   “灵智未生非草木。”不夜侯慢条斯理道,“我觉得还是上门监督比较好。”   帝屋:“……”   他整棵树都蔫巴了:“就、当我没说吧。”   *   帝休发现他们收到不夜侯拜帖的族长像火烧眉毛似的蹦起来就走,连话都来不及留一句,回来时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   帝休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因为帝屋不好好治疗这事,帝休看他有些不顺眼,但最近的族长乖了不少,帝休已经没有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了。   在他询问后,帝休看到他们蔫巴的族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事,就是去检查身体的时候被不夜侯前辈嘱咐了几句而已。”   他在“嘱咐”上压了重音,让帝休以为他挨了不夜侯前辈的骂。   帝休果然上当,他哼笑一声:“该。”   “没什么事我就先去调息了。”帝屋与帝休实在太过熟悉,最近的帝休又在暴怒期,帝屋生怕被发现不对,他拿出平时面对帝休的态度,“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不用每天再监督我了。”   帝休探究地看着他,那眼神看得帝屋心中有些发毛,还有些心虚气短,过了好一会儿,帝休才点点头:“没有下次了。”   言下之意是这次就算了,以后要是还有这么不顾身体的行为,别怪他不客气。   帝屋如蒙大赦,飞快地溜了,他没看到的是他身后的帝休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染上了疑虑,虽然整场交流族长的反应都很正常,但帝休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有哪里不对。   这种不对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走到草木族专属的幼崽医务室时,终于隐约找到了源头。   前段时间栀栀因为用吃了太多糖又没有彻底将根洗刷干净,根上出现了组织性破坏,用人类小孩来类比,就是吃甜食吃多了蛀牙。   半夜疼得直掉花瓣的栀栀被半夜惊醒的帝休连盆端到了医务室,喷上麻药后当场挖掉坏死部分,接着上药,缠上特制的纱布。   植物的根就是感觉器官,异常灵敏,根上敷的药虽然好得快,但味道难吃到令幼崽作呕,只要帝休不在,栀栀就磨磨蹭蹭不想换药———药效过了的药相当于难吃的东西艰难地吞了下去,换有效的新药相当于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难吃东西重新给了你一碗,还强迫你将它吃完。   不过最近几天的栀栀不知道是难吃习惯了,还是终于意识到了要积极治疗才能好的快,每天一趟的换药积极了不少,基本上他不在就已经换好了。   帝休今天来的比往常早些,因为栀栀的伤口恢复程度比他预计的慢,他有些担心是不是药粉配比不合适,打算过来观察观察,但他这一提前,就发现了“换药”的秘密———   栀栀的根上只敷了正常药量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她用叶子拽着君子兰,强迫君子兰将多余的药粉藏到自己的小花盆里,他们俩的动作特别熟练,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作案。   帝休没有惊动他们,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看完了全过程后,才在君子兰藏药粉的时候突然冒出来。   温柔文静的君子兰一贯是个乖孩子,哪经历过被当场抓包这种刺激的阵仗,惊吓之中药粉抖得满花盆都是,一株君子兰愣是给吓成了含羞草。   看着面前两盆吓呆了的幼崽,帝休怒极反笑:“栀栀、君崽,好好措辞,我给你们狡辩的机会。”   ……   帝屋本来以为自己对帝休的那一番糊弄可谓天衣无缝———他是答应了不夜侯前辈不少药的品种,但他没答应他会吃啊!   帝屋翘着腿在吊床上晃荡,只觉得天更蓝了,草更绿了,风更清……怎么会有一股熟悉的、难闻的味道飘过来?   他顺着风的源头看过去,先是看到了帝休,然后看到了帝休手里那熟悉的、宛如噩梦一样的药草。   帝屋:“???”   “幼崽都知道要按时吃药,族长也得以身作则吧?”帝休好像半点都不知道帝屋今天赖过去了药方的事,笑眯眯道,“族长你日理万机,兴许是忘了,看———我都给你送过来了。”   帝休手里端着一个比脑袋还大的碗,碗里绿的红的紫的蓝的药草摞成了一座小山:“这是今日份的药,生吃。”   帝屋试图挣扎:“你给我,我过会儿就吃。”   “生吃要趁新鲜。”帝休将碗塞到他怀里,“族长日理万机,很容易忘记的。”   在帝休的注视下,帝屋满脸痛苦地吃下了这一海碗药材:“yue———”   “吐出来药就没发挥作用。”帝休温和道,“族长是要重新吃份一模一样的吗?”   帝屋:“……”   他将心中不断涌上来的恶心感强行压回,然后两眼麻木地躺回吊床上,天不蓝了,草不绿了,风也不清了。 第287章   接到帝休的传信时, 虞荼就知道族长肯定没有老实吃药,所以他极为贴心地给帝休长老传了一份详细的药方,精确到了每天的数量。   毕竟对面的族长是一棵一千来岁的树苗苗呢(微笑)。   搞定了不听话的族长, 虞荼关上茶馆的门, 通过那条狭长的甬道, 去了很久没有去过的后院,后院的“背景墙”早已灰飞烟灭,墙面也斑驳, 白色石砖上积满了枯枝败叶,那些曾经刻有繁复阵纹的桌椅被掩埋在落叶堆里,已然腐朽得没了形状。   虞荼弯腰提起一把椅子,腐朽的椅子却根本拎不起来, 它在虞荼手中成了抓不住的细屑,纷纷扬扬落下,与枯枝败叶融为一体。   虞荼站在院子中央,满目望去都是荒凉景象, 他不知为什么,竟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来。   这感觉来的快, 去的也快, 虞荼绕着墙边走了一圈, 用能量将枯枝败叶清理干净, 露出底下斑驳的石砖———他准备在后院推衍那个奇怪的献祭法阵。   这个献祭法阵虞荼见过两次, 一次在地下洞穴, 一次在不久前的漫展。地下洞穴里的那个更精细,但当时的虞荼只破坏了核心, 没有窥知全貌,星际馆里的那个更简略, 虞荼拆除的时候记下了大概。   阵法向来精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即使他记下了七成,剩下的三成也是个浩大的工程。   虞荼闭着眼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星际馆里的一切在他脑海中缓缓浮现———黑暗中惊恐的人群、潜藏在蓝色光带下纵横交错的阵法纹路、溢出的血气形成的图案……   能量跟随着虞荼意识的指引,在这方空阔的庭院里将当时的状态一一还原,诡异的红色线条以他为圆心渐渐游弋向四周,在离虞荼五十米左右时,阵法开始闭合,形成一个圆形,接着以圆形为边界,又重新向他的方向涌来。   如果忽略那些红色线条上诡异阴冷的负面气息,它好看得像是画家笔下的惊世之作,自然流畅,繁复美观。   红色的线条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它们纠缠着、翻滚着,以圆形为边界稳定向内生长了二十米后速度渐缓,似乎遇到了无形的阻力,等越过阻力后再次向前延伸,线条颜色便开始减淡,到四十米的距离时,已然淡得发白。   淡红的线条在离虞荼还有九米的位置时成了海岸边试探的浪潮,不断重复着“冲上去、退回来”的举动,始终无法突破那看不见的桎梏。   ———推衍已然达到了极限。   虞荼慢慢睁开眼睛。   破坏时还不知其中奥妙,但复原时他却惊觉这个献祭阵法所要消耗的能量恐怖到出奇,除了能量消耗,另一件事也令他极为在意———按照他的能力,正常情况下这个阵法早在离他还有二十七米的位置时便应卡住了,可他按着自己的想法与习惯一顿推衍,竟然又将阵法往前延伸了十八米。   十八米的距离听起来好像不算什么,但若要类比,就相当于他参加了一场全球赛,初赛时国家内部选拔,他本应在内部选拔时就被淘汰,但却硬生生爆冷,不仅一路闯入全球赛,还在最终排名里查有此人。   这已经不能用离谱来形容了。   虞荼看向自己的掌心,那天给族长治疗完后,他从族长体内剥离了出一道印记,那道印记是个黑色符文,符文他半懂不懂,但却意外契合他的思路,虞荼没弄明白所有功效,但却会拆,拆完那个黑色符文后,他的掌心留下了灼烧的伤痕。   现在,伤痕已经好了,可伤痕带来的疑虑却没有散开,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重。   黑色符文也好,献祭阵法也罢,为什么会和他的思路这么契合?难道他也曾参与过这么伤天害理的研究?   虞荼的内心乱了一刹,勉力维持的阵法瞬间解体,献祭阵法本就凶戾,阵法未成的反噬也可怖,输出的能量攻击己身,虞荼脸色一白,几乎站立不住,他单膝跪地,低头呕出一口血。   最近持续上涨的能量刹那空了一大块。   虞荼抹去嘴角的血,等反噬的痛楚过去后才缓慢起身———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能与他的思路契合,他就必然能弄懂,只是需要时间与试错。   虞荼隐隐有种预感,这个他一共见了两次的阵法或许在里表世界并不止两处,甚至可能……牵涉到万年前。   *   十一月下旬,虞荼的生活变得十分规律,马甲研究献祭法阵,本体照常上学。   被曝光漫画为真这事对本体的影响并没有他想象的大,因为他们的同学们要么自己非人族,要么家学渊源早有传承,再不济也被十八岁成年时的录取通知书重塑了三观。   总而言之,他们的同学们虽然也惊讶,但承受能力比表世界的人要好太多。   马甲所在的商业街被堵得水泄不通还要靠异处局出紧急措施,本体所在的长安学府只有他们上学的那天被同学们围着调侃了一阵子,然后大家就忙各自的事去了———长安学府人均卷王,绝非浪得虚名。   这让完全看不到漫画的四个人松了口气,看得到漫画的虞荼也松了口气。   这半个月里,漫画又更了一次,三分之二在讲长安学府的日常与他们接取的擂台赛任务,剩下的三分之一里,一半在画表世界越来越多的怪异,提醒人们哪些地方最好不要去,日常中要注意避开什么,被漫画读者们调侃为“现实版规则怪谈”。   另一半则是马甲的戏份,画了他清理荒凉的后院,又在那里推演诡异的阵法,因为心神恍惚而吐血的那一幕也被漫画画了出来,虞荼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读者们的反应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不仅应激,还好像脑补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呜呜呜呜不要刀我的老婆,知道漫画为真后我就更心疼他了!]   [就喊老婆就喊老婆TAT老婆你要是有意见你来找我,当面和我说好不好?]   [谁能不爱不夜侯呢?没有人能不爱他!【声嘶力竭.JPG】]   [老婆你不能仗着自己能力强就不把身体当一回事,你想想你还有菟菟,你不爱惜自己菟菟知道了会掉眼泪的QAQ]   [老婆!我美强惨的老婆哇!]   评论区的读者们哭成一片,虞荼在那极有感染力与洗脑能力的汪洋大海里,恍恍惚惚觉得马甲简直是全世界最可怜的美强惨,在完全不熟悉的现世里醒来,又目送着故人一个个离开,即使不再记得,却依旧难过到痛彻心扉。   虞荼:“……?”   编的他都快信了!   因为马甲闭门不出,本体又在里世界上学,这次的漫画更新除了能量暴增外,没有其他影响。但漫画更新后的第二天,闻晴旧学姐来了一趟,邀请了他们五人前往【雨曜春尘】。   闻晴旧他们小组实力强劲,除了闻道堂的任务外还开发了其他挣学分的渠道,所以他们小组用学分阔气地包下了一整层实验楼,在虞荼他们应邀后,闻晴旧领着他们去了专属实验层,然后给他们详细介绍了之前她向虞荼提起过的“改变世界的伟大计划”。   被问起为什么突然邀请他们来了解这个详细计划时,闻晴旧直言不讳:“因为嘤嘤你是漫画主角,漫画会围绕你更新,我希望我们的项目能上漫画。”   顾鸿影:“……?”   闻晴旧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特制眼镜:“我们的研究项目又复杂又烧钱持续周期还长,我想从表世界拉点投资。”   顾鸿影:“……啊?”   一种另类新奇但又合理的招商引资方式,好像出现了呢。   这件生活中有意思的小插曲过后,一切有条不紊地继续了下去,十一月的最后一天,顾鸿影突然在他们的五人小群里发消息,说他要去特训一个月,十二月份不会在学校,临走前一起聚个餐。   他发的消息仿佛是一个离别的信号,其他几人也陆续发言———   埃里克:【我收到了家族消息得回去一趟,我的[天赋]需要进一步巩固,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熬过了奥利维亚老师的暑期夏令营,埃里克就有了天赋觉醒的迹象,这半年他的天赋已经正式觉醒了,只是还不太稳定。   殷莉:【我的老师也给我发了消息,我回昆仑大概就在这几天。】   郝芝芝:【如果你们都离开,我可能会回米勒克尔,我感应到我的[天赋]了,校长说如果我有[天赋]觉醒的迹象,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她。】   小伙伴们下个月好像都有正事要做,虞荼刚准备说自己就留在长安学府继续上学,闲暇时接取闻道堂的任务攒学分时,却发现昨天深夜,帝休长老给他发了消息。   消息的大意是说离屏障破碎的时间越来越近,里世界也没有以往那么安全,他们计划给虞荼请一个月长假,让他回来进行“多对一”辅导。   以草木族长辈们对他的爱护,虞荼觉得这个决定并不稀奇,但他们小队五个人下个月都刚好有安排,未免巧合得有点过分。   虞荼给帝休长老回了一个“好”字,然后在小群里和其他小伙伴说他下个月要回草木族。   大家十二月份都有各自的安排,于是晚上的聚餐就被迅速拍板,学习任务重,去表世界太耗时间,聚餐地点定在实验区的揽明月,顾鸿影用学分抢了个包间。   长安学府的食堂味道一流,提前订好的菜都是他们喜欢的,顾鸿影甚至还订了一打啤酒———都成年了,喝些酒也无所谓,就是有点费学分。   他们选的包间在六楼,窗外是高悬的月亮,这周合分最高的学院依旧是文学院,所以人造月亮里放起了《浪淘沙》,头顶的七楼闹烘烘的,似乎是有对小情侣在表白,于是七楼的学生们都在起哄。   《浪淘沙》好像不是那么应景,于是没过多久,就成了《凤求凰》,嘻嘻哈哈的欢声从楼上一直飘到楼下,在表白结束后,才重新换回《浪淘沙》。   除了埃里克,大家成年之前都没喝过酒,几瓶啤酒下肚,几乎全军覆没,虞荼晕晕乎乎地靠在栏杆边,感觉天空中悬挂的月亮在唱歌。   虞荼迷迷瞪瞪地想,月亮也会唱歌?   它唱着“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   顾鸿影过来将他带进了屋,虞荼没听清后面是什么,只听到杯子响亮的碰撞声,还有———   “干杯!元旦见!” 第288章   喝到最后, 一打啤酒见了底,顾鸿影靠在椅子上,脸颊上是醉酒特有的红晕, 但他的眼神却是截然相反的清明。   身具灵力的人是喝不醉的, 灵力在体内运行四五个周天, 酒精就会被灵力消化掉,除非是特意想要醉。   顾鸿影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剩下的半罐啤酒晃荡着漾出水声:“盯着我看什么?”   “你今晚有些奇怪。”埃里克靠在栏杆上翘着腿, 手臂悬空,整个人向后仰,是个危险的姿势,“下个月, 不是特训。”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散漫却相当肯定,金色的发丝沐浴在月光之下,配着那双极有神采的石青色眼睛,美貌惊人。   顾鸿影和埃里克在入学时因为被传送到同一处地方而双双撞晕进了医务室, 从此就结下了梁子,即使后来成了并肩同行的伙伴, 也经常因为看对方不顺眼而阴阳怪气, 但若要论了解程度, 埃里克是最了解顾鸿影的人。   顾鸿影平时嘻嘻哈哈, 阳光活力之中透着沙雕, 但正经起来时, 却与平常判若两人,他笑了一下, 没有接下这个话题。   “我在想一个问题……”顾鸿影继续摇晃着他手里没喝完的半罐啤酒,然后垂眼盯着, 仿佛里面潜藏着一个有趣的秘密,“你说我们相聚组成小队,是自然而然,还是命中注定?”   “为什么会产生这个疑惑?”埃里克身体微微前倾,“因为你是白泽转世?”   他们小队里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渠道,所以大家都知道顾鸿影就是白泽。   “或许?”顾鸿影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说,“也许命运就是一盘巨大的棋?”   从他接到录取通知书、从他被丢到诡异的荒山、从他敲开虞荼所在的小楼的门……   顾鸿影的神色看起来不像醉酒,但话题却东一句西一句,好似浑然没有中心:“三青给我送来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以为它是骗子,生气的三青将我踹到了入学测试的地方,我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不夜侯。”   一年多前的记忆依旧那样鲜活,顾鸿影清晰地记得白雾环绕着他,在荒凉破败的废墟里,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那时光线昏暗,歌声诡谲,他扯开了挡住道路的、枯死的爬山虎藤,猝不及防地遇到不夜侯时,顾鸿影当场愣住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见到不夜侯前辈的第一眼不是害怕,而是亲切,意识深处冒出的雀跃,让他对这位明明是第一次见的陌生人提不起丝毫防备之心。   就像他不明白“荒山歌声之谜”为什么莫名其妙解决了一样,顾鸿影也不明白在自己问出“你是谁”时这个问题,他的心中为什么会莫名升起隐约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他不知道。   后来好不容易下了荒山,他在槐林镇挨家挨户敲门求助,只有虞荼选择了帮助他,见到虞荼的第一眼,顾鸿影同样有种亲切感,只是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他最初将这种亲切感归结于虞荼长着一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现在再看,或许是因为荼荼与不夜侯前辈有亲缘关系,所以他同样觉得亲切。   “或许那个时候,命运就已经开始了。”顾鸿影喝了一口啤酒,继续道,“如果我是白泽转世,前辈当时看见我,到底是在看我,还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埃里克皱眉,不解道:“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个?”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意。”   顾鸿影自己也不解,他从小被爱意包围,父母、长辈、朋友、甚至是路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大家都对他予以善意,他阳光开朗,热情活泼,在爱意之中慢慢长大成人———他并不是会纠结这种问题的人,这种问题在他眼里,还没有今天的阳光好不好重要。   他说:“可能因为他是不夜侯?可能因为他是荼荼的长辈?”   他的语气迟疑且充满了不确定,明显是自己都不相信,可他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顾鸿影转头看看旁边已经醉倒的虞荼,虞荼喝醉了很乖,不发酒疯,不说胡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沙发上蜷成一团。   “不夜侯前辈是一个很好的人。”顾鸿影说,“可能是因为太好了,所以很多问题前辈都会自己背负,甚至很多危险是我们带来的。”   他们那诡异的运气总让他们遇到超出能力范围的事,以至于他们无法自主解决,不夜侯前辈为了捞他们几个还受过伤。   “前辈比任何人都要在意荼荼,否则不会在一遇到危险时就那么及时出现。”顾鸿影斟酌着词句,“按理来说,荼荼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活的很累。”   虞荼腼腆话少,温柔细心,大一开学之后,在他们几个的影响下,自信开朗了不少。   顾鸿影知道虞荼是孤儿,从小的生活条件不好,直到他回归草木族,又有了一个宠溺他的强大长辈。按理来说,虞荼应该会在这些爱里舒展枝叶,就像揉成一团的纸张被慢慢抚平褶皱,重新变回原本的模样,可他不是。   那么多的爱倾泻下去,他却没有在爱里生出翅膀,反而像被捆上了沉重的锁链,作为朝夕相处的伙伴,顾鸿影并不是无知无觉。   “你觉得荼荼背负着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对吗?”埃里克从小被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察言观色是他的基础技能,他意有所指,“其实大家都有所察觉。”   平时相处的过程中,他们有在不留痕迹地照顾虞荼的情绪,尽可能地不将把负面情绪带出来,埃里克其实有时也不明白,他偶尔会从虞荼的眼神里看到浓重的疲惫和稍纵即逝的痛苦,但这不应该。   草木族对幼崽的呵护有目共睹,虞荼又那么特殊,只会得到更多的、更细心的照顾,这样的负面状态并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更别说他努力得令人心惊,仿佛身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追赶着,片刻不能放松。   “你们为什么不怀疑是他的[天赋]在作怪?”郝芝芝从沙发的另一端慢慢爬起来,她的眼神也很清明,用灵力促使了自己酒醒,“你们或许没有意识到,[洞悉万物]究竟有多特殊。”   “我担心他可能用[天赋]模模糊糊感知到了一些……命运。”郝芝芝顿了顿,“而他感知到的东西,或许不太妙。”   他们三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没有谁接着郝芝芝的话往后说,但三个人心知肚明,如果[洞悉万物]真的如同郝芝芝所猜想的那么特殊,那么虞荼所感知到的,大概率与不夜侯有关。   血缘相牵的亲人,更容易捕捉到一些讯号。   这个话题委实有些沉重,最后还是由顾鸿影打破了沉默,他努力笑了笑:“不管怎么样,增长实力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是啊……”郝芝芝惆怅地叹了口气,忽然道,“莉莉,你装睡的本事可真不怎么样。”   斜靠在椅子上的殷莉缓缓睁开眼睛,她面上还有着些许醉意,但整个人看起来还算清醒:“我有在听,只是不想说话。”   顾鸿影乐了:“还好荼荼是真睡着了,不然我们五个现在都是假醉,那不尴尬到爆炸?”   埃里克十分真诚道:“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   “其实……虞荼有点像我师父。”因为残留的醉意,殷莉说话慢吞吞的,浑然不觉自己的话多有歧义,“他们、都是执念很重的人……我能感觉到。”   “虞荼在害怕——”她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措辞,“失去。”   害怕失去什么?   答案好像呼之欲出,又好像疑云重重。   这个话题如果再接着往下讲,或许会涉及到他们都不想触及的问题,于是四个人默契地止住。   顾鸿影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们今天怎么回去?”   答案很快有了揭晓。   埃里克的家族有专人等在长安学府外,只等聚餐结束就将埃里克带回,殷莉说会有人来接她,郝芝芝也一样,至于虞荼,顾鸿影联系了草木族的帝休长老———他们之前加过联系方式。   热热闹闹的聚餐在夜色中散场,大家告别之后奔向各自的方向,来接殷莉和郝芝芝的是时序与谢见微,还有点醉意的殷莉睁大了眼睛:“……老师?”   时序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像是夜色中从天边倾泻的冰雪,她向殷莉微微点了点头:“走吧。”   殷莉晕晕乎乎地上了她的飞剑,时序的剑与她的人一样沉稳,灵力构筑的防御罩里没有一丝风,殷莉站在她的背后,或许是月光太清幽,殷莉竟然发现时序束起的长发间有了许多霜色,她好像不知不觉间,就开始像老人一样白头了。   ……   目送着时序带人远去,谢见微才收回了目光,看着安静等在她身侧的郝芝芝,她笑道:“我们也走吧。”   在构建传送阵时,她听到郝芝芝的声音:“为什么是您辅助我觉醒[天赋]呢?”   她的问题太过直白,但没有恶意,谢见微有些惊讶,灵力以一种平缓的状态从她指尖流入阵法中:“我以为你不会直接问。”   郝芝芝说:“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倒也不至于被蒙在鼓里这么夸张,如果不是你们成长的太快,这个问题在大四时你们才应该苦恼。”谢见微一边为阵法填补细节,一边回答她,“[天赋]有六大类,但鲜有人知,六大类天赋之外还有第七类,也就是特殊类,之前是虞荼,现在是你。”   “天地间讹兽数量稀少,但几乎没有讹兽能活到成年。”她在阵法上落下最后一笔,“换句话说,即使能活到成年,讹兽也终身不会觉醒[天赋]。”   郝芝芝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谢见微的话,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特殊:“因为我的[天赋]就像虞荼的[天赋]一样,理论上根本不可能存在?”   “我喜欢和聪明的孩子打交道。”谢见微嘴角勾起一个笑,“恭喜你,猜对了。”   传送阵在眼前漾开波纹,谢见微将郝芝芝先推入了传送阵内,自己随后迈入:“世人都觉得讹兽的[天赋]是谎言,但谎言只不过是讹兽的本能。”   “讹兽真正的[天赋],是言灵。”   指真成假,言假为真。   ……   将四个小伙伴都安安全全送走后,顾鸿影终于扭头看向一直默默跟在他后面的、兜帽遮到下巴的邝冕。   “我说墟者大人———”顾鸿影拖长了的音调,“大晚上的,您还穿一身灰袍子啊?”   “装束自由嘛,你少管。”邝冕和顾鸿影也算熟稔,毕竟顾鸿影这半年时不时展开不定时不定场特训,作为归墟难得不社恐的人,他当之无愧(被迫)地承担了其中几场特训,两个人一拍即合,臭味相投(划掉),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顾鸿影:“特训是您领我去?”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邝冕在兜帽里翻了个很没有长辈形象的白眼:“不然呢?你以为大半夜的过来接你我很愿意吗?”   顾鸿影:“要不我先回宿舍睡一觉,我们明天再约?”   “我拒绝。”邝冕驳回了他的提议,“那我明天还得早起,太亏了。”   他现在天天夜观星图白日睡觉,整一个昼夜颠倒脱发剧增,天天累得和条死狗一样,晚上观完星图不准睡觉还要过来接人安排训练———这是什么苦日子啊!   邝冕在自己宽大的黑袍子里掏了一会儿,摸出一个阵盘:“你先和我去归墟待三天,三天后他们安排清楚了就会有人来接你。”   “对了!”他一边将阵盘抛到空中注入灵力一边说,“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找到答案了。”   “你之前不是问我一个人的运气为什么会毫无预兆地变差吗?”他控制着灵力徐徐展开阵法,“如果没有被借运,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甚至还在不断做好事攒功德,运气却依旧很差,甚至差到一种离谱的地步……”   阵法成型,邝冕回过头来看他,因为灰袍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所以顾鸿影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有一种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概率,就是那人的未来必然要发生一件大事,而这件大事,提前预支了他一生中全部的运气。”邝冕意味深长道,“所以之后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在‘还债’罢了。” 第289章   夜晚的月光照亮郁郁葱葱的林木, 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在其中穿行,他经过的林木都悄悄向两侧让开,细心地为他腾出能通行的位置。   虞荼不断回忆着之前马甲感知到的方位, 一刻不停地向记忆中的方向飞奔, 他的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酒气, 但眼神却无比清明。   虞荼只是放任自己小醉了一阵,并没有长时间失去意识,但得益于这一年多来突飞猛进的演技, 躺在沙发上装醉这事,没被任何人发现。   不管是为了小伙伴们,还是为了草木族的长辈,又或是为了自己, 虞荼都要去禁地里探一探。   越靠近马甲之前感知到的方位,虞荼越觉得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小心包裹着全身的灵力流速陡然快了数倍,虞荼甚至隐隐有点力竭。   如果不是入族地拜访的功能掌握在族长手中, 未经族长允许擅闯会引发示警,虞荼高低要将自己的马甲弄过来。   他双手扶着膝盖, 弯着腰狠狠喘了几口气, 身上的灵力流转不再像之前那样顺畅。虞荼知道自己一旦灵力流转断裂, 气息就会泄露, 要不了几秒就会被族长抓包。   离目标的距离不过上千米, 虞荼看向前方, 怎么也不甘心,如果人形不行, 那原型呢?   一秒后,身高2.06米的茶树苗出现在原地, 虞荼苗迈着根向前一步后惊喜地发现———压迫力变小了。   草木族的禁地,对草木果然很友好!   变成茶树苗后速度陡降,虞荼苗啪嗒啪嗒着向前,时不时用根和枝叶推开地上挡路的残枝,一千米的距离按他之前的速度只要四五分钟,现在至少要半个多小时。   虞荼努力地用原型赶着路,他不知道的是,他目标的终点,族长帝屋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的面前浮着一面水镜,镜子里是鬼鬼祟祟的茶树苗。   “真可爱啊。”帝屋笑眯眯的,“荼荼崽都会耍心眼儿了。”   “你真准备让他走到禁地来?”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面容沉静的女人,黑色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了灵蛇髻,“然后在禁地门口将他逮回去?”   “知我者,琳琳也。”帝屋看着水镜里正哼哧哼哧掀翻路障的茶树苗苗,指尖微动,通向禁地的小路上,路障又变化了形状,“你说茶树的喜好是不是都很统一?怎么不夜侯前辈对草木族禁地感兴趣?荼荼崽也对草木族禁地感兴趣?”   “族长,容我多提醒你一句。”鸢琳说,“要是他历经千辛万苦走到禁地门口,发现是你在折腾他还看他乐子,气哭了你负责?”   “我了解荼荼崽,他没那么容易哭。”帝屋将水镜里的画面放大,看见茶树苗被路上倒吊下来的蟒蛇吓得一蹦三尺高,然后灵活地将蛇踹出去,“他知道自己做的这事儿不对,所以就算我捉弄他,他也不会找任何树告状。”   帝屋将这个画面用留影石截下来:“崽子调皮,总该长点记性。”   鸢琳:“……”   “你说一棵幼苗为什么天天这么操心?恨不得自己无所不能,将所有人都庇护在自己的树荫下。”帝屋看着看着叹了一口气,“我在反思我们到底哪儿做的不好,才让他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所以———”鸢琳皱眉,“族长你想借由禁地这件事,来告诉他我们的能力远比他想的强大,让他安安心心当棵小树苗?”   “我就说琳琳懂我啊!”帝屋脸上挂上了得遇知己的表情,“你想想荼荼崽一到禁地大门口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兴致昂扬,随后发现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这不得对我心悦诚服?”   鸢琳:“……?”   她觉得吧,她要是那株茶树幼崽,生吃了族长的心都有。   ……   虞荼用原型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走到了一处山坡下,只要翻过这座山坡,就可以正式进入禁地了。   虞荼苗高兴地在原地蹦哒了两下,弯弯枝干抖抖叶子,一鼓作气爬上了山坡,然后———   “嗨~晚上好啊荼荼崽!”   虞荼苗:“??!”   他懵逼地抬起叶子,看到山坡后不规则的石头上,族长正闲适地坐在那里向他打招呼,脸上的表情堪称阳光灿烂。   翠绿笔直的小树苗吓得后退一步,呲溜一下摔在了地上。   帝屋从石头上跳下来,过来将虞荼苗从地上捡起来,压低声音吓唬道:“说了多少遍!草木族禁地不准擅闯!你知道擅闯有什么后果吗?”   他手里翠绿笔直的小树苗每一片叶子都因为惊吓而蔫兮兮,看起来可怜巴巴,被抓住了也不敢动弹。   “就这么好奇禁地里有什么?”帝屋表情严肃的时候看起来很有几分吓人,“如果禁地里关押着什么凶兽,你一棵刚成年的苗苗进去是准备过去给它当食物?”   虽然帝屋确实是想让虞荼对他们的实力有信心,也存了几分看茶树苗苗出糗的意思,但这一幕真的发生了,他还是会忍不住生气。   禁地!   危险的地方、禁止通行的地方才会叫禁地,虞荼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存在着危险,但他还是偷偷摸摸来了,帝屋发现了还好,如果他没发现呢?如果禁地里真的像他吓唬虞荼的一样,关押着凶兽呢?   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这才是帝屋生气的根本原因。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做的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背负的责任。”帝屋将茶树苗苗放在他之前坐的那块石头上,语重心长道,“拉紧的弓弦超出负荷,弓弦就会断掉,无关强悍弱小,人也一样。”   看着石头上那垂头丧气,叶子边缘都有点焦枯的茶树苗,帝屋摸了摸他的叶子:“是我们有哪里做的不好吗?才让你时时刻刻都担忧着,什么都想往自己身上扛?”   他掌心下的茶树叶子抖了抖,然后微微晃了晃,意思是【没有】。   从小的生活经历就告诉虞荼,不要做超出规则外的事,做超出规则外的事只会带来灾祸招致不幸,但回到草木族后,他被惯坏了。   仗着草木族的长辈们都关心他、喜爱他,所以擅闯禁地这样严重的事,他甚至没有多加思索就做了———因为他知道哪怕被发现,也不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被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   不是族长他们哪里做的不好,而是他们做的太好了,好到虞荼想要更努力一点,在那可能发生危险的未来里,让他在乎的人可以尽可能地远离,他可以辛苦一点,累一点,受些伤,流点血也无所谓,只要那些对他好的人、爱他的人平平安安就够了。   喜欢不夜侯的人有很多,可爱虞荼的只有那么几个。   帝屋感觉在他说完后,掌心下的茶树苗情绪似乎更低落了,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之前还和鸢琳夸下海口,荼荼崽现在不会要哭了吧?   他寻思他也没那么凶啊!   “咳咳———”帝屋有点慌,因为魂魄缺损后脾气日趋暴躁的族长努力柔和下自己的音调,“没有在怪你。”   掌心下的叶子隐约沁出了湿润的水汽。   帝屋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人急就会生智,树也一样,帝屋迅速收回手,清了清嗓子:“荼荼崽啊,擅闯禁地还是有惩罚的,你过来受罚!”   蔫巴巴的茶树苗从石头上跳下来,有气无力地拖着根乖乖走到他面前站好。   帝屋:“……”   并不存在的良心隐隐作痛。   他翻手招出一面比茶树苗还高的水镜,让虞荼苗站到镜子前:“罚你将过程看一遍吧!”   镜面波纹荡漾,渐渐浮现出画面,正是虞荼前往禁地的录像。   从第三方的视角看,虞荼遇到的那些危险与障碍充满了异常明显的人为痕迹,甚至那条通往禁地的小路,都像是被刻意安排好的。虞荼看到了那条吓到他的蟒蛇,突然出现粘掉他一片叶子的蜘蛛网,将他绊了个狗啃泥的半截石头……   愧疚到快掉眼泪的茶树苗苗:“……?”   他往前蹦了蹦,认认真真地看着那比他还高的水镜。   半小时后。   “哎哎哎———荼荼崽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帝屋胳膊伸得长长的,他的手心里抓着一株快要弯成360度的茶树苗,茶树苗的叶子和根都在疯狂抖动着,一株茶树苗愣是挠出了发疯猫咪的架势,“看过程是惩罚嘛!我们之前说好了的!这不是想让你印象深刻长点教训,以后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吗?”   “别气了别气了!你看起来都要气成树癫疯了!”帝屋尽可能地伸着胳膊后仰着脸,避免虞荼苗胡乱挥舞的叶子和四处乱踹的树根真的踹到他,“不要那么生气嘛,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大晚上的惊喜冒险耶!”   什么愧疚什么负担什么心理压力在这一刻通通消失殆尽,虞荼眼里只有族长那张欠揍的脸,今天踹不到族长他绝不善罢甘休!   *   聚会当晚的深夜,虞荼在单方面试图“殴打”族长,而顾鸿影被邝冕领回去后,遭受了一次强烈的视觉冲击。   顾鸿影恍恍惚惚:“这里是归墟?!”   “对啊。”邝冕转过头,“有什么问题?”   顾鸿影继续恍恍惚惚:“归墟竟然是一座巨大的……痛城?!”   顾鸿影并没有来过归墟,归墟的一切都源自他的想象,他以为的归墟神秘、强大、古朴,与星辰挂钩,遍布着宇宙的秘密;实际的归墟有各种各样造型奇怪的房屋、各种动漫人物的雕塑、绘满可爱标语的指示牌、因为现在是晚上,还有一些阴暗爬行的东西在街道里呼啸而过……好像有什么滤镜,悄悄地碎掉了。   “你们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惊讶?”邝冕说,“那棵小茶树苗苗第一次来拜年时也这样。”   顾鸿影:“……”   归墟这个名字看起来就不像能与二次元挂钩的啊!   “这三天你和我住一起。”邝冕在前面给顾鸿影领路,他非常淡定地在一堆除了可爱就毫无用处的指路牌里精准分辨出正确方向,“元旦前一月,每日月交替一次,归墟的布局就变幻一次,如果不想走到什么要命的布置里,这三天就不要出门。”   顾鸿影匪夷所思:“这些痛屋和指路牌难道还有杀伤力?”   邝冕停下脚步,顾鸿影好像听到那宽大的兜帽下传来一声短促的笑:“不相信?”   他说:“你去摸摸前面那堵墙?”   顾鸿影目露警惕:“我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背后就突然传来一股巨力,于是顾鸿影被迫双脚离地飞向前方,在离前方那堵墙还有两公分时,他成功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止住了前冲的架势,但已经来不及了。   前面的墙被漆成了粉色,绘有格外可爱的小动物,但顾鸿影冲过去的那一刻,小动物露出一个夸张的笑,裂开的嘴比顾鸿影整个人还高,如果不是顾鸿影停得快,大概会和它嘴里的牙齿打个亲密的招呼,然后再留下点见面礼。   冷汗瞬间布满顾鸿影的额头,他退出去好远后才心有余悸道:“归墟都是这个风格?”   温馨童话风秒变恐怖噩梦流!   “到也不是。”邝冕淡定地站在原地,淡定地解释,“你运气不太好,触发的是基础款,没开到隐藏。”   顾鸿影沉默:“所以上次荼荼来也这样?”   “怎么可能?”邝冕反驳,“大过年的,我们才不整这些阴间玩意儿。”   顾鸿影匪夷所思:“所以不是过年就可以整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们面前的巷道里,一个黑漆漆的草怪举着胳膊“哟欧欧欧”地呼啸而过,纷纷扬扬落下一地草屑,躺在地上的草屑一拱一拱的,仿佛有了生命,在顾鸿影惊悚的视线里,这些草屑慢慢自动拼合,组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稻草人。   数量不少的稻草人们伸伸胳膊踢踢腿,然后从身上扯下点草絮自制乐器,它们先是试音,在发现音色正宗后,就吹吹打打散向各个方向,有好几个稻草人准备的乐器都是唢呐,在深夜里有种极富穿透力的嘹亮感,没过多久,唢呐声里又有了长笛、架子鼓等一系列乐器。   “不要纠结这种细节。”在大杂烩的背景音里,邝冕语重心长地告诫顾鸿影,“年轻人嘛,要学会包容地看待世界。” 第290章   在大杂烩的背景音乐里, 被归墟的墟者告诫“年轻人要学会包容地看待世界”时,顾鸿影觉得整个归墟的精神状态都十分美丽,有种平静的癫感。   “现在的社会生存压力剧增, 到处都卷成麻花, 年轻人压力大总得排解, 比如痛包痛墙痛别墅、吃谷跟团行为艺术。”邝冕不愧是归墟的最高领导,哪怕看到不远处有人在房顶上表演对月嚎叫时也十分淡定,有种异于常人的包容心, “压力要是不排解出来,就容易出心理问题。”   对月嚎叫的人向他们的方向扔了个东西,邝冕抓住转手扔给顾鸿影,顾鸿影举起来一看, 是块切得四四方方还裹着保鲜膜的血淋淋肉块。   “这次应该是苹果味的。”邝冕淡然点评,“倩倩做的甜品越来越逼真了。”   顾鸿影沉默了一会儿:“好吃吗?”   “挺好吃的。”邝冕对着嚎叫的方向招了招手,“我们有两个人!”   那边又飞过来一道黑影,邝冕抓住后摊开手, 和顾鸿影手里的是同款。   他撕开裹好的保鲜膜,一边吃一边领着顾鸿影继续往前走:“倩倩也不是每天晚上都出来嚎的。”   言外之意, 甜品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   顾鸿影木着脸咬了一口逼真的肉块, 口感是慕斯特有的细腻绵实, 清新的苹果香恰好把握住了甜品的精髓———好吃但不过甜。   癫, 癫点儿好啊。   ……   安置好了顾鸿影, 邝冕在二楼脱下了归墟统一的灰袍子, 他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去浴室里准备洗漱, 大晚上的吃甜品容易蛀牙。   今天的浴室是朋克风,天天熬夜的邝冕睁着一双无神的死鱼眼, 试图拯救一下最近颠倒的作息———今天不用看星图,天亮起来前可以睡觉。   吐出白沫,邝冕将牙刷插到骷髅怀里,骷髅的头顶上开出一朵花对牙刷进行深度清洁与消毒。   洗漱完毕后,他躺入2×3.5M的金属棺材中,棺材的外壁缀满了各种各样的铆钉与齿轮,蒸汽朋克的风格扑面而来,因为天天昼夜颠倒,邝冕决定提前适应一下入土为安豪华版。   他将双手安详地交叠在腹部,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头顶上方棺盖冒出来,慢慢向下倒,滑动着准备闭合,在棺材里的光线越来越昏暗,只剩下一线光亮的时候,一张纸穿过棺材那狭窄的空隙,“啪”地一下贴在了邝冕的额头上。   昏昏欲睡的邝冕:“……?”   他伸手揭下贴在头顶上的纸张,灵力导入其中后……邝冕“诈尸”了。   他从棺材里蹭地一下坐起来,两眼瞪得像铜铃,这张纸并不是归墟那些不省心的崽子们弄坏了什么设施后归墟给他的反馈,而是不夜侯的拜帖。   不夜侯的!拜帖!!!   这一瞬,邝冕觉得自己还不如就在豪华棺材里长眠,但理智终究压过了情感,他悲伤地爬起来换衣服,穿上他能遮到下巴的灰袍子。   虞荼在一楼看见邝冕的时候,感觉坐在他对面的邝冕身上萦绕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怨气。   虞荼有些不好意思。   本体和族长在草木族禁地大门前“互殴”,马甲被本体传过来的情绪气到干不下工作,禁地估计彻底去不成了,虞荼思来想去,决定连夜拜访归墟的墟者。   他知道邝冕最近的生活日夜颠倒,夜观星图,白日睡觉,所以虞荼趁着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递了拜帖,这样他和邝冕谈完之后邝冕还能及时睡觉,继续他不规律的规律生活。   浑然不知不夜侯贴心行为的邝冕坐在他对面,兜帽下是一双缺觉的死鱼眼:“前辈深夜而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寻我吗?”   对面的不夜侯笑得温和,但邝冕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他上次破罐子破摔透露了帝屋的身体状况,然后第二天晚上就被莫名恢复了大半的帝屋开了小型跨域传送阵过来将他一顿暴揍,差点被拆成百八十块儿,现在回想起来,邝冕还觉得浑身酸疼。   恐怖的回忆席卷了他,邝冕也不敢悄悄犯困走神了,他警觉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属实有点条件反射的ptsd。   欸?   虞荼在心里惊讶了一下,他还什么都没问呢,不过邝冕这个态度犹如此地无银三百两,这说明他恰巧知道些什么。   虞荼目前能接触到的人里,大概率知道一部分或者全部计划的人,只有邝冕最好应付,吓一吓挤一挤,再诱导几句,虞荼就能和自己知道的东西两相印证,或者骗出点意外惊喜。   邝冕披着特制的灰袍子,虞荼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他感觉到邝冕的坐立难安。   一回生二回熟,虞荼压下自己有点抱歉的良心,开始忽悠:“他这一个月的起点可是归墟,作为墟者,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上回的阴影还没散,熟悉的恐惧感接踵而至,邝冕愈发警惕:“我这边建议您直接回去问帝屋,他也知道。”   他的内心狂流宽面条泪,逼供他有什么用?帝屋同为草木族不是更好问吗!   他强烈的抗议之情掐灭在对面不夜侯无奈的笑容中:“他只是一颗一千来岁的树苗苗,倔得很,我也没办法。”   族长用来噎他的话,成了插到邝冕身上的回旋镖。   邝冕:“……?”   听听!听听!什么叫一千来来岁的树苗苗?这话也能说的出口?!   “我的年龄甚至没有帝屋族长的十分之一。”邝冕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也是个孩子呢。”   认怂不丢人,总比不小心说漏嘴了又莫名其妙挨揍的强!   虞荼被邝冕的厚脸皮噎住了,邝冕索性再接再厉:“既然我还小那要健康作息,我就不陪前辈聊———”   转身开溜的邝冕撞上了楼梯口的空气墙,被坚固的墙体震得后退一步。   邝冕:“……”   他绝望地转过身,不夜侯在沙发上动都没动,仿佛早有预料。   “人族与草木族,怎能一概而论?”   虞荼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能和族长玩的好的人,总要提防着他们用近似的手段耍赖。   说不赢跑不掉,邝冕沉痛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回来坐好,咸鱼的本能在心中热烈升腾,他又想摆烂了:“我知道的不多。”   “所以———”他理直气壮道,“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夜侯前辈别想从他这儿撬到一点消息!   出乎他意料的是,不夜侯没有为难他,他只是笑了一下,礼貌地颔首:“我明白了,多谢解惑。”   不夜侯的话刚说完,他的身形就像烟一样散去了,邝冕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整个归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自然能感觉到不夜侯并没有离开,但定位到不夜侯所在位置时,邝冕吓到心脏差点停摆———不夜侯在顾鸿影的房间里!   宽大兜帽下的表情失去了控制,邝冕宛如火烧屁股似的飞快冲向顾鸿影在的位置,顾鸿影今晚要是在他手里丢了,他绝对活不到明天!   邝冕现在后悔的要命,他要是老老实实和前辈打太极,也不至于有现在这么一遭了!   他几乎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到顾鸿影所在的、拥有层层防御法阵的房间里,看着顾鸿影还安然地在床上瘫成个大字,没有当场失踪后,他狠狠地松了口气。   不夜侯站在房间的阴影处,脸上的表情也掩在黑暗中,但邝冕知道,不夜侯在看顾鸿影,或者更具体一点,他也许在透过顾鸿影,看着曾经的白泽。   “归墟是万物之灵的归属,联通无尽之海,海中有生死门。”黑暗中,不夜侯轻声说,“生死不休,生死门不朽……我并不是不知。”   虞荼说的是从书上看来的归墟的密辛,但这个秘密也没有那么隐秘,只要消息足够灵通,或者处在足够重要的位置,都会知道。   这模棱两可的几句话,是虞荼东拼西凑得出来的答案,若是要让他往深了说,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拿来诈一诈大悲大喜之下的邝冕或许会有奇效,毕竟处在高位的人总是容易想的太多,一句话能往里想四五层意思。   邝冕果然上当:“您既然都知晓,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我只是来确认一下……”不夜侯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果不是邝冕一直在凝神细听,几乎会将他的话错过去,“总不能……又重蹈覆辙。”   邝冕这一瞬头脑风暴,他想起那个隐约的传闻———据说陨落的凤凰曾经给不夜侯前辈留下了一些东西,难道这个传说……竟然是真的?!   凤凰前辈不会那么疯,疯到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吧?!   邝冕打了个哆嗦,他感觉不夜侯前辈的目光从顾鸿影身上移到了他身上,窒息一般的沉默。   虞荼在心中叹气,他没词了,谜语人可真不好当。   邝冕不安地拽了拽自己的兜帽,恨不得将整张脸都藏起来,他现在特别特别绝望,每个人负责的部分都不一样,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可不夜侯前辈好像已经知道了十有八九。   不夜侯前辈用自己的方法知道这件事和不夜侯前辈从他这里知道这件事———这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啊!   邝冕感觉自己身上又隐隐作痛了。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安抚好他面前情绪不对劲的不夜侯,避免这位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记忆的前辈一个冲动将顾鸿影带走———他可没有本事将人抢回来!   “我们已经努力了很多年,也有足够的数据支撑。”邝冕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坦白了,“以生死门中的生死之气交替为他打磨灵力,迅速提升体质,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他强调:“我这里确实只是第一步。”   所以不要再对他逼供了,后面他是真的不清楚,就算清楚也是不清楚!   虞荼若有所思:“所以第二步在草木族禁地,关键在那些妖族族长上。”   邝冕:“……?”   邝冕:“??!”   因为不夜侯语气太过肯定,邝冕根本就没往“这也许是不夜侯的推测”这个方向去想,他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好你个帝屋,难怪不夜侯前辈不仅不逼问还宠溺地说“他只是棵一千来岁的树苗苗”,感情是早就坦白了!   他甚至都不知会他一声!   他要是早点知会他一声,他至于今天晚上提心吊胆大喜大悲绞尽脑汁最后还是投降了吗?   帝屋他竟然搞背刺!   邝冕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想将帝屋卸成个百八十块拿去当柴烧的心达到了巅峰。   虞荼诈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决定见好就收,他现在已经有了非常清晰的方向———无论是本体还是马甲,都要抓紧时间折腾族长。   第二步的具体计划,他还不知道呢。   远在草木族的帝屋一连打了五个喷嚏。   ……   顾鸿影这一觉睡得特别好,就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受了点惊吓———毕竟一个灰袍子直挺挺地坐在你床边,兜帽都挡不住那强烈的注视感时,也确实惊悚。   “总算睡醒了啊?”   那灰袍子出声后顾鸿影才知道是邝冕,可能是刚醒过来的脑袋还有点懵,顾鸿影觉得这位墟者的声音里好像带着怨念和……阴阳怪气?   邝·害怕离开的不夜侯前辈反悔于是硬生生守了一夜·守夜时疯狂给各方发传信符·被帝屋拒不承认这事气到爆炸的超级大冤种·冕———他的心里真的有一万句优美的语言要讲!   咬牙切齿的表情都掩在兜帽里,对外他仍然是那个看起来还算稳重的墟者:“醒了就赶紧洗漱,然后和跟我来。”   顶着一头乱发的顾鸿影大脑显然才刚刚开机,并没有听出话语里潜藏的危险:“好嘞!”   十分钟后,顾鸿影叼着个包子,跟在了邝冕背后,邝冕带他经过了一个又一个复杂到令人眼晕的传送阵,到达了一片海边。   海一般蔚蓝、平静、广阔,带着一种隐约的咸腥气,海浪会不断冲刷沙滩,留下海洋的馈赠。   但眼前的这片海,无比的平静。   海的颜色蓝到近乎黑,但蓝黑的底色中又泛起像反光一样的白,邝冕站在他的身侧,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吟唱着什么。   顾鸿影默默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心跳如擂鼓。   “咚!咚!咚———”   那好像不是他的心跳,是海的心跳。   海底的白色里,游出一条条剪影似的白鱼,边缘柔和而模糊,这些白鱼首尾相衔在海中缓慢游动着,星点点的光从它们身上抖落———无数白鱼组成了漩涡。   顾鸿影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不同于这世上任何一种气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这一刻张开,像是因为欣悦,又像是因为恐惧。   像镜子一样毫无波澜的海面“活”了过来,水浪像涨潮似的,渐渐涌到他脚下。   顾鸿影下意识地往后退,背后却有一双手抵住了他。   “快去。”   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推了他一把。   顾鸿影扑入那正好涌起来的海水中———这片特殊的海洋,没有依托海岸。   所以……   “噗通———”   顾鸿影坠入无尽的海水中。   无数条白鱼首尾相衔着向他涌来,它们簇拥着他,坠往更深的海底。 第291章   从邝冕那里诈到了满意的消息, 虞荼就从归墟离开了,这本来是一个好开局,但第二步时却惨遭被卡。   本体被看得死紧, 马甲送去的拜帖一概拒收, 帝屋甚至愿意每天不厌其烦地用小型跨域传送阵送上门给虞荼做检查, 也不让他踏入草木族半步。   至于在茶馆里强硬询问或者侧敲旁击?   呵呵,族长会让你意识到一棵树究竟有多难搞定。   想到这里,虞荼站在荒凉的后院叹了口气, 脸上颇有愁容,今天族长明明被他开的药吓到表情痛苦,但就是不肯透露半点,还笑嘻嘻地问他明天要不要继续来。   虞荼又心疼又生气, 恨不得把茶杯糊他脸上!   于是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没办法,来硬的他就撒泼装无赖,来软的就当自己是听不懂话的愣头青,虞荼又不可能掐着族长的脖子逼他将计划全数交代———   哪怕他真掐了, 帝屋估计也不会说,看起来是棵嘻嘻哈哈的树, 真正倔起来的时候, 比谁都头铁嘴硬。   这方面他怎么就不和邝冕学学啊!   虞荼缓缓吐出一口气, 调整自己起伏的情绪, 他半跪下来, 将掌心贴在有些斑驳的白色石砖上, 能量从掌心有规律地向石砖流泻,红色的线条以他为圆心游弋向四周, 到达五十米的距离时红色线条闭合成圆形,又以圆形为边界, 重新返向他的方向。   这几天虞荼一直在尝试着复原这个特殊的献祭阵法,他发现推衍卡住时,他不用去寻求外物帮助,只要不断探问自己的内心,就能在磕磕绊绊中找到正确的路。   这个献祭阵法即使是简略版,展开后的半径也有五十米,纠缠繁复的阵纹扫一眼便令人眼晕,以十米为一界限,红色线条慢慢越过阻碍,越来越靠近虞荼,最后,所有红色线条尽数收拢在虞荼掌下,掌心阴冷的感觉剧增,仿佛压着什么诡异的活物,难受得虞荼直皱眉,恨不得立刻将手抽离。   但理智压过了情感,他没有贸然收手,而是又注入了一部分能量到阵法之中,伴随着听不见的嗡鸣声,阵法里的红色阵纹越发刺眼,赤红的光亮开始有规律地游走———阵法成了。   完整地构建了这个阵法,虞荼自然知晓它的作用———献祭阵法内生灵的全部,将它们转换成高于灵气的、最纯粹的“能量”,能量供应阵法核心,辅助核心脱胎换骨。   听起来好似平平无奇,但“生灵的全部”指的是他们的魂魄、肉身乃至轮回转世的机会,“脱胎换骨”却是要将那些祭祀形成的“恶”分摊给被献祭的祭品,辅助核心无痛升级。   翻译成易懂的语言,约莫是“杀人不偿命,作恶无天收”。   这样逆天的阵法自然限制颇多,要不是虞荼绘制的简略版,用的又是高于灵气的能量,思路还契合,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复刻。   既然明白了阵法的效用,虞荼就准备将这个作恶的阵法散去了,但在摧毁前,冥冥之中,他突然有了灵感———灵感来得又快又急,是一种他从未设想过的新思路。   如果……他将这个阵法翻转呢?   身体似乎快过大脑,能量再次注入,红色的、像活物一样翻滚着的阵纹忽然齐刷刷凝滞,它们开始“褪色”了。   从狰狞诡异的红慢慢转成温柔模糊的白,如果从上方看,便能看到发光的白色渐渐侵染整个阵法。   汗水从虞荼额头上冒出,没入鬓角,又顺着脸颊缓缓下滑———翻转这个阵法比构筑这个阵法的消耗大了十倍!   斑驳的白色石砖地面上传出宛如腐蚀一般的滋滋声,已经褪为白色的线条好像活了的游鱼,灵动而自然,虞荼之前停下来推衍时如果不强行扭转自己的观念进度就会卡住,但现在,一切都顺利到极点,仿佛这个阵法天生就该是这般模样。   这是件好事,又不是件好事。   阵法还剩一圈显眼的红,但白色的线条无论如何也无法闭合———再怎么压榨己身,虞荼也要撑不住了,他最近得到的所有能量都已尽数倾到了阵法中。   两种颜色陷入漫长的拉锯,最后红色悍然反扑,翻转阵法构筑失败,从未有过的恐怖反噬争先恐后向虞荼扑来!   这一霎,心口的剧痛让虞荼无法呼吸,大量的鲜血从他身体里涌出来,融入到身下近乎崩溃的阵法中。   虞荼试图强迫自己保持精神,但眼前的世界却天旋地转,红白交织的阵法、陡然暗下来的天色,意识上蜂拥而至的冲击……   于是不夜侯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成了纸一样的苍白,血没有止住,还在源源不绝地从他身体里流出,又被半崩毁的阵法吸收殆尽。   他轻飘飘地昏在了阵法的中央。   在鲜血的缓和下,红与白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它们交织纠缠着,泛起隐约墨蓝色,恍惚之间,有海浪拍岸的声响。   *   顾鸿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好像化成了一尾白鱼,在无边无际的蓝黑色海洋里遨游,没有日月,没有时间,只有无尽的孤独。   他摆动着尾巴,在游动的过程中,看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景象———   雪花从地面飘向天空,成为无拘无束的云朵;成熟的果实越缩越小,摇身化作绽开的鲜花;走路的老人拄着拐杖,在阳光里成为蹒跚学步的孩童……   他听到无数告别的声音响在耳边,他听到新生儿化为不存在的泡沫,他听到时间在倒退,一直退向不曾有过纸面记载的时光。   他听到风穿过茂密的枝叶,他听到欢乐的他、听不懂的语言,他感受到身边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澎湃灵气……视觉是最先消失的,听觉也在逐渐剥离,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横亘在他与世界之间。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似乎是误入此方世界的来客,他感受到许许多多不属于他的欢乐与悲伤。   不属于他的过载记忆让他像是海浪中的无力小舟,时间倾泻过来要将他淹没。   可是……他是谁?   凝滞的思绪写不出答案,他好像迷失在了时间里。   “白泽。”   有声音穿过混沌纷杂的时间,那么的熟悉。   他是……白泽?   好像冥冥之中的预感在告诉他,答应下来。   答应下来,他是白泽。   他张开口,无论是直觉还是情绪都在引导着他,他几乎就要承认下来了。   可是之前那道声音又说话了。   他说:“顾鸿影。”   同一道声音,两个不同的名字。   他是谁?   【顾鸿影。】   ———他做出了选择。   海水在此刻停滞,过载的时间开始重新流转,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雪落到地面化成泥泞的水,果实坠下枝头腐烂在土地上,拄着拐杖的老人在夕阳下离开了时间……欢笑充斥在耳边,新生儿降临在人世间发出第一声啼哭,时间在前进。   他清醒过来,他并不是在海洋中孤独地游荡,他是那些首尾相衔的白鱼中的一条。   他沿着某种特定的轨迹,从海底往上升,脱离海面的时候,他浑身一轻,他看到自己化成了白色的飞鸟,越飞越远,越飞越高,飞到云气之上,随后他低头一瞥,朦胧的云层之下,是烟火人间。   那是他的归途。   ……   “哗啦———哗啦———”   海水在拍打着海岸。   顾鸿影睁开眼睛,他看到蓝黑色的、无边无际的海水,如剪影似的白色游鱼簇拥在他身侧,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它们将他推上海面,他看到了头顶上成片的白鸟。   白鸟指引着方向,白鱼承载着他,将他送到岸边。   顾鸿影从海水中起身的那一刻,白鱼沉入海底,白鸟消失在天际,他趟着水,走到真实的沙滩上,海洋重新成为静默的镜面,不再泛起一丝波澜。   归墟的墟者仍然站在原地,他仰头看着天空,好像天空之上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顾鸿影顺着他的视线抬头,蓝黑色海洋的上方是漫天星辰,星辰外遮蔽着的浅浅云雾,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   他看到了完整的、令人震撼的星空。   那是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浩瀚,顾鸿影想,这就是传说中归墟的星图吗?   “你在无尽之海里呆了七天。”   归墟的灰袍都是特制的,穿戴灰袍的人视线并不受阻挡,但其他人却无法透过兜帽看清他们的表情。   他听到墟者的声音沙哑,有种好长时间不曾开口说话的干涩感:“顾鸿影……命运定格了。”   脱离海水的那一刻一切记忆都在飞速褪去,就像人醒来后梦境就会迅速模糊:“什么叫‘命运定格了’?”   “你与生死门共振,共振之后做出了选择。”邝冕的声音里有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苦涩,也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命运在你选择之后,定下了未来。”   顾鸿影依旧似懂非懂,他轻声问:“不能全部告诉我吗?”   他还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邝冕说:“这个月结束之后,屏障破碎之前,全数都将告知你。”   顾鸿影第一次得到这样确切的答复,即使这个答案后好像隐约潜藏着巨大的恐怖。   他说:“好。”   邝冕伸出手,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出现颤抖,传送阵出现在他身侧:“去往草木族吧,那边有人在等你。”   顾鸿影的身影消失在传送阵中,帝休才从暗处出现,他问:“为什么命运会定格?”   帝休不懂星图,但活的时间够久,方方面面都会有所涉猎,他曾询问过邝冕虞荼与不夜侯的命星,邝冕没有给出太确切的答案,只说让他们注意虞荼的生命安全,而不夜侯则是“不可说”。   帝休在虞荼从昆仑禁地平安归来后,曾来过一趟无尽之海,亲眼见过这片浩瀚无垠的星图,在一些观星手段的辅助下,他看见了虞荼与不夜侯的命星。   他们的命星几乎是重叠的,不夜侯的命星光芒强盛,却如一道发光的影子,虞荼的命星光芒黯然,却占据了重要的主位,两者之间只有一道浅到看不见的线分隔。   即使不懂星图,帝休也能看出命星不对———人的命运只会与他人产生牵连,但都彼此独立,罕有几乎要融合到一起的架势。   除非……是传承。   老树将要枯死,新枝正在萌发,血脉传承,新旧交替,才有可能诞生这样诡异的命星。   但若是传承的命星,两者之间不会有分隔开来的线,可若是独立的命星,距离又绝不会近到如此地步。   帝休不解,当世对星图最了解的邝冕也不解,纵观有记载的命运,从未出现过眼下的情况。   帝休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当日所见,只是将这份忧虑藏在了心底,但这份忧虑上有根无形的引引线,终有点燃的那天。   他听到邝冕在引燃之后给出的回答:“命运之所以会定格,是因为前辈主动插手。”   无尽之海,死生之气,顾鸿影本来只能停留三天,是不夜侯插手其中主动引导,强行延长了时间。   他引导着顾鸿影抛弃【白泽】,与过去彻底割裂,成为了最纯粹的人族气运———从无尽之海里醒来的那一刻,他与白泽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舍弃了[妖]的那部分,顾鸿影升格,那么唯一能匹配上等级的草木之灵,便真正只剩一个人选。   邝冕在叹息之后,说出了被定格的命运:“不夜侯前辈用自己,彻底换下了帝屋。” 第292章   他们绞尽脑汁对不夜侯千般隐瞒万般谜语, 用真真假假的消息拖延,就是为了让不夜侯不知道真相,如果他知道了全部的计划, 他一定会选择用自己顶替帝屋去牺牲。   邝冕苦笑道:“从不夜侯前辈醒来开始, 从那本记载了里世界真实发生的漫画开始, 一切都好像乱了套。”   顾鸿影除去了属于【妖】的部分,成了纯粹的“人”,与之对应的草木之灵也要更加完整, 那么……妖族意识呢?   ————他们只能想到不知在何处的苍龙。   最纯粹的人族气运,最高规格的草木之灵,存在时间最悠久的妖族意识,三者叠加, 或许不再是将灾劫推后万载,而是能彻底解决。   在不夜侯未曾醒来前,他们的计划只不过是将这世间的平和再续上万年。万年之后,他们早就化作了这世间的尘土, 可能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痕迹,那般漫长的未来, 自然要交给万年之后的人去负担。   可现在, 无论是帝休还是邝冕, 都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因为不夜侯的插手, 命运定格在了他们不曾想过的方向, 他们之前的准备一大半都作了废。   “草木族禁地里……”帝休皱着眉, “现在叫停还来得及。”   “不。”邝冕摇了摇头,“不仅不能停, 还要做到最好。”   “最初的设想是顾鸿影同时负担妖族意识与人族气运,如果不是因为无尽之海与白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也不敢这样安排。”邝冕说,“现在他的压力陡轻,却成了最弱的那个。”   无论是能引导生死之气的不夜侯,还是恶名昭著的苍龙,顾鸿影对比他们都太过稚嫩,更别说这三方里还有一方是极不稳定的“炸弹”。   帝休的眉越皱越深:“苍龙不会成为自愿被牺牲的妖族意识。”   他听说过苍龙,也了解过他有记载的生平,唯一一次打照面,是昆仑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帝休很清楚那样的人是绝不甘牺牲自己,保全他人的。   “他不会自愿牺牲,但真到了那一天,他一定会来。”邝冕的语气相当肯定,“他的野心不会允许他缺席。”   草木之灵、人族气运、妖族意识,三者的力量合为一时堪比天道,他想要获得这份力量,取天地意识而代之,就一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他频繁活跃的这千年,里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意图,他纵容手下进行各种各样的实验,就是试图将能担起这三方力量的人选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是屡战屡败而已。   他们最好的设想是由帝屋与顾鸿影两人完成,若是苍龙掺和进来,人选从两个增至三个,二对一或许不能赢,但也绝对不会输,最坏的结果无非同归于尽。   “命运已经定格,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三足鼎立的局面下让顾鸿影不要太弱。”邝冕叹了一口气,“不然不夜侯前辈可能还要反过来护着他。”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难言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帝休才问:“你还在看什么?”   “连看了七天的星图受了点反噬。”兜帽下,邝冕的表情欲哭无泪,他刚刚还严肃的声音此时弱下来,“帝休长老,帮我弄根导盲杖呗。”   他一边说一边迈步试图向帝休的方向走来,很快踩到了自己过长的袍角,踉跄之下差点行了个五体跪拜大礼,提前拜了早年。   帝休:“……”   *   提前备好的传送阵看起来相当靠谱,顾鸿影进入其中时只微微眩晕了几秒,眼前便换了天地,蓝天白云、绿草如茵、山清水秀———   “邦铛!”   有人给了他一个暴栗。   顾鸿影双手抱头,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他转过身,看到了属于帝屋的、仙气飘飘的脸。   帝屋的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身上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见顾鸿影的目光看向他,他冷哼一声:“多耽误了四天时间,还傻站着?”   他越过顾鸿影向着一处光影斑驳的地方走,顾鸿影连忙回神赶上,移动之间,他被自己的速度吓了一跳———他怎么突然对灵力的掌控度这么高了?   顾鸿影茫然地捏了捏拳头,感觉自己的体质好像提升了N倍,身体里的经脉也被加固拓宽,之前内视时身体里的灵力流还算正常,现在就像是一条小河占据了大海的位置,怎么看怎么怪异。   草木族的灵力特别浓郁,于是他经脉里可怜兮兮的灵力流如同饕餮看到了食物,每一个毛孔都在贪婪地吸纳着,只走了几步,浓郁的灵力就在顾鸿影的头顶上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隐隐还有呼啸的回响。   帝屋目露复杂地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归墟那里不知怎么了,说好的三天竟然变成了七天,帝休在第四天早上去了归墟的无尽之海,到现在都没有传回原因,每天盯着他恢复的不夜侯在四天前突然闭门谢客,而虞荼在同一天莫名昏迷不醒———帝屋每天吃着苦药,操心着突发事件,协调着禁地里那帮妖族的关系……忙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住了从心底涌上来的暴躁:“控制自己的灵力,不要吸纳得那么快。”   顾鸿影现在相当于硬件升级到了顶层,但软件却没跟上,于是在硬件升级完毕后,软件自动升级,试图拉小这种差距。   顾鸿影满头大汗地控制着自己头顶上的灵气漩涡———再这样不计后果地吸下去,他怕他自己变成爆炸的气球!   折腾了好一阵子,顾鸿影头顶上的灵气漩涡才散去,他抹了一把汗:“帝屋族长,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帝屋在光影斑驳的地方激活了一个奇怪的传送阵:“你进去。”   顾鸿影:“……?”   合着这位族长就是充当一下两个传送阵之间的志愿者?   虽然心里有一肚子的问号,但顾鸿影知道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压下疑问全力配合,等一切都结束,他自然就能知道真相。   顾鸿影乖乖地进了传送阵,他没看到的是,光影流转之间,帝屋那陡然复杂起来的眼神。   ……   这一次的传送阵,将顾鸿影传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底。   传送阵旁早有人在等待,借着阵法的微光,顾鸿影看见面前是位身形高挑的女人,她梳着一个灵蛇髻,微明的光线映亮了沉静的面容。   不知道是因为地下太压抑,还是面前的人太严肃,顾鸿影的声音下意识变得很小:“您好。”   “你好。”梳着灵蛇髻的女人说,“我是草木族的鸢琳。”   鸢琳的话很少,或者说,她本就是个寡言的人,在礼节性的招呼结束后,她直接切入话题:“这里比较特殊,行走路线不能出错,请务必跟紧我。”   她说完后转身向更深处走,脚尖触碰的每一点地面都会漾起如水波似的的纹路,飞快亮起又飞快熄灭,眨眼间,她竟已经前行出了数十米。   顾鸿影从阵法里追出来,他本以为以他的反应速度要一丝不差地复刻会有些吃力,但行走开始后,每一个节点都牢牢地印入了顾鸿影的脑海中,他甚至可以在跟上鸢琳步伐的同时在脑海里将这些节点勾勒连接———   行走的路线,竟然也是某种特殊阵法的一部分吗?   鸢琳带着顾鸿影几乎走了一个完整的圆形,最后一个节点被点亮,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顾鸿影在下一秒接上熄灭的节点,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在四周环顾了一圈,他的眼睛渐渐睁大———这里分不出是地下还是地上,只是天上凝滞的、墙壁上镶嵌的、地上摆着的,全都是他只在书里或者拍卖记录里见过的珍惜材料。   好大的手笔!   “顾鸿影,静心凝神。”先前进来的鸢琳此时已消失无踪,但她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入了顾鸿影耳中,“你的位置在阵法中心。”   和一屋子珍贵材料待在一起,又还附带不知名的特殊阵法,顾鸿影有一瞬觉得自己好像是什么珍贵的祭品。   他摇摇脑袋,将这个有点好笑的想法摇出脑海,去往了这里的最中心,在他盘腿坐下后,一条条白色的阵纹连接了触目可及处所有的珍稀材料,散出莹莹的光。   如果虞荼没有陷入昏迷,那么他就会发现,这些被点亮的游走的阵纹,与他翻转后的献祭法阵有六成相似,只是更完善、更全面、更稳定。   顾鸿影:“我现在要做什么?”   “吸收阵法传予你的灵力,直到彻底将它们化为己用。”鸢琳说,“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苦难熬,还请见谅。”   ……   等阵法正式生效,顾鸿影脸上的表情瞬间狰狞扭曲,什么叫“有些痛苦难熬”,明明是超级无敌巨无霸级难熬!!!   体内像小河一样的灵力流仿若注入了绝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刷经脉,四通八达的经脉就像坚固的长堤,即使在洪水之下不断破损,后续却有温和的力量将其修补完毕。   一边毁一边修,顾鸿影的经脉肉眼可见地拓宽,灵力也从小河变成大江,最后渐渐转向汹涌的海洋。   阵法里囊括的珍稀材料一件接一件化作飞烟,白色的阵法断断续续暗淡了很多次,又被不断点亮。   鸢琳眉心皱出了川字,目光一刻不敢从顾鸿影身上离开———顾鸿影一旦吸收到极限,她必须立刻将阵法断开,不能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好几次她都觉得顾鸿影已经到了极限,结果他又生生地撑了下来,辅阵的材料陆续换了两批,他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坚持的越久越好。   ……   鸢琳高度紧张地盯着顾鸿影的情况,充当了一次“中转志愿者”的帝屋就明显放松多了,他此时正拎着一个比他人还大的麻袋,弯腰捡着不断被阵法扔出来的“小动物”。   “卧槽!我的老腰啊!轻点压!”   “嘶嘶嘶———尾巴!尾巴!”   “别碰我翅膀!很难打理的!”   “俺们总算是干完了!中!”   被阵法一只只扔出来的小动物们叽叽喳喳,帝屋逮到一只就往麻袋里塞一只,“哎呦哎呦”的抱怨声不绝于耳———   “帝屋你用麻袋装我们,你有没有良心!”   “老子是一族之长,你敢揪我翅膀?”   “好歹我也是个功臣吧,谁家装功臣用麻袋啊!!!”   “你棵死树等恢复了看我不@#%……”   帝屋腾出一只手挖了挖耳朵,和超大号麻袋里的小动物们对上视线,抱怨声瞬间一滞。   “唉?族长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强行压抑了好几天暴躁的帝屋这时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我还准备将你们先捡回去,然后挨个快递到你们族里呢~”   一麻袋族长们:“???”   他们将一生中九成的修为都通过特殊的献祭法阵转给了顾鸿影,以至于现在都不能维持人形,只能以原型存在。   平时在族里,他们一个二个都端着族长的气势与威严,可谓集靠谱稳重强大于一身,要是被以原型的姿态送回族中(甚至还是修为大跌而大幅度缩水的可爱版)———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又不是谁都是这棵完全不要形象的树!   帝屋开口阎王大点兵:“蛇族长?”   被点名的小白蛇吐出蛇信子装死。   “熊族长?”   麻袋角落的棕熊默默团成一个团子。   “豹族长?”   只有半截小臂长的花豹假装自己是个抱枕。   帝屋将一麻袋的族长挨个点名,点完名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将麻袋扛在了肩上:   “各位族长都安静一点哦,你们也不想被家里的小辈看到现在这个样子吧?” 第293章   在极致的痛苦里, 人对时间的感知是混乱的。   经脉破了又修,修了又破,灵力流在这样的反复中壮大, 但带来的折磨也不断叠加, 顾鸿影痛到恨不得放声尖叫, 发疯一样满世界阴暗乱爬,他的意识嗷嗷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词句,看起来像个崩溃边缘的精神病———实际上, 他整个人被阵法的白光束缚着无法动弹。   再撑一分钟就结束、再撑一分钟就放弃、再撑一分钟就摆烂———顾鸿影痛苦到麻木的意识就靠着这样望梅止渴的暗示,撑过了一分钟又一分钟。   当痛苦到达极点的时候,顾鸿鸿听到自己脑海中传来“嗡”的一声响,他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灵力化作汹涌澎湃的海洋, 卷起似海啸的巨浪,咆哮着落下时,传出如黄钟大吕般的声响———   悠远、高妙、庄严。   顾鸿影在这样的声音里睁开眼睛,磅礴到可怕的灵气从丹田开始, 以飞快的速度在他体内的经络里游走了一圈,灵力沸腾着, 仿佛是在庆贺此时的新生。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顾鸿影毛孔溢出来的鲜血混合着身体萃出来的杂质, 在他的体表凝出厚厚的外壳, 让他看起来像一尊闭眼的石头人像。   现在, 石头人像的眼睛睁开了, 黑色的眼瞳里似乎带着些许墨蓝, 认真去看时,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银色, 像是浩瀚深邃的天空。   “咔嚓——”   不知何处传来沉闷的碎裂声响。   “咔嚓——咔嚓!”   石头人像上开始蔓延起细密的裂缝,裂缝像蛛网一样密密麻麻交纵连接, 最后齐齐化为齑粉。   束缚着他的白色阵纹也在此时碎去,白色的星星点点悬浮在空中,在昏暗之中变成了一只只小小的、四散飞开的蝴蝶。   顾鸿影从地上起身,身体里磅礴的灵力欢欣着,好像在等待一个确切的出口,于是他抬起自己的手,心念一动,一柄长剑在掌心由虚转实。   剑身浅青,光色如赤火。   是他的本命灵剑,昆吾剑。   如果说之前顾鸿影的灵力只够驭使昆吾剑百分之一的能力,那么在海量的灵力灌注后,他终于和这把剑百分百契合。   顾鸿影将灵力注入到剑中,像以往无数的日夜所做的那样———剑修的本命剑需要时常养护,珍惜爱重,才会在并肩战斗时发挥出最大的威能。   昆吾剑在顾鸿影手中嗡鸣着、震颤着,赤红的光华不加掩饰地释放而出,它终于等到了能和它心念合一的人。   灵力在剑身中流转,顾鸿影感觉他自己好像成了昆吾剑的一部分,昆吾剑是他,他也是昆吾剑。   可纵然灵力流转圆满,剑招如臂指使,顾鸿影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场尘封已久的拍卖会,拍卖会上关于昆吾剑的介绍:   【[昆吾剑]   采昆吾山之铜铸造,剑身浅青,光色如赤火,以蠪蚳血肉冶炼,诛梦魇、却妖邪。   注:神剑无灵。】   神剑,无灵。   *   这是殷莉第六十三次被破开阵法。   即使身上带着防御型法器,破开阵法的反噬依旧让她倒飞出去,撞到一块比人还高的岩石才停止。   殷莉落到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她现在的形象十分狼狈,之前柔顺的黑发现在毛毛糙糙,尾端像被什么锋利的器物割了,参差不齐,惨不忍睹,配上一身破衣烂衫,看起来像是经历了天灾的小乞丐。   她的不远处,时序持着剑站在那里,目光古井无波。   时序已经将灵力压制到了与殷莉同等的水平,但第六十三次,依旧只有一剑。   一剑破万法。   看不远处的殷莉在地上强撑了好几次都没有爬起来,时序提着剑缓缓走过去:“今日到此为止?”   她弯腰准备将殷莉从地上拉起来,满脸痛苦的殷莉却十分不讲武德地向时序的面门甩出一个银白法阵,然后……本该在瞬息之间展开的阵法在时序掌心闪了闪,熄灭了。   殷莉:“……”   完了。她想。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再次喜提空中飞人,只是这次的空中飞人温柔了很多,在她要砸到地上前有灵力托了她一把,摔下来还是有点痛,但还能忍。   “偷袭时不够隐蔽,爆发速度太慢。”时序安静地点评,“不过比起昨日,进步不少。”   鲜有人知,剑道第一的昆仑山主时序,在阵法方面也有不浅的造诣。   殷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再次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打算继续发攻击,她现在的状况,时序和她都心知肚明———今日的训练已经到极限了。   “师父。”殷莉还是一贯的酷酷的表情,“我什么时候才能和您一样?”   殷莉是时序唯一的徒弟,可能是仿若冰雪化身的昆仑山主不太会养孩子,唯一的弟子同她一样寡言少语。   近几年约莫是叛逆期来了,人倒是活泼了不少,但审美却在往一种奇奇怪怪的方向转变———比如黑长直齐刘海配上各种风格的假唇钉、比如高筒靴皮风衣配乌黑油亮的长鞭。   这副打扮看起来与昆仑的画风格格不入,不过没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她,一是都能修炼了,大家的包容度奇高,殷莉纯粹是以自己的能力让昆仑的同辈服气,二是她高岭之花一样的脸配合着神秘的气质,披个麻袋也不会难看到哪去。   虽然话变多了,人变活泼了,装束也改了,但殷莉大部分时候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换个不熟悉殷莉的人,估计要将她刚刚的话视作挑衅或者不服气,但和徒弟相处了十几年的时序知道,那是殷莉在向她撒娇。   这位顶尖剑修的表情依旧淡漠,只有语气略微柔和:“你在阵修一途,会比我走的更远。”   时序最擅长的是剑,可她唯一的徒弟却不修剑,最初收徒那几年也曾起过风言风语,只是最后都湮灭在了时序的强势之中。   她的徒弟纵然不是剑修,却也是同辈中璀璨的天才。   被夸了殷莉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但能从她微微翘起来的唇角看出她的高兴。   “下午还是在这里吗?”她问。   从十一月底的聚会分别之后,殷莉就莫名多了种紧迫感———没办法,她的小伙伴们不仅天赋强还一个二个都是快卷成麻花的卷王,和他们在一起的压力比和昆仑同辈们在一起的压力大得多,作为鼎鼎有名的阵修天才,殷莉自然也有自己的傲气,被小伙伴们甩下落后这事她绝不接受!   于是第二天酒醒,殷莉就收到了满满一个月的训练计划,训练量看起来比昆仑最高峰上的雪花还冷。   殷莉没退缩,从十二月初起,她每天都在尽可能地激发自己的潜力飞速成长,今天的对练只不过是她日常训练中的一部分。   “你下午的训练由曲玉韬负责。”时序说,“明日一整天也由他负责。”   殷莉皱了皱眉,她敏锐地意识到一丝不对,这十多天每天上午都是师父对她的实战训练,下午看情况安排,怎么明天上午突然改了?   她想提出疑问,却又冷静地能意识到哪怕她问出来,师父不能告诉她依旧不会说,因为她的力量还太弱小,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   “我知道了师父。”殷莉点点头,“那我先去调整状态,准备下午的训练了。”   在离开这片亘古不化的积雪之前,殷莉忍不住转头望向一个方向———   师父停下来远眺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呢?   ……   “时晚前辈!”   冰天雪地中,充满着密密麻麻竖直冰棱的空间里,陡然传来活泼的声音。   顾鸿影熟练地越过崎岖的冰路面,径直跑向这片天地的最中心。   这片天地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寒气,比人还粗的冰锁链交杂盘旋,只有一个地方略微稀疏,看起来比别处少了好几条。   被顾鸿影喊声惊动的时晚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于是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诡异的、不可直视的深潭。   他的眼睛确实足够吓人,但架不住顾鸿影心大线条粗,一年多的相处,时晚精神状态好时还会指导他,对于顾鸿影来说,时晚既是长辈,又是朋友。   赤红的流苏垂坠在时晚耳边,他的唇角隐约上扬,眼中带着隐秘的期待:“是……有什么……好事……”   虽然被海量修为灌注时顾鸿影痛到恨不得当场去世,可一旦度过那个坎,痛苦就会在大脑的保护机制下被逐渐淡化。   “时晚前辈能看出来我现在有什么不同吗?”顾鸿影在冰台之下笑着仰起头,他永远都是乐天派的模样,好像世上没什么困难能打倒他,锻体灌灵堪称常人不能忍受的酷刑,他却硬生生坚持下来并做到了最好,“猜对有惊喜!”   顾鸿影最初在这里砍了半年多的冰锁链后训练安排便日益繁忙,来的频率比以往大大减少,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将时晚从这片冰雪囚牢中解救出来的决心。   “你……变强大了……是吗……”时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但他垂下的、沾满冰雾的眼睫下,神色却隐隐透着癫狂。   终于、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终于要赎清他的罪了……真好啊。   时晚俯视着冰台下欢欣鼓舞的青年,声音带上了从未有过的蛊惑:   “鸿影……斩断……它们吧……” 第294章   顾鸿影抬头看着冰台之上的时晚, 时晚垂着沾满冰雾的眼睫,看起来有几分高兴的模样,上一次看到他这样情绪外露, 还是在他斩断了第一条冰锁链时。   这一年多的时间, 顾鸿影陆陆续续斩断了五条冰锁链, 可剩下的还有很多很多,但现在,随着锻体灌灵, 顾鸿影的实力翻倍式增长,已经有了彻底解决这些锁链的能力。   “时晚前辈。”他真诚的、热烈的笑起来,“我很快就能救你出去了!”   时晚、时序。   只要不是笨蛋,约莫都能猜出时晚的身份, 顾鸿影想,不化骨真是一个折磨人的鬼东西,时晚前辈因为它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终于可以彻底结束了。   “鸿影……斩断……它们吧……”   时晚的声音从高高的冰台上飘下, 带着希冀与鼓励。   顾鸿影环视着这片冰天雪地,他看着那不透明的冰台里隐约的黑色, 知道那就是被昆仑封印着的不化骨, 时晚前辈据说身体里同样拥有不化骨碎片, 所以才被一起镇压在这里。   想起自己得到的关于这里形成原因的解释, 顾鸿影心中莫名涌起一丝怪异———校长告诉他, 锁链全部斩断, 时晚前辈就能解脱,因为不化骨已经无法再对他造成威胁。   明明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说法, 但现在,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他, 好像有哪里不对。   顾鸿影再次仰起头,只是这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迟疑:“时晚前辈,确定是斩断这些冰锁链吗?”   时晚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双黑白分明、不似活人的眼瞳里,第一次露出了属于人的欢欣愉悦,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耳畔温顺下垂的流苏再次张牙舞爪地扎住他的脊背:“是呀……”   “我等这一天……很久很久……”   再次从时晚这里拿到肯定的答案,顾鸿影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压下心中的那丝不安,他缓缓抬起手,掌心的剑由虚至实,昆吾剑出现在他手中。   和昆吾剑心念相通后,顾鸿影能更多地感知到剑本身的状态,比如现在———昆吾剑在兴奋,它的剑锋直直对准那高大的冰台,仿佛猎食者遇到了天敌挑衅。   顾鸿影:“……?”   在曾经坍塌的灵山里,顾鸿影见过时晚的本命剑随春生,那时他仅仅只是在洞口,昆吾剑就像是被吸引了似的拖着顾鸿影直直冲入地下,插入了封印着随春生的冰块中,顾鸿影迫不得已和随春生打了一架。   他只记得这一架刚打赢他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就已经处在安全的地方,至于晕过去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想到这里,顾鸿影的表情变得有点诡异,昆吾剑不会是上次和时晚前辈的随春生打了一架后,一直记仇到现在吧?   都说剑似主人,他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性格啊!   或许是顾鸿影的迷惑传递给了昆吾剑,跃跃欲试的昆吾剑消停了不少,但……顾鸿影更迷惑了。   因为这次,昆吾剑传递给他的情绪是【饥饿】。   顾鸿影:“???”   你一把剑到底是在饿什么?总不能是馋不化骨吧!   昆吾剑没有给出更确切的回应,它没有剑灵,一切都源于剑的本能反应。   如海洋般广阔的灵力在顾鸿影的经脉中沿着特定的轨道运行,他脸上迷惑的神色渐渐转为严肃,灵力注入到昆吾剑中,因为百分百契合,顾鸿影心念流转间,立刻便知怎样才能将剑招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或许是感应到了威胁,沉寂安静的冰锁链慢慢震颤起来,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一条又一条锁链脱离了冰壁,无边的恶意在此刻轰然爆发,仿佛是沉寂了许久的邪恶存在被惊醒。   “哗啦———哗啦———”   带着寒气的锁链交织着向顾鸿影覆来,恶意与寒气缠绕着,遮盖了肉眼可见的一切。   即使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覆盖着灵气,却依旧出现了道道血痕,极寒之气与不化骨的恶意,并非简单的灵力就可抵消。   顾鸿影手背的伤口流出鲜血,血流到昆吾剑上,于是嗡鸣声愈震。   顾鸿影举起了剑。   在之前的特训期间,他曾观摩过里世界赫赫有名的剑修的随笔,也曾读过无名氏的心得,看过一些留影石里的珍贵影像,也接触过剑冢的残骸,哪怕是如今的剑道第一,也曾不遗余力地指导过他。   身负盛名也好,籍籍无名也罢,顾鸿影从未见过一模一样的剑。   他们的剑,有的极繁,有的极简,有的绚烂,有的朴实,每个人的剑都不一样,但每个人的剑都最契合己身。   剑道,是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道。   顾鸿影也在找属于自己的道,他还没有找到,但他觉得真正具有杀伤力的剑招,不是花里胡哨的特效,不是复杂的剑势,而是纷繁杂乱中的化而归一。   大道至诚,剑道至简。   于是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威胁,他只是举起手中的剑,在自己所感应到的薄弱点毫不犹豫地斩了下去。   心不生畏,一往无前!   一线在冰雪之中极难捕捉的剑芒斜斜地飞出去,落在那些冰锁链上近乎无声。   冰天雪地似乎在此时出现了凝滞。   随后,天空好像坍塌了,大段大段的冰锁链从半空中砸下来,像是下了一场陨石雨。   顾鸿影抓准这刻的时机,在下坠的锁链里辗转腾移,又是一连数剑———还有些锁链未曾切断连接,若是给它们时间,它们可能会再次复连。   他对这里的地形烂熟于心,就算闭着眼睛也知道每根锁链的连接点,昆吾剑与带着恶意的寒气相撞,精铁交击声中生出尖利的呼啸。   这片天地腾起细小的冰屑,纷纷扬扬遮盖了视线,一切终了,此处已面目全非,只剩下那坑坑洼洼的高台,还有高台之上的时晚。   身体里流转的磅礴灵力被这惊天一击抽空,顾鸿影将昆吾剑插入冰中,艰难地喘着气,触目可及处已经没有了纵横的锁链。   这时他本应高兴,但属于剑修的直觉让他寒毛倒竖,顾鸿影不假思索地拔出剑就地一滚,在噼里啪啦的碎冰声中,他之前所在的位置被夷为平地。   惊魂未定的顾鸿影警惕地攥着剑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刚刚攻击他的人,是时晚。   时晚身上的恶意浓郁得近乎实质,眼瞳里白色的部分已经消失了,整双眼睛都变成了沉沉的墨色,他的耳边,红色流苏拼命挣扎,却被恶意缠绕得动弹不得。   “时晚前辈?”顾鸿影试图唤醒他的神志,“时晚前辈!”   时晚“看”向了他。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充斥着恶意、暴虐、厌弃等诸多负面情绪,对上视线时,顾鸿影感觉自己内心少得可怜的阴暗面蠢蠢欲动。   他举起剑,眉目之间凝上了肃然,时晚这个状态明显不对,在他恢复正常前,顾鸿影不会放任他离开。   时晚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盯着顾鸿影看了一会儿,抬步慢慢向他的方向走来。   顾鸿影慢慢后撤,直到背后贴上寒气刺骨的冰壁退无可退:“时晚前辈!!”   时晚站在他前面,布满冰雾的眼睫像欲坠的蝶翼,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顾鸿影。”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喊出顾鸿影的名字,他说,“抱歉。”   时晚好似恢复了一点神智,但顾鸿影的警惕却没有下降,在时晚话尽的下一秒,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向顾鸿影的方向发动了攻击!   顾鸿影下意识地展开昆吾剑———   “噗哧。”   青色的剑贯穿了血肉,刺进了时晚的胸膛。   剑造成的伤口位置只沁出些许血,更多的是森冷的黑色雾气,缭绕盘旋在剑身上。   顾鸿影立刻想收剑,时晚的手却牢牢抓住了剑身,他的指节几乎透明,力道却大得出奇,顾鸿影根本无法从他手中抢出昆吾剑。   “剑修……不可弃剑。”   从剑刺进他的胸膛开始,时晚就一直在笑,他用力攥住剑身,锋利的边缘削开他的皮肉,伤到了他的骨头,他却浑然不觉。   “放手!时晚前辈你快放手啊!!”   顾鸿影拼命想将昆吾剑拔回来,但昆吾剑却像被什么吸住了,他想将昆吾剑召回体内,却无法做到。   时晚弯起眉眼,他的眼中依旧一片骇人的墨色,但怪异之中竟有几分柔和:“是你,倒也不差。”   他手中猛然用力,划开他胸膛的昆吾剑贯穿了他的心脏,穿过他的后背,露出一截沾染着鲜血的剑尖。   顾鸿影的手无法离开剑柄,于是跟着昆吾剑一起撞到了时晚怀中,有血溅在他的脸上,是凉的。   时晚的头垂在他的肩膀上,因为痛苦而痉挛发抖,时晚很瘦,瘦弱到了近乎单薄的地步,顾鸿影的鼻端全都是浓郁到让人想吐的血腥味,连带着他的喉咙也泛起同样的血腥。   顾鸿影想说话,但他像一条被掼在岸上的鱼,嘴张张合合,就是没有声音,只能发出无声的、没有意义的悲鸣。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时晚的呼吸停止了。   他垂在顾鸿影肩膀上的头颅越来越轻。   他像是褪了色的人物画,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了空气中,长长的红色流苏从半空中掉下来,砸在地上,轻微的一声响。   浅青色的昆吾剑上慢慢浮现出细密的黑色花纹。   自此,神剑有灵。 第295章   在没有成为怪物前, 时晚曾是天才。   他所在的那一届,连他在内只有二十三个人,昆仑的学生, 向来贵精不贵多。   初入昆仑是落雪日, 数百座绵延的山峰都笼罩在雪中, 抬头向上望,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纷纷扬扬。   刚成年的学生们都还没有修出灵力,于是人人裹得像长了腿的球, 时晚头上戴着帽子脸上围着围巾,只露出一双有着浓密睫毛的眼睛,呼出的雾气凝成了霜花,又化作沉沉的寒意。   剑修同体修一样都是条极苦的路, 除了强健的体魄外还要有坚韧的精神———登雪山,只不过是入学的见面礼。   裹挟着雪花的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时晚扯了扯被风吹得有些歪的帽子,心中隐隐生出了期待———他的姐姐在两年前成了昆仑的学生, 两年后,他也成了昆仑的一员。   很快他们就能再见面了。   ……   雪越下越大, 二十三个人在高耸的雪山上像是挤成一团的小蚂蚁, 看着有些可怜。从山脚下开始攀爬时大家就逐渐分散, 第一天见面就面临这样严峻的挑战, 谁也没心思寒暄, 可路程还没走到三分之一, 很多人就发现在自然面前,人力实在太过渺小。   他们在山脚下只收到了两条要求, 一是全员登顶,二是一个不落。   为了完成入学前的任务, 一群素不相识的新同学们自发地学会了互相帮助,体能好分了两批,一批在前方探路,另一批在末尾断后,体能差的则被围在中间较安全的位置———体力不支、脚下打滑时,方便周围人帮上一把。   常言患难见真情,能觉醒灵力的人又少有大奸大恶之辈,将近一整天的艰苦登山,让二十三个刚成年孩子的友谊迅速升温。   爬山的途中要少讲话,保存体力,但越来越默契的配合骗不了人,日后的同学,毕业之后的战友,未来他们还要相处很长很长的时间。   黄昏的时候,二十三个狼狈的“小雪人”终于快要登顶,为首的小雪人已经兴奋起来了,他转过身扬了扬手,含混但兴奋的声音散在寒风中:“大家加把劲儿啊!我们就要到了!”   他身后拖着步伐的一群人在终点的刺激下加快了脚步,但乐极往往生悲,中间体能最差的那几个接二连三脚下打滑,前面冲得快的人大惊失色转头去捞,但滑得最厉害的那个已经像坐着滑滑梯似的,噔噔噔地往一处峭壁而去。   时晚刚扶着一个滑下来的同学站稳,旁边就掠过了一道灰色的影子———竟然还有一个!   仗着自己有几分身手他立刻去追,滑下去的同学身形本就敦实,穿的厚看起来更像个圆润的球,所以在滑溜的小道上滚得更快,在这位同学“以死明志”之前,时晚险而又险地抓住了他的左胳膊,但惯性依然让这位倒霉的同学身体向前,千钧一发之际,慢他一步的人抓住了这位同学的右胳膊,三个人堪堪停在距离石壁不到一公分的位置。   坐在地上,劫后余生的胖球球喘着粗气:“差点儿就、就英年早逝了……感谢、感谢两位大侠。”   这一届难得有反应速度跟得上自己的,时晚诧异地转过头,隔着飘飞的雪花和那严实的遮挡,他隐约看到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能起来吗?”抓住胖球球右胳膊的大侠有着与她身手不符的、甜甜的声音,“伤到了没?”   时晚感觉地面有些微微震动,他惊骇地转过头去,可能是因为他们三个下去得太快,其他人以为他们三个一同滚下去了,于是冲过来想要营救,但这段路实在太滑,于是时晚最终看到的,是好几个张牙舞爪的雪人冲向他们的方向“以死明志”。   你们不要过来啊!!!   石壁旁的三个人转头后瞳孔地震,想要拔腿开溜已然来不及,于是一群人七弯八拐地摔在了一起,有着厚厚积雪的石壁上甚至有了数个人形的凹印。   被从积雪里挖出来的时候,时晚木着一张脸想,这可真是个糟糕的开始。   ……   虽然入学前的登山有了不大不小的乌龙,但好在他们都顺利地领到了属于昆仑学生的剑令,时晚那天救下的小胖墩叫曲玉韬,和他一起救人的女生叫燕豆蔻。   时晚和燕豆蔻都不是话多的人,但曲玉韬不是,在食堂里,他们三个坐一桌,曲玉韬将自己知道的东西一个劲儿给他们科普,生怕他们因为不了解常识而吃了亏。   曲玉韬有着一张若银盘的脸,笑起来灿烂得像向日葵,一点都不惹人生厌,所以无论是时晚还是燕豆蔻,都默许了他在吃饭时叽叽喳喳。   在说了一大堆后,曲玉韬口干舌燥,他咕嘟咕嘟喝完一整碗汤:“两位大侠!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燕豆蔻和时晚几乎是同时转头,脸上如出一辙的诚恳:“在听在听。”   “这还差不多———”曲玉韬立刻就被顺好了毛,露出了有点翘尾巴似的得意的笑,“常识我刚刚说完了,现在我们来盘点盘点各年级的风云人物……”   入昆仑的第一个月,就在上午练剑、中午闲聊、下午上课的日子中度过了。   第二个月的头一天,时序结束了闭关。   姐弟俩很少有一个月都不联系的情况,所以闭关一结束,时序就给时晚发了通讯,这一个月里听了自家姐姐两年来丰功伟绩的时晚立刻知道———时序已经拥有自己的本命剑了。   昆仑的剑修一般在大三时拥有自己的本命剑,大一大二时使用昆仑下发的统一制式,稍微迟一些的,直到大四才会去着手炼制。   时序在入学没多久就被判定了能够提前持有本命剑,但由于她天赋过高,能契合她的材料罕有,昆仑的师长们替她留意筹谋了近两年,才寻到了珍贵的星屑陨铁。   铸剑不单单是铸剑师的事,本命剑的持有者也要跟随在一旁,在材料融合变化的过程中,更好地感知本命剑的特质。   剑修一生只能拥有一把本命剑,是修炼途中的头等大事,时晚开学前时序已经开始铸剑了,也就没能和他见上面。   “姐———”时晚的眼神亮晶晶的,“你的本命剑长什么样啊?”   迎着弟弟好奇又期待的眼神,时序眉眼弯弯,她的手平摊着,掌心灵力涌动,一柄雪白的剑渐渐浮现在她掌心:“喏。”   时序的剑通体雪白,剑气有抹流转的银色,剑气蕴含在其中,锋锐中透着温柔。   “真好看!”时序眼前一亮,“她叫什么名字?”   “终雪尽。”时序握住剑柄挽了一个利落的剑花,笑着回答,“她的名字,终雪尽。”   世间含冤有雪,雪有尽时。   ……   时序的剑力压同辈,璀璨生辉,还未曾拥有本命剑的时晚同样声名鹊起。   昆仑的学生第一学期都以修剑为主,不适合修剑者,下学期会转至更适合他们的道途,时晚这一届连他在内二十三人,有十五人修剑,六人修符,一人修阵,一人修医。   大家虽然只有选修课在一块儿,但并不妨碍彼此的关系一日比一日熟稔。   选修课在每月的课程里占比不少,基本都要求学生们五人结阵双阵对抗,但这一届只有二十三人,注定有三个人要落单———落单的小队在对抗赛里往往落败的很惨。   一开始大家是轮换着组成三人队,在后来,时晚、燕豆蔻、曲玉韬组成三人队后,情况就开始逆转了。   五人结五行阵,攻守易转,威力倍增,所以三人想要快速破除五行阵的优势,就必须要尽快让五人中的任意一人出局。   时晚修剑、燕豆蔻修阵、曲玉韬修医,三人在一起,攻击防御治疗自成体系———比攻击力比不过时晚,防御灵活程度不如燕豆蔻,要是打伤了前两者,曲玉韬还能给及时救回来。   和他们对练的同学们气的牙痒痒,试图分化三人小团体,理由是五打三对他们不公平。   时序和燕豆蔻还没说话,曲玉韬就先抗议开了:“五打三都打不过,你们难道还指望三打三能打过?”   “五打三打不过,是叫超级丢人。”被质问糊了一脸的同学沉默了一会儿后理直气壮道,“但三打三打不过,叫技不如人。”   吊打五人的三人组:“……”   选修课上的多了,这一届的五人结阵倒也固定下来,二十三人里,时晚他们三个再也没有换过队友———昆仑的老师们有点促狭,喜欢看活力满满的学生们因为五打三打不过而嗷嗷大叫,继而奋发图强,越挫越勇,越勇越挫。   本来三人小队就比五人小队少两个人,同学们的天赋又都不差,于是时晚他们三个也被动卷起来———都蝉联第一小队的宝座了,被拉下去多丢人啊!   年轻的孩子,总有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时晚跟着卷啊卷,在大一下学期开学后不久,被老师告知他可以提前拥有本命剑。   为他铸剑的材料,昆仑的老师们似乎早就选择好了,时晚从未成形的剑胚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有点像姐姐的终雪尽。   等剑铸好后,时晚才知道他的剑同样是星屑陨铁,当年昆仑的老师们寻到的材料打一柄剑浪费,打两柄剑又有些空缺,于是他们将星屑陨铁一分为二,加入不同的珍品,铸成了两把相似又不同的剑。   时晚的剑通体漆黑,看起来锋锐森冷,但剑尖流转着的一抹绿意,柔和了它的攻击性。   本命剑往往由剑修自己命名,时晚的手握上剑柄的那一刻,他感觉手中的剑同他一样欢欣愉悦,他们是彼此之间最亲密的伴生。   “想好他的名字了吗?”   在时晚停止练习剑法后,站在远处笑着观看的时序手执着正在嗡鸣的终雪尽:“总不能一直没有名字。”   两柄剑的主材料都是星屑陨铁,虽然铸造的时间不同,但却是一对双生剑。   “名字啊……”时晚爱惜地拂过那漆黑的剑身,剑身里倒映出他笑盈盈的一双眼,“就叫‘随春生’吧。”   星屑陨铁铸就了一对双生剑。   一名终雪尽,二名随春生。   ……   时晚大三那年,时序已经毕业了,昆仑的山主爱惜她的天赋,将她选做了传人。   想要继承昆仑山主的位置,需要将昆仑这百余座茫茫大山尽数清剿一遍,用实力来证明自己的资格,于是时序进入了继承的历练。   时晚开始与她聚少离多,他每次看见时序,时序都带着伤,可她笑容锐利,精神昂扬,站在人群里璀璨耀眼,没人能遮盖她的风华。   她是天生的剑修,冠绝同辈的天才。   时晚听到最多的对自己的称呼,是“未来天下第一的弟弟”。   他不恼怒,他只为他的姐姐骄傲。   他始终在追着姐姐的背影,他也坚信终有一天他能和姐姐并肩,姐姐不是什么“未来的天下第一”,她就是第一。   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我的天赋也不差呀!”时晚在训练结束后,对着自己活泼的随春生说,“我们总有一天会追上她的!”   于是漆黑的剑蹦起来,用剑柄在他头上傲娇地敲了一下。   这还用废话吗!   ……   大三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曲玉韬神神秘秘地过来找时晚,让他换一身帅气的衣服,时晚不明所以却依旧照办。   等他换好了衣服,曲玉韬驾着飞剑载着时晚,去了昆仑难得没有冰雪覆盖的山峰。   时间如流水,昔日的小胖墩在三年里抽条成了挺拔的青年,只是一贯不变的话多。   绿草如茵的山峰上,他们这一届的学生都来了,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讲话,曲玉韬载着时晚飞过来的时候,其他人纷纷围上来———   “哟,今天我们小晚打扮的像模像样啊~”   “啧啧啧,这就是传说中的衣冠禽兽?”   “看时老大今天这身打扮,很难想象是他在训练场里将我们冷酷无情地打趴下!”   “就是就是!强烈谴责时晚同学那具有欺骗性的外表!”   在嘻嘻哈哈声里,同学们将时晚他们三人簇拥到了中间:“来来来,拍合照了!”   “我们所有人都站在这儿———”时晚有点迷惑,“谁去拍?”   “放心!”站在他右边的曲玉韬用胳膊肘捅捅他:“我把我弟贡献出来了!”   他高声道:“连溪———”   比正常成年人还高的巨石后,钻出来一个睡眼惺忪、肉乎乎的小豆丁:“哥~”   “连溪宝贝快给我们拍照!”   “哈哈哈哈哈玉韬你怎么压榨这么小的童工啊?”   “小溪乖乖给我们拍照,到时候姐姐给你买糖吃~”   “来啦来啦~”曲连溪奶声奶气道,“哥哥你答应我的事不要忘啦~不然我就生气了哦~”   “知道知道!”曲玉韬看着自己软乎乎的弟弟,笑道:“十根不同口味的棒棒糖嘛!”   在大家的起哄声里,年幼的曲连溪按下了快门,将这欢乐的一幕永久定格。   “韬啊,照片记得给我打印一份哈!”   “我也要!我也要!”   “玉韬别忘了我的!”   “给我打印两份,我容易丢东西!”   大家拍完照之后迅速散开,改成了在一边围观,还有几个活泼的凑到小小的曲连溪身边,捏捏他肉乎乎的脸颊,烦得曲连溪嗷呜嗷呜地装老虎吓人。   时晚也准备离开,却被燕豆蔻和曲玉韬一左一右按住了肩膀。   “我说我们时大天才,别这么急啊———”曲玉韬无奈道,“忘了前两天老师通知我们的吗?”   时晚下意识看向燕豆蔻,眼中浮现点点疑惑:“什么……通知?”   燕豆蔻轻轻地揪了一下时晚有点长的头发:“优秀学生代表合照啊!”   熟悉的字眼触动了记忆,时晚总算想起来了:“竟然不是拍班级合照么?”   “我们三个合照总得有个人帮着拍。”曲玉韬耸耸肩,“我在班群里问了一下谁愿意帮忙,结果他们呼啦啦全涌上了要拍大合照。”   燕豆蔻笑着叹了一口气:“阿晚,不练剑的时候你就是个笨蛋。”   时晚转过头看向她,有点紧张,又有点认真地解释:“我不是笨蛋,就是事太多了,不小心给忘了。”   “好吧。”燕豆蔻松开时晚被揪住的头发丝,“那信你一回。”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围在远处的同学们纷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咦惹,好好的山峰,竟然有粉红泡泡的酸臭味!   离得最近的曲玉韬首当其冲,他感觉自己像颗发光的荧石,在这里格格不入。   “连溪拍照!”他迅速寻求外援,“再加十根棒棒糖!”   曲连溪不学老虎叫凶人了,他抱着相机,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过来:“来啦~”   于是新的照片再次出炉,打印出来后有了落款———【壬辰年优秀学生代表曲玉韬、时晚、燕豆蔻】。   摄影者【曲连溪】。   这一天结束后,时晚光秃秃的剑柄上,多了一个随风飘荡的粉色平安结。   给时晚送平安结的曲玉韬笑着调侃他,还用了很久不曾用过的称呼:   “我说两位大侠啊,难道我也是你们粉红泡泡的一环吗?”   ……   优秀学生代表的照片最终被放到了灵山的藏书室,和许许多照片一起,陈列在了璃镜后。   曲玉韬目光从那些照片上划过,不由心生感慨:“我们也成了昆仑的一部分啊……”   人会随着时间湮灭在岁月中,史书也会在更迭之中只剩下寥寥数言,无数普通人只是遥远岁月中的一粒沙,不会有细致的生平留下。   怎么证明他们存在过?   这里,证明他们存在过。   燕豆蔻忽然一言不发地打开了璃镜,取出了那张照片,她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张照片———是他们这一届的合照。   “悄悄把他们放在我们后面!”燕豆蔻眨眨眼,“毕业的时候说出来不哭死他们!”   “咦~”曲玉韬说,“真坏,我同意!”   时晚没说话,但他使了一个小小的法术,将两张照片固定在了一起。   曲玉韬拍拍他的肩:“英雄所见略同。”   他们从灵山的藏书室出去,还有不到一周昆仑就要放寒假了,大家最近都在忙着进行最后的冲刺,藏书室里人不多,但书满为患。   好不容易从书堆挤出来,连时晚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实在是太难挤了。   “放假前的藏书室,非铜皮铁骨不要轻易尝试,真———”曲玉韬的吐槽在看到天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那……那是什么?!”   昆仑常年淡蓝的天空破开了口,一条条裂缝扭曲着,裂缝背后是不见底的黑色,令人望之生畏,有诡异的东西从裂缝里飞出来,散向四面八方,最大的那一团径直冲向他们的方向。   昆仑凛冽刺骨的灵气顷刻染上诡谲,无边的恶意笼罩下来,带着不祥的气息。   他们三人配合默契不需要眼神交流,燕豆蔻展开防御法阵,时晚蓄势待机,曲玉韬向藏书室里同学们示警,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两秒之间。   坠落下来的诡异东西视灵气如无物,纵然时晚已经在第一时间进行躲避,也依旧被它撞入了身体中。   时晚从小就知自己体质特殊,容易招引阴物,哪怕是在昆仑,他也尽量避免受伤流血。阴物入体,时晚在发现无法逼出后,第一时间封住了自己灵气的运行,用本命剑压制体内那诡异的东西:“豆蔻,封印我!”   燕豆蔻的反应也极快,随身携带的阵盘全数落在时晚身上,几乎将他缠成了一个银色的光茧。   昆仑这时已经全乱了,所有的师长都在忙着处理天空中裂口里飞下来的阴物,保护分散在各座雪峰没有反抗能力的一二年级学生,因为燕豆蔻封印得太及时,时晚体内阴物的气息没有泄出多少,以至于暂时无人反应过来有些东西是什么,和体质特殊的时晚碰在一起又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动弹不得的时晚被他们带到了藏书室内暂避,因为这一年关键,所以期末周时考核任务最重的就是三年级,他们这一届卷得要命,每个人都泡在藏书室,曲玉韬和燕豆蔻带着时晚退到藏书室时,接到他们示警的同学们已经在一楼等他们了。   时晚状态不佳不能轻易挪动,燕豆蔻和曲玉韬商量后决定由曲玉韬带着三年级的一部分同学,护送着一二年级学生去更安全的地方,燕豆蔻和其他人留在此处看护时晚。   双方分道扬镳后不久,时晚身上银色的阵纹突然开始黯淡,且黯淡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在短短时间内就耗空了能量。   他们补封印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时晚破坏的速度,几息之间,阵纹全数消失,时晚摇摇晃晃地起身,他的瞳孔变得漆黑,黑到近乎可怖地步,他抬手招出了随春生,提剑指向对面的同学。   随春生在他手中疯狂挣扎,甚至试图调转剑身去敲他脑袋,但在灵力的强行灌注下,他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一声痛苦的剑鸣后,随春生彻底安静下来。   漆黑的雾气环绕在随春生身侧,剑尖流转的绿意染上深沉的黑,指向对面那群人的剑尖,再也不会挣扎与反抗。   “时晚!”之前为了封印时晚,燕豆蔻几乎耗空了所有灵力,此时的脸色发白,“不要被诡异控制!”   在意识到时晚不对劲时,同学里就通过剑令向师长们发送求救信号了,但求救的讯号刚点燃就熄灭,仿佛有股神秘力量,遏制了他们的求援。   撞入时晚身体中的东西是不化骨的脊骨,是不化骨中最暴戾、最强大的一截骨头,几千年孕养出的极恶之气,时晚的意识根本就无法反抗。   作为这一届最顶尖的剑修,他的剑转向了自己的朋友。   等曲玉韬送完一二年级的学生,带着不放心的其他同学赶回来时,藏书室的一楼已经变成了尸山血海,到处都是飞溅的肉块和血迹,流淌的鲜血在脚下汇成了小溪。   时晚低着头站在一地残肢断臂中间,随春生垂在他身侧,剑尖一滴滴落着血,血落在脚下,汇到鲜血形成的小溪中。   地上的尸骸里,依稀还能辨出几分曾经的、同学的模样,几个小时前还在说笑的人,就这样变成了一地尸块。   曲玉韬他们当场弯腰吐了出来。   他们的举动惊动了垂着头的时晚,时晚“看”向了他们的方向,他的眼神冷漠到没有半点活人的情绪,比起看猎物,更像在看死物,他的眼神暴虐嗜杀,看不到半点熟悉的影子。   时晚发现了他们,于是他抬手封印了这片空间,不化骨吞噬他意识的同时,也将他的能力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们没能走脱,溅着血迹的书籍,血色更深了一层。   这里成了真正的地狱。   随春生最后刺进的是曲玉韬的胸膛,因为他是医修,所以被所有人护在最后,可无论他怎么压榨自己为其他人治疗,也只能看着昔日的同学一个个死在自己的眼前,他发疯过、叫骂过,甚至天真地希冀能唤起时晚一星半点的神志———时晚已经错的离谱,不能一错再错了!   可没用,什么都没用!   “时晚!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随春生上缭绕的黑气随着锋利的剑身刺入曲玉韬身体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解脱,目睹着鲜活的同学们一个二个死在眼前,在自己眼皮底下变成了尸块,这种无力的痛苦感逼得他想一死了之。   曲玉韬双手的经脉已经断了,但凡他能拿起剑,他会带着时晚一起死,可他做不到。   随春生贯穿皮肉刺入心脏,曲玉韬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濒死之际,他听到阵法停止运转的声音,之后,他就陷入黑暗里了。   ……   时晚是在撕心裂肺的剧痛里醒来的,视线还未恢复焦距前,他先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熏得他几欲作呕,在视线清晰后,他发现他的剑已经刺破了时序的衣衫,沁出了一片血色,千钧一发之际,他尽力扬着剑向上一划,恐怖的剑痕从时序的心口斜斜划到她的左肩。   汹涌的鲜血喷出来,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郁了几分。   时晚最初意识到的剧痛,是因为时序的剑穿过了他的心脏———在他的剑抵达之前。   终雪尽在他的心口震颤着,尾端淡蓝色的剑穗摇晃,发出像哭泣一样的悲鸣。   时序的脸冷极了,像是雪峰上不化的冰雪,哪怕顶着这样严重的伤势,时序的手依旧执着剑,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墙上。   时晚的思绪有些迟钝,那么严重的血腥味,不是时序的伤可以造成的,他的目光在周围晃了一圈,却好像失去了言语的功能———四处飞溅着鲜血,满地尸骸残片,就算是最严苛的历练里,也不会出现这么恐怖的画面。   他在这片狼藉里,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东西:牧览的半块剑令、六棋最爱的项链、承宇的一只眼睛……几个小时前还在和他打招呼的同学们,已经成了毫无生机的碎块。   缺失的那部分记忆好像蕴含了无穷无尽的恐怖,时晚几乎要听不清自己声带震颤时说出了什么。   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听到了时序的声音,她从来都坚定温柔,连严厉都少有,可现在,时序的声音痛苦又尖锐———   “时晚!!!”   时序在发现天空的异动时正在扫荡一座山峰,她毁掉了从天而降的阴物后,心中忽然涌起了极不好的预感,预感来得又急又凶,她痛得一时间竟然站立不住,一直安静悬浮在她身侧的终雪尽急得围着她团团转,和她一样不安。   时序突然意识到———时晚出事了。   所以她会感应到不对,终雪尽也会给她预警。   昆仑凛冽的灵力已经在这突发情况下变得混乱暴戾,时序好不容易感应到时晚所在的方位,但他没有想到她赶过去时,见到的画面是浑身浴血的时晚将随春生插入曲玉韬心脏,而他的身后尸山血海,无一存活。   ……   这一场灾难来的没有预兆,就像这场悲剧的发生。   壬辰年的大三共有二十三个人,最终只活下来了两个,一个是造成这一切的时晚,一个是用各种珍药勉强抢回一条命的曲玉韬。   曲玉韬虽然活着,但伤得太重,一生的修为从此无法再寸进分毫,而时晚,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若是正常人被一剑刺中心脏,不及时救治必死无疑,可时晚却在痛苦挣扎之中,渐渐伤口复原———不化骨的脊骨,赋予了他“不死”的能力。   没有办法杀死时晚,于是他被关到了无萦,那是昆仑最寒冷的地方,灵气不够深厚走进去都会受伤,从来只用来关押罪大恶极之徒。   时晚被囚锁在无萦的的最深处,昆仑这段时间收集来的不化骨碎片和他封印在了一起,之后长安学府也像昆仑移交了一批,层层冰锁链将时晚固定在了这片冰天雪地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天发现眼前这一切惨剧都因他而起时,时晚崩溃了。本就是暂时回拢的神志再次消散,即使顶着贯穿心脏的伤势,时晚也差点将时序杀死,直到时序破坏了时晚借由不化骨布下的隐匿阵法,不化骨的气息飘散出去,昆仑的老师们赶到才合力制住了时晚。   ————安置藏书室的灵山在这一战里彻底毁掉。   不化骨的气息萦绕上了藏书室所有的物品,暴戾阴寒的灵气彻底毁掉了这座山,昆仑的师长们迫不得已用禁术将地面上的一切都沉入了地下,将这座山连着已经失去灵性变成凶剑的随春生一同封印在地下。   这一封印就是十八年。   十八年里,前十年时晚都是浑浑噩噩,神志不存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疯癫的怪物,这十年间,从巨变之后开始沉默寡言的时序来过一趟,她顶着伤人的寒气,站在了时晚面前。   终雪尽出现在她手中,她取下了终雪尽的剑穗———剑穗是时晚送给她的,祝贺她拥有了自己的本命剑,时序从系上开始,就再没取下过。   时序改造了剑穗,将它改成了一样的静心凝神的法器,或者说,固定在时晚身上的又一道枷锁。   她将剑穗扎入时晚的右耳,没有神志的时晚因为痛苦而对她低声咆哮,拉动着无边无际的冰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   血从他的右耳流下来,将淡蓝色的剑穗染成红色的流苏———那是他身上唯一的色彩。   在无萦里被囚锁的第十一年,时晚有了恢复神智的迹象。   在无萦里被囚锁的第十四年,时晚的意识赢过了不化骨的脊骨,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清醒之后的四年里,时晚数次寻死,但不化骨已经将他的身体改造成了特别的容器,死亡成了一种奢求。   在无萦里被囚锁的第十八年,曲玉韬来见了他一面,告诉他,他们找到了能让时晚死去的方法。   几个月后,有人带来了一个懵懂的少年。   “十八年了……”时晚声音里透着死气,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希冀,“……确定是他吗……”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是。”   于是时晚笑起来,神志不存十载,浑浑噩噩四载,清醒四载,他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候,他笑得肩膀微微颤动,于是右耳的红色流苏丝线飞舞,径直扎入了他的脊背,痛得他闷哼出声,但他心里却畅快。   终于……要到这一天了……   他等着、盼着,那个能结束他一切痛苦的少年已经有了青年模样,笑起来却依旧热烈,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时晚,他一定会救他出去。   时晚没有告诉他,他其实已经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将此处封印的所有不化骨都吸纳到了己身,某种意义上说,他才是真正的不化骨,斩断锁链,毁去不化骨的空壳都是在锻剑,锻剑的最后一步,就是他本身。   传说中犼是僵尸的始祖,只有世间以犼的血脉淬炼过的神剑,才能彻底杀死他。   时晚难得的感到抱歉。   他抓着那把剑刺穿心脏的时候,没有一点害怕和难过。   “剑修……不可弃剑。”   可他丢下了他的本命剑。   在坤无间的剑锋穿透他心脏的时候,他莫名其妙有点想一道远去的背影,一黑一白会嬉闹的两把剑,绿草如茵下的很多人,粉色的平安结,还有那个甜饺子。   他将头靠在那个终结了他一切痛苦与罪恶的人肩上,他想再道一遍歉,却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果然是自私的,不然怎么会被阴物盯上,不然怎么会被不化骨的脊骨选中,造下这洗不清的罪孽?   时晚感觉自己越来越轻,将近二十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安宁。   脖颈那里好像有水珠,和他已经冰凉的血不一样,它是滚烫的。   最后消失前,他想起自己曾经一晃而过的念头———   【被选定的人是顾鸿影,好像也不差。】   世间极好,庆幸的是,他再也不会有来生了。 第296章   在时晚彻底消失的那一刻, 顾鸿影的手终于可以离开剑柄了,伴随着哐当一声响,昆吾剑砸落在冰面上, 细密的黑色花纹在剑身上分布得越来越均匀, 直到暗红色的剑槽也布满深沉的黑。   从昆吾剑成为本命剑后, 顾鸿影一直极为爱惜,无论是日常训练还是出任务,只要使用了昆吾剑, 结束后顾鸿影都会细心地将他打理好,闲来无事就会擦拭保养。   剑修一生只会拥有一把本命剑,与本命剑越是融洽,便越能心意相通。   这是顾鸿影第一次没有在意昆吾剑, 哪怕和昆吾剑之间的联系告诉他有了剑灵的昆吾剑实力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已经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剑时,他也没有去在意。   被自己那非酋的运气坑的险象环生时顾鸿影没有崩溃,在课业之余被叠加了惊人特训时顾鸿影没有崩溃, 被告知自己是白泽时顾鸿影没有崩溃,知道周围所有的人瞒着他在进行某一个计划时顾鸿影没有崩溃, 锻体灌灵那能将人逼疯的痛苦他也咬牙忍了下来……可他没有想到, 在距离真相一步之遥的时候, 竟然还有这样残忍的铸剑。   他垂着头, 冰面上静静躺着的赤色流苏红到刺眼, 顾鸿影盯着那长长的流苏, 一瞬间脑海里恍过很多很多回忆———   他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时晚前辈、因为怕冷带来保温睡袋、千辛万苦砍断第一条冰锁链、吐槽那些摸不着头脑的训练安排……   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来这里的次数并不算太多, 所以回忆也贫瘠得可怜。   顾鸿影半跪在冰面上,他愣愣地摸了摸脸颊, 这里气温极低,溅在脸上那冰凉的血已经成了细小的冰渣,又在他指尖融化成一抹红色。   昆吾剑从地上浮起来,担忧而焦躁地围着他转圈圈,即使才刚刚诞生剑灵,它也比以往灵动了许多。   但若是能够选择,顾鸿影宁愿不要这种灵动。   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只能从喉咙里溢出无意义的气音,铺天盖地的痛苦将他淹没。   他不是笨蛋,那些隐晦寄托在他身上的希冀,他并不是全然不知,所以他努力着拼命想要让大家都满意,现实却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他第一次恨起自己是“白泽”。   为什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啊!!!   顾鸿影伸出手想去抓地上红色的流苏,那是除了昆吾剑以外,时晚还在这世间活过的、唯一的证明。   被无视的昆吾剑越来越焦急,他能感觉到剑主的情绪处在一种危险的边缘,于是昆吾剑试图将自己的剑柄塞到他手中———就像人类会在悲伤时彼此给予一个拥抱一样。   可昆吾剑才刚刚生出懵懂的灵,对自己的本体都不太熟悉,剑柄是送到了,却送得有点过了,顾鸿影伸出去的手抓在了剑柄和剑身之间。   昆吾剑惊恐到嗡鸣起来,属于昆吾剑本身的剑意横扫过这片冰天雪地,于是地上那陈旧的红流苏,永远地留在了冰雪里。   剑身割破了顾鸿影的手掌,鲜血顺着锋利的边缘流到剑尖———   “嘀嗒!”   石板地面上漾开豆大的水痕,很快便扩散成一朵朵的水花,又连绵成一片。   虞荼最先恢复的是触觉。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接二连三地落在他的脸颊上。   ……下雨了吗?   虞荼的意识昏昏沉沉的,眼皮好像有千斤重,黑暗里游动的白鱼和扑腾着翅膀的白鸟消失,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在模糊的视觉过后,他先看到的便是铅灰色的天空,这样阴沉的天气,总是要配上一场大暴雨。   虞荼看到从天空落下的雨点,雨水砸在脸上,竟然有些许刺痛———后院自从“背景墙”飞灰烟灭后,隐藏在围墙里的阵法似乎也失了效,无法再根据心意将雨水拒之于外。   虞荼费力地动了动指尖,马甲内部有巨大的能量缺口,如果不是外界还有一股源源不断的能量在持续补给,这次阵法的反噬能直接将马甲折腾到散架。   越来越临近屏障破碎,他也越来越心急,着急之下竟然忘了分寸,随着心意莽了过去。   雨越来越大,虞荼甚至没空反省自己的冒进,在后院躺着当落汤鸡也不是那么回事,还是得先避避雨。   这一次的莽撞给虞荼整足了教训,因为他第一次感觉到马甲不听使唤,就像把一个人的意识塞到了一具老旧的机器里,机器勉强能用,但是指令发出去,接收总是断断续续地卡壳。   虞荼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控制着胳膊将自己撑起来,他这一耽搁,在时光流逝中不再平整的石板上都已积起大大小小的水坑。   半撑起身体这个简单的动作牵动了马甲内巨大的能量缺口,虞荼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太过厉害差点倒回去。   虞荼:“???”   不是,他的马甲现在已经菜到这种地步了?   虞荼有点匪夷所思。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虞荼急促地喘息着———他从来没觉得咳嗽是件这么费体力的事。   等状态平复一些了,他手臂用力尝试着爬起来,雨太大了,虞荼觉得自己一定是个狼狈的落汤鸡。   用力的时候他一低头,整个人都愣住了。   身前石板之间的积水里,倒映出了一头如雪的白发,虞荼懵逼地眨眨眼,积水中的倒影也对他眨眨眼,除了头发以外,他的眉毛睫毛也变成了如雪的白色,连眼瞳都褪成了银白,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单薄,白的发光。   虞荼一瞬间有点神游,没有颜色的马甲还挺好看?   之前给族长治疗过,除了天生白发和自然衰老,草木族只有在伤到本源时才会白头,看他现在的外表,貌似比族长上次伤得还厉害点儿。   虞荼的眼神心虚地漂移了一瞬,不过好在马甲用的是能量,按现在外界充能的架势,最迟半个月他就能恢复如初,甚至他昏迷的时候居然还还自己抽了一点能量开了疼痛屏蔽,难怪他醒来的时候只有卡顿感,疼痛反倒不明显———他可真是棵机智的茶树苗!   虞荼摸了摸自己的发梢,发质好像没有变化,不存在秃头的危机,也就是说只是暂时换了个颜色。   小问题,都是小问题。   虞荼一边在脑海里胡思乱想着,一边在经历几次失败后成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到茶馆里时他身上还在滴水,虞荼想从外界涌过来补缺的能量里抽出一点将周身烘干,结果能量缺口愤怒地抖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将他抽出来的那丝能量吞掉,顺便还加快了对外界能量的吞噬速度,一点能量渣都不给他留。   因为能量缺口的不安分,虞荼又弯腰咳了好一阵子才消停。   虞荼:“……”   要债也太霸道了吧!!!   截流不了能量,虞荼迫不得已去翻柜子,好在之前为了训练自己对符咒的掌控能力,柜子里存了一大沓成品符,虞荼在这沓符咒里翻翻捡捡,找出了几张能解决他目前困境的符咒。   符咒使用完毕后,虞荼身上终于干爽起来,这几个简单的动作累得他气喘吁吁,直接栽到躺椅里闭目摆烂。   搞定了马甲的一身狼狈,虞荼终于想起了被他遗忘的本体,虞荼刚准备感应一下本体的情况,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意识是完整的———马甲的身体接收指令卡顿的厉害,虞荼晕乎乎的,根本就没意识到目前的感知强度不对劲。   他说怎么昏迷时他竟然还未卜先知似的给自己开了疼痛屏蔽,感情是马甲晕了后将本体里的那一半意识召唤回来打补丁了!   事做的挺好的,就是……虞荼迅速翻了一下日历,三号做的阵法实验,今天已经十二月十六日了!   嘶……虞荼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马甲神出鬼没的失联个十多天再正常不过,但本体在草木族天天都要上课,无缘无故昏迷十三天,虞荼想起他还没有接收的那些送到茶馆的各方传讯,突然头皮发麻,压力陡增。   虞荼现在是头也不晕了,人也不昏了,卷王也不摆烂了,他噌地一下坐起来,试图将自己一半的意识隔空投递到草木族的本体里去———反正是无缘无故昏迷的,无缘无故醒来也正常吧?   让他的马甲先苟一苟,至少苟到上色了再说!   虞荼一连投递了十次,均不成功。   可能是事发突然召唤的太急,根本就没给本体里的那一半意识准备返回通道,如果想要分一半意识到本体,要么草木族将本体送过来,要么他到草木族里去———总而言之,必须通过接触转移意识。   他昏迷的时间实在太长,估计草木族禁地里的流程都走完了,那他还过去干什么?顶着没有颜色的马甲自投罗网吗?   虞荼第一次生出了“我命休矣”的害怕。   在给自己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后,虞荼联通的茶馆里的传讯,铺天盖地的传讯具象化后几乎要将他淹没。   草木族的传讯最多,帝屋一个人的就占了五分之三,一开始还是好言好语态度恭敬,后面可能是因为本体昏迷马甲失联,帝屋的担忧疑惑焦急生气愤怒等一系列情绪哪怕是传讯,都浓烈到像是扑面而来,虞荼还在那些机关枪似的传讯里捕捉到了一些要命的字眼。   不用怀疑他都知道族长气炸了,哪怕现在面对面都能暴跳如雷的那种。   可能是感应到自己的传讯被读取了,帝屋的拜帖迅速跟上。   虞荼:“……”   他立刻拒绝。   之前是他想去草木族被拒,现在倒是两者颠倒了。   聪明人之间拒绝一次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帝屋不是笨蛋,但气疯了也担忧疯了的帝屋直接将这种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抛之脑后。   虞荼再次收到了拜帖。   他更害怕了,拒绝的比上一次更快。   没到三秒,帝屋新的拜帖再次传过来,虽然没打开,但虞荼已经开始头皮发麻了。   怀抱着侥幸的心理,他又拒了一次,万一族长的筋就搭对了呢?他不方便的意思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事实证明,侥幸心理是没有用的,因为第四次拜帖来得比第三次还快。   虞荼无比沉重地意识到一个事实———真的躲不过了。   思来想去,他一咬牙选择了同意。   不夜侯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族长应该不会、不能、不至于骂、骂老人吧QAQ。 第297章   不夜侯第一天失联, 帝休很淡定,因为茶馆虽然是不夜侯的居所,但不夜侯也不是每天都在, 他督促着拜帖未有回音的族长去禁地查缺补漏。   不夜侯失联第二天, 瑰玉发现本该准时报道参与训练的虞荼不见踪影, 她纳闷地找过去,发现虞荼昏迷不醒。   不夜侯失联第三天,草木族长辈们对虞荼的昏迷束手无策, 帝休试图给不夜侯传讯,未得回音。   不夜侯失联第四天,也就是虞荼昏迷的第四天,帝休去了一趟表世界的茶馆, 寻人未果。   不夜侯失联第五天,昏迷不醒的虞荼化为了原型,被帝休与松荣一起种到了灵土里,草木族的长辈们个个愁容满面。   不夜侯失联的第六天, 帝休树自产的黑色小圆果实消耗量急速上升,草木族藏书楼里开始频繁有人进出, 灯光日夜不熄。   不夜侯失联的第七天, 将各族族长安置好后的帝屋从草木族禁地返回, 得知了目前糟糕的现状后, 他用灵力探查虞荼苗, 未发现任何伤势。   不夜侯失联第八天, 忙的团团转连着几天没睡个囫囵觉的帝屋炸了毛,开始疯狂发传讯轰炸各方寻找不夜侯下落, 杳无音讯。   不夜侯失联的第九天,给虞荼苗浇完水后, 帝屋试图强闯茶馆引发报警让不夜侯出现,炸坏大门二十四次后闯入失败,同样焦躁的帝休耐心地安抚族长:“再等等,荼荼出事,不夜侯前辈或多或少会有所感应。”   不夜侯失联第十天,除了在草木族禁地里走不开的鸢琳,草木族的长老们用尽了各种手段,徒劳无功。   不夜侯失联第十一天,各方反馈未曾寻到不夜侯前辈踪迹,梧桐镇灵力曾有异常,但异常无法捕捉记录。   不夜侯失联第十二天,毫无进展。   不夜侯失联第十三天,草木族脾气最好的帝休炸了,决定动用禁术寻找不夜侯,被帝屋死命阻拦:“冷静!!帝休你冷静一点!!冲动、冲动是魔鬼啊!!!”   不夜侯失联第十四天,帝屋感应到送至茶馆的传讯被读取,他火速送了拜帖,拜帖秒被拒。   帝屋:“……?”   他不信邪又送了一次,这次拒得更快。   帝屋:“???”   他怒极反笑,没隔到三秒,第三次拜帖再次送上。在感应到传讯被读取时帝屋就迅速通知了其他人,帝休送上第三次拜帖时,大家基本就到齐了———五位长老,一个不差。   第三次依旧被拒,帝屋面色不改,立刻发了第四次,或许是他坚持的态度透露出了什么,这一次没有立刻被拒绝,反而在犹豫了相当长一阵子后,出乎意料地通过了。   拜帖通过的那一刻,如果说帝屋的表情乌云密布,那么他旁边的帝休就已经无法用言语去形容了———帝屋和帝休认识了上千年,这好像是帝休第二次气成这样,上一次……是什么来着?   某位五十多年前失忆的族长努力回忆着,但脑海里只有朦朦胧胧的空白。   “前辈的拜帖接的很及时嘛。”帝休露出一个怎么看怎么令人头皮发麻、背后发凉、脚底冒汗的笑,“不枉费我们这么多天绞尽脑汁地联系啊。”   帝屋正在抬手绘制小型传跨域传送阵,闻言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两步———不知为什么,呃,他心里有点毛毛的,明明是正常的话,但听起来好……阴阳怪气?   被帝屋一手带出来的瑰玉往帝休背后躲了躲,她、她也莫名有点害怕。   如果不夜侯只是单纯失联小半个月,虞荼只是单纯昏迷十多天,大家可能还没有这么生气,但经过藏书楼查资料和各方调查出来的东西反向推敲后,他们推出了一个有极大概率的可能———不夜侯前辈在进行某种危险的尝试,这种尝试通过血缘关系牵连到了虞荼。   无论是自然的运转规律,还是亲人之间的牵绊,理论上来说都不会让这么离谱的事发生。   因为血缘关系虽然常常有关传承,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玄妙,不至于、也不可能让小辈通过血缘的纽带将长辈所受伤势一并分担———受限于实力的巨大差距,长辈身上的小伤挪到小辈身上,是极有可能致命的。   按不夜侯前辈对虞荼的爱护来看,决计舍不得让他遭遇危险,别说用特殊手段通过血缘关系转移反噬,怕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不夜侯前辈恨不得将虞荼可能受的伤都转到他自己身上来。   结论成立后再去倒推,一切就很明显了。   虞荼的[天赋]十分特殊,他应该是通过[天赋]看到了一些与不夜侯前辈有关又不太好的东西,虞荼对身边的每一个长辈都看得很重,不夜侯又与他有直接的血缘牵连,怕是这棵刚成年没多久的小茶树苗头脑一热,不仅不阻止自家长辈那危险的举动,还变着法子助纣为虐!   ———莫名其妙的昏迷不醒,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通了这一茬的一群长辈们不仅牙痒痒,手也有点痒痒,老的小的都不让树省心!   虞荼的问题先记心里,当务之急是找到不夜侯前辈让小茶树苗醒过来,等问题解决了身体没问题了,再好好地算!总!账!   帝屋的小型跨域传送阵已经绘制完毕,银色夹绿点的流光慢慢旋开,按理来说,拜帖是帝屋递的,应该由他最先进去,但帝屋脚下一转,从小型跨域传送阵前让开了———帝休那视线,他走前面怵得慌。   帝休没和他客套,第一个踏进了小型跨域传送阵里,其他几位长老迅速跟上,帝屋和瑰玉是最后进去的,在进去前,他们俩对上视线,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小命要紧,闭嘴为妙。】   *   虞荼通过之后就有点后悔了,但反悔也来不及了,在缓冲的这一分钟空档里,虞荼难得的有点紧张,还有点害怕。   虽然族长平时看起来不着调,喜欢逗弄幼崽,但爱护也是真爱护,本体无缘无故昏迷十多天,不夜侯又失联,一想就知其中有猫腻。   虞荼缓缓吐出一口气,做好了看见一个暴怒的族长的心理准备———族长和帝休长老常常形影不离,族长如果发起飙来,靠谱的帝休长老还能帮着劝劝,应该不至于太严重……吧?   等等!为什么整个草木族的长老都来了?!   因为震惊,虞荼甚至蒙圈地眨了下眼睛,有种事态超出掌控的茫然,眼前这个画面实在是离谱到离奇了———前面那个阴沉着脸的,怎么长得这么像他和蔼可亲温柔可靠的帝休长老呢?   族长和瑰玉长老甚至在队伍的最末尾,安静得像两只鹌鹑。   虞荼:“……?”   他再次有种事态超出掌控的茫然。   “抱歉,这十多天有紧急要事要处理……”虞荼立刻先发制人,“让你们担心了。”   正常情况下,他善解人意的帝休长老会在他表露出歉意后怒火和缓,毕竟大家都是成年树了,良好的认错态度有助于双方下台阶,愤怒不再占据理智的上风,后面的交流就不会那么艰难。   但这次明显有点不对———   “是挺担心的,担心的吃不好睡不好着急上火直接发疯。”为首的帝休点点头,他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虞荼雪白的头发、毫无血色的肌肤、雪白的眼睫、银色的瞳孔,“我知道您有苦衷,这苦衷还不能和我们说,所以只能道歉。毕竟您多厉害啊,什么事都一棵树扛着,所以小辈有样学样,一个不注意就把自己折腾的昏迷不醒,我懂,我都懂。”   虞荼垂在身侧的手蜷缩了一下,他有点怂。   “除了天生白发和步入老年,只有伤到本源才会白头。”帝休脸上的笑容比鬼都可怕,“您上次教训族长不是教训得很溜吗?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管不顾地双标起来了呢?”   站在最末尾的帝屋心虚地缩了缩看热闹的脖子,感觉好像能闻到那一天草地上泥土与青草的芬芳,嘴里也开始泛起令人作呕的药味。   他都已经安安静静将存在感缩到最低了,怎么还挂他当典型啊?   虞荼:“……”   他现在有点想回到大雨之中的后院里继续昏着。   “您是长辈,我们不好对您指手画脚,所以您就开始放飞自我,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了是吧?”帝休慢慢地走近,虞荼能看到他泛红的眼圈和布满血丝的双眼,“本源亏损不会痛?一意孤行特别好玩?用自己换下族长您还挺高兴?”   “等等———”缩在队伍最末尾的帝屋勇敢而疑惑地探出头来,“什么叫用自己换下我?”   帝屋也是计划的知情人之一,想到顾鸿影三天的无尽之海行程突然变成了七天,帝休第四天赶过去,回来之后却缄口不言,他的脸也变成了调色盘:“为了把我换下来,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他气的连敬称都忘了。   虞荼:“……”   他艰难道:“我觉得我可以解释……”   面前的六个人站成了扇形,明显是在防着他开溜,六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空气都在此刻凝滞住。   “我觉得我可以解释……”虞荼小声说,“这就是一个巧合。”   “您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我。”帝休的笑容温柔而扭曲,“我可以给您时间,您再编个新的。”   “好了帝休———”站在他后方的松荣那慈祥的脸上带了点不赞同,他拍拍帝休的肩,“和不夜侯前辈说话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还没等虞荼感动,松荣长老就幽幽一击:“毕竟不夜侯前辈也没把我们看做自己人,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也是应该的。”   “是啊。”连有点呆的芝淮都跟着补刀,“在不夜侯前辈眼里,我们都是没长大的孩子。”   这一刀杀伤力太大,在场的其他六人都感觉有被伤害到。   鸢琳给芝淮使了个眼色———   [少说两句。]   她真怕芝淮一开口,带来的又是无差别攻击。   虞荼顶着一幅褪色的模样被六个人围着喋喋不休,几个唱红脸,几个唱白脸,虞荼愣是在晕晕乎乎中一口气答应了好几个不平等条约,比如以后干危险的事要提前说、比如不能不拿身体健康当回事、比如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和他们讲,比如虞荼日后生命安全方面的教育他不准插手……   虞荼:QAQ   他现在觉得自己像被唐僧念叨的孙悟空,整一个大写的“惨”字。   等这一轮“酷刑”结束后,帝休拉着芝淮商讨从今天起应该让不夜侯喝什么药,多少天一个疗程,生吃还是熬汁,帝屋抱臂在旁边“幸灾乐祸”,试图将自己亲身尝试的味道难吃但药效极好的几种加到不夜侯的药方里。   虞荼轻声抗议:“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不需要喝药,过段时间就好了……”   马甲是充能的,比吃药方便多了!   话音刚落,他立刻得到了六双不信任的眼神。   “不夜侯前辈日常应该挺忙的。”瑰玉提议,“不如我们每天轮流送药?”   不夜侯在他们这里,某方面的信誉值降到了谷底的地底。   “我觉得可以!”帝屋跃跃欲试,“我今天就可以开始送!”   他继续补充:“什么有用用什么!我们草木族不差这点东西!”   虞荼:“……”   族长的豪横令他眼前一黑。   马甲这事在“割地赔款”中勉强算是糊弄过了,毕竟不夜侯的辈分摆在那里,他们还是稍微顾及着留了点面子,但本体那边……刚刚平静下来的帝休似乎又冒出了具象化的黑气。   “荼荼乱用[天赋]导致昏迷,可能还是需要您出手。”帝休用温和但细听全是咬牙切齿的声音说,“今天已经是他被种到地里的第十天了。”   “我觉得———”虞荼试图拯救一下自己的本体,毕竟一件事挨两趟骂真的有点冤,“他已经知错了,要不就……算了吧?”   虞荼和帝休对上视线,于是最后一句话越说越轻飘,帝休眼里就差明明白白地写上“溺爱孩子铁定出事”这句话。   “算了?”帝休冷哼一声,“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月不见能的上天。”   “您放心吧。”松荣笑眯眯地安慰虞荼,他是目睹过不夜侯对虞荼的溺爱程度的,“我们一定不当着您的面教训孩子。”   虞荼:“……”   当面不当面的,挨骂的都是他啊! 第298章   虞荼被迫用像老旧机器似的、信号接收不良的马甲去了一趟草木族, 马甲那迟钝的反应一摆出来,他真切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如芒在背。   隐隐约约的,背后的帝休长老冷哼一声, 芝淮小声地和帝休咬耳朵:“今天在草木族里按着他喝药了再回去。”   那个“他”指的是谁, 不言而喻。   虞荼抿了抿嘴, 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咳嗽和嗓子里的痒意,内心狂刷流泪猫猫头表情包。   等到了种本体的地方,一群植物的气压就更低了, 虞荼看向本体,忽然觉得本体的高度有点不对劲,怎么感觉……矮了点?   带着对本体高度的疑惑,他还没开始询问, 帝休长老凉凉的声音就飘到了耳朵里:“不夜侯前辈不用看了,茶树苗身高倒退了十厘米。”   虞荼:“……?”   虞荼:“!!!”   他用马甲干的事,怎么还倒扣本体身高啊!他好不容易才长到2.06米,现在他连根一起算都没有两米了QAQ。   虞荼不信邪地比划了一下:“怎么可能会越长越矮呢?”   “醒了之后您自己问呗。”帝休活动着手腕, “有的是时间。”   虞荼向旁边退了一步,看着面色不善的帝休长老, 他硬着头皮说:“就当……浓缩才是精华?”   帝休:“???”   帝休脸上的笑容更扭曲了:“您讲的冷笑话还挺好笑。”   帝屋默默往后挪了几步, 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后退途中他撞到了瑰玉, 两棵植物用眼神悄悄交流————   [看吧, 溺爱孩子不承认还给孩子找借口, 都是惯的。]   [感觉帝休长老要气黑化了。]   [芝淮那药不说我就知道绝对巨巨巨难喝。]   [少幸灾乐祸,族长你干的破事还少吗?]   [欸!可不能随便冤枉树啊!]   虞荼扶着本体的树干, 将意识传了一半过去,趁着这一半意识在折腾本体化为人形, 虞荼立刻准备开溜———没溜成功。   松荣和鸢琳一人找了个理由拦了拦,拖了拖时间,芝淮就带着一大海碗黑漆漆的药汁过来了。   虞荼看着那和他脑袋差不多大的碗瞳孔地震,这一碗药下去今天一天都不用吃饭了,虽然马甲也确实不需要进食。   芝淮严肃着一张脸将碗递给他,虞荼享受到了360度无死角的目光注视。   躲是躲不过了,虞荼叹了口气接过了碗,碗凑到嘴边的时候,那股古怪诡异的气息冲得人天灵盖发晕,虞荼果断关闭了自己的味觉,一口气闷掉了。   将空碗对着他们展示,虞荼无奈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帝屋悄悄去瞄帝休的脸色,帝休微微点了点头,按不夜侯前辈的宠溺劲儿,他在现场着实不好教训胆大包天的虞荼,今天的药已经喝了,放树回去也无妨。   虞荼留在本体里的一半意识好不容易化成了人形,见他们的注意力还在马甲身上,蹑手蹑脚准备开溜,下一秒就被两股力量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虞荼仰头向后看,左边是帝屋,右边是瑰玉。   “荼荼。”瑰玉笑起来的时候明艳热情,“躲不掉的。”   虞荼可怜巴巴地说:“……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但屡教不改。”往日温柔的声音越过两堵要命的门神,在此刻比鬼故事都惊悚,“荼荼,谁教你不将当自身安全当回事的?嗯?”   虞荼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小命休矣!   *   这天晚上,《山海之语》的忠实读者们在无聊N刷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刷出了更新。   自从揭示漫画为真后,漫画的更新时间就变得不稳定起来,上一次的更新还是十一月月底,虞荼他们在揽明月里喝酒告别,五个人醉得东倒西歪,晕成一片,月光从大开着的窗户里洒进来,有种温柔又哀愁的离别。   当时有读者调侃长安学府人造月亮里的《浪淘沙》放的可真不应景,就算放《送别》,来个“长亭外古道边”也比这强的多。   《浪淘沙》……听词就觉得很像个flag啊!   当时有漫画读者是这样安慰其他人的———   【五个人都醉撅过去了,嘤嘤没开口,Flag没生效,别慌!】   大家都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于是下一个十天,很多人工作的时候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看看漫画有没有更新,但第十天没有动静。   因为天衍有时会迟一点有时会早一点,于是大家开始蹲第十一天的更新,然后……没更。   第十二天,没更。   第十三天,没更。   第十四天,在大家都不抱希望怀疑漫画是不是揭露之后就直接坑掉了时,它反而更新了,发现更新的读者们呼朋唤友,火速集结。   [天衍老贼终于更新了,他还记得他有漫画在连载啊!!!]   [前面的那位漫友你不要那么勇!漫画是真的,你想想天衍祂究竟是谁(抓住肩膀拼命摇晃)]   [卧槽!默默删掉了刚刚打出来的一长段优美的语言……]   [卧槽!我也……]   实时滚动的评论区在好心漫友的提醒下有了长达半分钟的空白。   [既然漫画是真的,那这里可以许愿吗?许愿一下世界和平?]   [我许愿以正当途径见老婆一面,能和老婆贴贴就更好了!   PS:对本人及其家人无不良伤害无负面情绪无任何代价(此处实时补充)!]   [楼上的漫友好严谨【目瞪口呆.JPG】]   [所以在这里许愿是更容易能被祂看见吗?【宇宙升华猫猫头.JPG】]   [你们不要在上班和上学之间选择上香啊喂!]   于是这一次更新的开头就在到底要不要上香,将天衍当成许愿池的王八(划掉)里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漫画最初的画面一片漆黑,视线慢慢拉近,才发现那不是黑夜,是一片墨蓝色的海,天空与海同色,于是看不到海天交接的那条边。   笔直的海岸线边有两个背影,一个青年模样,一个穿着一身长及脚面的灰袍,画面持续拉近,是顾鸿影和邝冕。   邝冕似乎在吟唱着什么晦涩难懂的语言,天衍并未标注,展露出来的只是抽象的乱码,但伴随着他的吟唱,蓝到近乎黑的海中渐渐浮起反光一样的白,宛如镜面的海洋荡漾起来,那些反光似乎从星星点点连成了线,像是什么游动的活物———那是剪影似的白鱼。   在宛如黑夜的光线里,它们模糊而柔和,首尾相衔,游动着浮上海面,星星点点的光从白鱼身上抖落,有的沉入海底,有的浮上天空,成了墨蓝天幕上游动的星辰。   随着白鱼的出现,毫无波澜的海面“活”了起来,水浪像涨潮似的,涌到顾鸿影脚下,邝冕伸出手,在顾鸿影背后推了一把。   顾鸿影跌入海中,首尾相衔的白鱼游过来,一圈圈将他缠绕在最中心,顾鸿影闭着眼睛,他的皮肤开始出现皱纹,头发染上花白,身躯也逐渐佝偻,白鱼簇拥着他,渐渐走向死亡。   邝冕没有去过多注意顾鸿影,他仰着头看着天空,星辰已经璀璨起来了,有的黯淡、有的陨落,在生死之中,也有新的星辰出现———死亡与新生,每天都在星图上交织上演。   漫画在这时引入了一段朦胧的回忆,好像是深夜的屋内,一切物品都只剩下轮廓,窗户里泄露出来的依稀月光让色调模糊。   “归墟是万物之灵的归属,连通无尽之海,海中有生死门,生死不休,生死门不朽。”有人站在模糊色调的阴影处,只有他的话语框是清晰的,“我并不是不知。”   另一个人穿着灰色的袍子,边缘融到了黑暗里,看起来似乎是将顾鸿影推入海中的邝冕:“以生死门中的死生之气交替为他打磨灵气,迅速提升体质,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阴影处的人不知为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总不能……又重蹈覆辙。”   [和墟者说话的人是谁(警觉)]   [急急急,不会这个时候还加什么新人物吧?]   [愣是一点轮廓都不画,全靠瞎猜?]   [其实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很像……嗯……]   [嗯?在打什么哑迷?]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我也想到了(;Д`),我害怕。]   [我也!老婆一登场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特别有美强惨白月光那味儿!]   [别吧!这可不兴瞎说啊!]   在读者们关于阴影处究竟是谁的猜测里,漫画已经向后续发展了———白鱼形成的漩涡将顾鸿影簇拥在中间,从剪影似的白鱼间的缝隙里,能看见闭着眼的顾鸿影在衰老到极点的时候,慢慢蜷缩起来,他身上发出了如同白鱼一样的光。   在柔和而模糊的光线里,属于顾鸿影的剪影头顶现出一对形状优美的弯角,身后多出一条蓬松的尾巴,翅膀在他身后缓慢抖开,飘下星星点点的光。   顾鸿影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不再是正常人类的颜色,而是与这片海洋同样的墨蓝,他睁着眼睛,眼中没有焦距,翅膀扇动着,逆着盘旋下降的鱼群向上,他的身形慢慢变化,看起来像要飞到海面上去。   这片海洋好像极符合“无尽之海”的称呼,大片大片的墨蓝色里,顾鸿影就像一只溺水的飞鸟,他越是往上飞,便越是接近兽态。   墨蓝色的海洋里,鱼群盘旋降落的最深处,一尾青绿色的游鱼摆着尾巴追上来,它不管不顾地撞在顾鸿影身上,化成一股浅色的风,托着他离开了海面。   在离开海面的那一刹,顾鸿影的身上剥离出星星点点的白色碎光,这些碎光组成了一只小兽的形态,随后又变为一条白鱼,它游入海洋深处,首尾相衔的鱼群最前端露出一个缺口,它补进了缺口中。   停滞的鱼群重新开始下坠,游向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偶尔末尾会有些白鱼脱离鱼群,摆动着尾巴游上海面,在探出头的那一刻,化成振翅的白鸟。   生死轮转,偶有变数。   顾鸿影已经完全变成了人类的形态,风托着他越飞越高,飞到云层之上———   他在海洋中,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的眼睛,是完完全全的、属于人类的颜色。   天空中的星辰忽然开始自发调整轨迹,漫画里,顾鸿影的眼睛旁,多了一行小字:   【命运定格,不再更改。】 第299章   [什么命运定格?什么不再更改?【刀子要素警觉.JPG】]   [是因为那条青绿色的鱼吗?]   [阴影里的人说无尽之海中有生死门, 假设首尾相衔的白鱼不断沉入海底为【死】,脱离海面飞入云层之上俯视人世间的白鸟为【生】,死亡与新生……这是不是就是墟者所说的死生之气?]   [感觉这个说法很有道理, 那“生死不休, 生死门不朽”是不是意味着只要生死的轮回不停止, 生死门就永远存在?]   [等等,漫画里有画生死门吗?还是我跳页了?]   [我也没看到生死门,我甚至都没太弄懂为什么嘤嘤会在白鱼堆里从青年变成老年的样子, 然后又从老年形态变成白泽,靠近海面的时候,嘤嘤变成了人,白泽却变成了鱼……我不聪明的脑瓜子感觉要烧了QAQ]   [我也是……天衍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压根就不是画给我们看的,所以我们看不看得懂也无所谓?]   [喂!不要这么扎心啊漫友!]   [我斗胆推测一下,其实无尽之海的生死门已经出现了,嘤嘤已经进过门中———大家为什么会认为生死门就一定是扇门呢?]   [好有道理, 我竟无言以对!]   [嘶……假设嘤嘤身上的白光就是生死门,白鱼代表【死】, 嘤嘤下坠途中外貌越来越老, 非常符合正在渐渐走向死亡这个设定, 在死亡的尽头, 他进到生死门中, 死生交替, 于是他的外貌又重新变回现在的样子。   嘤嘤前世是白泽,但是霍爸爸说他永远只会是人类, 出现这样半人半白泽的形态难不成是灵魂状态外显?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嘤嘤在走向【生】的过程中抛弃了属于白泽的部分, 蜕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人类,而属于白泽的那部分回归了【死】,也就成了白鱼群中的一员。]   [这么一说确实印证了那句“永远只会是人类”,属于白泽的特质在嘤嘤身上彻底剥离了。]   [白泽存在的年代很久远,所以他回归到【死】的序列里时,位置才会那么靠前?]   [那条从深处游过来帮了嘤嘤一把的青绿鱼———我细思极恐了!]   [逆转死生、定格命运……靠!我也细思极恐了!]   [卧槽!我刚刚一晃而过的念头,不会是真的吧?!]   [你们好好说话(怒)!!不要染上漫画里大佬们的谜语人设定啊!!!]   在【命运定格,不再更改。】这一页,评论量又上了一个小高峰,漫画的读者们各抒己见,因为翻过这一页后,天衍没有给出答案,而是跳转了场景。   漫画的分镜撞入了顾鸿影的眼中,再拉远时,他已经身处阵法里,莹白的线条覆盖勾连了每一个角落,节点之间陈列着大量珍贵的物品———虽然漫画读者们都不认识,但看那精美的细节和昂贵的特效,就知道价值不菲。   换句话说,用在主角身上的东西能差吗?   当然不能了!   画面用几个回忆的画面交代了始末,顾鸿影已经结束了体质的打磨,要开始灌灵了。   [懂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醍醐灌顶、拔苗助长(bushi)]   [鹈鹕:礼貌吗你?]   [嘤嘤那么痛苦,我本来应该很心疼的,但天衍画的真的好好笑哈哈哈哈———]   [嘤嘤在这边疯狂吸收灵力修补经脉实力坐火箭上涨,阵法之外草木族长拿着大麻袋狂捡小动物……哈哈哈哈哈哈妖族族长你们严肃一点行不行?我滤镜都快碎完了哈哈哈哈!]   [各位族长怕被快递邮回去损害威严形象,但画到漫画里是全世界都知道了呢~]   [很想看到各位迷你族长看见漫画的表情,天衍老大能画一下吗?]   [咦惹~这就喊上老大了?老大我也想看!]   [我也想!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可惜的是,漫画读者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法没有被满足,这一次的更新似乎是特意介绍顾鸿影是怎么提升实力的,因为在灌灵结束后,顾鸿影稍作休整,又去了昆仑。   [锻体七天,灌灵六天,休息一天又立刻去昆仑———我们嘤嘤是劳模吧!]   [这个入口我看了好多好多遍,是要去拯救可怜的美少年了吗?]   [我知道!是时晚!]   [芜湖!我们嘤嘤大升级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救朋友!感动!]   [急急急!我要看他们俩抱头痛哭!]   [呜呜呜呜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团圆合家欢,昆仑山主时序肯定也在等着时晚回家!]   漫画里,顾鸿影到达了无萦的入口后,一路小跑着进去了,他经过了这条路许多次,于是每一点细节都烂熟于心,他心情很好地哼着歌,眼睛快要笑成了月牙,脚步里透着轻快的愉悦。   漫画再次用一个大的横页,呈现了一片冰天雪地———密密麻麻的竖直冰棱高低不一地垂下,尖端锋利,有不逊于寒铁的冷光,冰墙崎岖,凝出无尽的寒意,长长的冰锁链交错盘旋,如压在心头不散的阴云。   在一点人气都没有的环境里,顾鸿影的声音比人先到,有种活泼泼的神气:“时晚前辈!”   他总是有让人心情变好的能力。   漫画里,顾鸿影冲到高高的冰台前,他脸上的笑容比向日葵还要灿烂,眼神里带着喜悦,向与他相处了一年多的人,乐滋滋地展示他现在的不同。   分镜画出了时晚的侧脸,他的眼睫上沾着冰雾,神色却隐隐透着癫狂。他的头部、背部、四肢均分布着浓度各异的黑气,每一团黑气上都延伸出一条淡淡的线,连接到脚下冰台里被封印着的不化骨碎片上。   远远看去,时晚像被蛛丝包裹住的“茧”,或者说,他已经成了“茧”的一部分。   顾鸿影看不到那些黑气,所以时晚让顾鸿影斩断那些锁链时,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顾鸿影是答应了,但追漫画的读者们因为视角的不同,却看出了其中的怪异———尽数斩断这些锁链,时晚真的能得救吗?   [我想说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别自己吓自己,大家坚定一点!时晚肯定能得救的!]   [总不能锁链砍完时晚就不在了吧?哈、哈、哈、这是什么地狱冷笑话?]   [漫画既然能放出来,那必然是已经发生了的事,不管是好是坏,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变。]   [是啊,我们只是真实的旁观者。]   在读者们讨论的时候,顾鸿影已经召唤出了昆吾剑,漫画给了他的脸庞一个特写———他的神色前所未有地严肃。   “哗啦———哗啦———”   沉寂的冰锁链震颤,自行拖动的摩擦声令人牙酸,一条又一条锁链脱离了冰壁,裹挟着黑气的恶意在此刻轰然爆发,密密麻麻的冰锁链挡住了顾鸿影的视线,也挡住了之前能被他看见的高台。   高台之上,束缚住时晚的最后一条锁链也脱落了,他摇摇晃晃地盘腿坐在地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更加渗人,缠绕在他周身的黑气,比攻击顾鸿影的锁链更盛。   耳垂边飞舞的红色流苏扎入了他的脊背,他只皱了皱眉,伸手蛮横地将流苏生生从脊背里拔出来握在手中,流苏张牙舞爪却动弹不得。   时晚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那些缠绕着黑气的冰锁链仿佛得到了主帅的号令,极有技巧地涌向顾鸿影那方。   [等等!眼下的情况给我整迷惑了,时晚到底要不要嘤嘤救啊?]   [我怎么感觉那些冰锁链听的是时晚的号令?那嘤嘤赶过来砍锁链干嘛?吃饱了撑的?]   [别关心锁链了!你们先关心关心他脚下台子里的冻着不化骨啊,它们一个接一个消失了就留了点印子!!!]   [都到这个地步了不要告诉我时晚是反派(尖叫)我接受不了!!]   时晚真的是反派吗?   在漫画里,他表现出的姿态很像。   顾鸿影在一剑斩碎了大半锁链后,又在冰壁上疯狂砍连接点,天地之间冰雾飞屑纷纷扬扬,时晚的眼瞳里倒映出顾鸿影矫健的身姿,他唇边微微勾起一个笑。   这个笑并不好看,放在他的脸上,甚至丑的有点渗人,可所有人都从这个笑里,感觉到了一种解脱的意味。   时晚看着顾鸿影手中那把所向披靡的剑,下意识地同他一样摊开手心———那是剑修召唤自己本命剑的起手式。   他的掌心空无一物。   时晚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冰雾融化在他眼睫上,有的化成水珠,在眼角留下些微印痕。   他慢慢起身,在顾不上已经完成一切后喘气的空档里,他从高台之上跳了下去,顾鸿影就地一滚,避开了他。   “时晚前辈!”漫画里的顾鸿影紧张极了,“时晚前辈!”   [靠靠靠!他们俩不会打起来吧!]   [我现在感觉不对劲,到处都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我又说不上来!]   [我也是!嘤嘤你要不跑吧,喊其他大人来!]   读者们的担忧无法传递到漫画里,更无法更改已经发生的事实,他们只能看着时晚睁着一双有些可怖的眼睛,一步一步走向顾鸿影的方向。   顾鸿影在不断后退,刚刚砍锁链的潇洒姿态消失无踪。   地上冰锁链的碎块洒了一地,时序近乎无声的脚步踏在碎块上,锋利的断面折射出了一段又一段过去———   雪道之上救助同伴、课堂之间大放异彩、结交好友并肩前行、亲人在侧平平安安、声名鹊起铸造本命剑、无雪山峰同伴合影……   这是意气风发、骄傲璀璨的过去。   随后灾祸突降,被不化骨选为载体,手刃最亲密的同伴,神圣的藏书室化作尸山血海。   那把漆黑的剑攻击的时候,尾端甚至还坠着一个粉色的平安结。   他割下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的脑袋———   【呜呜呜时老大,怎么今天我的对手又是你啊!】   他砍断了一个有着长马尾的女孩的胳膊———   【也许某一天我们会死在怪异手中,所以更要珍惜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削断了一个瘦弱男孩的双腿———   【哎哟,我们小晚有本事在豆蔻面前凶啊?】   他扎穿了众人合力护着的、一个女孩的胸膛———   【以后我要是打不过你怎么办?】   【我的剑,永远都不会对向你。】   “时老大!”   “时晚?!”   “小晚!!”   “时晚同学!”   “时晚!!!”   ……   那那么多道画面,那么多呼唤的声音,最后都渐渐归于寂静,融到了漫天血色里。   “噗哧———”   是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冰锁链断面折射出的过去与现在无限重合———   过去里,时序的剑穿过了时晚的胸膛,现实里,时晚抓着顾鸿影的剑猛然用力,昆吾剑穿过他的后背,露出一截沾着鲜血的剑尖。   时晚的头垂在顾鸿影的肩膀上,他因为痛苦而痉挛发抖,眼神涣散,他好像一直在重复一个词,只是没有声音。   他在说【对不起】。   即使已经没有了意识,他还在一直重复着,直到他慢慢消失在空气中,消失在这方天地里。   红色的流苏从半空中掉下来,有了细密黑色花纹的昆吾剑跟着砸落到地上,顾鸿影发着抖,想去捡起那红色的流苏,却最终只抓到昆吾剑锋利的剑身,将手割得鲜血淋漓。   他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气音,像是动物垂死之时的悲鸣———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的样子前所未有的狼狈,不是指外形,而是指眼里的神采,顾鸿影的声音嘶吼着不成句子,即使只是纸面上的漫画,那种悲伤绝望的崩溃感也溢出来,感染了屏幕前的每一个人。   [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刚刚还在猜时晚会不会是什么心机深沉的大反派,故意骗取嘤嘤放他自由,结果他自己撞到昆吾剑上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现在哭得眼泪决堤!我都不敢想象嘤嘤现在有多难过!]   [嘤嘤他那么想救下时晚,他还一直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结果时晚死在了他手里,这TM的多残忍啊!!!]   平时顾鸿影的狼狈只会让读者们嘻嘻哈哈的嘲笑他,调侃他运气非,但这次,没有人笑得出来,不单因为漫画是真的,还因为眼前这些画面实在是太残忍。   顾鸿影一直是阳光积极又开朗的,有的读者说他像盛开的向日葵,有的说他像可爱活泼的金毛大狗狗,有的说他像元气满满的小太阳……对一切都那么热忱,对一切都那么认真。   [如果能穿过屏幕抱一抱嘤嘤就好了……]   有读者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时晚的过去放的不多,我也被刀的心肝疼……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这个地方人不人鬼不鬼地锁了二十年,嘤嘤其实也是让他解脱了。]   [嘤嘤,时晚没有怪过你,他一直在和你道歉……]   [嘤嘤你不要难过了,时晚和昆吾剑融为了一体,他也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啊!]   [别哭了,嘤嘤你哭的我心都要碎了呜呜呜———]   读者们为冰天雪地里红着眼睛流泪的顾鸿影而落泪,在翻过这页后,就是哗啦啦的倾盆大雨,这场雨似乎将读者们碎裂的心脏掼在地上,“哗啦”一下摔成满地碎片。   因为他们在雨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有着白如雪的发丝,以及同样雪白纤长的睫毛,他静静阖眼躺在雨水里,身下是被雨水冲开的血迹。   [???]   [我的老婆他又怎么了!!!【尖叫.JPG】]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处处发刀?!]   [老婆没出现在更新里时疯狂想他,但我想看见的不是这样的他啊!!]   [不行了不行了,我现在有点呼吸不过来【吸氧.GIF】]   画面从崩溃的顾鸿影那边挪到了不夜侯这边,漫画里,不夜侯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睁开了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雨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想要用胳膊撑起身体,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努力了好几次才成功。   仅仅只是坐起来,他就忍不住掩着唇低声咳嗽,雨水打湿了不夜侯的衣衫,在昏沉的天色,瓢泼的大雨里,不夜侯的身形似乎格外瘦削单薄。   读者们第一次看见那样崩溃的顾鸿影,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狼狈的不夜侯,好像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了悄无声息的巨变,于是迫不得已造成了眼下的局面。   [我现在开始好奇了,计划……到底是什么?]   [从来没见过老婆这样虚弱,白发对于草木族来说不是什么好兆头吧?]   [老婆完美得找不到什么缺点,越是这样我越是心慌QAQ]   [老婆的缺点还不明显吗!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说,什么危险都自己扛!老婆你张张嘴是会死吗!!!]   [我要众筹给老婆买一个能敞开心扉说实话的嘴!!!]   在读者们的哀鸿遍野里,漫画里的不夜侯努力从大雨中起身,他的衣衫湿淋淋地挂在身上,这个时候他应该赶紧回到茶馆去打理身上的狼狈,可不夜侯却像个普通人一样,慢慢地通过通道回到了茶馆中。   他的身上一直有水滴在滴落,水滴不是纯然的透明,让人分不清这滴下的雨水里,究竟有没有掺杂他的血。   不夜侯无论做什么都费力极了,甚至连烘干一身水都只能在柜子里找符咒用,在翻出那叠符咒的时候,他的目光在符咒上顿了一瞬,接着才拿起来使用。   [那些符咒看起来是荼荼的字迹呢……]   [所以在漫画没有画出的场景里,不夜侯一直在教导菟菟吗?]   [肯定会啊,先不说他们俩实锤的血缘关系,就老婆对菟菟那偏爱的态度,不教才怪呢!]   [我现在就想知道老婆到底做了什么,才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鬼样子?虽然白毛确实是我们的人均XP,但这个白发真的超级超级令人担心!!]   [附议!!!]   或许是为了解答读者们的疑惑,漫画在不夜侯使用符咒的时候将画面拉近,撞入了不夜侯银白色的眼瞳中,画面转换,有的漫天的星辰———   有两颗星星几乎重叠在一起,一颗明亮如影,一颗暗淡如石,两者之间只有一道浅到看不见的线分隔。   漫画只给了这两颗星星一个角落的分镜,像是单纯作为转换的间景,在意这个分镜的人寥寥无几,因为漫天星辰之下,平如镜的海边,披着灰袍子的邝冕看着从暗处走出来的帝休,叹息着说出了一句炸得读者头脑空白的话:   “不夜侯前辈用自己,彻底换下了帝屋。”   [什么玩意?!什么叫用自己换下了帝屋?]   [所以老婆和褪了色儿似的就是因为介入了命运?老婆更改了族长的命运?!]   [难怪前面说“命运定格”,合着是老婆在一手推动?]   [那时晚变成剑灵,也是不夜侯改变的一部分吗?]   [我觉得不是,按老婆那样温柔的性格,只会想办法压榨自己来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而不是让嘤嘤直面这么惨烈的死别……]   [卧槽!那岂不是说老婆因为改变了族长的命运而遭受反噬昏迷,嘤嘤在他昏迷期间杀死了时晚———这是什么地狱展开!]   [为什么不能想的再大胆一点呢?比如老婆同时改变了帝屋和嘤嘤的命运,那条青绿色的鱼,被剥离下来的白泽,我真的不敢往细想……]   [老婆只做不说,能不能长长嘴啊我亲爱的老婆!!!]   读者们抒发完了强烈的要爆炸的情绪后继续向后翻,漫画网站“加载中”的小圆圈转啊转,最后显示出一个贱兮兮的表情,表情底下是一行理直气壮的大字———   【还看什么呢,已经没有了哟~】   满心焦灼的漫画读者们:“……”   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了天衍的真实身份,大家不敢造次,但天衍……实在是太欠扁了吧!   好歹把老婆的后续画完啊!!   昆仑禁地里的某只麒麟连打三个大喷嚏,而虞荼终于逃回茶馆的马甲忽然收到了一股极庞大的、带着些许不针对他的怨气的能量,一下子就补全了一大块空缺。 第300章   在突然收到一笔庞大的能量时, 虞荼是懵逼的,但很快他就想到了原因———大概是十一月底开始玩“失踪”的漫画更新了。   这笔庞大的能量像及时雨,极大地缓解了马甲的不适, 虞荼在看完漫画的更新后, 笑容消失在了脸上。   读者们在为后续抓心挠肝, 虞荼平板中的画面却停留在顾鸿影的质问上,虞荼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崩溃的顾鸿影,他永远是积极乐观的, 但时晚的离开,对他的伤害程度比所有人以为的都大。   虞荼看向冰面上的昆吾剑,剑身上多了均匀美观、密密麻麻的黑色花纹,隐隐还泛着些许浅金。   好像一切散碎的珠子都有了根串起来的线———顾鸿影通过特训得到了昆吾剑作为奖励, 昆吾剑却没有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中,因为他们要用小灰废弃不用的、属于“犼”的血脉进行淬炼,使昆吾剑“诛梦魇,却妖邪”的能力更上一层楼。   不化骨作为最顶尖的僵尸产物, 极难被灭杀,但在传说里, 犼是僵尸的始祖, 所以顾鸿影灵山开剑能闹出那样大的动静, 所以他会被昆吾剑带入地底, 精准定位随春生———时晚成了承载不化骨的特殊容器, 与他心意相通的本命剑自然随之沾染了不化骨的暴戾气息, 哪怕隔着封印也能被轻易捕捉。   昆吾剑与不化骨,是同类的高位压制。   虞荼回忆着有关犼的资料, 其中有个没有太多史料支撑的传说,言“东海有兽名犼, 能食龙脑,腾空上下,鸷猛异常。”   如果苍龙会成为“妖族意识”这件事不可避免,那么昆吾剑就是克制他的法宝,要让法宝发挥最大的威力,顾鸿影必须要有与之匹配的实力,故而有了锻体灌灵。   想到这里,虞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冥冥之中,好像一切早已注定。   被族长和长老们教训过的本体终于艰难脱了身,虞荼立刻用本体给顾鸿影打电话,却只听到忙音,用手机发消息,也无人回应。   虞荼沉默了很久,最后写了一段长长的留言。   源源不绝的能量还在细水长流地补到马甲里,虞荼却有些疲倦地垂下了眼睫,他看了一眼柜台上的日历,那还是小灰托宋图转交给他的,当时和日历一并转交的还有一张充满了汪言嗷语的留音符,小灰说它现在的血脉传承不稳定,至少还要好几个月才行,它说它会努力,争取年后化成人形回来过元宵———第二年的属于元宵节的格子上,被按了一个红艳艳的爪印。   虞荼轻轻碰了碰那个爪印,将日历向前翻,现在是十二月十六日的晚上,离屏障破碎,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   他往后靠入躺椅里,茶馆外的雨声依旧没有停,虞荼没开隔音阵法,于是哗啦啦的白噪音清晰地飘入耳中。   马甲是不需要睡眠的,可以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虞荼也习惯了这样高强度的生活,但今天晚上,听着那有规律的落雨声,他竟然慢慢合上眼皮打了个盹儿,陷入了深度睡眠。   强撑着的疲倦意识,也是需要休息的呀。   *   黑暗的乡间小路上,燕曦开着车灯,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方向盘,车灯只能照亮车前的几米位置,那只比一辆车宽一点的路让她开得胆战心惊。   她的手机扔在副驾驶上,显示着正在通话中,开启了扩音的手机里传来一道响亮的大嗓门:“燕曦你还没到吗?”   “别催!小心我把车开田里去了!”燕曦的目光牢牢盯着挡风玻璃外的黑暗,头都没摆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驾照才到手几个月!”   “不要紧张,大半夜的路上都没人,你放心开。”电话另一端的于懿安慰她,“怎么都不会有比马戏团那天更离谱的事了。”   燕曦:“……”   她咬牙切齿:“于懿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她被迫想起了她变成西瓜配色大老虎的悲惨经历,天杀的谛长卿拔了她一片毛,以至于她的灵魂脱离老虎返回了自己的身体后出现了后遗症———她的脑袋左后方莫名其妙秃了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位置,要不是她的头发还算厚实,根本就遮不住这么显眼的斑秃!   现在秃了的位置断断续续冒出了短小的发茬,估计过几个月后就不再看得出来,但一想到这事她还是怒火冲天,在知道漫画为真后,燕曦直接化身不折不扣的谛长卿黑粉,每天都在祈祷不夜侯给谛长卿天降正义。   拔发之仇,不共戴天!   “说起来我们家竟然和里世界也有不小的渊源……”燕曦操纵着方向盘向右拐入岔路,这是一个一览无余的下坡,“漫展里的燕沫沫竟然是我舅舅的女儿,每年拜年时都会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表妹———世界可真小啊!”   “根据漫画来说,只有遇到麻烦的人才会有机会接触里世界……”于懿欠扁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看来你们两姐妹运气都不咋地呀~”   于懿是燕曦的发小,非要说也算青梅竹马,他性格贱兮兮的,常常能一把戳中燕曦的痛点,大晚上被他这么一“挑衅”,燕曦残存的瞌睡是一点都没了———明天返回后,她一定要狠狠修理于懿一顿!   脑海里“修理于懿”的计划才刚列到plan B,燕曦就感觉车子好像撞到了什么,她从岔路拐下来的时候非常确定这条路上是没有人的,难不成她撞到了流浪的猫猫狗狗吗?   燕曦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立刻踩下了刹车,她抬头看前方的挡风玻璃,车灯照亮的范围里,只能看到飞舞的小虫。   燕曦调出了行车记录,行车记录卡顿得像老旧的磁带,画面都变成了斑驳的色块,如果之前遇到这种情况,燕曦会考虑两种可能,一是行车记录就这样不凑巧的坏掉了,二是车灯照不到的草丛里,有人等着她下车进行拦路抢劫,她车子撞到的东西,是被刻意安排好的意外。   但经历过马戏团的意外,在知道这个世界确实存在不少除人类以外的生灵后,她就不是那么敢确定了。   正在燕曦举棋不定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声小小的猫叫,虚弱又痛苦。   难不成是她想多了?她撞到的是一只流浪的小野猫?   “喵呜~”痛苦的猫叫声渐渐微弱下去。   燕曦本就对毛茸茸的小动物没有抵抗力,又是她自己不看路误伤了小猫咪,乡下流浪的野猫一旦受伤没人管就必然走向死亡的末路,燕曦更纠结了。   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车载屏,几下雪花闪过后,行车记录又能用了,燕曦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在车轮的旁边看到了一条橘色的尾巴,尾巴下还沁着隐约的血迹。   坏了!是真撞到猫了!   燕曦通过车窗看了看路边只到她腰那么高的草丛,还将车窗摇下一条缝用强光手电筒左右各照了一圈,确认没有人藏匿之后她立刻打开车门去车轮下捞猫,三舅就是兽医,最近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她加速把小猫带过去,说不准还能捡回一条命!   小心翼翼地将小猫从车轮底下捞出来,看着血染红了它小半身毛,燕曦心里愧疚得要命,他将小猫放到副驾驶,回身关车门后一脚油门踩到底,还有十分钟就能到了,看小猫的精气神绝对能坚持到回家的那刻!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手机屏幕虽然显示的仍在通话中,但她的手机,没有任何信号。   ……   “你那边发生什么了?燕曦?燕曦!燕曦能听到我说话吗?!”   在隐约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后,大半夜打电话陪她壮胆的于懿就开始喊燕曦的名字了,但不知为什么,电话那端一直没有人回应,于懿甚至能听到燕曦急促的呼吸声,但就是没有回应他的话。   前段时间的经历瞬间涌上脑海,于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他已经开始纠结要不要向异处局据报警的时候,电话那段终于传来了燕曦的声音:“干什么?”   那声音有点飘,像隔了很远说话。   于懿担忧道:“刚刚听到你那边有刹车声,发生什么了?”   “路上不小心撞了只小野猫,我得把它带回家去找人救。”燕曦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先这样说,我挂了。”   观音刚落,于懿的电话就被毫不留情地挂断,快得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有点怪,他想。   第二天下午,门外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于懿凑到门口通过猫眼看见了燕曦。   他们俩都在本地上大学,今天虽然是星期二但都没课,于是相约着去图书馆期末复习,于懿清清嗓子:“来来来,我们对个暗号啊!”   燕曦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过来:“于懿你别搞着死出!”   “配合一下嘛~”于懿说,“垂死病中惊坐起———”   “暗风吹雨入寒窗!”燕曦在门外都无语了,“你神经病啊!”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于懿艰难地让自己不要唱出来,“下一句歌词是什么?”   “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燕曦不假思索,迅速口齿清晰地念出来,“我警告你最后一遍!开门!”   “宫廷玉液……算了。”隔着一扇门,于懿突然叹了口气,“你在门外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个包马上就来。”   他背在身后的手机已经拨通了一串特殊的号码———那是上次遇险之后,异处局给他们留下的联系方式。   他非常确定,门外的那个“人”,不是燕曦。 第301章   当地驻守着的异处局成员来得很快, 快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在大门口等的不耐烦试图破门的“燕曦”被逮了个正着。   在“燕曦”被逮捕,确认是真的安全后, 于懿才怂怂地打开了自家的防盗门, 看着门口那融化得乱七八糟的门锁, 于懿在心里庆幸当年装修时爸妈花了大价钱买了据说安全系数高到离谱的防盗门———这扇防盗门成功地保下了他的小命!   躲在异处局成员的背后,于懿才敢去看“燕曦”,被束缚了行动能力的“燕曦”脸上的表情相当扭曲, 如果眼神能杀人,于懿大概被会被她千刀万剐。   “这些东西明明都存在于她的记忆里,你凭什么怀疑我!”假货从喉咙里挤出恶狠狠的声音,“我回答的根本没错!”   于懿担心真正燕曦, 但他也见不得假货这盛气凌人的态度,他同样用恶狠狠地语气回答:“暗号全都对,你肯定是假的!”   假货燕曦:“……?”   现在的人类是脑子长着长着变异了吗?竟然有什么她不了解的关窍?   没等于懿给她解惑,异处局成员已经手脚麻利地封住了她的嘴, 从昨天他们就得到了消息,一定要密切注意和不夜侯前辈接触过的普通人, 所以于懿一报警, 他们才会来的这么快。   于懿被人盯上, 他自然是在家里待不了了, 异处局成员将他一块带走, 在当地的异处局驻守分局做了一系列检查, 又签了一系列资料后,于懿终于得知了“燕曦”的真实身份———伪人。   怪异会模仿被选定的人类, 伪装成那个人类的模样代替他生活,根据他们的特性, 异处局将它们定名为【伪人】。   六年前,特异一组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端掉了一个差点蜕变为B级怪异点的伪人窝点,于是伪人这种怪异在表世界销声匿迹。   但谁也没想到,六年后这种怪物卷土重来,最开始的下手对象就是曾与不夜侯有过短暂交集的普通人。   于懿捧着热水坐在观察室里,后知后觉的害怕才涌上了心间,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和燕曦通话,如果他不是留了点心眼对暗号,如果不是意识到有点不对他就大惊小怪地报警……这些步骤但凡错了任何一个,他都不可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等到救援。   “你的运气还真挺好的。”   这间观察室里除了于懿以外还有温慕灵,她也是之前马戏团事件的受害者,被变成了一只鸵鸟。   温慕灵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我当时都被伪人掐住脖子了,要不是特异七组刚好做任务时检测到我家那边波动不对劲过去看了一番,我估计直接完蛋!”   “也不知道其他几个人的情况怎么样?”于懿皱着眉,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担忧,在马戏团事件后,因为都这倒霉的经历,他们建了一个共同的群聊,隔三差五也会聊天,“不会和我们一样,也有伪人要想方设法代替他们吧?”   “我是最先到观察室的,在群里挨个@了你们,没一个人回应我。”温慕灵叹了一口气,“现在只能祈祷他们吉人天相了。”   在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消磨时间时,观察室的门被再次推开,这次走进来的是华冉,比起只是受惊的温慕灵和毫发无伤的于懿,华冉的状态看起来就有点惨了,他头上乌青了一大块,左胳膊上绑着纱布,右腿打着石膏,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华大哥你这是挨打了吗?”温慕灵惊得直接起身,和于懿一起搀扶着他慢慢坐下来,“伪人这么凶残?”   攻击她的伪人只是掐着她的脖子读取记忆,倒也没有下狠手揍她。   “要不是我设了紧急求助,你们今天该看不到我了。”华冉苦笑了一声,“这种倒霉事我怎么还能遇到第二次?”   华冉是上次马戏团事件里的狮子,也是这几个倒霉蛋里年龄最大的,平时他会为他们传授一些与同事领导之间相处的诀窍,或者职场上的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偶尔也会发发小红包,和大家开开玩笑,所以群里的关系处的都不赖。   “第二次其实也还好……”在他说完后,于懿的表情变得有点诡异,“咱卫哥如果这次也被伪人找上门,都已经五进宫了吧?”   ……   于懿他们被袭击像是某种信号,表世界各处突然出现了不少伪人,有的是被当地驻守的异处局成员揪出来的,有的是被他们身边感觉不对的亲人举报的。   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诞生了新的伪人怪异点,还悄无声息地培养出了这么大批量的伪人。   为了民众的安全,异处局在官方账号上发布了与伪人有关的通知,提醒广大市民注意甄别周围的亲朋好友,以防伪人冒名顶替。   在征得于懿他们同意后,异处局给他们的脸打码后放出了他们遇到伪人的经过,在网上被笑得最厉害的就是于懿的经历———   “哈哈哈哈哈哈对得对就是不对!”   “我是说怎么感觉接头暗号有点不对劲呢?原来是原句啊!”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到底是谁能口齿清晰地念出来,这明明就应该唱出来!”   “狠狠点了!装也装的太不走心了吧!”   “人类文化博大精深,区区伪人不足挂齿!”   “不是,第四个视频虽然打了码,但这不就是卫子明吗?好家伙,五进宫了吧?”   “我愿封卫子明为非酋团第二!”   “我寻思着实在不行要不让咱卫哥去钓怪异,这绝对一钓一个准啊(敲木鱼)!”   “怪异:钩咸饵直,婉拒了哈!”   “如果伪人愿意和我和平共处也不是不行,班它上,工资我领———想想美滋滋!”   “草生了出来,竟然有亿点点心动!”   ……   虽然网上大家的聊天都以调侃为主,甚至还有人开玩笑愿意让伪人代替自己,但真正转到线下来,人人都警惕。   为了让大家认识到怪异与人类无法和平共处,也为了让一直生活在安全世界里的普通人提高警惕,异处局放出了一些被尘封的记录———有和怪异战斗时血肉横飞的留影视频、有纸面上惨烈的记载、有已捐躯英雄的遗物照片……   平时一些社会上血腥事件打码后才会允许在网络上流传,有时为了影响还会让这些事件404,但这一次放出的记录,没有任何马赛克。   血淋淋的照片和视频冲击着人的眼球,光是隔着屏幕,心智不坚定的人都容易被吓到噩梦连连。   关于放出的资料到底要不要打码,异处局内部也起过一场争执,最后支持不打码的人以微弱的优势取得了胜利———屏障破碎后,里表世界都将变得不再安全,如果一味将民众呵护在温室里,那里表世界中所有身具灵力的人光是保护大部分人的安全累死个几遍都不够。   特殊时期特殊处理,表世界哪怕是普通人,也要有危机意识和一定的自保能力,不求他们能打败怪异,至少要学会在怪异的手中周旋,撑到他人来救。   在资料放出之后,更多的东西摆被到了明面上,比如怪异点等级分类、常见的怪异品种、普通人遇到怪异后的自救方式……一桩桩一件件冲击普通人三观的同时,也让大家意识到这个世界真的和以往不同了。   异处局和表世界官方组织双向发力,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一切,即使各个城市的怪异事件爆发趋势逐渐增多,治安比起以往乱了一些,但秩序并未被破坏,表世界的群众确实惶恐过一阵,但惶恐完了大家发现,就算第二天要世界毁灭,该上班的还是要上班,该上学的还是要上学———不能说因为怪异都不生活了吧?   于是表世界又恢复了稳定,只是学生们每天多了一节与怪异有关的课程,上班族们每天也在了解与怪异有关的资讯,并人手多了一本《怪异求生指南》。   伪人是最先兴起的怪异,之后时不时就有“医院深夜怪谈”“学校哭声之谜”“高楼窗外黑影”之类的怪异大量诞生,偶尔没被及时解决的也会爆出些社会新闻,比如死在公司的员工化作怪异缠上了老板让老板出车祸成了植物人,比如还不起房贷的房奴在绝望之中化身怪异啃噬承重墙,比如深夜经过水边被溺水而亡的怪异拖入水中做替身……   明明安全系数变低了,但社会中的风气却莫名其妙变好了,主要是大家都在担心和自己发生过摩擦的人突然意外身亡后化身怪异缠着自己,即使这种概率极低,但只要发生了,基本都是一九开———怪异一出现,喜提含笑九泉。   在这样的社会风气里,有两样事情格外流行,一是各大庙宇香火不绝,有事没事,大家都想去拜拜,二是漫画与《怪异求生指南》一样人手一份,新增大量读者。   不夜侯的声名传播得愈发广了,离谱到虞荼接收的能量里,都开始带上了香火的气息。   虞荼:“……?”   他顺着香火的气息反向追踪,发现表世界里竟然有人给他供了牌位,每天三柱香,无比虔诚,这种人竟然还不止一个。   虞荼大为震撼。   拜他没用,这事得找异处局,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在这样离谱的社会氛围里,时间到了元旦。 第302章   到元旦时温度就已经很低了, 街上怕冷的人群开始穿上薄袄,但表世界的气温变化,并没有影响到里世界温暖如春的草木族。   虞荼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那没有规律没有节奏的敲门声格外执着, 仿佛虞荼不管, 始作俑者就能在门外敲到地老天荒。   虞荼将根从花盆里拔出来,蹦到地板上清理了一下根部的灵土,随后变回了人形。打开门, 门外是帝屋笑眯眯的脸,虞荼心中竟然没有感到意外————除了族长,一般不会有人大早上干这么无聊的事。   “现在是六点半———”虞荼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昨天晚上熬夜学到两点钟才睡觉, 现在感觉整个脑子像浆糊,“族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天元旦,免你训练。”帝屋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他催促道, “赶紧换衣服!”   虞荼:“……?”   “好。”虽然不知道族长要干嘛,但虞荼还是在衣柜里翻了套衣服去了卫生间, “你等我一会儿。”   帝屋站在了客厅中间, 手上灵力涌动, 正在勾勒小型跨域传送阵, 见虞荼换完衣服出来了, 他对着虞荼招了招手, 困得蔫巴的虞荼毫无防备地走过去,被他抓住胳膊向小型跨域传送阵里一丢————   “今天你的任务就是看住不夜侯前辈, 晚上带他回来吃饭!”   因为马甲每天都要被盯着喝一大海碗苦药,不喝帝屋就会想出各种方法来烦人, 虞荼迫不得已每天和定时打卡一样抽空喝药,他已经能很熟练地关闭味觉,然后吨吨吨了。   由于半个月前逃避喝药的心思太明显,以至于他通过拜帖的时间稍微犹豫这么几分钟,帝屋的拜帖就像雪花一样涌过来———这并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发拜帖不用太多灵力,帝屋十分钟能发一百张,茶馆未读讯息动不动就99+。   为了不处理这海量的拜帖,虞荼直接给帝屋开了权限,让他到茶馆前通知他一声就行,不用等他同意后再过来。   所以现在马甲坐在躺椅上,和被从小型跨域传送阵里丢出来的本体面面相觑。   漫画半个月前更新了一次,到目前为止毫无动静,虞荼不知道是因为屏障衰弱还是素材不够,但漫画更新后的第四天,邝冕找了他一趟,在无尽之海,虞荼终于得知了全部计划,或者说,在他参与进来后、被迫数次更改的新计划。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天衍那样执着地将“不夜侯”与“虞荼”这两个身份切割开,不让任何人知晓。   从无尽之海回到茶馆,虞荼有了明确的努力方向,他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在草木族那边送药的固定时间段里,不要让他们看到他正在研究的东西而已。   一念及此,虞荼从躺椅上起身,他对着自己的本体招了招手:“还困着?过来补觉。”   本体是血肉之躯,不像能量构成的马甲可以二十四小时不吃不喝不休不眠的工作。   虞荼的本体确实困得厉害,他直接走过去向躺椅里一蜷,幸福地淹没在毛茸茸的软垫子里,马甲给本体盖了床同样毛茸茸的毯子———马甲喝药可以关闭味觉和嗅觉,但本体要是感冒了,可没这么方便的功能。   ……   今天元旦,虞荼允许自己的本体放松,只是会将自己的分成两半的意识轮换着扯出来干活,身体要休息,意识也要休息。   中途将本体叫醒吃了顿午饭,下午本体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上次反噬掉的十厘米身高现在才补回来了两厘米,原型连根的高度还是没有突破两米这个数。   在感应到帝屋马上就要到,虞荼迅速收好了自己正在写的东西,清空了茶桌桌面,帝屋进来之后第一件事是看向躺椅那边———虞荼的本体脸埋在毛茸茸的毯子里,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发旋儿。   帝屋挑眉:“荼荼崽睡了一整天?”   “这段时间太累了。”虞荼在马甲里的这一半意识实话实说,“睡一天也不打紧。”   要干的活马甲都干的差不多了。   帝屋没听出潜台词,只在心里老生常谈地感慨了一番“溺爱孩子要不得”,然后又觉得躺椅应该再做大点,起码要能打个滚吧。   “再睡下去今晚该睡不着了。”帝屋摇摇头,过去掀了本体身上的毯子,“起床了荼荼崽!月亮晒屁股了!”   本体前段时间醒过来被翻来覆去地检查,又被翻来覆去地教育,确认没问题后又加上了各种各样新课,族长觉得他就是课程排的太少才会有胆子胡乱尝试,半个月的时间,虞荼累得半死,今天难得畅快地睡了一整天。   “让你盯着人,你就是这么盯的啊?”帝屋觉得有点好笑,不夜侯前辈今天要是跑了,估计这棵小树苗还在这裹着毯子睡得人事不知呢。   “这不是在这儿嘛!”虞荼理直气壮,今天晚上的聚餐他没打算失约,“结果对得上就行!”   “行吧。”帝屋本就不打算和他计较,只是惯例逗一逗,“嘴边有口水印。”   虞荼:“……”   虞荼无语:“我马上就二十了,不是两岁。”   帝屋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本体和族长习惯性你怼我一句我回你一句,用马甲的视角从旁看着,又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在帝屋开始抓自己痛脚的时候,虞荼终于忍不住用马甲开口:“要去草木族了吗?”   “———对。”滔滔不绝的族长未讲完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笑容随意而放松,“不夜侯前辈,吃火锅行不?”   虞荼吃火锅的次数不多,但每次的体验感都很好,要去草木族吃火锅,虞荼竟然还有点小紧张:“我都可以。”   通过小型跨域传送阵到了草木族,帝屋已经在空地上备好了两台飞叶,他毫不客气地自己占了一台,然后拎起虞荼的衣领往另一台上一放:“不夜侯前辈不擅长开这个,荼荼崽记得把人安全的带过去哦。”   虞荼:“……我只开过两次。”   “没关系。”帝屋拍拍虞荼的肩,“我相信你。”   虞荼:“……”   我可谢谢你了族长!   于是,在食堂外等人的帝休看到他们族长单手开飞叶,潇洒地向这个方向飙过来,虞荼带着不夜侯,双手控制着飞叶的方向,如临大敌地跟在族长身后。   帝休:“……”   他眼前一黑。   尽管这些年已经习惯得差不多了,但帝休还是有点想把族长按到土里去———让他去接人,他就是这么接的吗!   帝屋浑然不觉自己干的事有点离谱,他潇洒地一甩尾,从飞叶上跳了下来,夸张地感慨道:“松荣今天做的什么锅底?我在这里都闻到香味了!”   三楼的窗边,白胡子的松荣探出头来:“最受欢迎的四宫格!”   “配料加点魔鬼椒!”帝屋仰着头提要求,“萝卜腌好了吗?”   “好了好了!”松荣笑眯眯地回答,“脆着嘞!”   “前辈对小料和锅底有什么偏好?”帝屋转过头看不夜侯,“松荣的厨艺堪称食神转世,要什么味他都能调出来!”   目光扫到一旁跃跃欲试的虞荼,帝屋独裁又冷酷:“菟菟崽你原型反缩,芝淮说了你不能吃辛辣刺激的东西!”   虞荼口味也不偏好重辣,但这一刻,他逆反心理上来了———不和族长对着干,总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虞荼:“我就要吃辣的!变态无敌魔鬼辣!”   ……   半小时后。   草木族极少开放的三楼里,帝屋向虞荼面前的小料碟加了一堆勺红艳艳的魔鬼椒,笑眯眯地问:“够了吗荼荼崽?”   虞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料碟,白瓷碗底的酱料浅浅铺了一层,上面红艳艳的辣椒粉堆成了一座小山峰。   “是不是被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了?”帝屋又舀起一勺魔鬼椒的辣椒粉,“看,族长我多开明!”   虞荼:“……”   他其实知道族长绝对不会让他吃这一碟致死量的辣椒粉,但这时候谁先认输谁就会输了气势,他绝对不要输给族长这颗小心眼树!   虞荼灵机一动,他用马甲拿走了本体面前的小料碟,在其他人惊悚的注视下,马甲夹起一片肥牛按在了辣椒粉山中,接着十分淡定地夹起来吃掉:“尚可。”   在其他人眼里,他和马甲有血缘关系,马甲能吃辣等于本体也能吃辣,简直是有力反击!   热腾腾的火锅缭绕的雾气遮住了其他人的表情,坐在他右手边的帝休长老“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声好像是会传染一样,连最严肃的鸢琳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唉……”帝屋将手中那一勺辣椒粉默默舀到自己的小料碟里,语气酸溜溜道,“比不过啊比不过———”   帝休屈起指节敲敲桌面,每个人面都前悄无声息地冒出一个玻璃杯,淡淡的果香混合着酒香弥漫开来,可是……虞荼瞅瞅自己的杯子,是牛奶,再瞅瞅马甲的杯子,是果汁。   抬头和帝休长老对上视线,虞荼秒懂,病号没人权。   咕嘟咕嘟的火锅汤底沸腾出香味,一样样的食材进入不同颜色的四宫格中,霸道的香气里,氛围也格外轻松,大家默契地没有提最近里表世界这一堆堆乱摊子,而是漫无目的地随意闲聊直至尾声。   这顿美味至极的火锅吃得虞荼肚子溜圆,他举起玻璃杯,在一圈陪着他的亲人里大声道:“元旦快乐!”   牛奶不含酒精,好像也有点醉苗。   ……   晚上十点火锅散场,马甲回到了茶馆,他的衣衫间还沾着火锅的香气,好像将香气里的笑声也一并带到了茶馆中。   虞荼坐在躺椅上,眼里都是融融的笑意,他想起族长看马甲肥牛裹辣椒粉时的惊悚神色,嘴角忍不住上扬了好几个度。   在用肥牛蘸辣椒粉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关上了马甲的味觉,自然不会有任何破绽,不过现在回到茶馆,想到这出,他的好奇心又泛了上来———魔鬼椒除了族长,草木族几乎没有谁爱吃,松荣长老种了一小片专供族长一棵树使用,按瑰玉长老的话来说,魔鬼椒可以直接当生化武器用。   到底是有多辣啊?   虞荼之前摄于魔鬼椒的威名,一直没有开放马甲的味觉,而是在吃火锅的途中选择了共享本体感受,现在到了自己的地盘,虞荼就蠢蠢欲动了。   他打开了马甲的味觉。   距离吃魔鬼椒已经隔了两个小时,但虞荼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字———辣!   好像有熊熊燃烧的跳跳糖布满了他口腔的每一个角落,接着沿着喉咙深入胃部,随后遍布全身,虞荼瞬间就被辣红了眼睛,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调动身体里的能量清除了魔鬼椒的不良反应。   离了大谱!怎么会辣到这种地步!!!   他向后一倒,无力地陷进了毛茸茸的海洋里,魔鬼椒是真辣,辣得他都会失去思考能力了!   ———还好本体没有尝试,不然真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虞荼咸鱼摆烂似的躺了好一会儿,突然又收到了一股庞大的能量,这半个月里他的能量收的很多,不仅褪掉的颜色回来了,还有了点节余。   新能量入账,虞荼摸出手机,发现隔了半个月,漫画果然“诈尸”,不过这次更新有点奇怪,是每隔几秒发一页,仿佛是在实时绘画似的,评论区里一大堆“???”的问号。   虞荼一边熟练地梳理着涌过来的能量将它收归体内,一边耐心地追着漫画一页一页的更新,这次的漫画更新没有具体到顾鸿影身上,而是大致讲述了里表世界目前的现状,危险的、安全的、温馨的、凶恶的……是非常宏观的视角。   虞荼看到他在草木族吃火锅这件事也被收录到了更新中,只有寥寥数个镜头,没有占据太多篇幅,读者们有的好奇“松荣长老秘制的火锅是不是特别好吃”,有的因为深夜“放毒”而惊声尖叫,有的和草木族里的每个人贴贴,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他开放味觉感知导致眼眶通红的那一幕也占据了一个画面,读者们嗷嗷哭着“呜呜呜呜我美强惨的老婆一定是触景生情了呜呜呜”。   虞荼:“……?”   不要把他脑补的那么悲情,他是吃火锅时被辣的啊!   带着点哭笑不得的心情,虞荼继续往后看,这一次的更新不多,进度甚至有点匆忙,比起以往的更新,这次更像是在以漫画的视角尽量地交代事情。   漫画列出来的每一件事都是表世界比较严重的事件,但在画出这些事件的同时,也画出了各方的努力———不抛弃、不放弃,每个人的生命都珍贵。   更新的末尾是许多熟悉的身影,只是所在的背景不同,他们有的在山林里,有的在房间中,有的在灯火通明的会议室———所有人都在等待,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等待些什么。   最后一页,漫画的视角越升越高,山川河流、钢铁森林、不夜的灯火,最后都变成了小小的色块,墨蓝的天空中呈现出了一片璀璨的星辰,星辰永恒地悬挂着,似乎亘古不变,俯视着山河人间。   漫画到这里已经结束,又有些像戛然而止,虞荼点击了刷新,这次不再显示出贱兮兮的表情和理直气壮的【还看什么呢,已经没有了~】的通知,只有一行简单的字———   【元旦快乐,平安幸福。】   虞荼的指尖落在这行字上,他遥遥地望向北方,那里是昆仑的禁地,漫画中璀璨的星辰里,有些星星已经从天空中消失了,命运的洪流在星辰之间交织,发生着悄无声息的巨变。   “元旦快乐。”   虞荼轻声说,也许是在回应那句话,也许是在说给其他存在听。   他静静地坐在茶馆里,茶馆此刻被他用能量照得灯火通明。   里表世界的各处,有许多人在等。   十二点一过,无论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所有生灵都听到了一声厚重的钟响,接着是碎裂的脆鸣,灾难的警报声响彻云霄,惊醒了无数睡梦中的生灵。   浓郁的灵气像失控一样倾斜向灵气贫瘠的表世界,虞荼轻轻将日历翻过一页。   又是崭新的一年。 第303章   每一个修习过的人都能感应到周身灵气的变化, 屏障破碎的那一刻,他们比普通人感应更强烈,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中, 江绛抬起了头, 她身前有一个奇怪的装置, 江绛将双手靠在装置上,注入灵力的同时,毫无保留地发动了[天赋]。   她曾经的[天赋]名为“薪火相承”, 被【镜】改变过后,成了“烽火相连”。   灵力的注入与[天赋]的发动让她手里灰扑扑的装置发起光来,石头一样的东西渐渐染上玉质的光泽,装置从与她掌心相接的地方开始发生变化, 一直向下蔓延,接近地面的时候,向四面八方延伸出无数根线。   漫画被表世界所知晓的时候,不少读者都在质疑———世界即将遭遇危机, 为什么草木族与妖族的顶尖存在都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人族却只是在尽力而为?   有人说因为草木族与妖族的寿命要比人族悠长的多, 人族修炼短短几十载, 怎么可能比得上他们厉害;有人说因为人族占据了表世界的绝大部分资源, 顶尖的人都被派出去全国各地救灾, 自然没有办法这样集中在漫画里表现, 有人说……猜想五花八门, 官方却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   天衍没有在漫画里画出人族的准备,是因为人族长达千年的准备一旦被曝光, 被破坏后就无法挽回。   人类的生命短暂,百年的时光放在天地间不过弹指一挥, 他们没有妖族的铜皮铁骨利齿尖牙,没有草木族的寿命悠长得天独厚,但人类,是最具有创造力的种族。   他们能用百年的时间让自己飞上天空,深入地下,用创造与智慧弥补不足,那么从几百年前就开始做的准备,今天才算正式现于人前。   装置向四面八方延伸出无数根“线”,这些线是具象化的灵力,流动的时候,唤醒了沉睡的山川河流。   世间万物,万物有灵。   一寸寸河山、一寸寸建筑都在灵力中缓慢苏醒,人族在其上经历死生轮回,一代代消亡,一代代重生,岁月将山川河流的意识与人族的兴亡牢牢捆绑,不分彼此,于是流动的灵力开始勾连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从云层之上向下俯视,能看到月亮倾泻银河,银河水在地面流淌着,勾勒出一个浩瀚庞大的符号。   里世界的灵力倾泻向表世界的那一刻,被异处局登记在册的怪异点,等级忽然开始发生质的飞跃,遍布世界各处密密麻麻如星点的F、E级怪异迅速升阶,固定的怪异扩大了范围,游荡的怪异长出了獠牙……许多区域开始染上了危险的色彩。   警报声在夜色中划破天际,新的一年,从危险开端。   有的人一夜未睡,在与朋友畅聊着最近的变化,笑容在警报声中凝固在了脸上;有的人从睡梦中翻身下床连鞋都来不及换,径直冲向离自己最近的、在指南上背了无数遍的求生点;有的人非要大胆的留下来,来见证所谓的危险究竟有多可怕;还有的人及时叫醒了自己的亲人,在要离开时,老人却非要固执的收拾家当……危险当头,众生众相。   灵力构成的线一路见证着众生百态,它翻过高耸的山峰,走过低矮的盆地,越过汹涌的河流,游过浩荡的大海,经过茂密的森林,进入人类所居住的繁华城市……千万条线齐头并进,互相交织,遍布整片大地。   每处地方都有一个节点,每个节点上都有异处局的人存在,在计划启动之后,那必须保证自己所负责的节点能够正常运转,成为庞大法阵里的一部分。   无数普通人看不见的莹白光点从人身上冒出,有的小如米粒,有的大如萤火,这些莹白光点飘荡到了墨色夜空中,构成了人造的星辰。   ……   警报做了某种特殊的设置,它响起的那一刻,会穿透所有的隔音设施。   虞荼翻过了那一页日历,覆盖着毛茸茸垫子的躺椅在他身后微微晃动着,看起来安然又舒适,他没有再回头看,而是推开了茶馆的大门。   门外的商业街没有行人,但街口能看到行色匆匆的身影,开车的、骑小电驴的、步行的……慌乱之中依旧有秩序。   银白色的线条穿过人群向虞荼的方向延伸,从他身边流淌而过,那是人族花了数百年时间构筑出的、空前庞大的阵法。   虞荼看到星星点点的光从大街小巷缓缓升上天空,像是祈福用的孔明灯。   能量在这一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暴涨。   虞荼清晰地意识到,他要出发了。   ……   “看见了吗?”永远平静的无尽之海边,邝冕仰头看着绚烂的星辰,亘古的星图被人族气运构成的星辰挡在其后,目眩神迷的美丽,“这就是具象化的人族气运。”   他的身边站着顾鸿影,这段时间他消瘦了很多,光照之下,棱角线都变得愈发分明,璀璨倒映在他眼中,是漫天星辰的缩影。   “我知道了。”顾鸿影没有像以往那样问东问西,对一切都抱持着绝对的好奇,他只是冷静地看着那片星空,看着那些星辰离他越来越近。   他放弃了成为白泽,成了是彻头彻尾的人类,亦是人族气运的承载者。   像童话故事里仙度瑞拉的变身一样,人族气运绕着他盘旋,透过皮肤进入骨骼,淬炼经脉包裹意识,这是最后的痛苦成长。   顾鸿影吸收人族气运的过程并未出什么差错,邝冕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无尽之海,平静依旧。   由江绛启动阵法聚集人族气运,压制两方世界灵力倾泻时骤然升阶的怪异点,这一步有惊无险地完成,接下来引导顾鸿影承载人族气运,同样没有问题,最后让顾鸿影与无尽之海的生死门共鸣,打开生死之间的缝隙———   唯有寂静。   无尽之海墨蓝近黑,没有下沉的白鱼,也没有向上的白鸟,一切都陷入了一种怪异的静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有了人族气运构成的星辰遮蔽,邝冕再次见到了星图,还没等他细看,无尽之海边,渐渐出现了一道扭曲的人影,邝冕起初以为是不夜侯,但他很快就发现,不是。   是苍龙。   苍龙曾经出现在表世界时,用的是不夜侯的外貌,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模样,但现在,邝冕知道了。   高挺的鼻梁,如画的眉眼,清瘦欣长,一晃眼过去气质像极了不夜侯前辈,但相貌与眼神都不大相同。   邝冕下意识地将顾鸿影掩在身后,心中的戒备拉到了满级:“苍龙?!”   灵气倾泻,阵法启动,里表世界每一个人都在自己该在的位置,没有一个多余的人手,邝冕自嘲是个看星图的文职,其实战斗力也不低,但和苍龙比起来还是不够,如果苍龙发疯,邝冕控不了场。   在邝冕警惕的注视下,苍龙没有向前,他只是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子:“忘了妖族意识?”   在顾鸿影放弃成为白泽,不夜侯前辈用自己换下了帝屋后,邝冕就知道妖族意识非苍龙莫属,其他妖族位阶不够,如果破碎的时间还能往后延几百年,小灰大概也够格,但这世间没有如果。   本应是顾鸿影承载人族气运后共鸣生死门,以此来抢占先机,但现在,生死门毫无反应,仿佛它不存在似的。   苍龙笑了一下,他似乎只是纯粹在陈述:“以为我醒来这千年,什么都没做?”   与无尽之海同色的光芒在他脚下亮起,蔓延向平静的海面与寂静的海滩,天空中的星图似乎在旋转,光芒之间的裂缝中带出不同于此处的景色———   天地在此时转换。   虞荼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构筑了特殊的小型跨域传送阵来到了此处。   天地之间布满墨蓝色的裂缝,裂缝之间的景色似乎有些熟悉,他忽然觉得有些眩晕,但一时之间他分不清这种晕眩究竟来自于马甲,还是来自本体。   如镜面般的无尽之海卷起波涛,虞荼突然失重,他沉沉向下坠去。   ……   “滴——滴——滴——”   寂静之中,耳边渐渐有了声音,虞荼缓缓睁开眼,发黑的视线里,慢慢出现了事物的轮廓,他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有点刺眼的灯光,还有……余光里不认识的医疗器械。   虞荼下意识地想动动身体,剧痛却后知后觉席卷了全身,他的眼睫下垂,看到自己脸上罩着呼吸设备,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检测线,他好像在医院,确切一点说在ICU。   他的醒来被设备捕捉到,于是没过多久就开始有医护人员进入,记忆好像在这一刻慢慢回笼,虞荼从医疗人员的谈话中和零碎的记忆里,拼凑出了他进医院的原因。   庆祝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妄想症发作从顶楼跳了下去,因为救护车来得及时捡回了一条命,但在ICU里躺了六天,今天才堪堪醒过来。   混乱的记忆与一身的伤痛都在提醒着他,他又一次将虚幻世界当做了真实。 第304章   妄想症。   妄想症又称妄想性障碍, 是一种精神病学诊断,指“抱有一个或多个非怪诞性的妄想,同时不存在任何其他精神病症状”。   从虞荼之前出院之后的种种表现来看, 他的症状已经脱离了“非怪诞性”的定义, 更像介于妄想症和幻想症之间。   虞荼看着自己被从ICU里转了出去, 面目陌生的医护人员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像一堵流动的白墙,白墙的缝隙里, 他看到了“妈妈”。   记忆里的妈妈保养的很好,眼角几乎没有细纹,但现在的妈妈眼中带着明显的红血丝,眼下有着大片的青黑, 疲倦爬满了整张脸,鬓边生了白发,看起来有种不修边幅的狼狈。   他们隔着白墙对视,虞荼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心碎, 那是目睹着自己珍爱的孩子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无力与绝望。   虞荼被这样的眼神刺了一下,混乱的记忆又开始翻涌, 疼痛变本加厉, 眩晕恶心与呕吐感齐齐上涌, 他听到身上连接的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 又有一大群人呼啦啦地进来了, 白墙的缝隙被填补, 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又回到了ICU, 不认识的仪器像绳子一样束缚着他的行动,他感觉到了极致的疲惫。脑袋像生了锈的机器, 不能运转,不能思考,每一次呼吸都会带动胸口的剧痛,这种难捱的疼痛一遍遍地告诉他———他活着,他真真切切地活着。   无法动弹,苟延残喘,对时间的感知就会越发敏锐,虞荼感觉时间过得好慢,长时间亮着灯的ICU里,他失去了对白天黑夜的感知。   医护人员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好像只是活着的会喘气的物件儿,在医院里,病人没有尊严,到这里的人都在痛苦之中求活。 奇! 书!网!w!w !w!.!q!i!s!u !w!a !n !g!.!c!co m   “滴——滴——滴———”的仪器运转声规律而寂寥,漫长的时间里,虞荼开始一点点整理脑海中的记忆:瑰丽奇幻的里表世界、普通而幸福的平凡人生、雪夜不会打开的大门、温馨美好的小家、险象横生的经历、日常生活的安心……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在他脑海里反复横跳———   这到底是之前被续上的幻境,还是那些不科学的经历……至始至终就是他的一场幻想?   有护士走过来,熟练地在他胳膊上的留置针上接上新的药水,冰凉的药水顺着血管,似乎一点点凉到了心里。   虞荼盯着药瓶里一滴滴下落的药水,那水滴折射出他变形的脸,一切都好真实,找不出半分虚假。   谁真?谁假?   虞荼已经分不清了。   他盯着被铁栏杆分隔出的景色,只是静静的坐着发呆,在反反复复进了数次ICU后,他终于从医院里出来了,可呼吸时的痛苦,数次的手术,还有因为神经损伤治疗后复健的狼狈,一切都特别真实。   麻药注射后很快失去的意识、躺在手术台上恐惧的不适、下床后四肢不听使唤的恐慌———幻境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没有灵力、没有符文、没有剑诀,这些东西存在于他的脑海里,瑰丽、奇幻,但细细去想却是空中楼阁,所有的细节在深究时消失不见,像是故事的构架经不起推敲。   虞荼出院后,温柔的妈妈第一次对他发了怒,她崩溃地大喊大叫,一切往昔的体面都消失了:   “你说这个世界是假的,我就陪着你演戏,你说要画画,我就给你准备画室,你喜欢的东西即使我不理解也在拼命支持,我到底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你要一次次这样剜我的心!   虞荼!!你要什么我都依着你、纵着你、容着你,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一次次伤害自己,一次次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健健康康的活着,这就这么难吗!”   她嘶吼着,消瘦的身躯脊背拱得像要断掉的桥梁,断裂时发出嘶哑绝望的哀嚎:“这就……这么难吗?你告诉妈妈,这就这么难吗……”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地上,泪流满面中对上虞荼呆愣的脸:“为什么我没有办法理解你的世界?为什么啊……我要拿你怎么办啊,荼荼,妈妈没有办法了……”   她像是失去理智的兽,痛苦绝望憎恶心痛这些复杂的情绪被爱撕扯着粘连,形成一个绝望的漩涡,但漩涡的底色,依旧是爱。   因为爱他,所以加倍痛苦。   没有一味的纵容与支持,她的反应就像是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   虞荼看着她不断落泪的眼睛,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怪异而狰狞,他将她记在了脑海里。   “妈妈。”虞荼很努力地笑了一下,“你把我送回去吧。”   他用平静的声音说:“我们去找周医生,再试一试。”   ……   虞荼回到了他最初醒来的精神病院,主治医生依旧姓周。   他每天要吃很多颜色鲜艳的小药丸,大部分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偶尔清醒,他会坐在窗边,铁栏杆将景色分割成数个小块,春夏秋冬依次走过。   虞荼丢掉了和里世界有关的东西,撕掉了所有画纸,他安安静静接受着治疗,那些瑰丽又奇幻的东西离他越来越远了,评估上的分数,一日高出一日。   爸爸妈妈经常来看他,他们一直是笑着的,只是眼神深处有着浓重的忧虑,他已经好转复发重复了很多次,没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好,又或者什么时候,真正和这个世界彻底告别。   虞荼安静得像一只没有生气的人偶,又像是一朵慢慢枯萎的花。   治疗的第一年,虞荼忘记了他所学的符咒与剑诀。   治疗的第二年,虞荼对里世界的记忆开始模糊。   治疗的第三年,虞荼开始忘记自己的朋友与亲人。   治疗的第四年,虞荼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摩挲着自己右边胳膊上横亘的两道丑陋伤痕,用自己藏起来的镜子碎片,添上了更深的第三道。   那时窗外正在下雪,滴下来的血在白色的被子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梅花。   虞荼流着血,打开了那扇禁锢着他的房门。   走廊上看见他的护士发出尖锐的爆鸣,他们手忙脚乱地按着他,刺耳的铃声和混乱的脚步声掩盖了雪花落下时的温柔。   有人在给他止血,有人在给他包扎伤口,这些感觉是那么的真实。   “谢谢。”虞荼轻声说,“我其实什么都没想起来。”   透过人群的缝隙,窗外飘着的雪映入他的眼中,纷纷扬扬掩盖一切。   “但我记得,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即使他已经不记得究竟是什么。   ……   从失血过多的状态里醒过来,虞荼看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凉,他卷开自己右边的袖子,胳膊光洁白皙,没有那丑陋的疤痕。   失去的记忆后知后觉回笼,冲淡了幻境中四年的浑浑噩噩,虞荼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今夕何夕。   小伙伴们横七竖八地倒在他旁边,虞荼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一个去试鼻息,微弱的气流打在手上———所有人都活着。   虞荼想起了一切。   马甲被无尽之海卷起的波涛包围,推进了缝隙之中的景色里,顾鸿影与苍龙,同样消失在了缝隙之中。   按着计划,应该是顾鸿影共鸣生死门,打开生死之间的罅隙,他们在罅隙里完成最终的一切,可苍龙横插一脚,最终地点换了位置,虞荼感应到自己的马甲里那一半意识最终的落点,是[荒山]。   随后,他和马甲再次失联。   没人知道[荒山]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日月同出,灵气倾覆,构筑的阵法疯狂汲取灵气压制增长的怪异,而后各种天灾接踵而来。   以槐林镇为中心,梧桐镇为边界,几乎整个崇明市的人口都撤空了,因为崇明市成了整个世界上最大的怪异聚集点。   无论是在封印里还未消磨干净的异兽,还是新诞生的怪异,C级以上的似乎都受到了某种感召,全数向这处赶来,无法移动被牢牢固定在某处的,也被不知名的神秘力量移动到了这里。   除了维持阵法的必备人手,里表世界所有的有生力量都集中到了崇明市外围,科技侧和神秘侧第一次这样联合性地站在了一处。   事关生死存亡,其他事情都可以后推。   没人知道这种聚集什么时候失效,怪异又会四散开,为了尽可能地将危险掐灭在萌芽,大家轮换着去“刷怪”,怪异少一只,普通人的生命安全就能多一分。   虞荼他们虽然是大二的学生,但本身的水平已经超出了很多毕业生,欠缺的只是足够的实战经验,所以他们被安排在了分布着C级怪异点的绿坪市,每天睁眼灵力恢复完了就是清怪。   在清理了大概一周的怪异后,虞荼他们四个忽然收到了撤退的讯号,可还没来得及从市中心撤出来,几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绿坪市便突发了一场极恐怖的大地震,本就不算稳定的灵力伴随着地震疯狂动荡。   隐隐约约的,他看到有诡异的印记从崇明市九个区域里冲天而起,勾连在一处又返回,在轰隆隆的天塌地陷里,他听到了似有若无的铃声。   于是所有未曾撤出崇明市范围的人,尽数陷入了昏迷。 第305章   槐林镇山脚下, 闲散把玩着铃铛的谛长卿忽然一顿,黑金色的铃铛在他指尖悬停,同色系的丝线勒入他指尖, 血顺着丝线流到铃铛表面, 留下形状诡异的花纹———有人破了魇阵。   “好快的速度……”   谛长卿嘴角扬起一个笑, 但笑意不达眼底。魇阵的范围覆盖整个崇明市,针对的是所有进入到魇阵范围里的生灵,一旦有人破阵, 就会对他造成反噬。   谛长卿浑身上下都悬着铃铛,走动时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除了指尖最先出现的那道伤,他胳膊上的丝线也开始动弹了, 顷刻便鲜血淋漓。   黑金铃铛吸收了他身上的鲜血,颜色变得愈发深沉,谛长卿看向远处,他能感应到破了魇阵的人正向他这个方向飞速掠来, 然后又被怪异阻拦。   他倦怠地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垂下了眼睫。谛长卿已经彻底掌控了谛听血脉, 老东西留下的禁制自然困不住他, 不过他出来的有点晚了, 外面乱糟糟的, 纯靠武力揍服了达蒙后, 他撬开了达蒙的嘴, 知道了老东西瞒着他的后续计划,顺便顶替达蒙成了这片区域的第一负责人。   不过……谛长卿撇撇嘴, 难怪揍达蒙的时候达蒙不怎么反抗,原来是负责人要被困在最中心操控阵法。   阵法还是他最擅长的魇阵———要说老东西没在这事上算计他, 江绛都不信。   只有少量丝线带来了反噬,大部分还在掌控之中,谛长卿操控着剩下的丝线,细微的铃铛声顺着丝线的振动发出响声,在空气中隐隐约约散开,感应之中又有新的人苏醒,只是这次的人似乎格外好运,来的路上既没有遇到怪异,也没有遇到达蒙。   他以为是江绛,结果是谢见微。   这位米勒克尔的校长难得的狼狈,连发丝都有被削断的痕迹,但她手中的法杖握得很稳,顶端有火属性灵气在迅速聚集。   “校长找我有何贵干?”即使半身鲜血淋漓,但谛长卿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笑眯眯地问,“是要问问魇阵里死了几个吗?”   “让我数数啊……”他火上浇油道,“东南方妖族两个,西北方人族五个,西南方———”   回应他的,是凌厉的攻击。   谛长卿被困在原地走不脱,只能用灵力竖起一面防御墙,都到了这关头,他的嘴还不依不饶:“我话都还没说完呢,校长你这可不礼貌~”   他的打扮古朴而神秘,如果虞荼在场,一定能认出他的模样近似于他第一次见到谛长卿的傩者装扮,只是脸上没有那张粗犷朴拙的面具。   铃铛声开始变得有些杂乱,谛长卿一边防御一边挑衅:“我感应到刚刚又死了一个呢,看消散的气息……”   他露出一个恶意又美艳的笑容:“和你好像有点关联哦~”   能和谢见微有关联的,要么是她的亲人,要么是她亲手带出来的学生。   “咦?生气了?”谛长卿不能离开被划定的范围,几乎算是个活靶子,谢见微沉默着,攻击的强度却一次比一次高,如果不是掌控了谛听血脉,在要维持阵法的前提下,谛长卿未必能应付得了她这样的强硬攻击。   他们这边战况激烈,灵气肆虐,谛长卿也是发了狠,除了留下用以防御的灵力,剩下的全部投入到控制魇阵中———他要在谢见微打破他的防御前,将所有没从魇阵里醒过来的人尽属诛杀!   ……   虞荼在荒凉的废墟里坐了一会儿,才真正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   顾鸿影和马甲一起不知所踪,郝芝芝、埃里克、殷莉三个人又没醒,崇明市状态特殊,传送符和传送阵都没办法将人送出去,虞荼看了看自己的身板,觉得一次性背三个人这事对他来说有点像天方夜谭。   恐怖的地震改变了绿坪市的地貌,开裂的地面贯穿了坍塌的废墟,无法辨别来时的道路,虞荼用浮空咒让三个昏迷的小伙伴飘在他身边,开始了他胆战心惊的撤退之旅———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面对这明显不对劲的大地震,他能做的就是带着小伙伴们撤离到崇明市以外,再根据安排进行下一步行动。   孤军深入毫无章程,是行动中的大忌。   想法确实挺好,虞荼的打算也没有错,但千算万算虞荼也没有料到,他在面目全非的绿坪市里迷路了,或者说,遭遇了鬼打墙。   看着那眼熟的白雾,虞荼的内心落下两条宽面条泪———能不能不要这么非啊!!!   感知探进白雾混混沌沌的,它似乎不同于灵力,也不肖似能量,虞荼也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不像好的,也不像坏的。   正在他站在原地思索的时候,白雾里隐约出现了人形的轮廓,还有某种奇怪的啪嗒声,像是什么东西拍打着地面。   先冲出白雾区域的是一株植物,开着红得快褪成白色的花,这株植物冲出白雾区后就地一滚,立刻变成了人类———是罗伯特。   花容失色的罗伯特看见了前面呆愣着的虞荼,他用破音的嗓子惊恐嘶吼:“我教父疯了快跑啊啊啊啊!!!”   虞荼:“???”   他的脑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但身体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已经促使他扯着三只“风筝”向身后逃窜,罗伯特像风一样撵上他,虞荼余光看到他头顶开了一朵沙漠玫瑰,转瞬白得像雪。   虞荼和罗伯特在雾气里疯狂逃窜,身后的恐怖感越逼越近,虞荼飞快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持着法杖、面无表情的奥利维亚。奥利维亚那双素来清透漂亮的蓝色眼睛此刻没有焦距,但那浓浓的杀意,隔得老远就能被捕捉到。   “你干了什么?!”虞荼在雾气里爆鸣,“奥利维亚老师为什么要追杀你!”   “我不知道啊!”罗伯特崩溃道,“如果不是我从幻境里睁眼睁得快,教父能我脑袋砸开花!”   天知道从幻境里一睁眼,面对的就是奥利维亚教父面无表情对着他兜头劈过来的法杖……这简直是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罗伯特好歹只需要顾着自己逃窜,虞荼自己逃命的同时还得操纵着三只昏迷的“风筝”躲避奥利维亚扔过来的法术,如果不是意识明显不清醒的奥利维亚只是在凭本能行动,他们早就被团灭了。   浓浓的白雾升腾,雾气里根本就没有方向,两个人在法术的攻击下抱头鼠窜,虞荼隐约觉得好像出了鬼打墙的区域,但他没时间去求证。   逃命的时候,人的各项能力往往都达到了巅峰,虞荼本体里的感知延展到极点时,他甚至有股一晃而过的错觉———白雾可以为他所控。   念头诞生的这一刻,虞荼透过白雾“看”到了很多东西,比如白雾中分布的怪异,比如依旧昏迷未醒的人类,比如向他们这方靠近的危险,还比如靠近他们这个方向的……鸟?   虞荼的脑子里处理着海量的信息,他根本无法在每一点信息上停留太多时间,为了保证他和罗伯特能活下去,他只能尽量引着意识未曾清醒、敌我不分的奥利维亚向怪异的方向靠拢,反正无论如何都得被法术攻击,拉几个怪异垫背,好歹喘口气。   罗伯特在逃跑的途中,头顶褪色的白花凋谢了一朵又一朵,完美的表现了什么叫“花容失色”,但他的反应挺灵活,大多只受个法术擦伤。   虞荼思考着怎么更灵活地指挥感应这些白雾,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叫,一个冒着黑烟的怪东西掉到了他怀里,虞荼低头一看,是黑乌鸦贝拉。   贝拉明显是被奥利维亚的法术击中的,半边湿淋淋的,半边燃烧冒烟,它黑色的豆豆眼里满含泪水:“奥利维亚欺负鸦哇———”   罗伯特在法术的轰炸之中抽空问了一句:“贝拉你和教父之间的契约不能把他唤醒吗?!”   “鸦刚刚试过了———”贝拉一边冒烟一边哀嚎,“鸦被烧了哇———”   于是狼狈的队伍喜提一只冒烟黑乌鸦。   在白雾里窜了一个多小时,在虞荼的不断感应下,气喘吁吁的两人一鸦外加三只风筝,终于窜到了一处灵气极为暴动的地点———魇阵的正中心,谛长卿和谢见微打斗的地方。   这处地方已经被双方的灵力夷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平地,方圆五百米,找不到一块大过拳头的砖石,甚至没有一丝雾气。   他们一进入这片范围,谢见微就感知到了,她诧异地转过头来,看到了狼狈的虞荼和罗伯特,还有虞荼怀里那只糊成一团的黑乌鸦。   谢见微皱了皱眉,意识到他们这样的狼狈必定有罪魁祸首,她法杖上灵力聚集,准备替他们解决掉身后的追击者,却诧异的发现让这两个孩子和一只乌鸦这么狼狈的人,竟然是她的老熟人。   “奥利维亚?!”   谢见微的声音不算大,蓝色眼眸失去焦距的奥利维亚却陡然看向她的方向,他虽然没有清醒,但法术攻击却停止了。   他站在了原地。   虞荼怀里糊成一团的贝拉在脱险后,拍着被烧了一截羽毛的翅膀歪歪扭扭想飞过去告状,快靠近谢见微时,它猝不及防的迎来了一个火球———来自它的身后,出自奥利维亚手中。   如果不是谢见微眼疾手快地用对应的法术帮贝拉挡了一下,贝拉大概就不止另一半翅膀冒黑烟这么简单了。   见贝拉脱险,谢见微顾不上继续帮它,转头又去对付谛长卿,谛长卿虽然在魇阵的反噬之下被谢见微打成了重伤,但要让他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一时片刻不能做到,谢见微一边应付着难缠的谛长卿,一边要注意着奥利维亚以防他暴走。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奥利维亚依旧没有恢复意识,但他也没有表现出攻击的迹象,甚至开始举起法杖本能地发出术法,替谢见微抵挡谛长卿的攻击。   他们这边战况激烈,虞荼瞅准空隙,将在地面上冒烟的贝拉眼疾手快地“揪”了出来塞在了瘫倒在地的罗伯特怀里,贝拉对此毫无反应。   它黑色的豆豆眼里倒映出法术乱飞的战场,像是一尊已经被石化了的雕像。过了好一会儿,贝拉忽然蹬腿张翅,糊成一团还冒烟的黑乌鸦悲愤地嚎叫:   “奥利维亚———王八蛋哇!!!” 第306章   贝拉大声碎掉并狠狠破防, 它贫瘠的词汇只够它重复地骂:“奥利维亚———王八蛋哇———臭不要脸哇———重色轻友哇———”   凄凄惨惨,余音绕梁。   罗伯特低头看怀里愤怒的贝拉,沙漠玫瑰变成白色的花瓣飘落下来, 显得一人一鸦凄凉可怜又无助。   罗伯特:“……”   面对奥利维亚教父的双标, 他其实也有点破防了QAQ。   这边一人一鸦看着奥利维亚眼底含泪双双破防, 虞荼倒是松了一口气———奥利维亚老师不再攻击他们后,他总算有时间来研究白雾到底是什么了。   先将三个小伙伴在平地上安置好,虞荼尝试着继续用意识控制白雾, 却发现有人在和他抢夺白雾的控制权,抢夺者甚至离他很近。   虞荼有点不好的预感,他一抬头,和几十米开外浑身鲜血淋漓的谛长卿对上视线, 谛长卿虽然负伤,但他的眼睛里就差明明白白地写上“咦?有意思”这句话了。   虞荼:“……”   晴天霹雳了算是!   谛长卿朝他露出一个笑,趁着虞荼呆愣的空隙,迅速蚕食虞荼到手的控制权, 虞荼虽然震惊,但马甲时常遇险和收拾烂摊子早早地锻炼出了他的反应能力, 他立刻毫不示弱地反手开抢———管白雾是什么, 控制权先抢到手再说!   因为他们两人的争夺, 覆盖整个崇明市的白雾震荡起来, 虞荼“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 大部分是异处局的成员, 只是他们和奥利维亚老师一样眼神没有焦距,明显是沉溺在幻境里未曾醒来。   在白雾的控制下, 这些未曾醒来的人有的向怪异的方向聚集,有的面对面拿起了武器, 不是自行送死,就是自相残杀。   “挺厉害啊。”虞荼听到谛长卿的声音飘过来,他身上又多了新的伤口,染红了他身下坐着的石头,黑金铃铛碎片散了一地,不规则的断口反射着寒光,“不夜侯竟然将控制权转给了你?”   虞荼:“……什么?”   “他没有告诉你?”谛长卿歪歪头,眼神里带上了点恶意,“这是‘执’啊。”   强大的生灵被束缚在固定的地方消磨,死后所溢出的力量在此地盘旋不散,形成的肉眼可见的雾状物,就被称呼为“执”。   [荒山]的“执”大多由玄武的溢出的力量构成,凤凰陨落在附近,他也有一部分力量同荒山的“执”融入在一起。   在谛长卿点出白色雾气的本质后,虞荼忽然就明白了———[荒山]的“执”大多由玄武的溢出的力量构成,玄武虽然没有见过不夜侯,但却对他很是熟悉,所以由它形成的没有意识也没有属性的力量不会伤害虞荼本身。   [荒山]走过一遭,玄武最后溢散的力量里包含着他的灵魂能量,这些灵魂能量本能地亲近虞荼,而虞荼的本体和马甲又共用同一个意识,白雾自然能为他所控。   在外界眼中,不夜侯能控制“执”,虞荼也能控制,唯一的解释是不夜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执”的控制权转给了虞荼。   “啧,‘执’可是很难驾驭的,稍有不慎就会反噬。”谛长卿轻描淡写地挑拨离间,“不夜侯前辈可真舍得。”   如果不是不在意,怎么会将这么危险的东西让他操纵?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虞荼还没回应,谢见微已是瞬发一道风咒,“我的学生,不需要你指指点点。”   草木族这棵小茶树苗的经历本就离奇,性格又腼腆敏感,要是不小心听进去了,以为不夜侯前辈不在乎他———这不是纯纯添堵吗?   “被我说中了才会这么恼羞成怒吧?”谛长卿被风咒削下了一缕发丝,他眉眼间神色不屑,“欲盖弥彰罢了。”   谢见微:“……”   为什么有的人能长一张这么惹人厌的破嘴!   难听的话虞荼成长途中听过许多,谛长卿这样隐晦的挑拨离间他根本就不太在意,更别说他的挑拨还是无稽之谈———马甲和本体都是他自己,他会自己坑自己?   虞荼直接选择无视了他,专心致志抢夺“执”的控制权,之前光顾着逃离奥利维亚老师的追杀,他根本就来不及做些别的,现在操控“执”深入了解后他才知道,谛长卿布下的魇阵并不会让人失去神智胡乱攻击,他们应该和他的小伙伴一样陷入昏睡,直到通过自己的力量破阵醒来。   谛长卿只是以魇阵为基础,通过铃铛为媒介修改了一部分他们的感知,在魇阵幻觉里的人看见的不是同僚而是敌人,去怪异聚集的地方也不是自寻死路,而是在幻境里,那大概是唯一的生机。   虞荼一边抢夺控制权,一边试着强行切断谛长卿和魇阵幻境之间的连接,这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但得益于谢见微之前的强硬攻击,谛长卿分身乏术,胜利竟然一点点向虞荼的方向倾斜,只要给虞荼足够的时间……   重伤的谛长卿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眼尾与瞳孔都是瑰丽的赤色,像是燃起来的焰火,脸上那横七竖八的伤痕正在往下渗着血,有种诡异颓靡的艳丽。   他的心口一片血肉模糊,那是奥利维亚牵制他时谢见微做出的成果,谢见微为此付出了法杖断裂、右臂粉碎性骨折的代价。   谛长卿吐出一口血,由于覆盖整个崇明市魇阵的特殊性,他无法移动,所以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已经彻底染红了他身下的石头。   “你们没赢。”谛长卿的指尖碰上他眉心悬挂的那枚最精致、最复杂的黑金铃铛,眼尾的颜色愈发艳丽,肤色却苍白,“我从不会输。”   接管控制权一路顺利的虞荼内心忽然涌上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身后传来一股劲风,虞荼下意识向旁边翻滚躲避,却依旧被掀飞很远———   安安静静昏迷着的三个小伙伴,在这时睁开了没有焦距的眼睛。   虞荼试图唤醒他们的意识:   “芝芝!埃里克!莉莉!”   无人应答。   三个人以三角的姿态将虞荼包围在正中间,这是他们最近训练出来的狩猎怪异的方式,另一边,本来已经隐隐清醒的奥利维亚,蓝色的眼眸却一片浑浊,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深海,他的法杖对准了半身伤痕的谢见微,法杖的顶端,水属性灵力被不断压缩着,渐渐有了呼啸的声势。   谛长卿孤注一掷地更改了魇阵,他的气息几乎立刻弱下来,但他看起来很高兴,前所未有的高兴:“真是……一场好戏呀。”   魇阵与谛长卿的链接在此刻加强,和他相争的虞荼首当其冲,他意识刺痛头脑昏沉,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整个崇明市的画面全数混乱地传进他的脑海,信息量庞大得令人胆颤心惊。   他看到孟自秋的剑架在路雅音的脖子上,身后秦斐在偷袭;蛇族的白霜变成了巨蟒,几乎要绞杀豹胜虎;顾星竹腹部狞的伤口往下流着血,孤身一人对上了群居型C级怪异……崇明市外围那一圈的怪异全部暴动起来,挡住了江局他们救援的步伐。   “执”明明白白反馈给虞荼一个可怕的推论事实———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包括虞荼自己。   谛长卿是个游戏人间的疯子,从他接管魇阵的那一刻,他就没打算活下来,也没打算让其他人活下来。   毁灭,从来都比守护要简单得多。   虞荼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过他就是马甲本身,所有人眼里无所不能的不夜侯。   脑海里的刺痛反应到身体,虞荼头昏眼花,恶心想吐,连被攻击的轨迹都看不清,但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从不奢望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但他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来,就像江局曾经所希冀的,每个人都有光明的、美好的未来。   之前研究的那个献祭阵法,反向推衍后虞荼并不是全无收获,短时间增长力量的方法,他恰好研究出了一个———   世间生灵的魂魄本就是一种特殊的能量,就像被揉好的面团,只要揉面的人足够有技巧,就能将面团摊得薄薄的、细细的,延展出足够大的面积,只要“面团”能承受延展时那无与伦比的痛苦。   将意识彻底扯开的滋味难受到极点,虞荼咬着牙,嘴里尝到了血腥味,他的眼前一片血红,或许是哪里的皮肤破裂,于是血流到了眼睛里,又或许是他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气好像吸不到胸腔中,身体沉重得像块石头,但意识却轻飘飘的没有边境,暴涨开来的力量让虞荼短时间内抢到了“执”的全部控制权,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也完全够用了。   虞荼简单粗暴地将所有活着的、死去的、重伤的———不分敌我,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与魇阵短暂地断开连接,被虞荼推出了“执”的覆盖范围。   这一刻,身体承受不住意识那暴涨的力量,虞荼成了一个血人。   谛长卿作为魇阵的核心,是除虞荼外,唯一一个没有走脱的存在,两个血乎乎的人隔空相望着,被眉心黑金铃铛抽去所有力量的谛长卿瘫倒在石头上,笑得浑身颤抖:“原来、是个和我一样的疯子……有意思……”   虞荼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托着他向前走的似乎不是身体,而是环绕在他周围的近乎凝实的“执”。   这世间一切阵法,最简单粗暴的破解方式都一样,布阵者死亡,阵法即解。   虞荼浑浑噩噩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念头———杀了谛长卿。   杀了谛长卿,终结掉这一切。   虞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只是感觉温热的血溅了满脸,分不清是谛长卿的,还是他的。   谛长卿身下那块已经被血浸透的石头发出白色的光,“执”尽数涌入光里,天空中的白雾一寸寸消解。   恍恍惚惚的,所有人耳边都听到一声很轻的震动,像是石头滚落山崖,像是夜间滴下露珠,像是晨起时胸腔的一声叹息,最后都尽数湮灭在天地里。   石头亮起了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光亮。   那场盛况空前的拍卖会里曾有一样压轴的拍品,看起来似乎是块平平无奇的大石头,拍卖会曾这样介绍它———   【[命运之石]   或许某一日有人踏足其上,它会发出轰鸣,这或许是认可,也或许不是。   注:命运的洪流中,它只是一块石头。】   *   虞荼在白光里醒来。   意识延展的剧痛减轻了一些,虞荼慢慢睁开眼睛,挡在眼前的手白皙修长,这是属于马甲的手。   虞荼没有看到谛长卿,也没有看到本体,只看到一片黑沉的虚无,虚无中偶尔有几道光亮闪过,像是抓不住的流星。   虞荼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但他的脑海中却能准确知晓此地的名字———   【时空罅隙】。   进入此地的人非生非死,就如进入没有尽头的牢狱。   虞荼现在感应不到本体的情况了,因为他所有的意识都完整地聚集到了马甲内,准确一点说,是一半完好的意识和一半扯得如渔网似的意识,这两半勉强缝合在了一起。   虚无之中没有落脚处,人在其中无法行走,只能随波逐流,虞荼在虚无之中,短暂地捕捉到了一颗流星,他将自己挤入到了这颗流星中。   流星似乎是某段时间的碎片,只是碎片之上布满裂痕,虞荼只在其中看到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便立刻被排斥了出去。   意识的剧痛时时刻刻挑战着虞荼的忍耐力,他扶着额头,意识到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已知马甲之前和苍龙及顾鸿影两人一起在无尽之海,那么他们三个应该是一同进入了【时空罅隙】,要在没有尽头、没有边界的虚无之中找到他们两个,难度恐怕不会比大海中分辨出一滴成分不同的水更低。   虞荼被困在此处束手无措,于是他被迫尝试着修复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那一半意识,修复途中,他总是做梦,但梦见了什么,虞荼又昏昏沉沉想不起来。   虚无之中,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   随着修复进度的推动,虞荼做梦愈发频繁,光怪陆离的,像匆匆而过的流水,虞荼一会儿梦到年幼时雪地里拍不开的那扇门,一会儿梦到茶馆里那盏熄灭的灯,一会儿梦到他走在满是行人的街巷里找不到回家的路,一会儿又梦到他打开门看到门外的顾鸿影和三青……   虞荼梦到很多过去,这些过去充满了跳跃性,没有一点逻辑,他甚至会梦到很少接触的人事物,比如昆仑禁地里的“麒麟”。   他梦到那灿若骄阳的眼睛,梦到他那时的提问———   【为什么选中我?】   [未来、现在、过去。]虞荼又一次听到祂的回答,[是你选中了你自己。]   ……   “先生?先生?”   虞荼听到呼唤,像是隔了很远很远,眼皮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缓缓有了焦距的视线里,虞荼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小孩儿头顶有对小小的青色鹿角,身后有条短短的胖尾巴,尾巴上糊满了干得结块的泥土,剥落的泥土里,能看到浅青色的、带着流光的鳞片。   虞荼低下头,那个脏兮兮的小孩蹲在地上拽着他的衣摆,有点微不可计的拉扯力。   “先生。”脏兮兮的小孩慢慢仰起头,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只是盯着那双眼睛看久了,竟然会生出点幽微的恐惧来,“你曾经的承诺……作数吗?”   哪怕脸上糊着泥巴也不能掩盖住他的好看,只要见过就绝不会忘记,但虞荼看着他的脸,只觉陌生,甚至有些厌恶。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虞荼将自己的衣摆从他手里慢慢扯出来,“我并不认识你。”   虞荼看到小孩身后那条胖尾巴颤了一下,尾巴悄悄伸过来想要圈住虞荼的脚踝,却最终只是在空中停滞后又慢慢缩回去,看着有几分可怜。   这样冷漠地对待一个孩子不太礼貌,但生起这个念头时,虞荼又会觉得心中烦闷。   好奇怪啊。他想。   “您是在生我的气?”脏兮兮的小孩继续扬头问,他再次重复,“真的不作数吗?”   虞荼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后退了一步。   他并不认识这个小孩,又哪来的承诺?   或许是他后退一步的动作意思表露的太明显,那个脏兮兮的孩子眨了眨眼,也向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了。”他笑着叹息,声音又轻又冷,“您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好像这样就能将干枯在上面的泥土全部拍掉,变得干干净净,没有印痕。   “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却还是心有奢望。”他身上泛起诡异的黑色光芒,“一万年了,我依旧学不乖。”   黑色的光芒里,脏兮兮的小孩渐渐模糊了面目,他的身形迅速抽条,变得高大修长,有点肉乎乎的脸颊也渐渐有了成年人的轮廓,他头顶依旧顶着鹿角,身后胖尾巴倒是瘦了不少,线条流畅自然,只是都从青色变成了墨黑。   虞荼说:“苍龙。”   “是我啊……”苍龙的掌中出现了一把剑,剑上缭绕着火光,看起来像造型奇特的、熊熊燃烧的火炬,“先生。”   他将手中的剑指向虞荼的方向,燃烧的火光倒映在他黑沉的眼眸里,如同永不熄灭的野心:“我不会再对您手下留情了。”   周围的景物旋转扭曲,像被打翻的颜料在流动,各色的斑斓最后都归于纯然的黑,他们又回到了虚无。   只是这一次的虚无好像和之前不同,虞荼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天地意识的气息,在虚无之间的裂隙里一闪而过。   “虚无之中无法行走”这条像被刻在意识里的铁律此时似乎彻底失了效,虞荼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和苍龙交手了数次。   柔软的绿藤缠绕在虞荼掌心,化成一柄浅青色的仍有枝叶的剑,剑上有着些许焦黑痕迹,是苍龙之前的攻击留下的印痕。   “您的剑术还是一如既往。”苍龙压低的声音里似乎有着怀念,“从不改变。”   虞荼面上的神色依旧淡淡的,叫人揣摩不出他心里真实的想法,他在剑术上并未有太大天赋,使用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剑招,能够及时闪避,全靠他那一半破破烂烂还没补好的意识。   虞荼对苍龙所说的过去不感兴趣,他只知道他不能死在这片虚无里,如果一定要在虚无里消亡,他至少得把苍龙这个祸害带走,他要是活着走出时空罅隙,必然再次为祸世间。   在吸收了大量能量,后续一直有源源不绝的能量补充己身后,虞荼马甲的实力被短暂地拉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平,所以他和苍龙的打斗竟然能引动时空罅隙出现虚空波澜,生出一道又一道裂隙,虞荼在裂隙里,越来越明显地感应到天地意识的存在。   祂在“注视”着他们。   苍龙的力量节节攀升,他在利用虚空波澜窃取属于天道的力量,他的意识能压制住被窃取的力量暂时化为己用,但虞荼收到的能量补充,凭他现在的意识强度已经很难驾驭了———他并没有万年的沉淀与磨砺,他的意识年轻鲜活,甚至不足苍龙年龄的零头。   虞荼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极快地做出了决定。他另一半完好的意识像面团一样延展,细细地撕扯开,能量补充的越多,他的意识便撕扯的越细碎。   之前献祭法阵反噬所带来的痛苦,与如今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苍龙在又一次攻击结束后终于惊觉,先生不再是万年前的先生,他也不再是万年前的他了,沧海桑田,日月轮转,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永恒不变。   曾经那座仿佛永远越不过去的高山,永远要仰视着、追逐着的山,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高大,是时间,一次又一次掩盖了攀登的道路,遮住了他的双眼。   苍龙觉得有些遗憾,尽管他不知道这一闪而逝的遗憾究竟代表了什么。   时间是这世间最锋利、最无情的武器。   “您为什么不认输呢?”他不解,“我代替祂,难道不是件好事?”   他要取天道而代之,为这一刻,他已经准备了许多年。   “天道变成‘人’……”虞荼的面色近乎惨白,看起来随时摇摇欲坠,“不是好事。”   “您阻止不了我。”苍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横剑向侧方斜掠而去,精铁交接的铿锵之中,顾鸿影狼狈地从裂缝里跌落出来,“……顾鸿影?”   顾鸿影被这一击震麻了手臂,他醒来的时候就在虚无之中,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引导着他从裂缝之中到达了这里,发出了这一击。   苍龙的手背上多了一条斜着的血口子,鲜血流出来,染红了他的手背,以犼血脉淬炼过的昆吾剑,是这世间唯一可以伤害到他的武器。   顾鸿影握紧了手中的剑,他心里其实也没有底,但他知道不能让苍龙走出时空罅隙,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他的亲人朋友,又或是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人。   铿锵的交击声在虚无之中几乎响了上万次,苍龙的剑术比起顾鸿影来说不过寻常,只是漫长时间所带来的实力差距,并不由顶尖的剑术抹平。   在又一次受伤后,顾鸿影手中的剑几乎要脱手而出时,他被一只手抵住了后背,有人替他扛住了那接踵而来如疾风暴雨似的攻击。   顾鸿影侧过头,在危险的虚无里,他看到了不夜侯的冷峻的神色,他握住了顾鸿影因为用剑而不断颤抖的手———顾鸿影的手虎口早就崩裂了,黏糊糊的血糊满了剑身。   不夜侯低声说:“剑给我。”   本命剑相当于剑修的半身,剑修无论何时都不会弃剑,可这一刻,顾鸿影恍惚了一下,竟然松开了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不夜侯顶替了顾鸿影的位置。   顾鸿影听到很轻的“噗嗤”声,像是尖锐的器物刺入了柔软的人体,有灼热的血溅到了他身上———那不是他的。   苍龙手中那奇怪的、火炬样的剑刺入了不夜侯的胸口,而被不夜侯握在手中的昆吾剑,稳稳地扎入了苍龙的心脏。   在这样的巨痛之中,不夜侯的手却稳得可怕,他持着那把沾满鲜血的剑,一点一点向后压,那把世间唯一能伤到苍龙的武器,在此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昆吾剑颤抖着,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崩裂。   虞荼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那把刺入他胸口的火炬样式的剑,在铺天盖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里,虞荼忽然觉得,命运果然个奇妙的东西。   苍龙剑上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胸口,穿过那跳动着的心脏又从背后透出,像是燃烧血肉点燃的火种。   在里表世界西方的传说里,光之剑一旦出鞘无人能逃脱,但用剑者必将死于剑下。   以命换命,两败俱伤。   虚无震荡起来,似乎在进行某种判定,虚空波澜诞生出了可怕的裂隙,一道道恐怖的裂隙里,隐约可见不同的时空场景。   如果死亡无法避免,虞荼希望顾鸿影能活下来,他抓住机会,在剧痛之中用尽最后的能量推了顾鸿影一把。   被变故惊住的顾鸿影毫无反抗之力,在能量的包裹下,他坠入虚空波澜所造成的裂隙里,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不夜侯染血的背影。   就像那天无尽之海深处,温柔熟悉的声音穿过混沌纷杂的时间,将他从浑噩中唤醒———   “活下来,顾鸿影。” 第307章   如果说虞荼之前的意识是薄得透光的瓷板, 那现在,瓷板上便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大的裂缝上蔓延出裂隙, 仿佛只要轻轻一碰, 就会成为一地粉末。   疼痛超过一定阈值, 人反而会在痛苦中麻木,虞荼感觉自己的手有点不听使唤,他没有力气的手颤抖着, 那火炬样式的剑便真正穿过了心脏,背后透出的火焰一瞬燃烧得更加炽烈。   马甲的能量核心就是心脏,现在心脏的血顺着剑的边缘回流,落到了虞荼握着剑的手上, 虞荼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的眼前糊上了和本体一样的血色。   心头血好像要在剑锋之下流尽,虞荼用自己血为引,开始绘制那个被他改良过的阵法, 那样纷繁复杂的法阵,他却好像已经改动过千百次那样烂熟于心———他在反向将他和苍龙献祭在时空罅隙里。   被足以致命的昆吾剑刺中要害, 苍龙取天道而代之的想法便成空, 但他残留的力量足够阻拦顾鸿影进入虚空波澜造成的裂隙, 可他没有这样做。   万年的野望一遭成空, 他应该是怨恨的、恼怒的, 但最后, 苍龙只是不解地叹息:“遇见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特殊吗……”   虞荼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他只是凭着本能,继续完成他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的事。   顾鸿影承载人族气运, 虞荼所获得的能量,某种意义上与气运相通,在顾鸿影和苍龙对上的时间里,他利用两者之间的相似性,强制性地将顾鸿影身上的人族气运压缩到了昆吾剑中,然后他接替顾鸿影,以草木之灵的身份,给了苍龙致命一击。   虚无之中他们三者位格相同,二对一,苍龙必输无疑,但实力的差异会让刺出这一剑的人躲不开苍龙的还击。   在未曾进入时空罅隙前,虞荼可以阴差阳错地换下族长帝屋,那么在进入时空罅隙后,有心算无心,他也能换下顾鸿影。   献祭之后承载的能量需要一个中转的媒介,虞荼在知晓全部计划后,就有了一个大胆而疯狂的想法———   让顾鸿影成为这个媒介。   马甲从诞生在世间的第一天起就无可避免要背负起今日的命运,虞荼并不后悔,反而觉得庆幸。如果马甲不出现,那些熟悉的人,那些对他好的人,那些无辜的人,或许都会永远离开这个美好的人世间。   莹白的阵纹冲破血色,缭绕在他们两者之间,虞荼耳中嗡鸣,苍龙好像说了些什么,但虞荼一个字也听不见,他只看到银白色的阵纹在虚无里肆无忌惮地纵横,所到之处虚空波澜迭起,恐怖的裂隙几乎要劈开这方天地———莹白的阵纹越是凶猛,那种从意识深处生出的虚弱感便愈盛。   献祭已成,无法更改。   撑着他的最后一口气散开,虞荼松开了手,莹白的阵纹卷着他,将他拽往虚无的更深处,献祭法阵里的一切,都是祭品。   苍龙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他看到曾经的那座高山倾颓下坠,在他眼中成了一个模糊的、辨不清的点。   莹白的阵纹穿过身体,从未有过的虚弱感席卷了苍龙的意识,他看向虚无的某一处,伸手握上那把贯穿他的心脏的昆吾剑:“你赢了……”   苍龙生生捏碎了贯穿他心脏的凶器,他手中火炬样式的光之剑突然燃烧起来,变成呼啸的火焰将大量碎片包裹,火焰携带着凌厉的声势撞入虚空波澜,虚空波澜被烧出可怕的空洞,犹带余威的碎片四散入时空裂隙中———   “我也没输。”   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莹白的阵纹在抽取掉苍龙一次性给予的所有力量后愈发肆无忌惮,为混乱状态的虚无雪上加霜。   光之剑所形成的火焰携带着碎片穿过数道时空裂隙,最大的那道裂隙承载了最多的数量,于是二十年前的昆仑,淡蓝的天空破开了口,出现了一条条令人望之生畏的扭曲裂缝,刺骨凛冽的灵气染上诡谲,无边的恶意笼罩下来,带着不详的气息。   裂缝之中飞出大大小小的碎片,最大的那一团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无视灵气的防御,径直撞入了一个有了青年模样的人的身体中。   有了青年模样的人反应极快,他第一时间封住了自己灵力的运行,试图用本命剑压制那诡异的东西:“豆蔻,封印我!”   ……   裂缝出现的地点,并不只昆仑这一处,一间偏僻医院的上方同样出现了细小的裂缝,只是落下来的不是碎片,而是纷纷扬扬的粉末,这些粉末落到一无所知的人群身上,被选中的人立刻产生异变,他们身躯僵硬,长出獠牙,突然扑向身边的人———血色蔓延,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有人敲碎玻璃试图逃离,有人被慌乱的人群踩在脚下,再也没有起身的机会……   走廊空地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无人看见的、发着光的身影,他白色的发丝反重力般悬浮在空中,银白色的瞳孔里满是担忧:“这是什么?”   无人听见,无人回答。   于是他身上迅速溢散出星星点点的白光,每一点飞出去的白光都包裹着一些黑色粉末———天空中的、地上的、人体的……白光包裹着这些粉末,艰难地送到了一间空置的房间里。   发着光的身影黯淡,几乎一瞬就变成了半透明,他将最后的力量倾注在这间房间的房门上,随后消散在半空中。   ……   除了这两处,二十年前的时空里,长安学府的上方毫无预兆地出现一闪即逝的火焰,地下镇封着的、宛如死物的不化骨碎片莫名其妙地“活”过来,它们冲破封印的阵法,或大或小的碎片飞向此世的四面八方,有的落到繁华的城市,有的落到荒无人烟的地方———   “特级警报!不化骨碎片出逃!”   ……   下坠的途中,虞荼迟钝地捕捉到了变化,他好像从虚无之中坠入了一处时空裂缝,冰雪呼啸着扑上来,茫茫大雪几乎要将他淹没。   虞荼在雪地之中踉跄着爬起来,放眼望去四处茫茫,他眼中血色仍存,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剧烈的痛楚自心口蔓延向四肢百骸,可却没有太多的血流出来———他的血几乎已经要流尽了。   冥冥之中好像有道声音在指引着他向前走,虞荼踉踉跄跄地在雪地中前行,他每走一步,布满了细密裂痕的意识便裂得更狠些,一小块完整的意识都找不到。   虞荼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么,只是在提着一口气的前行里,在一片血色的视线中,看到了被风雪肆虐过后一片狼藉的树林间一株有些熟悉的树苗。   他不记得他在哪里见过这棵茶树,但疲倦感如骇浪惊涛,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湮灭,虞荼发着抖,倒在了那棵被积雪覆盖的茶树上,或许是因为他的动作过大,心口又流出了血,血落在茶树被冰雪覆盖的枝叶上,血珠顺着叶尖向下滴落———   “嗒!”   “嗒……”   虞荼倒在茶树的旁边,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摸了摸茶树的树皮,将身体里残留的最后一点能量送到了茶树里。   活下来啊,小树苗……   彻底闭上眼前,他这样想。   人无法在过去的时空中久留,虞荼被排斥出了这道裂隙,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掩盖了他留下的印记,落在冰雪中的血迹被树根吞噬,被注入过能量的茶树枝叶上冰消雪融,光芒渐渐包裹住了茶树,在柔和的白光中,它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团子。   光芒散去,之前茶树所在的位置多了一个睁着眼的婴儿,鹅毛大雪落在他身上,又被无形的力量推得更远。   大雪毁坏了这座山附近的路,一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老人迫不得已绕行到了偏僻的地方,在离开冰雪覆盖的林间后,她看到雪地中似乎有什么活物,老人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见到了雪地之中的婴儿。   她脑海中“嗡”地一声响,几乎没有意识到在这样的天气里,一个脆弱的婴儿被丢在雪地中竟然还活着,到底是件多诡异的事情。   她手忙脚乱地脱下身上的棉袄,将躺在雪地上的婴儿裹在怀中,快步走向孤儿院的方向,风雪越来越大,掩盖了之前的树坑。   ……   虚无的混乱越发严重,天地意识最后并没有回应苍龙,祂在忙着稳定虚无的混乱,并将人族气运、妖族意识、草木之灵共同融合献祭的力量镇压每一道卷起的虚空波澜,抚平时空裂隙。   随时都会消散的虞荼被时空裂隙排斥了出来,他重新回到虚无中,点点金色的光芒从虚无的各处升起,它们环绕在虞荼身侧,打开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裂隙———   祂一直注视着此处,看着金色的光芒将即将消散的虞荼送入万年之前,落在灵气馥郁的河边。   本不应存在的身份被构建得相当成功,命运承认了“不夜侯”的存在,于是虚无混乱,因果颠倒。   欺瞒整个世界的谎言由假成真。   命运,就此闭环。   ……   日升月落,流水匆匆向前,一棵茶树静静地扎根在流水边,春夏秋冬从它身边依次走过,时间流转了一年又一年。   某一日傍晚,一只通体雪白如狮,头顶弯角的小兽误入此处,它蹲坐在下方,仰起头打量着这棵巨大的树。   在试探性地抓抓树皮后,它蹭蹭蹭攀上树枝,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窝下来,小兽眯着眼睛,雪白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枝叶———   是一棵从没见过的、香香的树呢。 第308章   青年模样的人蹲在奔流不息的河边, 流水映出他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眨眨眼,水中的倒影也随之眨眨眼。   好奇怪……   河边的青年试图从脑海里翻出一些有用的记忆, 但他的脑海中却只剩一片空白, 他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再记得。   他盘腿坐在河边, 盯着匆匆而过的流水好一会儿,终于不得不接受“他失忆了”这个事实———意识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痕,能活下来都是个奇迹, 记忆全无也是件正常的事。   想通后他起身拍拍衣服沾染的泥土,却在四下环顾时生出另一种茫然来———周围的一切太过陌生,浩大的天地间,他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变回原型的时间太久, 久到他不想再继续回去做一棵树,尽管意识的重伤没有好转多少,但身体上的伤几乎已经愈合了,他活动了一下筋骨, 罕有地生出了几分随意走走的散漫念头来。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即刻诞生。   他迈着有些轻快的步伐,离开了这片灵气馥郁的河岸, 没有刻意选择方向, 完全随心而为。   他穿过茂密的树林, 又登上一座不算太高的山, 从山顶向下眺望, 他看到远方有一片红色, 里面隐约好像有生灵的存在。   他心下生出了些许好奇,于是决定下山去看看, 良好的方向感在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几乎没费多大力气, 就见到了一片壮观的梧桐林。   迈进这片林间,温度就仿佛进入了炎炎盛夏,脚下的地面铺满了赤红的落叶,抬头望去,满目都是热烈的红,让人仿佛身处无边无际的烈焰火海中。   红叶还在不断落下,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竟然生出隐约的熟悉感,仿佛他曾来过一个与这有些相似的地方。   可他想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来。   厚厚的落叶铺陈在地上,柔软的触感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他往里走,在一堆落叶的顶上,看到一枚圆滚滚的白蛋———他之前远远感受到的生灵气息,就是这枚蛋散发出来的。   这枚蛋好像对周身环境有所感应,他看见这枚蛋时,这枚蛋好像也看见了他,它在红色的落叶堆上晃了晃,然后一蹦三尺高,骨碌碌地滚向他的方向,在他身前停住。   ……有点可爱。   他蹲下身,试探性地摸了摸这枚白蛋的顶端,蛋壳一点都不冰凉,摸起来暖暖的,里面好像还有一个小小的心跳,白蛋在他的掌心蹭啊蹭,恨不得直接蹦到他怀中。   鬼使神差地,他将这枚白蛋抱起来,凑近能看到蛋壳上有着若隐若现的精美花纹,但他没时间细瞧,因为不详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咔嚓!”   被他抱到怀里的蛋裂了一条缝。   他眉眼间现出一点惊色,着急之下竟然干了件蠢事———他伸手在蛋的两端用力,试图通过物理的方式让裂纹消弥。   在他的帮倒忙下,蛋壳成功拥有了更多裂纹,“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不绝于耳,最后形成了一道七扭八歪、贯穿整个白蛋的巨大裂缝,裂缝中漏出些许红金色的绒毛。   “啾~”   火红的梧桐林中,突然有了一道稚嫩的啾鸣,蛋壳化成碎片掉落在他脚边,一只毛茸茸的小鸟蹲坐在蛋壳的残骸里,一对小小的爪子翘在他手掌的边缘。   幼鸟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玩偶倒在他的手指上,指缝间都是它暖烘烘的绒毛,柔软得不可思议,它扑腾着着同样小小的翅膀,发出清脆幼嫩的声音:“啾?”   第一声“啾”只是在表达快乐的心情,第二声“啾”落在耳中,便被自动翻译成了能理解的语言———   “我是你生的崽吗?”   好炸裂的问题。   即使处在失忆状态,他残留的常识也告诉他自己,一棵树不会生出一只鸟。   “不是。”他轻声解释,“我们不是一个品种。”   “啾———”绒乎乎的小鸟歪歪脑袋,它看起来像一个毛茸茸的团子,选择性的失聪,“啾?”   好吧———那你是爹还是娘?   “不是爹也不是娘。”他看着掌心残留的些许蛋壳碎片,用指尖捻起一片捏成合适的大小塞到小鸟嘴中,“张嘴。”   绒乎乎的小鸟叼着自己的蛋壳,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疑惑,它将那一小块蛋壳咽下去后,感觉又脆又甜,好好吃!   “啾!”还要!   他叹了一口气,有点哭笑不得。   刚刚看到那些蛋壳时,他脑海里忽然想起些许讯息———天生地养的禽类异兽,需要吃掉伴生的蛋壳才能获得自己的传承。   他眼前这只小鸟光顾着纠结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根本就没想起要吃蛋壳这回事。看着那最小都有它脑袋大的蛋壳碎片,他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给它捏成适合进食的小块。   在投喂了小半个蛋壳后,绒乎乎的小鸟看着更胖了,像个横向发展的椭圆团子,它张开喙,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啾!”吃饱了!   他捏着一小块蛋壳,疑惑道:“不需要一次性吃完吗?”   绒乎乎的小鸟用翅膀尖拍拍自己绒乎乎的肚皮,发出像敲石头似的梆梆梆的声音,它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啾……”   都吃完会撑死的……   禽类异兽的传承,竟然不是一次性接受的吗?   绒乎乎的小鸟圆滚滚的肚皮敲起来邦邦响,他只能停止了投喂的动作,将剩下的蛋壳归拢在另一只手中,他一手托着小鸟,一手拢着蛋壳,在梧桐林里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将他们都放了上去。   小鸟的爪子缩在红金色的绒毛下,圆圆的眼睛眨巴眨巴,它看看蛋壳,又看看面前的人:“啾?”   虽然失忆了,可他的常识似乎没有丢,会在需要时自行触发:“这里是你的诞生地,不会有危险。”   大部分异兽对自己的诞生地都有极强的领域意识,这只小鸟看起来健康活泼,他无意进入它的领地,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确认将小鸟和蛋壳都放稳后,他转身就走,还没走几步,就感觉身后有风声,有什么东西挂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转过头,看见一双小爪子钩着他的衣服,和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清晰地看见小鸟圆圆的眼睛里积蓄起泪珠,然后……   发出了和它体型极为不符的嚎啕大哭!   绒乎乎的小鸟哭得一颤一颤的,不知道它小小的身体哪来的这么多泪水,大半身绒毛都哭得湿淋淋贴在身上,看着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但它哪怕哭得快要撅过去,爪子也牢牢地抓着他的衣服不放松。   “啾啾啾呜~啾呜~啾———”   因为哭的太伤心,落在耳中根本听不懂意思,像是脸滚键盘打出来的一串乱码。   他试探性地想将挂在他肩膀上的小鸟摘下来,但他的手才刚伸出去,湿淋淋的小鸟就哭的更起劲儿了,听着这惨烈的哭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干虐待幼崽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别哭了。”他叹了口气,“我不走了还不行吗?”   “啾呜!”你保证!   他无奈道:“我还不至于骗幼崽。”   确定他真的不走后,刚刚还嚎得惨烈的小鸟终于开始雷声大雨点小了,它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没一会儿就将他肩膀处的衣服蹭得湿乎乎的,连带着自己也蹭成了个潦草团子。   潦草团子心虚地撇了撇他衣服上深色的印痕,小脑袋向翅膀底下一埋,开始装死。   小幼崽的绒毛半干不干,这样湿下去很容易生病,他伸手将幼崽从肩膀上揪下来,爪子尖才刚离开衣服呢,一张嘴就又要嚎———他眼疾手快地捏住了那嫩黄色的喙。   “我不走。”他说,“给你烘毛,湿了容易生病。”   除湿咒在他掌心瞬成,潦草团子慢慢变得蓬松,红金绒毛又恢复了之前那柔滑的触感,绒乎乎小幼崽舒服的瘫在他掌心,发出愉快的啾鸣:“啾~”谢谢爹~   他纠正道:“不是爹。”   “……啾?”……谢谢娘?   他再次纠正:“也不是娘。”   看着幼崽那懵懵懂懂的眼神,他无奈道:“算了,等你接受完传承就知道了。”   “啾啾啾?”不让喊爹又不让喊娘,那我到底要喊什么呀?   怎么称呼他?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说自己的名字,但却依旧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越是思索,他脑海中越是空白,连带整个头颅都隐隐作痛,像有锥子贯穿了太阳穴在里面翻搅。   因为疼痛,他的脸色有点发白,但看着绒乎乎的幼崽期待的表情,他还是勉强露出一个笑,在疼痛平复后,他从一些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里,捕捉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称呼———   【先生】。   “不如……”他的眉宇间露出些许思索的神色,“你称呼我为……玉川先生吧。” 第309章   “服不服?”一处空旷的草地上, 一只头顶弯角的小兽用爪子踩着一只有着褐色鳞片的小兽的角,恶狠狠道,“我问你服不服?”   他爪子下的小兽尾巴甩断了一大片草茎, 小蹄子四处乱蹬, 正在拼命挣扎。   “还不服?”头顶弯角的小兽因为打斗, 雪白的皮毛上挂满了青色的草汁,它的爪子更加用力,奶呼呼的声音里透着凶狠, “还反抗?”   它爪子下的小兽挣扎得更厉害了,在拼死反抗后,终于狼狈地从它爪子里逃了出来,逃出来的小兽眼珠子都红了, 它气到破音:“你另一只臭爪子踩着我的嘴筒子我能说个屁啊!”   服不服服不服———就知道问服不服!   一边问一边打又不让它说话,哪儿来的这么丧心病狂的神经兽!   “我踩着你嘴了你怎么不说?”雪白皮毛的小兽有点尴尬,还好它脸上绒毛多看不清楚表情,“你说了不就能少挨几下吗?”   挨揍的小兽:“……”   它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贫瘠的小脑袋瓜不足以让它用“倒打一耙”这样精准的词语来下定义。   “你、你———”它眼珠子气成了透亮的红玛瑙,“你有病!!!”   “什么叫我有病?”雪白皮毛的小兽不乐意了, “是你先抢我猎物的!”   这只鹿这么肥, 它追了好半天眼看着就快追上了, 结果这个手下败将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 咔嚓一下就咬断了鹿的脖子, 甚至它追出来后还准备拖着它看上的猎物逃跑, 真是岂有此理!   说起抢猎物这件事,褐色鳞甲的小兽声势明显弱了下来, 它用很小的声音嘀咕:“我没看见你,我以为是无主的猎物……”   “无主的猎物?!”雪白皮毛的小兽提高了声音, 摆明是不接受这个答案,“你瞎?我那么白你看不见?!”   “还不是你太矮没看———嗷!!”   褐色鳞甲小兽的话还没说完,脑瓜子又狠狠地挨了一爪子,揍他的罪魁祸首眯着眼睛:“你再说一遍?”   它沉默地闭了嘴,主打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   它的反应让揍它的小兽很是满意:“这次就算了,下次别让我看见你!”   打了这么半天它都打饿了,再不进食它腿都要打颤了。   在呼噜呼噜大快朵颐一顿后,雪白皮毛的小兽舔舔嘴,看着草丛里那隐约露出的点褐色,“哼”了一声后,傲娇地一甩尾巴走了。   剩下的部分都不好吃,就勉勉强强让给这个被它打了一顿倒霉蛋吧。   确定它走远后,掉了好几片鳞片还挨了顿打的小兽才敢走出来吃它吃剩下的猎物,它吃两口就往四周机警地看看,生怕刚刚那个揍他邦邦用力的神经兽又蹦出来揍他一顿。   明明他的鳞甲有着防御的作用,可是挨打还是好痛哦!   在止住肚子咕咕的叫声后,它用小蹄子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虽然那个看起来比它矮的幼崽打它时超级痛,不过猎物好吃的部分它还给它留了一半呢。   它好像也没那么坏,但真的好凶QAQ。   它用自己的小蹄子刨了刨脚下的青草,纠结了一阵子后,还是顺着刚刚那个幼崽离开的方向悄悄摸摸地追了上去。   那个幼崽那么能打,它、它说不定可以多捡几顿剩饭呢?   ……   身后多了什么东西在跟踪这事儿,白泽立刻就感知到了,它毛茸茸的脸上露出烦躁的表情,一天天怎么这么多破事?   眼看着已经快走到河边,如果洗完之后再打架,那洗干净的皮毛又要弄脏了,它的毛很厚,很难晒干的!   在听到流水的声音后,它果断回身,后爪在地上用力一蹬,弹起几米远,扑到了身后跟踪他的东西身上。   “嗷嗷嗷不要咬我———”   刚刚在那片草地上听过的声音响在耳边。   白泽磨了磨牙,奶呼呼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你跟着我干嘛?刚刚那顿没挨够?”   “这片地方这么大,我、我就随便走走,没、没跟着你。”被它踩在脚下的褐色鳞甲小兽当场摆烂,“顺、顺路不行啊……”   “你是个结巴?”白泽毛茸茸的脸皱成一团,心里涌上了一点欺负残疾兽的愧疚感,“先天发育不全?”   褐色鳞甲小兽差点蹦起来和它对骂,但在白泽孔武有力的小爪子下,它怂怂的点了点头:“对、对。”   呜呜呜呜他的传承怎么这么没用,连比他矮的幼崽都打不过啊!   看在被他揍了一顿的倒霉蛋是只先天残疾兽的份儿上,白泽没计较它跟踪的事,它松开爪子:“别跟着我了,再让我看见你,真揍你嗷!”   “我、我是麒麟。”褐色鳞甲小兽弹弹小蹄子从地上爬起来,弱弱地提议,“要不……我认你当老大?”   白泽本来准备拒绝,但又觉得当老大很有面子,反而纠结开了:“我考虑一下。”   虽然最后还是没同意,不过它在河里洗完澡,爬到岸上晒毛,也没拒绝麒麟蹲在它不远处。   白泽沿着河岸溜达着往回走,它前段时间找到了一颗香香的树,每天在树上都睡得很舒服,它已经将这棵树作为他未来的领地核心了。   只是———   在回到记忆里熟悉的地方时,那棵香香的树不翼而飞了,原地只留下一个大坑。   白泽:“???”   他在坑边探头向下看,只看到黑色的泥土。   树呢?   它那么大一棵漂亮树呢!!!   *   在半空中向下坠的红金色绒团子被白皙的手险险接住,毛茸茸的幼崽在玉川的掌心瑟瑟发抖,发出一声委屈的“啾~”。   “你怎么不会飞呢?”黑发凤眼的青年满脸都是费解,“这不是禽类异兽出生起就有的本能吗?”   听到他的话,红金绒团子眼里开始起雾,隐隐有水花聚集,看着是一副要下大雨的架势。   “又没凶你。”他用指腹摸了摸幼崽的小脑袋,“慢慢学就是了。”   “来顿宵夜?”   他反手掏出一块小小的蛋壳,吓得他掌心的幼崽惊恐地用翅膀掩住嫩黄的喙,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吃不下了吃不下了!已经撑到嗓子眼了!   他作势将蛋壳往前递:“真的不试试?”   幼崽将自己团成一个圆滚滚的团子,用行动表达了拒绝,至于刚刚要掉不掉的眼泪?   幼崽已经忘记自己要哭了~   不会飞这件事在三天后得以彻底解决———幼崽吃完了所有的蛋壳,在传承里找到了飞行技巧,虽然飞不了太远,飞起来还忽高忽低,但至少那对小翅膀不再是摆设了。   刚学会飞的幼崽兴奋至极,它在火红的梧桐林里神出鬼没,时不时就能听到什么敦实的东西扑通扑通坠在厚厚的落叶堆里的声音。   有了传承,幼崽也摆脱了稚嫩的“啾啾”声,能口吐人言,只是声音里带着一股奶味,比如现在———   “玉川先生!我会飞了啾~”   一个红金色且圆滚滚的团子撞到他怀里。   “我要出去玩!”它扑腾着着翅膀撒娇,“我要出去玩嘛~”   黑发凤眼的青年托住下坠的幼崽:“我对梧桐林周围不了解。”   “没关系!”幼崽特别自豪地说,“我也不了解!”   “出去玩嘛出去玩嘛出去玩嘛———”它在玉川的掌心里打滚,“我好不容易才学会飞的!”   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的绒团子期待地注视着你,心肠不够硬的人很难拒绝,玉川被他缠得没办法,只能同意。   刚刚飞了一大圈已经耗尽了幼崽的动力,绒乎乎的幼崽嚷嚷着翅膀酸翅膀累,蹲坐在玉川的肩膀上不肯下来。   感受着肩膀上隔着衣服都很紧张的小爪子,黑发凤眼的青年叹了口气,他的手指在胸口的位置点了点,衣服上凭空多了个口袋,他将长在肩头的幼崽揪下来塞进去,满脸茫然的幼崽从口袋上方探出头来,很快就变得兴高采烈:   “我喜欢这个位置啾!”   特别高兴的时候,它还是习惯带“啾”的尾音。   虽然接受了传承,但幼崽看起来还是单纯又天真,通俗一点说,看起来傻乎乎的很好骗。他本来计划着在幼崽接受完传承后就离开,但还是有几分不放心。   某位失忆人士想了想,决定多留一段时间。   这一留就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自称“凤凰”的幼崽已经狡猾地学会了怎么“拿捏”这位心软的玉川先生,比如它的制胜三绝招———   一撒娇二掉泪三喊爹。   亲测有奇效。   虽然用第三招时玉川先生老是纠正“他们不是一个品种”,小凤凰自己也心知肚明,但这并不妨碍它使用绝招———它还在蛋里的时候,就感觉玉川先生身上隐隐有它熟悉的气息。   小凤凰理不直气也壮地想,四舍五入一下,这不和爹差不多嘛!   在又一次缠着玉川先生出去玩后,小凤凰瘫在它的专属口袋里,觉得自己是整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幼崽!   今天也是很愉快的一……等等!   因为带着它散步的玉川先生突然停下,小凤凰从口袋里探出脑袋,看到他们前面多了一只陌生的幼崽。   这只拦路的幼崽有一身雪白的皮毛,头上有对可爱的弯角,看起来是很讨喜的模样,但要是将目光挪到它的表情上,用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来形容都毫不夸张。   小凤凰看见这只幼崽将盯着玉川先生的目光挪到它身上,好像恨不得扑过来揍它一顿似的。   小凤凰缩缩脖子,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它们俩根本就不认识啊?   “这就是你的新幼崽?”气呼呼冷飕飕还带点阴阳怪气的奶音响起,“一只丑了吧唧的小胖鸟?”   小凤凰:“……?”   小凤凰:“??!”   “你说谁丑啊!”小凤凰从口袋里探出头来,翅膀搭在口袋边缘,大声反驳,“我才不是什么小胖鸟,我这叫蓬松!蓬松你懂吗!”   白泽找了消失的树一个多月,冷不丁地看见香香的树不仅化形了,还带着一只小胖鸟,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肯定是这只小胖鸟趁着它不在家,偷偷拐走了它香香的树!   “呵~”雪白的幼崽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爪子蠢蠢欲动,“胖就不要找借口!”   小凤凰忍无可忍,它“啾”地一声飞出来,速度极快地俯冲下去,一爪子踹在雪白皮毛的幼崽的屁股上:“闭嘴吧丑八怪!” 第310章   天生地养的异兽哪怕在幼崽时期也大多彪悍, 能吃能睡能干架是基本标配,太过弱小的幼崽,很难在这样物竞天择的残酷环境里生存下来。   玉川和刚跟上来的麒麟都还没反应过来, 小凤凰和小白泽已经打成了一团, 地上尘土飞扬, 战况激烈,一红一白的两只团子你踹我一爪我啄你一下,满天都是飘飞的红金色绒羽和雪白的毛毛。   “你下黑手你不要脸啾!”   “你偷袭你更不要脸嗷!”   他们俩打得满地乱滚, 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以至于旁观者想要拉架都不知从何拉起,滚作一团的两小只打得忘乎所以,冷不丁地滚到了一处斜坡, 然后……它们俩团成一团从坡上滚了下去,伴随着“嗷嗷啾啾”的尖叫,它们下滚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噗通”一声响后, 双双滚入了泥潭中。   还在坡上的玉川和麒麟:“……”   激烈的战斗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暂时画上了休止符,麒麟站在泥潭边, 看看自己那柔弱的小蹄子, 还是决定将捞幼崽的机会让给旁边这个陌生的青年———他要是用蹄子去捞白泽, 大概率是和白泽一起洗个泥巴澡。   堆满枯枝落叶的宽阔泥潭里, 玉川看着那扑腾的泥面, 从中抓出了两尾胖乎乎的“鱼”, 两条“鱼”的身上都糊满了泥巴,根本分不清毛色, 只能从体型来推断出泥巴团儿之前的身份。   稍小一些的泥巴团儿呸呸呸吐出一口泥浆,张嘴就是哀嚎:“先生它欺负我———”   大一些的泥巴团儿开启了疯狂甩毛模式, 满天都是泥点乱飞,它不服气地反驳:“你拐我的树,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什么你的树?明明是我的!”小泥巴团儿声音尖锐起来,“你怎么还抢别人家树呢?臭不要脸!”   “我的!”   “我的!”   “你骗人!”   “你放屁!”   左右两个泥巴团儿在玉川的手里越骂越激动,双方均开始伸爪子伸翅膀虚空揍敌,在空气中滑动的“武器”挥出了残影。   实在是打不到对方后,两个泥巴团儿二次休战,唯一没糊上泥巴的眼睛双双看向他———   “你要这个小胖鸟还是要我?”“你要这个丑八怪还是要我?”   异口同声,震耳欲聋。   玉川脚边的麒麟用小蹄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点,默默向旁边横跨两步,试图远离这片修罗场。   虽然连它们俩打起来的原因都不太清楚,但直觉告诉玉川,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做什么所谓的“选择”,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强行转移话题:“毛被泥巴糊上不难受吗?先去洗个澡好不好?”   没等他们俩做出回答,他左边抱一个右边抱一个,果断离开泥潭去找河流,用清洁阵法更方便快捷,但这个时候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个核心———拖。   幼崽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无论如何先拖着,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   将这两只幼崽身上的泥浆洗掉露出原本的颜色后,玉川给他们烘干了毛,重新变成了绒乎乎的小鸟和雪白的小兽,干净清爽的两只幼崽现在倒是没打架了,但双方正在互放眼刀。   眼看着之前搁置的问题即将被重新提起,玉川在它们开口之前,将目光落在了麒麟身上:“它们都洗了,总不好单单遗漏下你。”   麒麟:“……?”   它懵逼地被抱起来放在了河岸边,抱着他的青年变出了一个奇怪的器具,器具整体是木头的,有一面有着硬硬的、整齐的毛,这样物品和鳞片摩擦时,会发出欻欻的声音,他用的力道不大,好像生怕弄疼了它,鳞片的缝隙被轻柔地洗刷干净,麒麟舒服地举起自己的小蹄子,相当享受及配合,只是……   麒麟余光看见岸边那只特能打的幼崽白泽,还有那只和白泽干架不落下风的小胖鸟,它们俩阴恻恻的目光看起来好像能吃麒麟。   麒麟:QAQ   它举起来的小蹄子僵硬在半空中,然后怂怂地向它们俩的方向挥了挥。   白泽一爪子踩断了脚下的小野花,小声又咬牙切齿地嘀咕:“竟然敢挑衅我作为老大的尊严?”   凤凰的喙隐约有咯吱声,它的小奶音气鼓鼓的:“难怪不拉架,竟然是想拐我的先生!”   刚刚还打成一团毛毛满天飞的两小只幼崽,这时的脑回路竟然一致对外了。   无意识“祸水东引”的某棵树深藏功与名。   ……   “是我先发现他的,他应该养我!”   “先生主动找到我领地里,他应该养我!”   “先来后到懂不懂?”   “不能强求懂不懂?”   “你不要脸!”   “你脸皮厚!”   带着小凤凰出门的路上还没这么热闹,回程的路上吵闹得不行。   小凤凰在左边的口袋里探出脑袋气势汹汹,小白泽在右边的臂弯里昂着头理直气壮,至于麒麟?   褐色鳞片流光溢彩的麒麟抱着玉川左边的胳膊装睡———在河边小小比划了一下后它悲伤地发现,它打不过小白泽,也打不过小凤凰,它是三只幼崽里战斗力的底端,打又打不过,站队又会被另一方揍,不如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这位自称“玉川先生”的青年走路的步伐很稳,麒麟一开始是装睡,但在他的臂弯里,它渐渐犯起困来,竟然真的睡着了。   麒麟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一片火红的梧桐林中,它支起小蹄子,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挪到了玉川先生的膝盖上。   它听到抱着它的人轻声问:“睡好了?”   麒麟懵懵地点点头,嘈杂的声音后知后觉灌入耳中———   “你跟着我到我的领地来了竟然还敢嫌我的领地热?”   “你要不要看看梧桐林外面多凉快?”   “要去外面你就去啊,磨磨唧唧干嘛啾?”   “等麒麟睡醒了我就把他们带走,谁稀罕你的破领地!”   “你们俩赶紧走,先生早就看你烦了只是不好意思说!”   “你凭什么替先生发言啊?”   “我是他养的我当然能代表他的意思!”   “还在吵啊?”麒麟小小声,“它们俩不累吗?”   一路上吵回来天都黑了,同为幼崽,它的精力怎么没有这么旺盛?   “你睡觉的时候他们吵了三回,打了两回。”抱着麒麟的青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甚至打算将你叫醒评理。”   麒麟:“……”   挨踹的鳞片莫名幻痛.JPG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在梧桐叶堆中一边吵架一边上演全武行的两只幼崽都捕捉到了声音,双双扭头向这方看来。   麒麟头一歪,果断闭嘴继续装睡。   “先生先生———”绒乎乎的团子飞到青年的肩头,蹭蹭他的脸,“你留下来陪我嘛,我长大了会变得很厉害的啾!”   白泽雪白的皮毛有些乱了,虽然还是昂头挺胸,但眼神里全是委屈:“你走了之后我找了你好久,结果你在外面养别的崽……”   通过小凤凰和小白泽这一路上的吵架,玉川终于弄明白了小白泽为什么这么委屈———在他还是原型的那段时间,他偶尔有意识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树枝上睡着个小幼崽,有着暖呼呼的体温,但他没想到这个幼崽是小白泽,更没想到在他离开后,小白泽还会这么执着地寻找他。   “抱歉,我并不知道你在找我。”他将小白泽抱起来,装睡的麒麟默默跳下去,给它腾出了位置,“我以为你只是偶尔在我的原型上休息。”   “你消失后我找了你好久,一直找不到。”白泽将脑袋怼在他胸口,闷闷道,“我好难过的。”   它去了很多个地方,见了很多棵树,可哪一棵都不是他要找的那棵。   幼崽的喜欢与依赖,有时就是这么直白热烈又不讲道理。   玉川用手指给它细细地梳着毛,用行动表达着他无声的歉意,哪怕是刚刚还和白泽斗嘴斗气的小凤凰,这时也静静蹲在他的肩头没有出声。   如果玉川先生不告而别,小凤凰想,它应该会比白泽更生气、更难过、更委屈,那就,嗯……勉强将先生让给它一小会儿吧,但要是想拐走先生,绝对不行!   花了好一会功夫终于哄好了闷闷不乐的小白泽,看在他可怜兮兮的份上,小凤凰选择了容忍,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是玉川先生带着三只幼崽睡在梧桐林的边缘,这一通折腾下来,天都黑透了。   干净平整的石头上,小凤凰窝在玉川的胸口,白泽扒拉着他的左胳膊,麒麟在右胳膊上摊成个“大”字,星光穿过梧桐林的枝叶,温柔地笼罩在他们身上,夜空中星辰璀璨,静默而永恒。   这一天下来又打又吵,除了补了一觉的麒麟,另外两只幼崽都累坏了,在玉川讲故事的声音里,三只幼崽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一个接一个地陷入梦乡,接二连三的小呼噜响起,格外有节奏。   胸口的小凤凰已经睡得两爪朝天,玉川用能量凝出三块巴掌大的小被子,给三只幼崽搭上了翻起来的小肚皮———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不盖肚子幼崽就容易着凉。   三只幼崽在他身边睡得喷香,睡姿各有千秋,看着它们的睡颜,他无奈之中又觉得好笑。   这样热闹的生活真有点遭不住,还好,要管的幼崽只有三只。 第311章   “这就是房子吗?”小凤凰拍打着翅膀飞到屋脊上, 圆圆的眼睛里是纯然的好奇,“传承记忆里没有耶!”   小白泽扒拉着柱子敏捷地爬上了屋顶,它四爪并拢站在屋檐上极目远眺, 满意道:“这个视角不错!”   麒麟躺在宽大的窗台上, 摊成个“大”字晒着阳光, 屋顶太难爬,它懒得动。   确定要养着三只小幼崽后,玉川也不好让它们总是露天席地生活, 虽然记忆依旧没有恢复,但通过不断的回想,他从记忆里找出了“房子”这样东西。   身体里的能量是一种很方便的东西,辅以他可以调动的灵气, 还有三只小幼崽帮着搭一把手,房子很快就建了起来。   房子类似于未来的三进四合院,只是简化了许多东西,大部分都带着古朴的野趣, 院墙也变成了疏落有致的竹林,联通不同房间的道路上, 石头缝里都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   没有见过房子的三只幼崽到处上窜下跳, 不仅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捉迷藏, 还学会了布置属于自己的小院子, 比如小凤凰在自己院子前方的空地上挖了一个大坑, 从梧桐林里选了一棵最漂亮的梧桐树, 用灵力吭哧吭哧移到了挖好的坑里;白泽收集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植物,栽满了院子里可以下脚的地方, 麒麟的小院子没有大改,但多了好几块形状各异的平整大石头, 方便它躺着晒太阳……   异兽幼崽精力旺盛,打闹了一个上午也不觉得累,中午的时候,玉川在三个小院子的最中心,爬山虎的藤架下,放了一张圆木桌:“都回来吃饭了!”   玉川养小凤凰的那段时间,小凤凰最开始吃自己的蛋壳,蛋壳吃完后以吃练实为主,也就是竹子开花后所结的果实,当见到白泽它们捕猎完成后直接生吃猎物时,他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直接吃大部分部位都难吃得很,只有几个部位勉强好吃点。”小白泽吐槽道,“所以要是捕不到猎物,要么饿肚子,要么就硬着头皮吃呗。”   小白泽有点挑食,为了不让自己饿肚子,它的捕猎技能被迫极速进步,最后打遍幼崽几无敌手。   听到它的话,玉川眼里流露出些许心疼的神色,他叹息着摸了摸小白泽的头顶:“我把你的猎物换了一种方法处理,要不要试试好不好吃?”   小白泽摸摸自己有些痒痒的角,傲娇道:“也、也不是不行。”   旁边正在手贱扒拉爬山虎叶子的小麒麟转过头来,奇怪道:“你怎么也结巴了?”   小白泽对着它露出一个“核善”的笑容,后脚踩住了小麒麟黑色的尾巴毛,还左右拧了拧。   小麒麟:“!!!”   小麒麟:QAQ   小麒麟闭麦了。   小凤凰栽完自己的梧桐树,拍打着翅膀飞到了这里,它落在爬山虎的藤架上,整个藤架都晃了晃,体重相当敦实不掺假。   “啾?”绒乎乎的团子歪着没有脖子脑袋卖萌。   玉川笑着将它接到自己的肩膀上,捻着一颗练实逗它:“是不是饿了?”   小凤凰叼练实的动作看起来就像猫猫吃虾,充满了做作的可爱。   麒麟白泽:“……”   可恶!总觉得哪里不对!   喂小凤凰吃了一颗练实后,玉川将三只小幼崽的爪子擦干净,抱上了他一早准备好的凳子,建房子的时候他在附近的山上转了一圈,倒也找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调料———虽然不认识,但脑子自动告诉了他这些植物的作用。   片得整齐、厚薄均匀的肉在盘子里覆盖着诱人的油脂,散发着好闻的香味,小白泽和小麒麟闻着闻着莫名其妙咽了下口水。   好香!   试探性咬了一口后,两只小幼崽的脸上都浮现出幸福的神色———和生吃猎物的口感完全不一样!   两只小幼崽吃得呼噜呼噜,盘子里堆起来的肉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下去,小凤凰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练实,又看了看那两盘肉,小声道:“哇!它们好能吃!”   ———明目张胆地上眼药。   吃的毛毛和鳞片都糊上油的小白泽与小麒麟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瞪了一眼小凤凰,然后低头接着吃———活了这么久都没吃过好吃的肉,没空和它多计较!   这顿饭最后的结局是两只小幼崽都吃撑了,肚子圆溜溜的像小皮球,最后一左一右地躺在玉川胳膊上,绿藤从玉川身边破土而出,给这两只小幼崽轻轻地揉肚子。   躺在爬山虎藤架下的时候,玉川看着头顶爬山虎枝叶间漏下来的阳光,脑海里莫名其妙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应该去附近的山上找找山楂。   *   房子建好了,小凤凰也不乐意住梧桐林了,它们三个自己的小院,几乎一天一变样———反正是独属于自己的院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每天太阳初升之时,小凤凰都要蹲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嘹亮地嚎上一嗓子,有起床气的小白泽就会半梦半醒地冲出来,和小凤凰在树上打一架,打完架回去的路上它总能看见在院子里摊成“大”字睡觉的小麒麟,于是小白泽就会贱兮兮地翻过篱笆围栏,邦邦两下将小麒麟敲醒———主打一个自己没得睡,也不让其他兽睡。   反抗从未停止也从未胜利的小麒麟常常抱着自己没什么痛感的小脑瓜,“嗷”地一声冲到玉川的院子里告状,那“声泪俱下”的场景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小白泽因为这事,被打了好几次屁股,所以玉川一不在,小白泽就追着小麒麟满院子揍,所到之处野草横飞篱笆上天,地面坑坑洼洼,偶尔还会波及到看戏的小凤凰。   每天的日子都鸡飞狗跳,充满了考验心脏的“惊喜”。   日升月落,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向前,某一天傍晚,玉川拎回来了一个超大的泥巴团,刚打完群架的三只幼崽正火烧屁股似的还原一片狼藉的“战场”,堪堪在他回家前完工。   在一起住久了,小白泽和小麒麟也随小凤凰一起叫玉川为“先生”,在发现他回来时,三只幼崽彼此对望,用目光定下了暂时休战的协议。   和先生住在一起,又幸福又苦恼,幸福的是先生对他们很好,经常有变着花样的好吃的,还有自制的零食,先生会教他们一些比传承记忆力更精细的术法,有先生在的地方就有家。   苦恼的是先生好像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规矩”,比如不洗爪子蹄子不允许上饭桌,比如吃饭必须荤素搭配,比如互相欺负会被打屁股,比如睡觉必须盖肚子……   三只小幼崽年纪轻轻就感受到了甜蜜的负担。   “这是什么好吃的吗?”小凤凰现在已经飞得很稳当了,两只翅膀比四条腿跑的还快,它的目光落在玉川先生手里的泥巴团上,“是不是故事里出现过的‘叫花鸡’?”   想想先生做出来的美食,小凤凰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虽然它的食谱以练实为主,可好吃的东西它也馋的!   稍微落后一步的小白泽正面对上泥巴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见布满裂缝的泥巴团掉下了细细的碎屑,碎屑里……长出了一双青色的眼睛?!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白泽想起自己从先生那里听到过的鬼故事,身体比脑袋反应还快,迅速向后跳了一大步,和大号泥巴团拉开距离。   “不是吃的。”小白泽听到先生回答凤凰的问题,“是幼崽。”   小白泽头顶冒出了一串问号,它翻了翻自己的传承记忆,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兽血脉幼崽期是团干裂还长眼睛的泥巴啊?   迎着三双懵懵的眼神,玉川忍不住笑起来,他将泥团放在地上,手上灵气涌动,伴随着“咔嚓咔嚓”的碎裂声,泥团纷纷剥落,泥团的中间神奇地出现了一只蔫哒哒的幼崽,它头有角,颌下生髯,身具青鳞,腹部有五爪,浑身上下都泥糊糊的,它在泥块中蜷成一团,青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看起来好生可怜。   小麒麟缩在小白泽的身后轻声问:“是被欺负了吗?”   它们三个虽然经常打闹,但它们的打闹都是有分寸的,不会真正伤害到对方,而这只陌生的幼崽身上有些泥巴甚至是红的———它的血染红了泥土。   虽然世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但无论是异兽还是异植,大多对幼崽宽容,很少伤及幼崽的性命,甚至有些饥肠辘辘的幼崽悄悄过来蹭猎物,脾气好的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也不知道。”玉川回答了小麒麟的问题,“我是在泥潭边捡到它的。”   被捡回来的幼崽看起来实在太凄惨,哪怕看着玉川先生温柔地抱起那只狼狈的幼崽,歉意地说着要先处理幼崽的伤口晚饭要推迟时,占有欲超强的小白泽和总爱吃飞醋的小凤凰都没吭声。   玉川先生带着陌生的小幼崽去了自己的院子,门口的三小只面面相觑,最后小麒麟弱弱地提议:“要不我们去做饭?”   另外两只幼崽的神色登时严肃起来了。   “金灵化刃我最多砍塌桌子!”小白泽自信无比,“绝对不会把墙轰倒!”   “轰倒了也没事。”小麒麟心里有点没底,还是坚强的发言,“我能操纵土灵接替墙壁做支撑。”   “我这次肯定能控制火焰的用量!”小凤凰信誓旦旦,“保证不会烧厨房!”   “真烧了也没关系。”小麒麟更害怕了,它用蹄子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水,“我灭火超快的!”   小白泽爪子一挥,雄赳赳气昂昂:“我们走!”   三只小幼崽一溜烟去了厨房。   一柱香后,小凤凰惊恐的声音传来:“柴!柴火多了!!!”   滚滚浓烟从窗户和门的位置向外源源不绝,整个厨房像一座大型的黑色云烟制造机,窗户忽然发出“咔嚓”一声响,一道金属性灵力凝结成的刀刃轰烂了窗户,黑烟冒得更剧烈了。   三只小幼崽在厨房里抱头鼠窜,锅里的水沸腾着,油炸到了房梁上,切块还挺整齐的猎物一部分在锅里,一部分在灶台上,一部分在地上,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四面八方。   越是补救情况越是糟糕,剧烈的火焰差点撩焦了小白泽的尾巴毛,三只幼崽迫不得已从破破烂烂的墙壁洞口处窜出来,厨房在黑烟中完成了它最终的使命———它第四次塌掉了。 第312章   从“案发现场”冲出来的三只幼崽灰头土脸, 回望着倒塌的厨房———它们发誓,它们绝不是故意给先生制造负担的!是厨房里的柴火先不讲道理!   小凤凰张嘴喷出一口黑烟:“饭……还做吗?”   小白泽小麒麟:“……”   耳边是轰隆隆的倒塌声,三只煤球黑到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但眼中的痛苦如出一辙。   “算了吧……”小麒麟趴在地上, “感觉我们越帮越忙呜——”   厨房倒塌的轰轰烈烈, 一块碎石头从火堆里蹦出来,砸到了小麒麟的尾巴,吓了它一大跳。   三只煤球呜呜嘤嘤着从地上爬起来, 开始紧急灭火,黑烟冲得老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片山林失火了,要绵延成烧山的架势。   玉川意识到不对出来的时候, 就看到了极为熟悉的一幕———辨不出原型的废墟,滚滚黑烟从废墟里冒出,三只黑团子在废墟上各显神通,火土金三系灵气手忙脚乱地各司其职。   他叹了一口气, 将三只幼崽从危险的废墟上揪下来,熟能生巧地使用阵法招水灭火, 然后又调动土系灵力将废墟夷平。   三只第N次闯祸的幼崽安安静静蹲在他的身边, 头挨着头, 悄悄叽叽咕咕———   “先生平时也是这么做的, 为什么他没有炸厨房?”   “肯定是柴火有问题, 不是我们有问题!”   “先生也是先倒油再倒水, 为什么他倒的油不会飞?绝对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小秘密!”   “这次是不小心,不会再有第五次了!”   “对对对!这次就是嗯、失误了!”   “你声音不用说这么大的!我们这是密谈!密谈!”   将三只幼崽的窃窃私语尽收耳中的玉川:“……”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用灵力将三只幼崽放远了点———心是善良的,想法也是好的, 就是杀伤力太大,可别再靠近厨房了。   玉川在这边处理“案发现场”,远远的山林深处,有个青年笑着打了个招呼:“哟,几天不见,你们这些小家伙又拆家了呀?”   玉川带着三只幼崽在此处定居后,也常常带着他们向周边探索,遇到过不少异兽与异植,这突然出现的青年,就是与他们隔了一座山的寿木。   寿木性格吊儿郎当,和玉川几乎是两个极端,他日常四处闲逛,逛累了就地扎根,休息好了再化作人形,偶尔兴致来了,也会给自己折腾些好吃的,当时小麒麟路过他扎根的原型,一眼便被他枝叶间的果实吸引。   寿木有意收敛气息,麒麟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一颗化了形的异植,以为自己运气好,遇到了一颗好吃的果树,于是它在地上磨磨蹄子,试图一口气冲到树上去摘果子,然后……树枝卷住了它的小蹄子,将它倒吊在空中摇摇晃晃,看起来像只风干鸡。   惨遭惊吓的小麒麟试图反抗,最终成功落地,但没跑几步,又成了吊起来的风干鸡———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未开灵智的果树,而是一颗恶趣味的异植!   被吊起来的小麒麟是三只幼崽里武力最弱的,折腾了几趟不得脱身后它小嘴一咧嚎啕大哭,幼崽尖锐的哭声魔音贯耳,寿木吊着他的枝叶被吓得一哆嗦,正在他纠结放不放时,它吊着这只小幼崽的枝条断掉起火了———有两只新的小幼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凶狠地瞪着他,从半空中掉下来摔了个屁股墩儿的小幼崽怂怂地缩到这两只新的小幼崽身后,抽抽噎噎地告状。   寿木觉得怪好玩的,于是他变回人形,召唤出更多的枝条挡住它们逃跑的路径,阴恻恻道:“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齐了呀,幼崽细皮嫩肉,味道肯定好得———”   逗幼崽的狠话都还没放完呢,他的整个人形就被按到了地里,冷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响起:“我猜你的味道也不差。”   寿木:“……”   天杀的他一棵异植又不吃幼崽,逗一逗怎么还破防了呢!   等他好不容易从地上的坑里挣脱出来,就看到之前还凶巴巴的三只幼崽可怜兮兮地缩在一个青年怀中,看着一个比一个委屈,一个比一个可怜,两相对比之下,他仿佛一个丧心病狂、以狩猎幼崽为乐的变态。   但他真的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啊!   寿木觉得自己天都要冤塌了。   青年抱着三只幼崽,一个个耐心地哄过去,甚至还在和它们仨商量着他的处理方式———   “一半炖汤一半烧烤?”   “我不吃幼崽你们怎么还吃异植呢!”寿木瞪大了眼睛抗议道,“甚至死无全尸,一半一半!”   青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寿木感觉背后一凉,最后,他这百年结的果子被薅了个干净,作为给三只幼崽道歉的赔礼。   不打不相识过后,凭借着以礼动人(死皮赖脸),寿木成功化敌为友登堂入室,混到他们的院子里,和他们一起吃了顿饭。   菜之美者,昆仑之苹,寿木之华。   幼崽们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还挺好哄,寿木的果实好吃,道歉的态度又真诚,尽管他挨先生揍的原因是因为他吃饱了撑对小麒麟恶作剧,但双方都有不对的地方,于是很快就隔阂全消,三只幼崽也认识了除先生以外的第二棵异植。   之后的时间里,寿木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串门儿,他的交友广阔,所以总能给几只幼崽带来一些新的食材———比如具区泽的菁菜,浸渊的土英草,三危山的露水,摇木的泉水,沙棠树的果实,青鸟居所的甘栌,江边的桔子,云梦畔的甜柚……总而言之,寿木一出现,就意味着好吃的上门了!   虽然这已经是喜欢串门的寿木第二次遇见拆家现场,但被惯得越来越活泼的幼崽们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还在冒烟的三只煤球你给我擦鳞片我给你梳毛毛,老老实实蹲在先生划定的地方等他收拾后续战场。   或许是熟能生巧,新的厨房很快就从储备材料成了实物,夷平的地面被移栽了青草,迅速掩盖了之前的痕迹。   “这次收拾的比上次快多了。”寿木站在一旁点评道,“越来越熟练了啊玉川。”   玉川对他抱以一个无奈的笑。   和幼崽们混熟了,寿木更是不见外,见玉川已经将厨房收拾好了,他左手一只麒麟,右手一只白泽,头顶一只凤凰:“走,带他们去河边洗洗?”   虽然清洁这事儿一些术法就可以搞定,但这三只小崽子被玉川养的娇里娇气,平时可以直接用术法清洁,但真的弄得很脏,就非得要洗澡。   “今天只能拜托你带他们去河边洗了。”玉川想起自己院子里那只浑身是伤的幼崽,压低了声音道,“我今天从泥沼那边捡了只浑身是伤的新幼崽,走不开。”   寿木:“……”   “你一株草木,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养崽啊?”他脸上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你要是实在喜欢,我去给你拐、不是,挖两棵还没成年的草木过来?”   这次轮到玉川无语了。   “三只已经很多了。”他看了看寿木抱着的三个煤球,真心实意道,“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的?”   寿木:“……”   寿木带着三只煤球去河边洗澡,玉川重新返回了自己的院子,在床的最角落,他看到了蜷成一团的幼崽,睁着一双警惕的青色眼睛,脸上的表情有点凶。   之前在院子里好不容易将这只幼崽给处理干净了,他就闻到了什么烧焦的味道,一迈出院门就看到滚滚黑烟,他忙着处理后续,还没来得及给床上这只小幼崽清理伤口。   将这只小幼崽抱到怀里的时候,玉川能感觉它在发抖,可这种抖动也是细微的,带着一种无法反抗的绝望。   “别怕。”他叹了一口气,将能量聚集在指尖,一点点拂过那些或深或浅的伤口,“治好了伤再吃顿饭,我就放你走。”   小幼崽的身体依旧轻微的颤抖着,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相信。   等寿木带着三只焕然一新的幼崽回到小院里时,夜空中已经缀满了星星,还没进门就听到寿木的哀嚎:“我们要饿死了———玉川———”   三只崭新的幼崽也在跟着嚎:“先生!好饿啊——先生———”   四个不同的音调掺杂在一起,有种乱糟糟的吵闹。   爬山虎藤架下正在往桌上放盘子的玉川叹了口气,他单手将怀里的幼崽往上掂了掂,另一只手去取浮在空中的盘子,叹气道:“知道了,都过来吃饭!”   “来了嗷!”   “就来啾!”   “好的嘞!”   三只幼崽在寿木身上一蹬,熟练地扑向自己常坐的位置,寿木被三股大力一掀,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坐到椅子上的三只幼崽已经开始对他扮鬼脸了。   寿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吃饭之前的气氛还是热闹的,但这顿饭越吃越怪异,小凤凰用力一啄,一颗练实吃到嘴里的同时,盘子也被它啄开了一条裂缝。   无他,主要是先生新捡回来的这只幼崽太气兽了!它有五只爪子,就算前面几只都伤了,总还有两只能用吧?凭什么还要先生喂!   都多大个兽了怎么这么厚脸皮?   小白泽和小麒麟虽然不知道小凤凰在想什么,但他们俩对于先生怀里那只新幼崽也是越看越不顺眼。   三只幼崽对视,在平时的打闹中培养出来的默契第一次让他们统一了战线———这只新幼崽绝不能让先生养!   寿木笑眯眯旁观着它们的眉眼官司,眼里就差直接写上“想看戏”三个大字了,他悄悄给玉川传音:【这是准备养第四只崽了?】   收到传音时,玉川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怀里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小兽。   他已经养了三只幼崽,多一只少一只对他来说影响并不算太大,但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只幼崽的第一眼,他就有种很不舒服、很不喜欢的感觉,所以这只幼崽遭遇危险时他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救援,才导致它伤的有些严重。   【我和它没什么缘分,它也并不喜欢我。】玉川回复寿木,【算了吧。】   不喜欢吗?   寿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看了看那只不和桌上任何人对视的幼崽,心下觉得未必。   不过玉川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倒也不至于劝说友人再养一只新的幼崽,这三只已经够有活力,够令树头疼的了。   这件事在他心头转了一圈,很快便被他搁置一旁,寿木结束了传音,自然而丝滑地展开了一个新话题:“十天后有场草木集会,玉川要带着幼崽去玩玩吗?”   三只吃饭吃得咬牙切齿的幼崽齐刷刷看过来。   玉川疑惑:“草木集会?”   接触了很长一段时间,寿木也知道自己的友人对这世间的很多常识都好似一片空白,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听说过建木吗?”   玉川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感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应该?”   “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有没有传承记忆。”寿木脸上的表情有点抓狂,“就算是天地间诞生的新草木,常识也不至于空白成你这样啊?”   “草木集会一直在建木附近,每一次结束后都会通知下一次集会的时间。”寿木深吸一口气,认命地开始解释,“顾名思义,就是给草木交流用的聚会,大家可以在集会上交换材料、互通消息之类的。”   寿木是草木集会的活跃分子,从诞生过后就没错过一场,现在交了个合得来但性子有点孤僻的新友人,他也希望玉川能通过集会认识些新草木。   三只幼崽听着听着因为好奇已经不知不觉地贴了过来,寿木许久未恶作剧的心纯纯欲动,他用一种压低了但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到时候我们把三只小崽子都丢家里,一个都不带过去!” 第313章   “尾巴收收, 小心被发现!”   “蹄子!蹄子露出来了!”   “低头!快低头!”   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窸窸窣窣的响动里,杂杂着几句压得很低的声音, 如果凝神去看, 就能从灌木枝叶间的缝隙里看到一点红、一点白、又或是一点褐色。   距离寿木那天的提议已经过了十日, 三只幼崽万万没想到它们温柔又靠谱的先生竟然真的听取了寿木的建议,将它们放在家里了!   三只被晴天霹雳惊得回不过神的幼崽气得牙痒痒,根本没多加思考就决定悄悄跟过去,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番局面。   “别往后看———”寿木的胳膊突然压上玉川的肩膀,低声道,“生怕你家那三只小崽子找不到你啊?”   “它们跟在后面,我怕它们有危险。”玉川控制着自己不要回头, “它们还小呢。”   寿木:“……”   “你没捡到它们之前它们更小,那个时候都没事,更别说现在。”他幽幽道,“要不我还是去给你挖两颗幼年草木吧。”   一天天的, 哪有这么多操不完的心?   “放心往前走——”寿木压住玉川肩膀的胳膊用力,声音里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我们俩还在前面开路呢, 它们仨能有什么危险!”   隔得这么近的距离配上这拙劣的跟踪……寿木简直是在强迫自己无视。   毫无所觉的三只幼崽跟在他们身后不到百米的位置, 沾沾自喜自己高超的技术———   “嘻嘻, 这么近都没被发现, 不愧是我!”   “寿木拐走了先生又怎样?我们还是悄悄跟上来喽~”   “不要得意忘形, 谨慎!谨慎!”   它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无论高低, 都与在前面开路的两棵树耳边大声密谋没有任何区别。   寿木背对着他们,脸上表情扭曲, 他现在已经有点后悔了,早知道会面临这样的“惨况”,他当时就直接说了!   “这隐匿术法也学得太差了。”寿木嘀嘀咕咕,“幸亏是跟踪的我们,换成别的异植,都得被吊起来做成风干肉条。”   玉川叹了一口气:“我去把它们喊出来?”   “别呀!”寿木制止他的举动,他半是强迫地将玉川想转过去的头掰正,“幼崽是要锻炼的,你别溺爱的太过分!”   “玉川!”走了一小会儿后,寿木脚步一顿,沉痛道,“别悄悄往后看,我都抓着你七回了!”   ……   “哇!”凤凰拍打着巴掌大的小翅膀,扬起自己几乎没有的脖子,震撼道,“好大好大———好大一棵树!”   它的下方,麒麟直起身体好奇发问:“是看到建木了吗?”   它们的传承记忆里都有建木的存在,但建木在记忆里只是一个概念,具体是什么样子,它们并不知晓。   “肯定是建木!”小凤凰因为眼前的震撼陷入了词语贫乏的局面,“好大好大的一棵树!”   被比自己本体高五倍的草挡住视线的小白泽有点儿羡慕小凤凰能飞的翅膀。   “往东边再走走,一会儿就出来了。”小凤凰拍打着翅膀指明方向,它的语气有点急,“先生他们走的好快,再不努力就要跟丢了!”   等到麒麟和白泽从高高的草丛里绕出来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了小凤凰口中“好大好大的一棵树”———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甚至形容的有点过于保守,第一眼看过去,根本无法看清树的全貌,只剩遮天蔽日的震撼与敬畏。   它们作为新的传承者,诞生在这片天地的时间并不算长久,传承记忆里也记载过许多高大的事物,但无论是什么事物,都无法与眼前这棵树比较。   日月悬在祂的树冠,广阔的地面匍匐在祂脚下,它的存在,根本就无法用“草木”这个概念来定义,或者说,祂无法被定义。   在这样的震撼与敬畏之中,三只幼崽罕见的有些踌躇,寿木说这是草木集会,它们作为没被邀请的异兽,直接这样去真的好吗?   三只幼崽在原地陷入了纠结,忽而脚下地动山摇,小凤凰没受什么影响,麒麟和白泽却在哎哟声中摔趴在了地上。   小麒麟晕晕乎乎地感觉自己四蹄腾空,有什么叼住了它命运的后颈皮,它懵逼地被甩在一个宽阔的背上。   作为武力值偏弱的幼崽,小麒麟的四个蹄子死死地固定在那背上顺滑的皮毛中,胆颤心惊的四处打量———它好像在一只麝鹿的背上。   结伴的小凤凰和小白泽不见踪影,小麒麟心下有点慌:“你、你要带我去哪儿?你将、你将我的朋友们怎么样?”   “不用这么害怕我。”麝鹿的声音粗犷雄浑,“你只够塞牙缝的,我懒得吃。”   它说得云淡风轻,麒麟倒是被吓得抖了一下,圆圆的眼睛里含上了泪水。   “要是在我背上掉眼泪,我就把你丢下去。”麝鹿的声音里带点不明显的笑意,“将你丢下去了,你可就去不了草木集会了。”   小麒麟:“……啊?”   它一边疑问,一边特别识时务地将眼泪收了回去。   麝鹿背着它慢悠悠地向前走,金色的光点从建木的方向飘过来,环绕在它们身边,金点化作了细细的丝,交织着构成脚下的地面。   麝鹿走上金色的地面,麒麟睁大眼睛,透过金线之间的缝隙,它惊鸿一瞥间,好似看到了许多黑色的、漂亮的花。   “有草木去接另外两只幼崽了。”麝鹿的声音在此时听来模模糊糊的,“……把你们集中在一起炖汤喝。”   仗着自己在麝鹿背上,麒麟悄悄翻了个白眼,它现在算是知道了,来参加草木集会的异兽和异植们,都喜欢逗!弄!幼!崽!   麒麟现在是一点儿也不怕了,它直接在麝鹿的背上趴下来,甚至有点兴致勃勃地和麝鹿讨论:“我鳞片很厚的哦,炖汤不好喝,比较适合油炸或者烧烤~”   麝鹿差点被背上的小崽子逗笑。   “看在你这么积极的份上。”它说,“换个花样也不是不行。”   于是在进入草木集会的一路上,它们俩都在讨论着“麒麟要怎么做才好吃”这个丧心病狂的话题。   金线构成的地面走到了尽头,麒麟感觉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紫色木平台,平台所有的物品上都缠绕着青色木藤,开着一朵又一朵黑色的花,花间隐约还有稀少的黄色果实。   “哇!”它发出了小凤凰同款的、没有见识的声音。   “到了,从我背上下来吧。”麝鹿这下真忍不住笑了,“你的朋友们都在这里,但找不找得到,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麒麟从麝鹿的背上跳下来,道过谢后,好奇地迈着蹄子四处转悠,还没走几步,就发现自己又腾空了,一双手抱起了它。   麒麟:“……?”   它垂着自己的小尾巴,整只麒麟都有些拘谨,直到看见抱住它的人的脸——是寿木。   麒麟:“!!!”   它的四只小蹄子轮成了风火轮:“啊啊啊啊啊啊寿木你早就发现了我们在跟踪是不是!把先生给我交出来!!!”   ……   “不用担心跟在你和寿木之后进来的幼崽。”金色长发的美人递给玉川一杯果酿,她的指尖抚过身边黑色的花朵,花朵上吐出好几段场景,“喏,都好好的。”   麒麟正在试图用蹄子踹嘻嘻哈哈的寿木,小凤凰被雍容华贵的三珠树与温润如玉的琅树迷得晕晕乎乎,只有小白泽还算机警,在巨大的建木上跑上跑下,可惜还是迷了路,脸上全是茫然。   “这里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看着玉川那担忧的表情,雌雄莫辨的美人将果酿塞到他手中,“不必这么不错眼地盯着,如果还是不放心,想将它们带到身边,直接与建木沟通就好。”   扶桑以为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但不知为什么,她旁边这株化了形的草木眼里依旧有着细微的茫然,仿佛没听懂似的。   扶桑眨了眨眼睛,金色的长发从她肩头柔顺地倾泻,像是盛夏时最耀眼的日光:“玉川,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沟通建木吧?”   这个匪夷所思的问题提出来时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就算是天地间诞生的新树种,也不会不知道怎么沟通建木———沟通建木就如同异植向土地里扎根,是自然而然,自然懂得的事情。   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旁边的青年迟疑着点了点头。   扶桑:“……?”   扶桑满脑门问号。   她脸上亲切温柔的表情凝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显的担忧———这种情况绝对不正常,她很担心面前这棵草木生了什么罕见的疾病。   扶桑有些坐不住了,她掌心灵力聚集,汇入到她天然形成的紫木墙中,墙上攀爬着的青色木藤震颤着,黑色的花朵依次闭合。   建木之上极少有这样的异动,扶桑附近的几株草木感应到,匆匆赶来了此地,正巧看见那闭合了半墙的花朵———只有确认他们自己处理不了的紧急情况,才会这样沟通建木。   “是出什么事了吗扶桑?”第一个赶到的龙血树怀里还抱着两个石头做的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扶桑已经是一颗成熟期的树了,但离归静期还有近千年的时光,理论上来说,现在正是她最身强体壮的时候。   “不是我。”扶桑摇了摇头,“是玉川。”   寿木不愧自己交友广阔的名号,在刚踏入建木的感应范围时,就请了几个好友去接跟踪他们的三只幼崽,他则将玉川带到了现在的位置,让稳重又靠谱的扶桑给玉川介绍草木集会的情况———寿木虽然次次不落,但论对集会的了解 ,他不及扶桑。   同类草木只会有一株开了灵智成为异植,其他都是普通植物,新草木的出现,让其他异植也很好奇,但寿木早已私下传音过他们,说他的新友人性子腼腆,让他们不要一拥而上吓到了树,大家这才克制地散开———草木生命漫长,一次又一次的集会中,大家迟早会熟悉起来的。   “是玉川有不适?”龙血树的眉头拧起来,看着有些凶,“不适的时候没有和建木沟通?”   被他注视着的青年摇了摇头:“我没有不适,我只是不会沟通建木。”   “这比不适听起来还令树担心。”龙血树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你度过化形期多久了?”   龙血树看到玉川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回答:“我的记忆似乎有缺失,不记得了。”   扶桑和龙血树对上视线,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问题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大!   “帮我看一会儿这两棵幼苗!”龙血树将石头做成的盆塞到玉川怀里,“我去找其他树!”   他的身影一溜烟地消失在了这方小平台,因为跑的太过利索,身后的扶桑忍不住抚额,龙血树太着急了,竟然都忘了只要在建木的范围内,他们都能无视距离互相传音。   扶桑利用另一边墙上的木藤,沟通其他在建木范围内的异植,还顺手从玉川手里抱走一个石头盆给他减轻负担。   意识到他们的举动让这棵看起来极年轻的树有些不安,扶桑抱走盆后便转移话题:“要不猜猜龙血树怀里的这两个盆中种的是什么幼苗?”   那两个比脑袋还大三圈的盆里装着肥沃的土壤,两盆土壤的正中间,都只有像头发丝那么细的绿意,草木之间确实有所感应,但这明显刚发芽,处在生灵初期的植物,认起来难度也不低。   玉川注视着自己怀里的石头盆中间的绿意,小心翼翼地将意识探出去构成连接,一片空白的记忆中,涌上来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帝休树?”   “猜的挺准,看样子失忆的情况不严重。”扶桑惊喜的同时又松了口气,“那我手里这盆呢?”   同样的熟悉感浮现在脑海里:“帝屋树?”   “是啊,龙血树养了好久才发芽。”扶桑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调侃,“你和龙血树一个养幼苗,一个养幼崽,肯定很有共同语言。”   玉川看着那几乎看不见的绿意,调整了自己抱盆的姿势:“它们什么时候能到化形期?”   “这可说不准,中间的变故太多了。”扶桑笑道,“不过大家都有很努力的在养这两株幼苗,也许等我们重新成为幼苗的时候,就归他们养我们了。”   龙血树还没有回来,若木倒是先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肩膀上金灿灿的金乌,因为金乌是由扶桑和若木共同养育的异兽,当扶桑出现负面情绪时,金乌便感应到了,它几乎是扯着若木的长发,拍着翅膀拼命飞过来的。   扶桑将金乌抱在怀里安抚,从金乌喙里抢出自己头发的若木正在龇牙咧嘴地揉脑袋,明显痛得不轻。   从平台往下看,能看到很多草木都在向这个方向赶,只可惜来迟一步———之前建木上闭合的黑色花朵同一瞬绽放,金色的光点缠绕在这个小平台,它们拉长为丝织成网,构成了无法被注视的空间。   扶桑使用灵力的时候便沟通建木,与祂讲述了玉川的情况,现下特殊空间构成,她总算放下心来。   玉川注视着这方特殊空间,那种隐隐的熟悉感又浮上心头,金色的网———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错觉吗?   一片空白的脑海开始作痛,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头颅贯穿的痛楚,在疼痛之中,他感觉有什么抚过他的面颊,温柔的、轻轻的、像在爱抚一件无价的珍宝。   [不要想,不要深究。]   痛苦慢慢减淡,继而消失无踪。   “您是建木吗?”他问。   玉川听到建木的回答,祂说[是]。   比起他的拘谨,扶桑与若木就要自然多了,在建木构筑出的特殊空间里,他们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信赖的姿态,扶桑用极有条理又极快的语速讲明了她的忧虑。   [玉川是新的树种,茶树。]   有股轻柔的力道摸了摸玉川的发顶,带着温和的气息,碎裂的意识在这一瞬都愈合了不少。   [他的天赋特殊,才会出现记忆缺损的情况。]   “根据玉川的气息,他化形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十年。”若木揉着自己的头发,忧虑道,“他天赋觉醒的时间太早了。”   草木一般化形稳定后才会有觉醒天赋的迹象,而这个稳定,大约是百年。   [玉川特殊,他的天赋与未来,联系千丝万缕。]若木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拍了拍脑袋,[不用担心,有我。]   无形的力量也给扶桑拢了拢金色的发丝,顺便将她怀里快被勒扁的金乌拎上她肩头:[玉川树龄不足百载,集会上多照应他。]   不足百载。   这四个字嵌入到扶桑的脑仁中,她第一的反应就是好稚嫩的小树。   金线形成的网盛大起来,散出璀璨的光芒,扶桑和若木的身影消失在光芒中,玉川环视四周:“您有什么要单独交代我吗?”   [顺其自然,勿怀忧虑。]   无形的力量捏了捏他的脸颊,像是温和宽和的长辈突然生出了童心,有一小团光点飘到了玉川眉心,融入到了他的意识中。   玉川抬起手,他的掌心出现青绿色的柔韧藤蔓,与建木枝叶上所缠绕的木藤颜色如出一辙,如果说他之前召出来的绿藤只有简单的作用,现在绿藤就像他的本体一样如臂指使。   [它与你的天赋联结。]   所以现在、过去、未来,它永恒存在。   玉川周围璀璨的金色慢慢淡去,扶桑与若木的身影若隐若现。   [见面礼,愿喜欢。]   金色丝网回缩成光点,四散着在枝叶间盘旋,建木将他们隔开,好像两方都单独交代了些什么,扶桑与若木谁都没有问,只是扶桑上前,迅速拿走了之前强塞给玉川的果酿。   “你太小了,不能喝这个。”扶桑金色的长发拂过他手背,转眼便给他塞了个果子,“这个也好吃。”   也不知道建木究竟交代了什么内容,他们两个看玉川的眼神,和看幼苗没有太大区别。   建木构建的空间散去,其他草木便簇拥上来,草木集天地之灵萃,放眼望去没有长得平平无奇的,美目流转,各有风情。   三珠树怀里抱着已经大变模样的小凤凰,小凤凰的羽毛间缀满了珍珠宝石,看起来雍容华贵,琅树在一旁,不住地投喂颜色各异的美味果实,小麒麟被寿木夹在胳膊下,满脸生无可恋,白泽蹲在蒙木肩上窃窃私语……这方小小的平台,一时间热闹无边。   “问题已经解决啦!”扶桑出手拦了拦,“你们不要吓到玉川。”   她用传音和其他草木简短地解释了一番,建木一出手,其他草木都放下心来。   “茶树,确实是从没听过的新树种。”龙血树抱回了他两个石头盆,像宝贝似的护在面前,“现在草木集会里,玉川是最小的那个了。”   他说完后又极快地补充:“我怀里这两棵幼苗不算。”   草木由于年岁漫长,大多脾性温和,擅长照顾他人情绪,即使是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也不会让新来的草木感到不适,和他们聊着天,情绪还有些紧绷的玉川,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展露了笑颜———飘飘忽忽不安定的那颗心,终于在此时有了沉下来的感觉。   闲适的时光总是过得快,天边出现晚霞的时候,三只幼崽已经重新挂在了他身上,和新的异植长辈们玩够了,他们还是更喜欢粘着自己的先生。   “集会要结束了吗?”玉川笑着问,璀璨的晚霞倒映在他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橙金。   “总算开心点了。”寿木的胳膊大大咧咧搭在玉川的肩上,“我之前看见你,总觉得你眼里藏着沉重的情绪。”   拂去那层温柔浅淡的笑,寿木恍惚看见一种无处倾诉的、茫然的痛苦,虚幻的东西沉重地压在他的灵魂里,一寸寸熬煎。   “没有哦。”玉川眉眼弯弯,“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与世间仿佛隔了一层的树终于有了切实的烟火气,这种转变细微极难忽视,其他草木站在他们身侧沐浴着落日,大家笑靥之中,心照不宣。   建木遮天蔽日,一棵树大得像一座城,黑色的花朵在落日下盛放着,带来馥郁而醉人的香气,金色的光点从建木的下方向上盘旋,带来清脆的回响,明亮的金色光点在枝叶间穿行,如同一场盛大的演出,有些参加了这场集会的异兽轻盈地跳到格外大的黑色花朵上,在花瓣上哼唱着古老的歌谣,跳着随性的舞蹈。   日落月升,岁月静好。   风携带着金色的光点在玉川的身边环绕,无法被看见但能被感知的力量守护在他身边,在建木枝叶间的阴影里,一只披着青色鳞片的幼崽呆呆地抬头仰望,它的爪子里抓着一株青色的草,是白日路过的草木赠予它的枝叶。   薲草,食之忘忧。   它轻轻咬了一口,莫名高兴起来的同时,却仍旧有种挥之不去的难过。   它又抬头看了一眼那条热热闹闹的建木枝,稀稀落落金色光点也有两三点倾泻下来绕着它盘旋,它放下啃了一口的薲草,几下跳跃之后,消失在了建木上。   那里很热闹很好,可与它无关。 第314章   草木集会上, 玉川认识了许多树,收到了多到拿不下的礼物,他和三只幼崽集体诠释了字面意义上的“吃不了兜着走”。   集会之后, 寂静山间的院子便开始热闹起来了, 时不时就有草木串门, 爬山虎藤架下的桌椅一扩再扩,几天就变个模样。   建木为玉川治好了一部分意识裂隙,他又想起来了很多东西, 或许是天赋联结着未来,他想起来的东西都与眼下的世间无关。   可能他并没有找回记忆,玉川想,只是他的天赋看到了一些“未来”。   “未来”里所见的一切在眼下的世界里都陌生, 玉川鼓捣了很长一段时间,将“未来”的东西一一重现,每次来串门的草木都会得到一些属于“未来”的小礼物。   今天来串门的是扶桑与若木,他们共同养着一只小金乌, 小金乌和小凤凰在草木集会上一见如故,两只绒球球感情好, 常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所以扶桑与若木上门的次数也频繁。   若木性子有些慢吞, 小金乌却风风火火, 经常能看到小金乌叼着若木的长发, 拽着他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扶桑就在一旁笑着看他们俩闹腾。   比如今天,最先进到门里的是一只金灿灿的绒球, 喙里叼着一缕青色的发丝,发丝的尽头连着若木满是无奈的脸。   金色的绒球进到院子里, “呸呸呸”吐出若木的发丝,熟门熟路地去了凤凰的小院,若木将那缕乱糟糟的发丝细细抚平,对着他身侧的扶桑委屈道:“它再这样拽下去,我的叶子会越掉越多的。”   “不会的。”扶桑帮若木拢了拢头发,熟练地安慰,“金乌它有分寸。”   若木按按自己隐隐作痛的头皮,对这句话抱持以怀疑态度。   麒麟性格活泼外向,它用蹄子拽拽扶桑的衣摆:“扶桑姐姐,今天先生做糖葫芦哦~”   “糖葫芦?”扶桑将金色的发丝别在耳后,感兴趣道,“未来的食物?”   前段时间玉川在一座山上找到了朹,看着那红艳艳的果实,他的脑海里自动蹦出了“冰糖葫芦”这个名称,还附带着详细的做法,平日里闲着也没事,他干脆摘了一大兜果实,准备给三只幼崽复刻记忆里突然冒出来的“冰糖葫芦”。   上午做完了准备工作,扶桑与若木来的时候玉川正在调糖稀,顺便还做了一些糖块,小白泽在厨房里守着,嘎嘣嘎嘣吃糖块,没出厨房一步。   玉川从厨房的方向过来,手里抱着一大盆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糖稀,盛满了果实的竹编箩筐被白泽卡在弯角上,比它整个身体还大,远远看去,像竹筐长出了四条腿和雪白的尾巴。   小金乌已经顶着小凤凰飞过来了,一左一右落在玉川肩上。   小凤凰歪歪头,用奶音卖着萌:“冰糖~福禄~”   “是冰糖葫芦。”玉川笑着纠正它,“要不要和金乌一起试试?”   两只绒球球扑腾翅膀,表现出了感兴趣的迹象。   麒麟拍拍自己鬃毛里沾染的灰,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篱笆的最顶端,那里卡着一颗圆形的石头,是前段时间先生鼓捣出来的留影石。   麒麟对留影石格外感兴趣,它认认真真地学了留影石的制作方法,将除了睡觉吃饭以外的时间都用在了上面,制作出来的留影石除了用来拍摄先生讲的术法和他们日常生活外,还用来拍摄凤凰和白泽的出糗瞬间,主要用来拍白泽(重音)。   至少晚上睡前看一看它自己收藏的留影石,麒麟能乐到在床上打滚———尽管武力值干不过白泽,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胜利呢!   小凤凰正快乐地卖着萌,丝毫没有注意到篱笆顶端的留影石,它坐在玉川的肩膀上,伸着小爪子,甜丝丝的音调听起来像耍赖———   “冰糖~福禄~”   “冰糖葫芦。”   “冰糖——福禄——”   “冰糖葫芦。”   “冰糖福禄!”   “好,冰糖福禄~”   ……   小凤凰和小金乌确实对这感兴趣,它们爪子翅膀齐上阵,做出了几串糖稀粘得不均匀的糖葫芦,给在座的一人分了一串,多的没有,因为两只绒球球的爪子好累。   大家围坐在爬山虎藤下,聊着天讨论着术法,摇着椅子吃着糖葫芦,玉川中途拿着糖葫芦出去了一趟,没有惊动任何人。   等他空着手回来时,寿木带着三珠树来串门了,堆成山的冰糖葫芦顷刻间就缺了个顶。   “嘶———”寿木咬得嘎嘣嘎嘣脆,“吃多了有点酸牙。”   “十六串……”雍容华贵的三珠树连吃冰糖葫芦的动作都是优雅的,“你不牙酸谁牙酸?” --奇@ 书 #网¥ q i & &s h u & # 9 9 &. c o m--   “吃完了怎么感觉更饿了?”寿木潇洒地拿起新的一串,声音里充满了暗示的意味,“我今天在北荒那边找到了挺多新奇的食材……”   燕国地图,短到离谱。   “寿木啊……”扶桑眯起了眼睛,“我记得你烤肉的手艺不赖?”   “明白了。”三珠在旁边笑着,转瞬替寿木架起了高台,“寿木打算今天给我们露一手。”   纯粹只是馋玉川手艺没有其他想法的寿木:???”   在其他树你一言我一语之下,寿木明明白白地包揽了今天的宵夜。   于是星辰在夜空中璀璨时,爬山虎藤下便飘出了香味,火光在缝隙中跳跃,照亮一张张笑着的脸。   这样吵吵闹闹的景象,是生命中寻常的一天。   ……   晚上聚会散场,扶桑他们与玉川告了别,玉川左手抱着麒麟,右手夹着白泽,肩膀上顶着困倦的小凤凰,将三只幼崽挨个送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又给它们盖上了小肚皮。   回到自己院子里后,他先是看了看窗台,特意放在窗台上的几串冰糖葫芦已经不知所踪,他关上窗户,照例给隔壁小屋的门留了一道缝,月光从门缝里洒进来,在地上投射出狭长的光线。   这间小屋里有一个柔软的窝,干干净净、蓬蓬松松的,有着被阳光晒过的味道,前段时间总是忘记关门的隔壁小屋,悄悄地捕获了一只神秘的幼崽,幼崽只在晚上出现,天亮前就消失,但小窝上会留下它的礼物———漂亮的石头、紫红色的浆果、又或者幼崽动手制作的小花环。   玉川大概猜出了神秘幼崽的身份,但却假作不知,神秘的幼崽性格敏感内向,并不像另外三只幼崽那样大大咧咧,它胆怯柔弱,极度缺乏安全感,或许是玉川最初那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些许排斥被它感知到了,在吃完那顿饭后,幼崽就自行消失了。   他一直以为那只偶遇的幼崽早就离开了,但在草木集会时,他好像隐约感知到了那只幼崽的存在,去感知痕迹,却只看到了它仓皇离开的背影。   瘦瘦的、小小的、被落寞地淹没在草丛中。   那一瞬,玉川忽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下意识的不喜欢,甚至细微的厌恶,对于这只幼崽而言,有种莫名其妙的过分。   回程的时候,他发现那只幼崽远远地缀着,隐匿的能力比在他怀里叽叽喳喳的三只幼崽要好太多,寿木也发现了,却什么都没说。   玉川只是整理完了收到的礼物,然后因为太过疲累,忘记关掉自己院子隔壁的门,门里有一个简单的窝,随着忘记的时间越长,窝便越舒适,多了很多应有的配置,所以久而久之,窝会“自动”长出一些可爱的惊喜来。   于是玉川忘记关门的时间越发长了,长到从草木葳蕤到白雪皑皑,他偶尔能捕捉到灌木中或是篱笆后一道飞快闪过的影子,似乎有青色的鳞片反射了日光。   时间渐渐走向冬日,白雪一望无际,白天玉川陪三只幼崽堆了一排雪人,晚上隔壁的屋子里,神秘的幼崽却消失了,大半夜都没有出现。   玉川在隔壁的屋子里站了一会儿,从柔软的窝上捡起一个小枕头,这里到处都是幼崽的气息,他用灵气勾勒出一个寻踪阵,阵法的指引歪歪扭扭,绵延向夜色中的雪原。   冬日夜晚的寒风刺骨,玉川到了被白雪覆盖的冰湖,挖开湖上厚厚的积雪,他捡到了一只团成一团的昏迷幼崽,青色鳞片之间的缝隙结满了冰,上手触碰与冰雪并无二致,只是这团冰雪之中,有着微弱的心跳。   玉川将它抱在心口,灵力为它隔绝风雪,化开鳞片缝隙间的冰层,融化的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他带着这只瘦弱的幼崽,往来时的方向走。   怀里的幼崽心跳声慢慢强劲起来,渐渐有了体温,它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却依旧没有动弹,只有心口的衣服传来极细微的拉扯感———幼崽用爪尖,小心翼翼地勾住了他的衣襟。   那一点微弱的力道,只要他的步伐稍微大一点就会被扯落。   玉川抱着醒过来的幼崽回到小院,阵法开始运行,呼吸间都是融融的暖意,幼崽终于忍不住动了动,玉川看到一双青色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似乎有些害羞,和他对视后就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苍龙。”   他听到细细的、弱弱的声音。   “名字、我的。”   ———从见到这只幼崽起,这是玉川第一次听到它说话。   “我是玉川。”玉川将它抱在膝间,用柔软的布料轻柔地给它擦拭鳞片,“你可以和凤凰他们一样,称呼我为‘先生’。” 第315章   于是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冬日里, 名为“苍龙”的幼崽就这样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窝冬赖床的三只幼崽在迟起见到新伙伴后,谁都没有表现出惊讶。   毕竟这么长时间先生总会隔三差五的地额外准备一份饭食, 不同小零食也会单独留出一些, 小院里有其他幼崽的气息, 偶尔能看到没藏好的身影……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他们迟早会有一个新伙伴。   小凤凰和小白泽明里暗里醋都吃了几轮,吃到后面它们自己都将自己说服了,结果那只幼崽还是藏着掖着, 生怕被自己被发现,等到后面,连小麒麟都无语了。   它们三只幼崽甚至背着先生打了个赌,赌这只幼崽什么时候才能鼓起勇气, 光明正大地走到它们面前,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冬天。   在看到满眼不安的苍龙时,刚起床脑袋还有点懵的三只幼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它总算是愿意见人了!太不容易了!   白泽跑到开辟出的杂物间里, 从杂物间里找出了把干净的椅子,这把椅子早就准备好了, 直到现在才等到它的主人。   冬天太冷, 爬山虎的藤架上都盖满了厚厚的雪, 他们吃饭的地点从院子中间转到了布置着阵法的房子里。   暖烘烘的温度, 食物香甜的气息, 叽叽喳喳的吵闹———这些遥不可及的东西一瞬间迎面而来时, 苍龙竟然想要夺门而出。   它的爪子蜷缩在腹部,整只崽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看着那把空着的椅子,它竟然生出了恍惚———那有没有可能……是给它准备的?   在胡思乱想的时候, 身后有双暖和的手抱起了它,因为骤然腾空,苍龙下意识地想攻击,却又在酿成错误前收回了锋利的爪尖。   抱起它的人,是玉川先生。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位置。”玉川将苍龙放到特制椅子上,这把椅子完美地契合了它现在的身形,多余的爪子都有放的位置,也会固定着它不倒下,“如果觉得有哪里不合适,一定要说出来。”   “特别、特别好。”苍龙不敢和桌边的任何一个人对视,它的声音细如蚊蝇,“我、我很喜欢。”   “完了。”白泽用尾巴在桌下甩了甩麒麟的蹄子,压低了声音道,“它和你一样结巴。”   麒麟:“……”   麒麟给了白泽一个无语的白眼,并悄悄拖走了白泽面前它爱吃的菜。   就像他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留下来一样,苍龙也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和其他幼崽成了朋友,它像凤凰他们一样有个单独的小院,先生很早就给他规划好了地基,但比起自己单独的小院,他更喜欢住在先生院子的隔壁,那间小小的屋子,比任何院子都要让它安心。   ———可它没有说出来。   它不想给先生添麻烦,先生愿意收养它,已经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了。   太过贪心……是会有报应的。   有了自己的院子它很开心,可它开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总觉得这是一场虚假的幻境。   几天后,先生在半夜将它抱到了自己院子隔壁:“更喜欢住在我旁边也没有关系,你看——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先生给它建造独立的小院,不是为了将它远远赶走,而是对它一视同仁,它可以选择住在自己的小院,也可以选择搬回先生的隔壁,就像麒麟半夜做噩梦,也会在深夜敲先生的窗户和门,吱哇乱哭一样。   被爱的幼崽拥有任性的权利。   它似乎也是被爱着的。   苍龙就像一只小小的蜗牛,小心地探出自己的触角,去确认自己正切实地拥有这份爱。   ……   冬去春来,春离冬至,苍龙一点点和其他三只幼崽熟悉起来,紧闭的蚌壳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试探性地接触外面的世界,并在时间里,越来越探出身。   年岁渐长,玉川对四只幼崽的要求变得愈发严格,他根据幼崽们的性格特点,对它们规划了学习方向。   “我还没化形呢!!!”草长莺飞、春暖花开的时候,这处最大的院落里,哀嚎的嗓门嘹亮,“我不要学了呜呜呜———”   小凤凰扑腾着自己红金色的翅膀,将面前的流沙盘推开,流沙盘上杂乱的阵纹交错闪烁,如星点般依次熄灭。   绘制阵纹全靠灵力操纵,小凤凰处在处在幼崽期,没有人形,于是对灵力的微操要求便愈发精细,稍有不慎便会出错导致阵纹全毁,在流沙盘上绘制的阵法第六十七次失败后,小凤凰心态崩了。   它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地推开了流沙盘,每一根羽毛上都散发着“我不干啦”的气息,整只凤凰团成了一个红金色的大球球。   “做事怎么这么没恒心?”玉川上前好笑地弹了弹它的小脑瓜,“这个阵法要是学不会,明日出门玩就不带你了。”   红金色的大球球探出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试图通过卖萌让他心软,但玉川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撒娇不成,耍赖也不成,无可奈何的小凤凰只能蔫哒哒地爬起来,用小爪子勾回了被推远的流沙盘,然后将脑袋砸到了特制的“沙子”中:“不想学啊————”   反抗是大声的,结果是无效的。   磨磨蹭蹭地小凤凰被迫开展了它第六十八次尝试。   在第八十八次重来后,流沙盘上散落的线条忽然首尾勾连,灵力在其中流转,刹那形成了循环———阵法成了!   小凤凰一拍翅膀激动地站起来:“成功了!成功了啾!”   因为太过激动,它许久不见的卖萌尾音都飙出来了。   “先生先生快夸我!!”小凤凰昂头挺胸,之前的八十七次失败在这一刻被它尽抛脑后,“禁止类阵法!我绘出来了!”   玉川摸摸小凤凰的脑袋,夸奖的话语脱口而出,哄得小凤凰找不着北,身上的羽毛都仿佛在夸讲的话语中灿烂到闪闪发光。   心情愈发澎湃的小凤凰更想做点什么来炫耀自己学会的禁止类阵法了。   它用爪子抓了抓头顶,目光在玉川为它们打造的专属学习室里转了又转,在瞄见一个架子后,它豁然开朗———它可以画一幅画,然后再画上刻禁止类阵法!   说干就干,小凤凰用灵力控制着一样样颜料飞到它的桌上,然后又从磨着先生制作了一个符合它审美的漂亮卷轴———它不会用灵力凭空制作物品,但先生可以。   一定是它现在的实力太弱了,所以才不能像先生一样随意制作物品,等它以后实力提升……像先生这样举重若轻,想想就超级酷炫耶!   小凤凰一边幻想着一边乐颠颠地铺开画卷,用灵力控制着一团颜料落到画纸上,漂亮的卷轴中间立刻出现一团灰绿,灰绿延展着,渐渐变作一个长方形,长方形慢慢“长出”四肢,有了脑袋,接着有了五官的与花纹,玉川在一旁看着小凤凰一边创作一边时不时不断转头看他,勉强猜出画纸中间这团灰绿色……嗯,大概是他?   有时眼睛看见的东西和手能画出来的作品是两码事,但沉浸在创作中不可自拔的小凤凰自动忽略了差距,一番精心修改后,灰绿色更抽象了,但小凤凰浑然不觉,它越看越觉得满意。   真像啊,不愧是它!   在抽象的灰绿色人影左边,小凤凰灵力一挥,填上了一团红色,它记得先生之前讲故事时说过,化成人形后最重要的心脏在左边,所以左边必然是它的位置!   这团红色代表了小凤凰自己,为了彰显气势,小凤凰给自己画了一对神气威武的大翅膀,它的翅膀画得比身体大很多,比例扭曲到夸张,但小凤凰只觉得完美!   它就该有这么漂亮华丽的大翅膀!   最重要的内容已经完工,但画卷上仍有大片空白,小凤凰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又在灰绿旁添上了一团白———虽然白泽总和它不对付,但好歹相处了这么久,还是勉勉强强给它个位置吧!   既然画了白泽,小凤凰也不好厚此薄彼,于是它翅膀一挥,又添上了麒麟,只不过麒麟的位置在它身后,被它挡住了一小半———识时务的小麒麟,当然得站在老大背后!   可小麒麟的鳞片有点难画,小凤凰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决定重点刻画麒麟的尾巴———这可是特写呢,白泽都没有的!   画面被填满四分之三,右上角还留有一块空白,小凤凰觉得不够完美,为了保证画卷的美观,它有点不情不愿地在白泽背后添上了苍龙,出于内心的不爽,小凤凰放弃了青色,选择了黑色,还将特意将苍龙画成了小胖子————对一切金灿灿无法自拔的小凤凰而言,黑色就是世界上最难看的颜色!   大作搞定,小凤凰不等颜料干透,就砰砰砰向上叠加了三个禁止阵法,接着迫不及待地向旁边的先生展示它的成果:“先生我画得是不是特别好看!”   “是……”玉川看着那抽象的“全家福”,硬是在小凤凰期待的眼神里,从画中看出了几分特别的趣味来,“小凤凰很有绘画天赋呢。”   又被先生表扬,小凤凰得意坏了,它昂头挺胸,红金色的羽毛缝隙里都冒出了细碎得小火星:“我就知道我是绘画天才!”   哎呀~它怎么这么全能,这么厉害呢! 第316章   日月如梭, 乌飞兔走。   四只小幼崽都在健康而茁壮地成长着,现在已经不能叫它们小幼崽了———哪怕是体型最娇小的凤凰,昂起头来也能到玉川的肩膀, 凤凰之前只有手指长的尾巴现在华丽无比, 在阳光下的光泽比绸缎都柔滑。   凤凰特别宝贝它的大尾巴, 除了玉川还能随便摸摸以外,其他的小伙伴随便碰一下凤凰都会不爽,要是薅一把或者不小心踩一脚……百分百上演一场“世纪大战”。   白泽的体型有豹子大小, 雪白的皮毛下全是肌肉,麒麟的体型即使比狮子大一圈,切磋起来时还是会被白泽几爪掀翻,输得干脆利落。   玉川最后养的苍龙一开始因为瘦小, 切磋之时每每被其他幼崽压着打,麒麟也因为它直接摆脱了战力垫底的命运,但好景不长,麒麟还没因为自己的武力排名有所上升这事得瑟多久, 被玉川认真养到长肉的苍龙就开始变得难以对付了———它确实打不过其他幼崽,但它总有种不服输的韧劲与狠劲。   在其他幼崽梳毛毛晒太阳跑酷时, 瘦小的苍龙拼命压榨自己的潜力, 它的眼睛像两块无暇的宝石, 宝石里封着不服输的焰火。   玉川一贯是纵着幼崽的, 除非走了歪路, 不然他不会强行去掰折他们的性子, 见苍龙刻苦,他只是和它谈了谈心, 确定它的不安与心结都来源于实力太差后,玉川为苍龙量身定制了一套训练方案———幼崽想进步是好事, 只要不伤害到自己,他不应该阻挡。   于是苍龙愈发卷起来。   另外三只幼崽一开始不以为意,直到麒麟懵逼地败在苍龙手中后,凤凰和白泽才感觉到了危机————苍龙在挑衅它作为老大的位置!   凤凰和白泽紧随其后开卷,卷得一向只喜欢躺平的麒麟被迫垫底得更厉害。   “这都卷成麻花了吧?”   上门拜访的琅树和沙棠树曾有幸见过幼崽内卷这一幕,瞬间便对异兽幼崽残酷的成长环境起了敬畏之心,如果这一套要在异植里推行,还不如放弃化形。   ———吃着玉川研究出的香酥小麻花的琅树与沙棠树如此点评道。   常来玉川他们这边串门的异兽异植们基本都见到过这一幕,偶有几株受到启发,将一些不太好管教的幼苗幼崽送到玉川这里“做客”,并对四只幼崽使出“贿赂大法”,款待得被送来幼苗幼崽们哭爹喊娘,效果堪称拔群。   于是凤凰和白泽收的小弟更多了。   麒麟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咸鱼性格,主打一个能屈能伸,苍龙相虽然这些年活泼了不少,但相比其他幼崽它几乎算沉默寡言,对着不熟悉的人,通常十个问题蹦不出三个字来。   面对这样的情况,白泽纳闷得不行,总觉得苍龙好像长着长着从一个极端发展到了另一个极端———从怯懦自卑到冷面酷哥……这跨度未免也太大了吧!   仗着自己的武力值是四只幼崽里最高的,白泽闲得爪贱又去撩拨“龙须”,在苍龙结束今天的训练后,它偷袭将其制服,雪白的大尾巴像扫帚似的斩断一大片青草,空气中植物的味道陡然浓郁起来。   “嘿嘿嘿不许动———”白泽柔软的大爪子按在苍龙的龙角上,像个恶霸似的得意洋洋,“你,给小爷笑一个!”   这些年来先生讲了不少故事,以至于白泽偶尔会沉迷于“角色扮演”,凤凰心情好时会陪它玩这个游戏,但大部分时候都是麒麟作陪,白泽最爱扮演危难之时拯救他人于水火的大英雄,但有时心血来潮,也会扮演一些反派角色,比如现在———   “把你的爪子松开。”苍龙青色的眼睛看着它,被踩着角按在地上,让它想起了很久远的过去里一些不好的记忆,即使它清楚地知道白泽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连威慑用的爪尖都没有弹出来,纯粹只是犯贱,“别让我说第二遍。”   要是像凤凰一样和它针锋相对地开演或是像麒麟一样顺势接剧情,白泽早就松爪子了,但苍龙这根本不配合的态度让白泽分外不爽———它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天怎么了,不仅浑身上下不舒服,还看已经相处了很久的苍龙不顺眼,这种情绪甚至一天比一天剧烈。   同伴之间不能互相伤害,先生很早之前就教过他们,白泽虽然不知道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感觉源于何处,但它并不准备听之任之,而是想以打闹的方式来试探原因。   “性子还挺辣。”近距离看苍龙,白泽磨了磨牙,那种不爽又不顺眼的感觉再次出现了,烦躁到它想给苍龙两爪子,“不笑就想走,没门!”   白泽蓝黑色的眼瞳缩小,毛茸茸的雪白爪缝间弹出若隐若现的森冷寒光,它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对劲极了,而且它脑瓜里似乎有什么在晃荡———难道脑子进水了?!   不是只有笨蛋才会脑子进水吗!   白泽脸上恶霸似的的笑容一收,含有地露出几分迷惘来:“我……”   但它想说的话才吐出一个字,忍无可忍的苍龙已经一尾巴抽飞了它,毫无防备的白泽像一颗横贯天空的巨大流星,在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后,在烟尘中砸出了一个深坑。   *   “所以这就是你们两起矛盾的原因?”麒麟用蹄子托着自己的下巴,现场表演了一个瞠目结舌,它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白泽有时候确实很欠扁,也喜欢拉着我们玩角色扮演,但你也不用下这么狠的手吧?”   虽然被“恶霸”调戏这事有点丢脸,凭本事打回去大家也不会多说什么,可苍龙这次做得也太夸张了吧?   “我和它也经常打架———”小凤凰用翅膀尖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但还是你强。”   谁能把白泽一尾巴抽到昏过去啊!   麒麟和凤凰的声音落在苍龙耳中,好像隔了很远很远的一层,负面情绪褪去后,它看着房间里昏迷不醒的白泽,苍龙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加没表情了:“别装晕了,我那一尾巴根本就没用多大力。”   苍龙虽然生气,但力道也有分寸,那一尾巴的力量最多比平时打闹时重一点,顶多让白泽摔个肉痛,绝对不会对它造成伤害———这些年下来,他经验丰富极了。   白泽没动。   苍龙干脆盘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看它能装到几时,这一等,就从下午等到了晚上。   麒麟已经无聊到去开了个瓜,甜甜的瓜分了四瓣,一崽一瓣,它咬着瓜含混道:“白泽起来吃瓜了!”   苍龙把白泽拖回来后它们俩也检查了,除了毛毛有点脏外,外伤没有,呼吸平稳,装也不装得走心点。   “还没睡醒吗?”凤凰低头啄了一口瓜,“再不起床要赶不上晚饭了。”   床上的白泽一动不动。   “你今天还有两个符纹没学完。”苍龙放出了杀手锏,“先生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还不起来补作业?”   白色依旧一动不动。   这下不仅是苍龙和凤凰,连心大的麒麟都看出不对了———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台阶都搭了好几层了,白泽不可能再继续装睡,按它的性格应该是爬起来得意洋洋地一圈输出,然后急火燎地去赶符文。   三只瓜啃到一半的幼崽这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事不妙,白泽很有可能不是装晕,而是真的昏迷不醒!   “坏了!”凤凰一爪子踹开瓜,唰地一声展开翅膀,“我去把先生找回来!”   麒麟也慌了神,剩下的一点瓜往嘴里一塞就往白泽方向冲,说话的声音都是混的:“额先去裹它检查一哈,看看有没有啥麽看到滴!”   今天先生受龙血树相邀出门,因为龙血树那边两株小芽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先生并没有带上他们,再加上他们也大了,有了相当强的自保能力,不用像小时候一样时刻看护,不敢远离。   凤凰和麒麟都反应极快地行动起来,只有苍龙好像被雷劈了似的,呆呆站在原地,它看看自己的尾巴,荒谬之余,惶恐与害怕铺天盖地涌上来。   怎么会呢……他没有下狠手啊……他没有伤害同伴……他没有……   周围的一切似乎在眩晕变色———是幻境吗?   苍龙不知不觉地缩在了椅子的角落,迷迷瞪瞪的,他感觉凤凰好像将先生找了回来,先生脸上挂着他从未见过的急迫之色,他们好像在说着什么,但苍龙这一瞬全然听不见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其实细若蚊蝇。   先生的衣角从它盘着的椅子旁擦过,没有为它驻足哪怕一息,也没有看它一眼———哪怕是一个责怪的眼神也好啊,只有全然不在意,失望到了极点,才会置之不理,视若罔闻。   苍龙眩晕的视线里看到先生抱起了白泽,麒麟和凤凰跟在他的身边,它想要跟过去,却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只能看着他们那样亲密地远去,无论它怎么努力,似乎永远也不能并肩。   一切都是它死皮赖脸强求来的,是不同的,始终是不同的。   苍龙感觉到了疼,心里疼,身上也疼,它的爪子已经在害怕的时候,无意识地撕下了腹部许多柔软的鳞片。   它看着开着的门,忽然失去了追过去的勇气,染血的鳞片从苍龙身上掉下来,它仓皇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小院。 第317章   四只幼崽皮实好养, 几乎从不生病,见着惊慌失措的凤凰时,玉川其实也很慌, 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返回的途中听着凤凰颠三倒四的叙述, 玉川对情况更似懂非懂了, 他几乎是用着从未有过的速度冲进了白泽的房间,掌心下的大团毛茸茸在他用灵力检查时陡然回缩,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有点脏兮兮的白团子呼吸平稳,外表看起来不像有伤的样子,只是意识波动有些不对劲———   玉川的意识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裂痕,除了需要小心养护着以外, 也意味着他对他人的意识波动更敏感。   检测意识的实验装置都在他自己的小院,玉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抱起白泽就跑,凤凰和麒麟紧随其后,到了自己的小院, 玉川放下白泽,勾勒检查阵法的间隙, 他忽然发现苍龙没有跟来———他知晓那只幼崽的性格究竟有多敏感, 即使现在看起来又酷又拽, 它始终带着一种隐约的不安。   玉川相信苍龙和白泽打闹时一定有分寸, 白泽现在的问题也不是由苍龙造成的, 大概率只是碰巧, 想起他进白泽房间时感应到的那抹气息,那句“别怕”估摸着苍龙根本没听进去多少。   “凤凰。”玉川说, “你能去白泽的小院里把苍龙叫过来吗?”   “好!”先生回来了,惊慌失措的凤凰就有了主心骨, 它相信只要有先生在,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我现在就去!”   麒麟乖乖地待在玉川身边,在他需要时帮忙递材料,检测阵法还未完成,凤凰就回来了,只是它的身后空无一物。   “苍龙消失了……”凤凰翅膀一挥,地上多了带血的鳞片,“我只找到这个。”   他们的小院里被玉川用各种各样的阵法做了加固,没有东西可以闯进来,这些带血的鳞片只可能是苍龙自己造成的。   玉川叹了口气。   从大雪满山那天养它开始,他就知道苍龙极没有安全感,玉川以为可以在时间里让它自我疗愈,但没想到阴差阳错出了事,按苍龙的性格,不知道那一会儿脑补了多少,又幻想出了多少自我攻击,不然哪儿来的这些带血鳞片?   他难得地觉得有些头痛。   白泽这边情况未知,玉川一时走不开,但让带着伤又情绪不佳的苍龙深夜在外,他同样放心不下。   玉川最后让凤凰和麒麟在山上先搜寻苍龙的踪迹,但不要离开小院太远———这方世界的夜晚,没有白天那么安全。   两只幼崽前后脚冲出了房门,玉川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去检查白泽的情况,之前麒麟已经翻来覆去检查了数遍,确实没有外伤,玉川用灵力细细探过,也没有内伤,问题只能出在意识上。   他用能量将自己意识上密密麻麻的裂痕粘了又粘,确定不会在高强度的使用过程中崩毁后,在阵法的辅助下,尝试着链接了白泽的意识———他感应到了一片墨蓝,有点像麒麟眼瞳的颜色。   古里古怪的熟悉感,好似他在哪里见过。   而更莫名其妙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应该有剪影一样首尾相衔的白鱼,以及振翅飞离海面的白鸟。   他……是不是来过这里?   玉川抬手,他的指尖出现了一条青绿色的游鱼,边缘柔和而模糊,有星点似的光从它身上抖落。   [带我找到白泽。]   他在心里默念。   于是剪影似的鱼摇摆着尾巴,墨蓝色在此时活了过来,散出一种奇特的味道,玉川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栗———这股气息,是天地间属于生死的规则。   白泽的意识,为什么会进入生死之间?   青绿色的游鱼带着玉川在无边无际的墨蓝四处游荡,玉川忽然感应到了一点熟悉的气息,游鱼或许是受了他心念的驱使,越游越快,玉川看到了一道奇怪的影子———又像异兽,又像人类,介于半人半兽之间。   看不清五官,可有种强烈至极的熟悉感。   青绿色的游鱼失去了形体,要裹挟着这道影子离开,它化作锋利的刃,在墨蓝之中劈开了一线缝隙,这方世界的一切透过这线缝隙倾泻过来,要裹挟着这道影子穿过隔膜,带他离开。   “白泽。”   玉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口呼唤白泽的名字,明明白泽身边环绕着的记忆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   他总觉得这个人是白泽,又不是白泽。   牵引停了下来,玉川听到自己的声音,但他确信他并没有说话。   他说:“顾鸿影。”   好像有什么记忆要从脑海里冒出来,但很快消弥在动荡不安的意识中。   他看到那道停下来的影子身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白色碎光,这些碎光组成了一只小兽的形态,在青绿色光芒的保护下化为一条剪影似的白鱼,沉沉地向下坠去,而完全变成人类的影子,却在往上升,直到变成一只展翅的白鸟。   玉川没有再去过多关注那道影子,他只是追着那尾白鱼一直向下沉,在最后一点微光都消失的时候,他“醒”了过来———链接结束了。   链接时玉川看见的一切在他本就残损不堪的意识里飞快褪去,可他的心却奇迹般地安定下来,白泽并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它只是在离化形还有很远距离时就出现了[天赋]觉醒的迹象,因为它要觉醒的天赋相当特殊,特殊到触碰了天地之间的规则,身体一时承受不了意识力量的暴涨,才会以沉睡的模式自我保护。   没什么危险,只是需要睡上一段时间。   玉川想着自己追着白鱼一直向下沉时所感应到的那些气息,恍惚间好像感应到了他在这世间认识的所有人……大概是他的错觉吧。   最后一点印象也从意识里抽离,玉川将白泽放到了自己的床上,给它迅速用阵法清洁了毛毛,盖上了被子。   白泽的问题解决,他得出去找苍龙了。   *   凤凰和麒麟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两只幼崽联手把这座山细细地搜了一遍,却无功而返,玉川出院子的时候,它们俩正在商量着找第二遍。   “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来找。”玉川拍拍这两只因为找苍龙而有些狼狈的幼崽,“去替我守着白泽,好吗?”   如果让它们就这样回去它们肯定不愿意,但若要让它们看护白泽,它们就不会拒绝了———玉川分身乏术时,幼崽们都会自觉地为他减轻负担。   凤凰拍打着翅膀落下来,自责道:“要是我当时注意着点就好了。”   麒麟也蔫头耷脑的,不大开心。   “和你们没有关系。”玉川摸了摸它们的头顶,“回家去吧。”   看着凤凰和麒麟进入了小院阵法的保护范围后,玉川锁上了阵法,不许进也不许出。   今天龙血树假借帝屋树和帝休树这两株小芽的名义让玉川去找他,并不是为了和他分享什么幼苗成长的喜悦,而是为了向他告知一件怪事———他今天遇到了一棵发疯的棪木。   棪木很少参与草木集会,十次里来个两三次都算频繁,大部分草木十次里也只来个五六次,像寿木这样次次不落的反倒稀罕。   因为见面的次数少,龙血树与棪木也不算太熟,骤然被偷袭,要不是龙血树本身“不死”的特性,他当真要吃个大亏。   费了很大一番功夫,龙血树才将棪木活捉,但他自己也受了点伤,说起这事时,龙血树还庆幸出门时没有将那两株小芽带上,那么稚嫩的小幼芽,随便挨一下就得重伤。   龙血树带着玉川去见了被他五花大绑的棪木,棪木依旧维持着人形,但脸上神情令人不寒而栗,和他对上视线,能感受到一种与草木平和状态截然不同的疯狂。   龙血树粗中有细,在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无果后,这才传信玉川,请他过来看一看。   虽然玉川在他们这些树里年龄最小,但这些年来他们懒散惯了,习惯了随遇而安,带着四只幼崽的玉川便显得格外靠谱。玉川还经常能变出一些与未来有关的、特别有意思的东西,所以大家遇到自己实在解决不了的困难时,第一反应就是找玉川,玉川解决不了,再群策群力。   玉川认真检查了棪木的情况,棪木状况的不对显而易见,但就是查不出根由。   他和龙血树讨论了一天也没能得出合理的答案,最后双方拍板决定龙血树先找其他草木一起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召开特殊的草木集会。   因为棪木的问题棘手,玉川回家的时间自然比以往迟了不少,从见到出事棪木开始,他心中就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但凤凰火急火燎地来找他,他也顾不得去深思了。   走入夜色中的山脉,玉川才发现今夜几乎没有月光,即使他用灵力覆盖双眼,也不能看得特别远———难怪凤凰和麒麟搜山搜得这么狼狈。   玉川简单地在这座山上转了一圈,确实感应不到苍龙的痕迹,他按照苍龙平时习性的推算,在西与南这两个方向选择了向西。   西边也是一座山脉,比他们现在居住的这座更高大,翻过山脉的一面,玉川立刻感应到了几股诡异的气息。   之前不详的预感仿佛在此时应验,他看到茂密的树林深处有数个人形,有异兽也有异植,他们静静地站在林间阴影处———   诸怀、相柳、蛊雕。   櫰木、蓇蓉、迷穀。   此面寂静,虫鸟无鸣。 第318章   他的进入似乎惊扰了什么, 林间阴影处的几道人形迈着缓慢怪异的步调缓缓包围了他,如果说棪木只是神情有异,那围着他的异兽与异植, 就是显而易见的不对劲了。   玉川看向左侧的诸怀, 他头顶的四只角沾染了大片红褐, 像是血迹长久附着的残留,角与头顶接触的位置长有指甲盖大小的肉瘤,密密麻麻簇拥在一处, 眼中的神情与棪木如出一辙,但疯狂更甚。   玉川只在草木集会上与诸怀见过一次,那时的诸怀还在与薲草得瑟有关角的保养秘诀,四只犄角在阳光下亮得反光, 他的神情也是放松的,透着一种随意的闲散。   可现在,诸怀眼神浑浊,抬手便是杀招, 透着一种不死不休的狠劲。   他攻击仿佛是一种讯号,围着玉川的异兽异植同时发动了攻击, 即使他们现在看起来神志不存, 水准能力都大打折扣, 但多年下来的本能还在, 辅之以那种不要命的疯狂, 一对六, 玉川立刻落入了下风。   玉川不想取他们的性命,行动起来难免束手束脚, 而之前与白泽进行的意识链接又对他消耗极大,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 他没撑多久便险象环生。   相柳已经彻底打出凶性,直接幻回了原形,变回本体后,他身上也遍布如诸怀头顶的肉瘤,左一处右一处,如蟾蜍堆积的卵。   蛊雕继相柳之后第二个变回本体,它身上没有肉瘤,但本应有着黑亮羽毛的翅膀上却密密麻麻长着不应存在的羽管,诡异又恐怖,它振翅在玉川头顶盘旋,寻找着偷袭的良机。   “为什么……不,加入、我……们呢……”櫰木基于本体的特性故而力大无穷,他在一次攻击时牢牢抓住玉川的胳膊,脸猛地凑近,他的脸上爬满如蛛网般的灰色纹路,连红色的眼瞳都蒙上了一层阴翳,阴翳之中倒映着玉川现在的神情,“你不想、活着吗……”   骤然靠近这张狰狞的脸,玉川的呼吸停滞一瞬,就这一霎的分神,他的背后猛地一痛,迷穀的树枝扎毫不留情地抽碎了他的肩胛骨,而櫰木的指尖隔着衣服陷入了他的胳膊———   “咔嚓!”   头顶传来断裂的声响,密不透风的树林上方突然掉下一长截断面光滑的树枝,枝叶间疏散了些,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月亮洒下了稀薄的光,零碎的光斑落在围攻玉川的异兽异植身上,他们的动作竟然开始变得迟缓。   不是月光在压制他们的怪异,而是月光好似唤起了他们正常的神志,离玉川最近的櫰木眼中淌出血来,他的神色有种迷惘的痛苦,混合着疯狂嗜血,一并扭曲在脸上。   他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求死:“杀掉我、玉川、杀、掉我……”   玉川没空去回应他,他看着头顶树枝断裂的方向,无数翠绿藤条从他身侧破土而出,在蛊雕的攻击到来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树上结了个“茧”。   ———卡着时间斩断那根树枝的不是别人,是苍龙。   人有软肋的时候,也是最强大的时候。   意识上恢复了不少的裂痕开始重新出现,并沿着的曾经的轨迹一遍遍加深,玉川感觉头痛欲裂,他无法再维持人的形态,直接变回了本体,一颗苍翠高大的茶树突然出现在原地,他的根扎入地下,信息纷纷攘攘传递至他的意识中,又被习惯性地分拣整合。   强横的灵力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飞沙走石,地动山摇,山脉不同于以往的异常传递出很远很远,山脉的这一面,有了山崩的迹象。   ……   从被熟悉的绿藤包裹后,浑身是伤的苍龙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意识到白泽的昏迷不醒很有可能是因为它后,惶恐、无助、害怕等负面情绪瞬间席卷了苍龙,浓烈的不安裹挟着它的思维,让它冲出了熟悉的小院。   它害怕听到其他同伴的责备,更害怕看到先生失望的眼神,慌乱之中,苍龙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跑,只是本能在告诉他,远一点、再远一点———只要它跑的足够远,它幻想里的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越过它所熟悉的那座山,它的直觉忽然对它发出剧烈的警告,心脏跳得飞快,仿佛这座山里有什么致命的恐怖。   幼崽未化形前遇到足以威胁生命的危险,大多有强烈的预兆。   它慌乱的脚步僵在了原地,撕扯掉鳞片的伤口缓缓渗出血迹,在风中带来一点微不可闻的血腥气。   它现在不能再往外逃了,这里好像有某种“宽进严出”限制,一旦它转身离开这座山的范围,就会立刻被发现。   苍龙只能凭借着自己这些年来存下来的生存经验,小心翼翼地在山里藏匿自己。它的进入或许是被感知到了,在躲藏一阵子后,它看到了一只熟悉又不熟悉的异兽———说熟悉,是因为曾在草木集会上有过几面之缘,说不熟悉,因为这只异兽现在的神情……像个疯子。   苍龙蜷缩着躲在一处石缝里,石缝外垂下植物将入口自然地遮挡严实,它看到异兽在石缝外徘徊了许久,最后才拖着步伐缓慢地离开。   它缓缓松了口气,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它用阵法处理过了,还是有些疼,但并不影响行动,可它知道它不能在这个地方久待———它的实力有限,气息会随着在密闭空间里的停留而愈发浓郁,如果长久地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即使足够隐蔽,被发现也是早晚的事。   苍龙只能卡着时间不断转移地点,但每一次转移都意味着未知的危险,而搜寻他的异兽,从一只变成了三只,再到后来,甚至多出了异植。   最后一次藏匿时,苍龙已经靠近了这一面的边缘,它躲在树上,灵力几乎已经枯竭了,但它仍在拼命收敛自己的气息———一直留在这里必然会被困死,它只能找几乎不存在的机会,怀抱着“也许能逃出去”的微渺希望。   透过枝叶间狭小的缝隙,苍龙看到了六道移动缓慢的人形,它在逃亡过程中发现,只要能让他们触碰月光,就能有效限制行动,苍龙屡次利用这一点,这才险险地捡回了一条命。   苍龙蹲守殊死一搏的时机时,突然感应到第七人的存在,一开始它以为是藏匿起来的新异兽,但万万没想到,“第七人”竟然是先生。   先生出现的那一刻,苍龙脑海里轰然炸开,根本就无需怀疑,先生深夜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出来找他的!   这一瞬间的震惊淹没了脑海,苍龙差点想冲出去和先生相认,但理智告诉它,它现在出去只会成为先生的累赘。   六对一,加上先生平素的性格,几乎没有什么赢的可能。   先生愿意来找他,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它已经很高兴、很满足了,苍龙想,先生本不该遇到这个危险,这个危险是它带来的,至少……他要为先生创造一个合适的时机,这样它才有价值。   至于暴露了之后会遭到什么,习惯了将一切都衡量到清楚明白的苍龙根本没去思考。   真正的生死危机前,或许它自己都没意识到,亲情在它心中不是用来衡量的筹码,所以不考虑利害,不计较得失。   在被熟悉的绿藤包裹后,苍龙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它将一节藤蔓轻轻地拽在手里,然后在灵力爆发的威势中昏睡了过去,直到被液体滴在身上的感觉唤醒。   意识复苏,最先恢复的不是视觉,而是感知,它先是听到了细微的滴落声,然后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血腥之中夹着草木的清香。   苍龙眼睫震颤着,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先是看到了熟悉的衣料,可衣料已经被浸湿了,那不是水……那是血!   它僵硬着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沾满鲜血的脸庞,先生的脸上没什么伤,除了左眼。   好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贯穿了他的眼睛,于是左眼的位置血肉模糊,鲜血好像流不尽似的,不断从中涌出来,它被先生抱在怀里,所以先生的血也流到了它身上。   苍龙几乎是软着身体从玉川的怀里爬出来,它想要给他用止血的阵法,身体里却只能压榨出几丝细微的灵力,灵力甚至不够连成阵法,就消散无踪。   除了眼睛,他身上还有好多好多伤,苍龙看着周围一片废墟,就能猜到究竟是场多艰难的战斗,苍龙痛苦茫然到根本流不出眼泪———   一棵树……一棵树……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呢!   身体里的灵力因为之前的压榨空空荡荡,经脉都生出了强烈的痛苦,但心似乎比身体上的痛苦更深,苍龙一时之间分不清哪个更痛,这种痛苦促使着它,鼓动着它,它的身上渐渐泛起光,光芒淡去后,原地出现了一个脏兮兮的、保留着龙类特征的小孩。   灵力好像伴随着这次突如其来的化形回来了点,苍龙将它全数化成止血阵法用在了玉川身上,源源不绝的血终于止住了流淌。   “还活着呢,别怕。”   不知过了多久,苍龙忽然听到细微的、熟悉的声音,先生睁开了那只完好的右眼,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苍龙在他的眼瞳里,看到了早已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的自己,那样仓皇、那样无助。   先生抬起手臂将它揽到怀里,他的胳膊透着一种失血过度的冰冷,但依然是温柔的,先生轻轻拍了拍它的背,轻得像烟一样的声音响在它耳边:“没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是先生的错。”   他一下一下地、有规律地拍着苍龙的背,是耐心又无声的安抚:“还愿意回家吗?”   苍龙没有说话,或者说之前的变故让它在恐惧中失了声,它的嘴张张合合许久,最后才有了颤抖的声音:“可、可我犯了很大的错……”   它害得先生为了找它,遇到了这样可怕的危险,明明、明明可以没有这一切的。它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缺点,自卑敏感爱疑猜,小气沉默又尖锐。它不是个优秀的幼崽,放弃它……也没什么可惜的吧?   痛苦像是窒息的海,翻上来要将它淹没,可毁天灭地的海啸中,有了一叶小小的舟。   “有错是要受罚。”那舟上的人点亮了一盏能上岸的灯,“但家的门,不会因为家人犯错关上啊。” 第319章   那充满着血腥的一晚究竟是怎样收尾的, 苍龙已经在自我保护的机制下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血腥之中草木清香,还有耳边那细微的、有规律的心跳。   那些异兽与异植可怕的模样在他脑海中的印象渐渐淡去, 苍龙的爪子无意识地拽紧了先生的衣襟, 它闭着眼睛在心里暗暗发誓, 它一定不要变成这样的怪物。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正轨,一切好像与之前都没什么变化,但白泽沉睡着没有醒来, 先生却早出晚归行色匆匆,在回到小院前,先生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外表,凤凰和麒麟都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只以为先生受了点轻伤。   先生和它约定好了,关于受伤这事是他们共同的秘密,不会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在玉川的刻意掩饰下,凤凰和麒麟都没有发现他的左眼黯淡无光, 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翳,即使慢慢修复得与往常并无二致, 但苍龙心知肚明———受过重创的眼睛只有表面如初, 实际上已经留下了不可回溯的残缺。   苍龙也开始早出晚归起来。   有了人形之后, 即使只是稚童的形态, 有时也比原型要方便的多, 凤凰盯着苍龙那带着婴儿肥的脸蛋, 圆圆的眼睛里有着明显的羡慕:“苍龙,你化形的诀窍是什么呀?”   ———明明他们都离化形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呢。   苍龙背在身后的手指颤抖了一瞬, 凤凰毫不知情的话仿佛又将它拉回那个充满血腥气的夜晚,它含含混混地说:“感觉、感觉到了, 就能化形了。”   凤凰:“……”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你现在有时间吗?”苍龙垂下眼睫,“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先生让他们无事尽量不要外出,麒麟平时咸鱼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影响,但凤凰除了修炼外无事可做,盘得小院里的梧桐树都快要发亮了。   “有有有!”凤凰迅速点头,甚至连是什么事都没问,“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苍龙将凤凰带到了它自己的院子,苍龙对自己居住的地方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凤凰它们未经允许很少直接闯入,这一次凤凰跨进院门后,忍不住发出一声夸张的“哇———”。   苍龙的房间里堆满了透明宝石,小的有拳头那么大,大的快要戳到房顶,阳光透过半掩着的窗户倾泻到宝石上,在墙壁上折射出彩色的光斑,看着就像一处处虹。   “好好看啊!”凤凰左瞅瞅右瞧瞧,它对亮闪闪的漂亮东西几乎没什么抵抗力,“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喜欢这些!”   每年过年的时候,凤凰都会从它的珍藏里挑出一些喜欢的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其他小伙伴,其他小伙伴也会回赠凤凰漂亮的亮晶晶,如果在凤凰的房间里打一束强光,反射出来的光能将人的眼睛照到暂时失明。   苍龙:“我想给先生送一副单片眼镜,你的灵力是火属性,比我更适合煅烧。”   先生给他们讲过的故事里,曾经提到过眼镜这样东西,在未来,眼镜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为什么是单片眼镜啊?”凤凰有点不解,“做一对不好吗?”   “因为单片眼镜比较酷。”苍龙想了想,用了一个很认真的理由敷衍凤凰,“而且拿取更方便。”   “你说的好有道理。”凤凰瞬间被说服了,“所以这一屋子都是你找的材料?”   “嗯。”苍龙到桌边,他的桌上摆着三块切割打磨好的原型透明宝石,“我试了很多种,这三种的效果能最大程度地承载变化。”   “反正单看我更喜欢第二个。”   凤凰用灵力让第二个透明镜片飘起来,火属性的灵力包裹了透明镜片,它将镜片均匀煅烧,保证镜片的每一个位置都能承载同样的灵力,被凤凰煅烧过后的镜片看起来更加透亮,像会隐形似的。   “你确定要这样给先生?”凤凰用翅膀尖挠挠脑袋顶,“我感觉一不注意就会消失哎,要不我们加个固定的边边?”   凤凰说着说着灵感来了,它将镜片丢到苍龙怀里,返回自己的小院取了一团金色的材料———在凤凰眼里,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之一。   “这种材料具有‘不朽’的特性,我感觉最合适!”凤凰将这团金色也塞到苍龙怀里,“你要送礼物,你自己打磨昂~”   凤凰可没耐心做这种细致活儿。   苍龙看着怀里那一团不规则的金灿灿,低声说了句“谢谢”,这种具有“不朽”特性的材料比较特殊,在未锻造前需要在黄金中间保存,凤凰一直宝贝得不得了,没想到现在却愿意拿来给它使用。   “好好做!”凤凰用翅膀尖戳了戳苍龙婴儿肥的小脸,故作凶狠地警告道,“别浪费了我的宝贝!”   苍龙花了几天的时间将凤凰的宝贝贴合着镜片的外围绕了一个圈,锻造后浓缩的材料还有剩余,苍龙又在镜片下加了一串镜链,尾端缀上一片叶子。   单片眼镜上它并没有附着太多功能,镌刻的最重要也最核心的阵法是守护,单片眼镜轻轻地落到掌心,将近两个月才做出的眼镜,苍龙却并不是那么满意,但这已经是他能力范围内,或者说超出他能力范围内的最好的作品了。   苍龙想,它以后一定会做出更好的眼镜来,让先生受伤的左眼不再是累赘。   当晚先生回来后,苍龙踌躇了许久,才在晚上敲响了玉川小院的门,将他制作的单片眼镜送了出去。   “这是给我的礼物?”拿到有着金色边框的单片眼镜后,那种已经许久不再出现的熟悉感又冒了出来,玉川的身体反应快过大脑,他拿起那片眼镜戴在了左眼上,金色的镜链一直垂到下颌边,玉川的唇角扬起一个笑,“我很喜欢。”   苍龙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小小的、轻轻的:“您喜欢就好。”   “我可不说假话,我确实很喜欢。”玉川摸了摸苍龙的角,弯腰将人形的小苍龙抱起来,“之前说好了,有什么问题要及时沟通,不能闷在心里,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苍龙小声地反驳:“我没有。”   “那我就相信了。”玉川捏了捏它的脸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今天要在隔壁睡吗?昨天有晒你的小窝。”   苍龙将脑袋埋在玉川的脖颈上,婴儿肥的脸蛋被压得鼓出来一团:“……要。”   ……   一切的变故对小院的影响似乎都不大,但小院以外的地方却越发风起云涌,之前龙血树碰到的那棵发疯的棪木,不良的状况已经超过了玉川在山脉另一面里遇到过的其他异植———它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   扶桑和若木联手将棪木强行变回了原型,他的树干上有条若隐若现的黑线,而枝叶间挂着的红色果实,每一枚的表面都充斥着灰色的瘢痕。   扶桑的表情相当凝重:“我查不出来。”   她肉眼都能看出棪木的不对,但将灵力导入到棪木的原型中,却正常得不得了。   扶桑掌管“生机”的特性,而若木却沾染“衰落”的权柄,若木在细细探查了数遍后,同样没有发现问题。   “这事不能再拖了。”雍容华贵的三珠树皱着眉,一槌定音道,“召开特殊的草木集会吧。”   ……   玉川感感觉布满裂痕的意识深处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瞬,他若有所感地望向建木所在的方向,其实没有接收到什么信息,但他冥冥之中有股预感———建木在呼唤他。   之前寿木来过一趟,告诉玉川其他草木也没有合适的解决方法,所以大概率会召开特殊的草木集会,现在是建木在通知他?   这种通知的方法有些奇妙,玉川眨眨眼睛,在布置好了四只幼崽的作业后,他去往了草木集会,由于这次集会的性质特殊,草木来得前所未有的齐整,但负责清点数量的琅树脸色却一点点难看起来。   这次草木集会的特殊点在于存在世间的草木都会得到建木的通知,不可能漏下任何一个,但应到达的草木数量却比预期中的少了五分之一。   草木化形的数量比不上异兽,也大多性子懒散平和,但由建木发出的召令不会有草木视而不见,除非出事了。   “五分之一……”扶桑拧眉,“比我预想的还严重。”   不知名的怪病肆无忌惮地寄生在异兽与异植身上,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势。   确定不会再有草木赶来后,琅树将自己的灵力聚集在掌心,汇入到天然形成的紫木墙中,青色木藤震颤,黑色花朵依次闭合,所有的草木都听到了建木的声音。   [未至的草木,均在应劫。]   ———建木给出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扶桑:“应劫?”   [天地有常,四时有序,属于我们的时间,快要结束了。]   龙血树抱着他新加了雕花的石头盆,纳闷道:“我怎么有点儿听不懂?”   金乌在若木的怀里探头探脑,它听不到建木的声音,自然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草木的状态突然都变得不太对劲。   [适者生存,天之常理。]   若木叹了口气:“我们得找找解决的方法,可没法坐以待毙。”   “天地巨变生大劫。”琅树的脸色还是很难看,“我还以为这只是传承里虚无缥缈的传说。”   龙血树的头顶差点冒出大大的问号:“为什么我的传承里没提?”   “笃笃———”   好像有谁在敲击木制的墙面。   “打断一下。”他们突然听到玉川的声音,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你们在说什么秘密?为什么我不能听?”   “会不会是因为玉川你的年龄太小,建木怕吓到你———”雍容华贵的三珠迟疑地指了指龙血树怀里的两个盆,“所以和他们一起,被建木下意识地屏蔽了?”   被指名道姓的帝休树与帝屋树弯弯叶子,变成了两个问号。 第320章   不知道是哪棵树先噗哧一声笑出来, 本来还挺凝重的气氛瞬间就被轻松取代。   玉川:“……”   玉川幽幽道:“这是年龄歧视。”   “幼崽不可以听可怕的事。”龙血树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   若木怀里的小金乌不明所以地跟着乐,被扶桑一把捏住了喙:“嘘, 我们悄悄笑。”   金乌用翅膀挡住脸, 歪歪头卖萌:“呜啾?”   大家都挺欢乐, 除了当事人。   “到底有没有树重视一下我的需求?”玉川无奈道,“还没笑够呢?”   玉川看着是俊朗挺拔的青年外表,有时说话与行为比他们许多树都老成, 以至于他们不知不觉地忽视了玉川的年龄,现在突然发现玉川居然会因为年幼而被建木“屏蔽”,两相对比,有种特别可爱的反差,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一群树笑得更欢了。   “小玉川。”寿木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整张脸上都是笑意, “大人的事小幼苗不要乱掺嗷嗷嗷————”   玉川反扭着寿木的胳膊,无奈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你刚刚说什么?”   龇牙咧嘴的寿木控诉道:“玉川你变了!你不尊老爱幼疼疼疼疼我不说了嗷———”   有什么无形的力量从玉川手上拂过, 像在劝架似的, 玉川吓唬了一下寿木便松开了手, 那股无形的力量在玉川头顶停了停, 玉川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竟然有温度。   是建木摸了摸他的头顶。   [让你也听。]   建木邀请玉川加入了“群聊”。   之前气氛沉重, 打岔之后好了些许, 但重新聊到这个话题上时,大家脸上都没了笑影儿。   天地有常, 四时有序,化形的草木们并不害怕死亡, 他们只是害怕毁灭。因为哪怕他们死去,同种的草木中也会有一株开启灵智,继而成长化形接受传承,成为下一代草木,他们并不害怕个体的死亡与否。   “什么叫……属于我们的时间快要结束?”扶桑的指尖搭在金乌的头顶,声音里带着忧虑,金乌叼着她的发丝玩,天真不知愁,“劫难避不开吗?”   [天地变幻,兴衰有时。]   [异兽与异植均会消失在时间里,这是自然的规律。]   扶桑不甘心:“一点避开的办法都没有?”   “我想是有的。”玉川脸上带着沉思的神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是下意识地接话,“或许……只是代价我们完全无法承受。”   琅树向建木求证:“是这样吗?”   建木许久没有回应。   但有时的沉默,就代表了默认。   “您别不说话啊!”龙血树的性子急切,“我们死了不要紧,那些小的可不行!”   先不提他养着的帝休树与帝屋树,其他树也或多或少地照顾着一些即将生出灵智或是灵智刚生不久的幼苗,如果有什么灾劫理应由他们去扛,而不是将这些幼苗也牵涉到这种危险中。   建木依旧不回应,只是由金色光点织就的特殊空间隐隐有了要散开的迹象———建木竟然罕见地准备逃避他们的疑问!   “等等!”若木敏锐地发现了这点异样,“我们换个话题!您告诉我们,如果应劫失败了会怎样?”   特殊空间停止了散开,建木的声音再次响起———   [死去。]   异兽也好,异植也罢,无论寿命几何,最终都会离开,如果应劫失败最终结局只是死亡,建木之前不会逃避。   所以……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草木都不是笨蛋,建木的答案一出,在场的草木十有八九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三珠树问得直白了当:“那不是普通的死亡吧?”   在三珠树提出疑问的时候,其他草木已经默契地配合着,强行稳定下了建木准备散开的特殊空间,明摆着不给答案不罢休。   草木生出灵智的那一刻起,建木就会有所感应,所以草木天生就会与建木沟通,建木能很轻易的将草木们拉入到特殊空间中交流,反过来,在所有草木合力的时候,连建木也不能轻易脱身。   [不要耍赖。]   建木的声音并没有性别之分,严格一点说,祂链接了每一棵草木的意识,永远温和包容,可靠强大,但现在,草木们总觉得这句话里,或多或少带了一点无奈的意味。   “这可不是耍赖。”寿木两手一摊,笑嘻嘻的,“您要是不说,我们就去自己找喽!”   草木们虽然大多性情平和懒散,但真正折腾起来战斗力不容小觑,寿木作为爱折腾的代表,开始了光明正大地“威胁”。   建木最终妥协了,可祂给出的答案却让所有的草木怔愣。   [我不知。]   [将患病的草木与异兽都送到我这里来。]建木停了一会儿后才说,[由我处理。]   ……   这场特殊的草木集会结束于草木们对建木的百般试探中,即使内心仍旧充满了大量疑问,但他们还是遵循了建木的要求,将之前袭击玉川的诸怀、蛊雕、迷穀等异兽异植,还有其他树遇到的、同样怪异的存在一同送往了建木处,不汇集不知道,一汇集大家吓了一跳———   太多了!   之前虽然已经意识到了严重性,但零零散散的,总归没有那么深刻的印象,现在汇合在一处,那么多生了病的异兽异植,看起来莫名令树胆寒。   疲惫的琅树清点了一番出问题的异兽异植,发现又多了后,眉心皱出了川字:“还有吗?”   “应该还有棪木。”三珠树拍了拍琅树的肩膀,“龙血树之前和我说过。”   理论上来说,棪木应该是他们已知的、最早出事的树。   “龙血树住的地方离建木不远,怎么会现在还没来?”寿木脸上挂出问号,他站起身拍拍衣摆的草屑,“我去看看。”   “别瞎想!”余光看到满脸忧虑的玉川,寿木用胳膊肘使劲儿一拐,“走,陪我去找龙血树呗!”   寿木连哄带骗地将玉川一块儿带走了。   术法他们两棵树都相当熟练,玉川是为了教导四只幼崽,寿木则是天南海北地溜达惯了,所以一个比一个快,两棵树在翻过一个山头后,寿木就开始发挥他窜门的本事了———天知道他怎么能轻轻松松记住其他树的居住地,并精准找到位置的。   “小玉川啊,要不要我教你认路的本事啊?”   自从玉川被建木不小心屏蔽后,寿木终于对玉川的年龄“恍然大悟”,平时还好,一旦他起了捉弄或调侃的小心思,就会刻意强调玉川的年龄,主打一个“这贱必须得犯”。   这次他刻意逗弄,玉川却只看了他一眼,眉眼间的忧虑更重了:“我闻到了血腥味。”   “……血腥味?”寿木一懵,随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用紧张,应该没什么事。”   寿木有一次来龙血树这儿串门时也闻到了血腥味,他以为是龙血树遇了什么袭击,冲到他家准备拔刀相助,结果火急火燎地踹开门,对上了一脸懵逼的龙血树,还有他桌上两盆蔫哒哒的幼苗———寿木有一瞬间以为龙血树丧心病狂地准备吃幼苗了。   这个乌龙闹到最后,寿木才知道龙血树会分泌一种鲜红色的树液,闻之如鲜血,这种树液凝固后形成的不规则产物名为血竭,是治病的良药,龙血树这次提炼血竭,就是为了给两棵生病的小苗苗治病。   “血竭的味道传的老远———”当年的寿木弄清前因后果后忍不住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山头尸横遍野呢!”   龙血树无语:“你到底会不会形容?”   他给寿木嘴里怼了一块血竭,那苦不拉几的味道差点没当场将寿木送走。   “呕——”寿木狂翻白眼,“怎么会难吃到这种程呕———”   “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健体。”龙血树挑了块大的血竭往小花盆里面埋,“这可是好东西,一般树我可是不给的。”   ……   从被致命苦味支配的记忆里回过神来,寿木打了个寒颤:“我们不会又赶上龙血树炼血竭了吧!”   他惊恐的表情还没维持多久,就想到了如今的现状,于是眉眼间也染上忧虑:“龙血树炼血竭,难道是帝屋树和帝休树又生病了?”   这个节骨眼上生病,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下寿木也不嘻嘻了,两棵树对视一眼,飞快赶往龙血树居住的位置,越是靠近血腥味越浓烈,就算玉川不了解,也知道这绝不可能是在炼血竭———这味道不对。   想到那迟迟没被送过去的棪木……寿木一马当先踹开门,差点被屋内浑身鲜血的身影吓到送走。   “龙血树?!”   龙血树坐在地上,闭眼手扶着额头,他的背后是两个有些破损的花盆,帝休树与帝屋树在盆里蜷成了一个绿点,隐约传过来恐惧害怕等负面情绪。   寿木手脚都有些发软,实在是眼前这一幕有些吓人———整个粗犷中带着温馨的居所如同遭遇了地龙翻身,一片狼藉,四处都飞溅着血迹,仿佛变态留下的凶案现场,寿木哆哆嗦嗦地去试探龙血树的鼻息。   手指才伸到龙血树眼前,寿木就看到他睁开了眼睛,低声道:“……还没死。”   “呼~你没死我都快被你给吓死了!”寿木一屁股坐到地上,根本就没空嫌弃地上脏,“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他环视了一圈:“棪木呢?”   “跑了。”玉川忽然接过了他的话茬,见到门后的惨烈,他第一反应是铺开感知寻找除他们以外的存在,但搜寻了几遍都未果。   “帮我去柜子里取个存货。”龙血树低声说,“血竭,要最大的那块。”   等苦不拉几的血竭被龙血树嚼了嚼吞下去后,他的气色才稍微好了些,还有精神安慰他们了:“别担心,这些血大部分不是我的。”   “棪木不知怎么挣脱了束缚他的阵法。”龙血树说,“我第一时间感应到了,我本以为他会逃跑,结果他反倒冲过来找我了。”   如果不是为了护着两盆脆皮幼苗,龙血树也不至于束手束脚,不仅没留下棪木,自己还受了伤———即使棪木逃跑时比他伤的更重。   “棪木清醒了,但他好像变了一棵树似的,还说了很奇怪的话……”龙血树头很痛,所以思考得艰难,他斟酌着措辞,“他说’这不是疾病,是天赐的机遇’。” 第321章   琅树刚将一批异化的异兽异植送到建木构成了特殊空间里,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负责看管的异植中,雕棠突然停止了挣扎, 他眼中的阴翳在逐渐消失, 如蛛网一般分布在皮肤上的灰色也在淡去, 他整棵树好像清醒了过来。   “琅树?”雕棠眨眨眼,眼中的疯狂开始被迷茫所取代,“你为什么要捆着我?”   琅树:“??!”   他温润的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你清醒了?”   “我一直都清醒着呀。”雕棠说, “你这话说的好奇怪。”   琅树没有第一时间解除对雕棠的束缚,他问:“你现在能沟通建木吗?”   异常的草木精神状态混乱,是无法与建木沟通的。   雕棠微微闭眼,他身上漾起特殊的波动, 那是与建木沟通的特征。   见雕棠能自如地沟通建木,琅树松了一口气:“清醒了就好。”   他用灵力给雕棠解除束缚,又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你还是我见到的第一棵从这种怪病中清醒过来的树。”   “……怪病?”雕棠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他的眉拧起来, “琅树,这可不是怪病, 是天赐的机遇。”   雕棠的眼瞳黑白分明, 却带着种奇异的狂热:“只有被机遇选中的异兽异植, 才有资格在灾劫中活下来。”   琅树:“……?”   他觉得雕棠现在的情况像极了玉川讲的未来故事里的传销洗脑———虽然不知道给雕棠洗脑的对象是谁。   琅树长长地叹了口气, 觉得雕棠还是放早了:“我觉得你现在脑子不太清醒。”   “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雕棠的语气认真极了, 他盯着琅树的眼神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 “你没被选中,你不会懂的。”   “如果你想让更多的朋友都在灾劫之中活下来, 你就应该想办法让他们寻找这种天赐的机遇。”雕棠说,“建木救不了我们。”   琅树越发确信雕棠脑子出了问题。   他一边思考着要怎么悄无声息地二次启动束缚阵法捕捉雕棠, 一边聊着天拖延着时间:“如果是天赐的机遇,那你之前为什么看起来疯疯癫癫,还会无差别攻击?”   “机遇需要融合,我成功了,异状自然消退。”雕棠哼笑道,“我知道你想阻拦我,可你拦不住———”   琅树忽然感觉心口一痛,他低下头,雕棠的手化作锋利的枝叶穿透了他的心脏,那枝叶吸收着他的鲜血,剧痛伴随着虚弱感,让琅树眼前发黑。   “你话太多,好烦啊。”雕棠的枝叶在琅树的心口翻搅,于是伤口越扩越大,渐渐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空洞,喷出来的血溅在雕棠脸上,他眼中竟然生出一种异样的兴奋,“我听着不高兴,杀了你,就算你向我道歉了!”   浸满了鲜血的枝叶越发肆无忌惮,它在血肉之间穿行着,琅树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最后彻底消失,他再也维持不了人的形态,落在地上后化作一棵枯萎的树,树上有个巨大的、发黑的洞。   雕棠毫不在意地踩着琅树的残骸,将由琅树看管着的异兽异植们统统从阵法里放出来,在满地的鲜血中,他慢悠悠地离开了。   ……   凤凰他们觉得先生最近变得好奇怪,先是早出晚归老是见不到人影,后面又突然不断加固小院附近的阵法,还不许他们出门。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凤凰倒吊在爬山虎藤架下,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落在它流光溢彩的羽毛上,“好久没有前辈过来串门了。”   白泽依旧没醒,四只幼崽被迫变成了三只,麒麟瘫在凳子上,像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就我们现在的水平,出去也只能是添乱,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麒麟说的对。”苍龙正在观察爬山虎的叶子,仿佛那叶子里蕴藏着什么秘密似的,“我们只会给先生增添负担。”   “我就是随口一问———”凤凰无语,“可没想要偷偷跑出去。”   先生都忙的不可开交了,它可没有捣乱的心思。   三只幼崽齐齐叹了口气,先生早出晚归的第N天,想他。   或许是它们的思念太强烈,耳朵最好使的麒麟忽然听到敲门声,它支愣起小蹄子,哒哒哒跑到门边,门边有个特殊的阵法,他们在门里可以见到门外敲门的人。   “哇!”阵法启动后,麒麟欢快道,“先生你回来啦!”   它刚准备开门,苍龙一爪子揪住了它的尾巴:“先等等。”   “先生回家很少敲门。”苍龙使劲将麒麟往后拖,“我觉得不对劲。”   “有时候要制造什么惊喜时,先生也会敲门的。”凤凰用翅膀尖抚过头顶长起来的羽冠,“但这段时间先生忙成这样,应该没空准备什么惊喜吧?”   被熟悉的脸庞冲昏头脑的麒麟默默地后退几步:“恶作剧?”   苍龙摇头:“不像。”   他们认识的其他异兽异植也是来去匆匆,大家好像都很忙,问题明显没有得到解决,可没谁有心思玩闹。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凤凰压低了声音,“反正院子外一大堆隐藏阵法,我们悄悄地将他抓了!”   除了完成作业外闲得快长毛的三只幼崽胆大包天一拍即合,麒麟清清嗓子:“先生你忘了吗?门口的阵法坏了呀,我给你开后门进来吧!”   门外顶着玉川模样的来者根本就没将这三只天真的幼崽放在眼里,自然也不疑有诈,听着阵法传过来的、幼崽傻乎乎的声音,他极力模仿出一个温和的笑:“先生最近太忙了,不小心忘记了。”   ……   “哎嘿~”麒麟蹭蹭蹄子上的土,得意道,“竟然敢看不起我们,这下翻车了吧?”   “你说你冒充谁不好,非得冒充先生。”凤凰指指点点,“真货假货我们还认不出来吗?”   “先生不是那么好模仿的。”苍龙轻声补上一刀,“你学的一点都不像。”   玉川有时没事就在小院外布置各种各样的阵法,一是为了保护它们的安全,二是为了对它们进行锻炼,白泽还醒着的时候,四只幼崽常常被这些阵法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乱窜,一年又一年下来,它们不仅了解了这些阵法,也学会了熟练地使用。   被坑进阵法陷阱的冒牌货终于露出了真容,但三只幼崽面面相觑都觉得陌生———这棵树绝对没有来过他们家。   “我明白了!”麒麟一扬蹄子,“这就和故事里说的一样,反派要绑架主角的软肋来威胁主角,只是我们这些软肋太聪明了,所以我们打败了反派,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少跟着白泽沉迷故事不可自拔。”苍龙很想堵住他的嘴,“现实是现实,故事是故事。”   “我觉得麒麟说的还挺有道理的。”凤凰摆出一副思考的深沉脸,“要不我们……摇人吧!”   它也通过听故事,学了很多与未来有关的炫酷词语呢!   ……   接到凤凰传讯的时候,玉川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先是直面了龙血树那边的糟糕情况,回到建木附近时又得知琅树离开的噩耗,晴天霹雳之际凤凰恰巧传来消息,玉川几乎瞬间就向最坏的方向去想了。   未读传讯之前他的指尖都在颤抖,但传讯点开,凤凰的活力满满的声音冒出来时,他不安的心终于稳定下来,花了好一会儿,他才捋清了凤凰传讯所说的内容———它们用自己做诱饵,逮住了一棵奇奇怪怪的树。   凤凰的传讯是外放的,玉川周围的树都听见了,综合着凤凰的描述,它们逮住的那棵树应该是从龙血树那里走脱的棪木。   琅树出事后他们忍着悲痛想办法还原了当时发生的一切,观看回溯的树有与雕棠相熟的,难以置信术法里所呈现出的雕棠会是本人———雕棠性格文静,甚至有些腼腆,怎么可能会这样残杀同族?   而回溯术法里雕棠同棪木一样提到了“天赐的机遇”,又说“只有被机遇选中的异兽异植,才有资格在灾劫中活下来”,这些出现异常的草木与异兽,仿佛都拥有着同一个秘密。   现下玉川家的幼崽们逮住了绝对知情的棪木,这或许就是突破口。   他们去见了棪木。   如果单看外表,棪木正常到了极点,很难相信他之前袭击过龙血树,又心怀叵测地找到玉川居住的地方,想骗留守的幼崽开门。   三珠树和琅树的关系一向好,得知琅树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三珠树的眼圈都是赤红的,他冲上去揪住棪木的衣领:“说!天赐的机遇到底是什么!”   “你不正在经历吗?”或许是他赤红的眼圈与有些狰狞的神情让棪木误会了什么,“前段时间的梦里,一切不都已经告知你了?”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狂热:“那可是预知梦!”   棪木似乎视异变为无上荣耀,不用他们过多逼问,他就自己讲了出来:“因为我们诞生于天地间,生死荣枯消耗的灵力太多,天道难以为继所以要毁掉我们———你们难道没有做这样的梦?!”   “你们不会以为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梦吧……”他一一环视在场的草木,发出古怪的笑声,“我们启灵生智,用原型生活的好好的,为什么忽然会化形了?你们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   他掰开三珠树的手:“告诉你们,我们变幻出来的这种形态叫作‘人’,也是继我们之后,天道再次选中的种族!”   “异植也好,异兽也罢,我们的成长都需要消耗大量的灵气,天地间的灵气越来越匮乏,为了自救,天道决定毁灭我们这些对天地负担越来越大的生灵,重新制造一个新种族,我们的化形,就是天道的一场实验!”   棪木癫狂地笑起来:“我们会越来越虚弱,新生的草木再难诞生出意识,活下来的生灵都会成为新种族繁盛的养料———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既然冥冥之中的生机以预知梦的形式告知我们,那我们就要抓住这个机会!”他的声音极具煽动力,“我们也能化形,我们的生命比‘人’更长久,凭什么不能是我们将他们取而代之?”   三珠树站在棪木的对面,他咬着牙:“灵气匮乏带来的衰退无法避免,新种族的诞生是天地间的自我调节,眼下的局面与他们无关!”   “我只是想求活,我又有什么错?”棪木冷笑,“你们想死,我可不想!”   他往后退了几步,目光锁定了沉默着的玉川,宛如毒蛇:   “你的天赋就是天道的一盘棋,你就是天道的走狗!你讲述未来的东西,引得大家对未来、对新种族充满了向往,所以预知梦出现时他们抛之脑后漠不关心,不然你怎么会这么特殊,年纪轻轻就会化形,却不知怎么沟通建木,对过去懵懵懂懂对未来却知之甚深———”   “够了。”扶桑忽然打断了棪木的话,她的脸色前所未有地冷,“是你自己被梦境动摇生了心障,和玉川有什么关系!”   “你想要对新种族取而代之,就没有想过这或许也是灾劫的一部分?!”   “不、可、能!”棪木一字一句,“预知梦是唯一的生机,你们不相信自然没有机遇!”   “所有阻拦我的人都是敌人。”棪木说,“我会将你们都杀光,我才是正确的。” 第322章   他轻描淡写的宣告震惊到了在场的所有草木, 到底是怎样的诡异力量,才能让一棵树这样性情大变?   “我看你是疯了!”若木眼里充满了怒火,“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清醒得很。”棪木看向他, “你敢说你没有做那个预知梦?”   在棪木的强调声里, 若木在回忆里扒拉了好一阵, 才想起前段时间那个模模糊糊的梦境,梦境具体讲述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勉力回忆起几个一闪而过的片段。   “你不相信, 自然就不会记得内容!”棪木又露出那种极度令树不适的、狂热的笑,“草木是最贴近天地的生灵,所以才会有这一线生机,你不能怀疑, 你要全心全意相信,这样机遇才会眷顾你!”   “不要相信玉川,他就是为了让你们心甘情愿,毫不反抗地遵循天道的决定才会出现的!天地间诞生新树种确实是常事, 可从来没有新树种不会沟通建木,从来没有新树种能窥见未来———”棪木语气万分笃定, “不然你们问问他, 他有没有做过预知梦?”   “他不会做预知梦的, 他本身就是天道的走狗, 天道不需要在他身上多费功夫———”棪木说, “你们敢问他吗?敢吗!”   棪木反反复复强调着, 气氛陡然陷入了可怕的窒息。   “先生才不会是什么天道走狗!”突然有道白影撞过来,和棪木狠狠撞在一起, 双方都摔了个屁股蹲,“你神经病啊你!”   白泽感觉四肢像鬼压床似的, 废了好一番功夫才醒过来,醒来后看着空空荡荡的小院,听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它用爪子弹了弹毛,陷入了懵逼———它隐隐有预感自己这一觉睡了很久,但醒来时没人在它身边这明显不科学啊!   按着他们家的习惯,家里如果有病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留一个守着,虽然它在觉醒天赋不算生病,但也绝不可能将它一只兽丢在家里不管不问!绝对是出什么事了!   白泽拖着太久没活动有点僵硬的四肢蹦下床,低头在地上嗅闻,大量信息反馈到它脑海中———有熟悉的气息,也有陌生的气息,这些气息交织在一起让它脑袋有点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数量不少。   白泽低头嗅嗅,找着这些气息的去向,刚找到先生替它们搭建起来的专属训练场,就听到训练场里有谁在大放厥词,凝神一听,竟然是在骂先生!   在它家骂它的宝贝先生,无法无天啦!   凤凰它们干嘛去了,竟然就让陌生人这样骂也不阻止?!   白泽气得毛茸茸的爪子里弹出了锋利的爪尖,它尾巴甩开门,就对着场中骂得正欢的人一个头锤———先锤一下!后面再视情况处理!   但白泽高估了自己刚醒过来时的力气,人确实撞翻了,它自己也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但平时的严格训练让白泽根本就没将这点痛放在眼里,它蹦起来就要乘胜追击,有力的后肢在地上一蹬……没蹬起来。   白泽:“???”   它低头看看缠住它两只爪子的熟悉绿藤,一偏脑袋又看见自己三个同样被绿藤固定住的伙伴———只有它们四个是这种视线与高度。   委屈的小火苗在心头噼里啪啦燃烧,白泽瘪瘪嘴,眼泪瞬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先生他都当着你的面骂你了,你怎么还忍着啊!!!”   熟悉的绿藤捆着他,委屈的情绪快要蔓延成熊熊的大火,在眼眶里的金豆子掉下前,一双熟悉的手将它抱了起来,像往常一样摸了摸它的头。   白泽感觉先生的手很冰很冰,凉气几乎要透过毛发渗到骨子里,它不由打了个寒颤,白泽仰起头,看到先生脸上白得几乎没什么血色。   它心中莫名涌上来一股极度的不安。   它过来的太迟,根本就不了解前因后果,到底……发生了什么?   棪木因为白泽这猝不及防的一撞坐在了地上,他的目光从玉川身上挪到了白泽身上,眼神怪异:“你这些异兽幼崽养的可真好啊,一个个对你忠心耿耿,怕是为你死都愿———”   “啪!”   忽然有鲜嫩的枝条抽上了棪木的脸,他的嘴被柔韧的枝条一圈圈缠绕着,话语被他尽数吞回肚中,只剩下呜呜的声音,出手的扶桑金色的发丝在身后飞舞,她说:“够了。”   相处了百年甚至千年,谁都没有见过扶桑的脸色难看成这样,小金乌甚至吓得一头扎到若木怀里瑟瑟发抖。   枝条在控制棪木不再吐出伤人话语后没有停下,它继续繁衍,将棪木捆成了一个茧。   白泽感觉先生抱着他的胳膊在好像用力往里收,先生的体温似乎更冷了,白泽听到他说:“我确实没有做过预知梦。”   它以为先生会多说些什么,可在说完这句话后,先生就好像被海水冲刷上岸的蚌壳,一句也没有了。   白泽努力回忆着它闯进来前听到的那有些断续的话,什么“他不会做预知梦”“天道的走狗”“多费功夫”,是很难听很难听的词句。   “他不是让你们问吗?”白泽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指向地上的棪木,语气里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们倒是问呐!”   根据他从小到大听故事的经验,大量误会都是起源于双方没长嘴,要是长嘴早就解决了!哪还有后面那一大堆听着心肝脾肺肾都疼的问题!   “先生本身就喜欢将事情闷在心里,今天事不说清楚他晚上都得失眠!”三位小伙伴被封了嘴,刚醒还是懵逼状态的白泽被迫开动小脑瓜孤军奋战,他在玉川怀里像一只不安分的咕涌者,发出自己一着急还带着奶音的咆哮,“都是活了几百年几千年的生灵了,有什么问题不能直说吗?非得猜!!!”   “嘴不是摆设啊啊呜呜呜嗷———”白泽说着说着被玉川捂了嘴,它挣扎的幅度更大了,爪子和尾巴都在用力,“有什么问题大家开诚布公———坐下来谈呜———”   被白泽这么焦急真诚又搞笑的一打岔,气氛终于缓和了些,扶桑操纵着枝叶将棪木包裹得更厉害,直到看不到一片衣角。   将棪木暂时困在训练场里后,扶桑叹了口气,她眼里倒映出玉川苍白到没有血色的面容:“玉川,我们并没有怀疑过你。但小白泽说的对,大家谈谈吧。”   ……   “所以那些大人到底背着我们谈了些什么啊!”在麒麟给白泽补上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汇总后,白泽找了块木头磨爪子,一边磨一边愤愤地吐槽,“心结都是我开解的,凭什么我不能听!”   “就是就是!”凤凰难得的和白泽意见一致,“幼崽难道就没有知情权吗?”   “是因为我们太弱。”苍龙抱着属于自己的阵法沙盘,五只爪子在上面涂涂画画,“先生在草木里最年轻,但每次重要的决策都不会落下他。”   “苍龙你就是变着法督促我们学习上进。”麒麟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你现在越来越像先生的翻版了。”   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对待学习的要求太严格,更恐怖的是苍龙它还是个卷王,麒麟作为垫底的幼崽,每次学习时都有种被卷王支配的恐惧感。   “我们学的越快,懂得越多,越能为先生分担压力。”苍龙像变戏法似的给了麒麟一块阵法沙盘,麒麟被吓到四蹄乱推,“虽然上次的事情解决了,可先生当时的样子,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麒麟推阵法沙盘的蹄子停住。   谁都知道棪木那天是在胡言乱语,先生根本就不是他口中的那种人,其他草木也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对先生生出误会与隔阂,可他们都知道,先生开始自我怀疑了。   和先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早就知道先生在化形前受过一次很重的伤,那次受伤伤到了意识,以至于先生出现了失忆的情况,他一直在试图找回丢失的记忆,但收效甚微。   先生虽然看起来温和疏离,但一旦得到他真心相待,被他划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就能知道他其实再心软不过,棪木那些挑拨之言,被伤害的最深的不是草木或异兽,更不是他们这些幼崽,而是先生本人———那些挑拨之言基于事实扭曲篡改,但凡有一点应验,先生怕是都会无比自责,将所有的祸端都揽到自己头上来。   麒麟将自己踹开的沙盘默默勾回来:“……我学。”   连日常最喜欢偷懒的麒麟都开始主动加练,凤凰和白泽就更不好意思贪闲了,四只幼崽在爬山虎藤架下把桌子拼了拼,麒麟掏出一堆留影石:“先生讲课的视频,没记牢的可以再学一遍。”   除了苍龙,其他三只幼崽脸上都露出痛苦的神色,闲聊声没了,画阵法的画阵法,练符文的练符文,玉川回来时就感受到了这方小天地那浓浓的学习氛围。   他疲惫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然后一只崽塞了一串糖葫芦。   认认真真心无旁骛学了一上午的四只幼崽扔下手中的材料,欢呼着接过糖葫芦嘎嘣嘎嘣开啃———这是光明正大的中场休息!   凤凰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体型,它变回拳头大的小绒球落在玉川肩上,撒着娇要他喂糖葫芦,其他三只幼崽反应同样迅速,它们立刻变小,像毛绒挂件一样挂在了玉川身上,仿佛回到了他们最初相见时的模样。   “一晃眼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四只暖烘烘的团子挂在身上,玉川的神色渐渐变得柔和,他的身躯再不像之前那样紧绷,“也都变得越来越厉害了。”   因为天地间的急剧变化,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聊过天了,凤凰团在他的颈侧,白泽蹲在他的肩上,苍龙窝在他的心口,麒麟瘫在他的膝间,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微风里有花香。   “事情什么时候能解决啊?”白泽用爪子摸摸他的额头,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担忧,“每天都这么累,会生病的。”   “他们是不是被什么控制了?”凤凰莫名想起之前看到的棪木,他狂热与漠然的神色交织着,显得相当怪异,“先生你们在找解决的方法?”   苍龙言简意赅:“有什么我们可以帮上忙的吗?”   麒麟用尾巴悄悄拍了拍玉川的腿,是无声的安慰与催促。   四双真诚的眼睛注视着他,玉川内心像有暖流经过,沉甸甸的压力好像被这股暖流泡开一个角,悄悄地泄露些许。   玉川内心忽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冲动,这股冲动促使着他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假设天地间有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大家都会在灾难里死去,如果愿意放弃重要的东西做出妥协,就有可能活下去———你们会怎么选?”   凤凰歪歪头:“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没办法定义。”玉川说,“也许你放弃了这些东西后,你会变得不像你。”   “我不知道。”凤凰诚实地说,“也许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才知道怎么做。”   “我和凤凰的感觉差不多。”麒麟支愣起脑袋,“要有确切的东西,我才会知道我的选择。”   “为什么一定要放弃什么?一定要去妥协?”白泽用爪子理理身上的毛,“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不找一条新的路?”   麒麟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要是新的路这么好找,先生干嘛还要假设‘无法避免的灾难’?”   “也对。”白泽露出思索的神色,想了一会儿想不出破解的方法,它直接摆烂了,“反正我是不会就这么妥协的,不到最后一刻我才不放弃!”   三只幼崽都说了自己的想法,只有窝在心口的苍龙还在沉默,白泽从肩膀上探下脑袋,麒麟仰起头,凤凰转过身,大家都在等它的答案。   苍龙没有说不知道,也没有说明确代价,更没有选择头铁,它问:“这是先生现在面临的困境吗?”   它敏锐得令人心惊。   玉川沉默了片刻,最终没有隐瞒:“是。”   “如果放弃一些重要的东西做出妥协……”苍龙慢吞吞地反问,“那我还是我吗?”   舍弃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去求一个活命的机会,即使侥幸活了下来,或许也不再是之前的自己了。   “之前骂先生的那棵棪木,是放弃了很重要的东西才会变成那样?”苍龙继续问,“那真的还是他吗?”   得益于先生的性格,他们与很多草木以及异兽都打过交道,棪木简直异常得突出。   “假设他全盘否定了过去的自己,那和死过一次又有什么区别?”苍龙将脑袋抵在玉川的心口,青色眼瞳里是满满的不解,“以这样的方式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唉,就你想的最多最复杂。”麒麟拿蹄子轻轻踹踹苍龙的尾巴,“你脑袋累不累呀?”   “我只是不理解。”苍龙尾巴一卷尾巴轻巧地抽回去,“活下去就这么重要吗?”   它也在努力求活,如果要它去死,它舍不得这三个偶尔有点烦的朋友,更舍不得先生,但如果要它拿出重要的东西去妥协,比如抽走它的记忆,丢弃它的情感,割舍它的过去……那它就不是它了,活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苍龙内心有很多想法,但它并不擅长也并不习惯将自己一点点在他人面前剖析,于是它闭上了嘴,恢复成了安安静静的模样。   白泽他们三个还在就这个问题讨论着,先生抱着它们坐在爬山虎藤架下,听着它们叽叽喳喳的你来我往,苍龙仰起头,它看到爬山虎藤架将阳光分割成一块一块的,今天是个很好的晴天。   它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是这样的晴天。   *   变异的异兽异植在整片天地生灵的配合下,尽数送往了建木所构筑的特殊空间,无一逃脱。   没人知道建木具体在做什么,因为祂很少再与其他草木沟通,祂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这些被送来的异兽异植上。   要不是灵气日益稀薄,一切都似乎恢复到了往昔模样。   四只幼崽已经不再被关家里不让出来了,玉川会带着它们在周边转转,也会带着它们去见见其他草木,幼崽们敏锐地发现有些熟悉的面孔再也没有出现过,可他们没有提出疑问,只是心照不宣。   先生布置给他们的课业比往常重了很多,所以即使解除限制,它们出门的时间也大大缩短———做作业太耗时间。   寿木有时也会来串门,他算是草木里来的最勤便的了,白泽他们偶尔会去套寿木的话,寿木倒是坦诚,但真话杂着假话,一时间倒也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   先生留在家里的时间开始变多,一切都好似恢复了原样,生活再次步入正轨,但不知为什么,四只幼崽总觉得有无形的刀悬在头顶,有种莫名的紧迫感。   强化版卷王苍龙再次上线,卷得另外三个小伙伴哭天喊地,它们传承的吸收和术法能力都在麻花卷里飞速进步,以它们现在的水平,合力干掉几个大人不成问题。   麒麟越来越喜欢举着留影石到处拍摄,即使它生活的小院已经被它翻来覆去拍了N遍,它还是会找不同的角度继续拍,被白泽吐槽为“留影石拍摄狂魔”。   带着压力的日子一晃又是很长时间,在一个极寻常的午后,白泽一爪子拍开了一个西瓜,西瓜没有四分五裂,而是极有眼色地平分成了大小一样的五块———   先生去年不知道在哪座山上找到了一种绿色的藤蔓,然后告诉他们这种藤蔓叫能结出一种名叫“西瓜”的好吃果实,可能是因为先生描述的太过馋崽,四只幼崽稀里糊涂地就接过了种瓜的重任,并用拍着胸脯保证来年让先生吃上它们种的大西瓜。   为了圆自己夸下的海口,四只幼崽被迫勤勤恳恳地学习植物种植方面的相关知识,以保证这株脆弱的西瓜苗能在他们手里活下来,在长达一年的折腾后,它们终于收获了带着花纹的绿色果实。   四只幼崽围着它们千辛万苦种出来的西瓜研究了好一阵子,最终挑挑拣拣选了一个最大最圆的西瓜上了桌,又在一番明争暗斗后,白泽荣幸地担任了开瓜手。   绿色的大西瓜裂开,露出了红艳艳的瓜瓤,四只幼崽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眼里流露出兴奋的神色,之前他们吃的食物不是外出捕猎采集得来的,就是其他草木与异兽长辈们送的,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双手从地里种出了食物!   好神奇的感觉!   四只幼崽不约而同地想。   白泽开完瓜后迅速撤回爪子,并将离自己最近的那块瓜搂到怀里,张嘴啊呜一口咬上去———自己辛勤劳动种出来的成果就是甜!   茂密的爬山虎藤架下,四只幼崽吃瓜吃得不亦乐乎,在解决掉自己的那份后,凤凰用翅膀尖将留下来的最好看的那块瓜放到了桌子的正中间,又贴心地用灵力捏了个罩子罩上,避免灰尘与蚊虫。   “未来的食物无论吃多少次都会觉得好吃!”麒麟用小蹄子揉揉鼓起来的肚子,“要是我们能活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做什么梦呢!”白泽用弯角戳戳它的脑袋,“按先生隐约透露出来的意思,这些东西大概在万年以后———我们可活不到那么久。”   “就算是龟爷爷也不可能活到一万年。”苍龙说,“白日做梦也稍微实际点啊。”   “你们不行,我说不定可以。”凤凰扬起自己漂亮到绚烂的羽毛,嘚瑟道,“我的传承告诉我,我的天赋是[涅磐],生命走到尽头或者重伤不治时就可以尝试着开启,说不定我一次次涅磐下来,真的能活到万年后呢!”   因为自己天赋的特殊,凤凰得意到尾巴都快翘起来了:“到时候要是你们不在了,我就去你们的坟头把好吃的一样样摆出来馋你们,如果能遇到你们的下一任血脉继承者,我就把它们全部收作小弟,天天跟在我身后喊大哥!”   白泽苍龙麒麟:“……”   爪子蹄子有点痒了。   白泽假装沉着脸:“臭凤凰,我现在就要让你喊大哥!”   麒麟正在发射眼刀:“我要是挂了,就在传承里给我的下一任继承者写‘凤凰是世上最阴险狡诈的异兽’。”   苍龙一刀见血:“你确定你的天赋一定能发动成功?”   凤凰:“……你们都是小心眼儿兽。”   它们知晓生死,却对生死没有那么强、那么确切的概念,所以才能嘻嘻哈哈,毫无负担地开着这样的玩笑。   一对三凤凰明显不是对手,于是它立刻转移话题:“先生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瓜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   苍龙早就在瓜上加了保鲜咒,哪怕放个一天一夜味道也与刚切开时没有任何区别,但考虑到凤凰娇气的性格,它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揭穿———凤凰要是恼羞成怒对它们三个喷火焰,虽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但小院的温度会翻倍,大夏天也太热了。   见自己聪明地将刚刚那个有点危险的话题糊弄了过去,凤凰悄悄松了口气,它用灵力将装着练实的盘子拖过来,准备继续干饭———它最近有要提前化形的迹象,所以饭量大增,麒麟还嘲笑过它是不是要变成饭桶,被气鼓鼓的凤凰追着啄掉到泥坑里成了泥巴团儿。   刚吃了没几颗,凤凰突然发现自己盘子里的练实“活”了,在盘子里滚来滚去。   凤凰:“……?”   夭寿啦!摘下来的练实成精啦!   傻乎乎的话还没脱口而出,身边的苍龙忽然站起来,灵力化成防御的阵法,覆盖了他们所在的这方小天地:“小心!是地龙翻身!”   ———地震?   这是凤凰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   恐怖的地动夹杂着暴走的灵气,形成了威力巨大的武器,狠狠地横扫过天地之间,小院外密密麻麻的防护阵法在这样可怕的动静里成了脆弱的纸扎,暴走的灵气以摧枯拉朽的架势将一切都毁灭,几乎凝成实质化的浪潮,它们匆忙之间架起来的防御法阵几乎是蜉蚍撼树,顷刻间便被吞没无踪。   这世间的每一处都在发生着同样的事,暴走的灵气好似要摧毁这世间所有的生灵,所到之处一切无力抵挡,直到向东之处亮起了一线金色的光———   那是正在“燃烧”的建木。   建木身上金色的火焰连成了跨越天地的虹桥,虹桥散向四面八方,每一处虹桥的落处都有一个小小的点在飞奔,这些点越是靠近建木,身上的光便越与建木趋同,像是无数飞蛾在扑向火焰。   他们的声势越浩大,天地间暴走的灵气去往那个方向的便越多,随着建木燃烧的光焰更胜,十有六七的灵气全数向建木的方向靠拢,形成了肉眼可见的灵气漩涡,漩涡丝丝缕缕的金色浸染,又被金色一寸寸吞噬。   天地间其他地方的灵气依旧狂暴,但却不再带着那样不死不休的狠绝,而是有了些许喘息的时机。   建木所构建的虹桥上,也有一些“飞蛾”在逃离灵气漩涡,逃离灵气漩涡的“飞蛾”在世间的各处幻出遮天蔽日的原形,然后牢牢地将根须扎入土地之中,浑厚的灵力在枝叶间交织着,一层又一层地护着树冠下的阴影。   有的巨木孤零零的一棵,有的巨木旁守着同样巨大的异兽,总而言之,天地间的各处,一棵棵参天巨木拔地而起,迎向被削弱了许多的狂暴灵气。   这种天地灾劫动荡之时生出的狂暴灵气极难抗衡,有的巨木只是初初接触便损枝折叶,有的巨木猝不及防被削下半边树冠,有的巨木被拦腰斩出狰狞的伤痕,第一波照面,没有一棵巨木不负伤。   而那些与巨木体型差不多的异兽同样在狂暴的灵气里伤痕累累,有些伤口深可见骨,它们身上的鲜血还未滴落到地上,便已被灵气撕扯成粉碎。   在巨木与异兽形成的防护之外,高山崩毁塌陷成盆地,峡谷挤压形成山脊,雪峰化作湖泊,峭壁成为平地……   天空中早已没有了云,但天幕似乎覆压到触手可及,地面上,巨大恐怖的幽深裂痕贯穿了这些面目全非的改变,世间天翻地覆,几乎找不到完整的净土。   在这样的巨变之中,有片叶子飘落下来,落在一只双眼紧闭的幼崽脸上,它慢慢睁开眼,看到了一棵遮天蔽日的翠绿茶树,茶树身上不断飘散着星星点点的绿色光斑,光斑形成了一个看起来无比脆弱的防护罩,每一次来自外界的冲击都会令防护罩颤抖,但它始终没有破碎。   熟悉的小院已经变成了废墟,它将压自己身上的木头推开,又去废墟里挖掘其他幼崽,在将另外三只昏迷的幼崽都挖出来安置在空地上后,它仰起头,巨大的茶树倒映在它的眼瞳里,将它青色的眼睛都染成翠绿。   绿色的叶子不断飘落,很快就在废墟上积了厚厚一层,起先还是青翠的绿色,之后便是蜷曲的枯黄,轻轻一碰,瞬化飞烟。 第323章   “先生……”   在树叶化作的飞灰中, 苍龙呆呆地仰着头,由绿色光斑构成的防护罩已经渐渐黯淡了,透过那看起来随时会碎裂的浅色光晕, 它看到了防护罩外山河逆改的可怖景象, 几乎灭顶灾劫里, 只有防护罩中还勉强算得上一方净土。   “先生!”   苍龙盯了好一阵子才将自己震动着心神收回,它看着头顶枯黄之色已占据大半的树冠,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向茶树所在的位置。   先生的本体变得好高大, 替他们挡住了一切危险,可为什么它的心中会有着那么浓重的不安?   苍龙冲到了遮天蔽日的茶树所在的位置,茶树的树干很粗壮,即使他们四个幼崽合围也只能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 它将自己的爪子放在树干上,感觉到爪子下的树在颤动———它分不清究竟是先生的伤势越来越重,还是外界的灾劫越来越厉害,又或是两者皆有。   它飞快地将身体里的灵力都释放出去, 试图替先生撑起一点防护罩,减轻一些压力, 但灵力用出去后它才发现它的灵力不过是杯水车薪, 无济无事。   枯黄的树叶落在它肩上, 轻轻呵一口气便能化作飞灰, 转眼苍龙的肩上就积了一层。   “苍龙———!”   它似乎听到有谁在叫它。   它回过头, 看到白泽它们飞奔而来, 每个人的身上都沾着一层灰。   凤凰最是性急:“外面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们能给先生帮上忙吗!”   苍龙想说外面突生的灾劫,又想说它们的灵力太过微弱无济于事, 也想说先生现在的状况非常糟糕,可它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吐不出一个字———尖锐到极致的不安,短暂地剥夺了它言语的能力。   它只能指着头顶,看着那刺目的枯黄,不出一语。   在一起相伴了那么多年,苍龙其实是四只幼崽里最冷静也最像先生的那只,它现在的反应让本就不安的另外三只幼崽心下更焦躁,它们也试图用自己的灵力为先生分摊压力,但终究是徒劳。   四只恐惧担忧的幼崽相互依偎在树干旁,防护罩里不算冷,可不断传来的地动像场一醒不过来的噩梦,只有彼此靠近时的体温才是虚幻之中的一点真实。   天幕似乎压了下来,于是没有了白天与黑夜的分别,只剩无尽的毁灭,它们就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浪花倾覆。   在恐惧的情绪里,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四只幼崽都不敢睡过去,只是睁着眼睛,感受着那仿佛无穷无尽的地动。   “结、结束了吗?”   因为心弦过于紧绷,凤凰甚至怀疑自己的感知出了错,那绵绵不绝的地动似乎在此刻停滞了,天地一片寂静。   白泽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而声音沙哑:“应该、结束了吧……”   身下的地面似乎不再震动,防护罩外可怖的裂痕也不再蔓延,压抑低垂的天幕裂开了口,一线金色的阳光倾泻,连绵成片后,驱散了天幕的阴霾。   他们头顶的巨木也被阳光照亮,金灿灿的阳光洒落,枯黄的树叶几乎要与阳光融为一体———确切一点说,是枯黄的树叶,一点点消散在了阳光中。   漫天的金色光斑四散在天际,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绝美场景,但这一幕落到树下的四只幼崽眼中,却只剩了无尽的惶恐与害怕。   “先生!!!”   凤凰拍打着翅膀拼命向上飞,它穿过了正在消散的茂密树冠,金色光点披在它的羽毛上,仿若镀了一层灿烂的金晖———它仿佛穿过了不存在的虚影。   凤凰震惊的回头,它的眼瞳里,那棵它无比熟悉的、遮天蔽日的茶树正在一点点变透明,好像要在阳光里彻底消失了。   白泽在树下去碰树干,短短几秒内,它爪子下的触感便从坚实走向虚无,最后捞了一个空。   金色的光点还在四散着,落在他们身上,竟然带着暖暖的温度,阳光开始遍洒满目疮痍的山河,山河到许多角落都开始溢散同样的金色光点,这些金色的光点渐渐融在阳光里,再也辨不分明。   生之于天地,散之于天地。   庇护着他们的巨大茶树在呼吸间四散无踪,只有原地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深坑,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都愣着干什么啊!”苍龙越过已经呆愣的麒麟,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深坑,“都下来找啊!”   如果能找到一点残留的树根,也许先生就还有复生的希望,灾劫都扛了过来,它绝不相信先生就这样离开了!   它的话惊醒了另外三只幼崽,它们纷纷跳入深坑里,小心翼翼地一寸寸搜寻起来。   ———它们整整找了五天。   深坑中的每一寸泥土都被它们翻了个遍,没有,什么都没有。   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四只幼崽呆呆地坐在坑中,深坑在这五天里已经被它们扩大了一圈,几乎成了一个大型的平台,月光毫无阻碍地倾泻下来,仰头就能看到深蓝的天空,就像它们夜晚躺在爬山虎藤架下所乘凉时看到的那样。   一切恍惚如旧,一切面目全非。   凤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它漂亮的尾羽此时裹满了泥土:“找不到,什么都找不到……”   它已经很久很久都不做小哭包了。   灾劫降临时猝不及防,离别也同它一样。   苍龙丢掉爪子上的泥块,它的五只爪子都因为不眠不休的挖掘而有所损伤,动一动都发颤,它用嘶哑的声音说:“我们、去找建木。”   草木集会他们去过很多次,如果说天地间还有谁能知道拯救先生的方法,那必然是建木。   无论什么生灵,在绝望之时总要找个寄托,有了新的目标后,另外三只幼崽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些,它们摇摇晃晃地起身,攀着深坑的泥壁爬了出来。   深坑不远处是一片废墟,依稀还能辨认出不少残骸,比如残砖碎瓦间枯死的爬山虎藤,比如他们一起制作的、将阵法刻作花纹的桌椅,比如凤凰认真装饰小院篱笆,比如他们留下来的、准备和先生一起分享的西瓜……   平素性格最咸鱼最摆烂的麒麟鼻子一酸,眼泪就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家没了……”   “等我们将先生找回来———”白泽用爪子拍拍麒麟,不知是在安慰它还是在安慰自己,“重建就是洒洒水的事啦!”   它们都在拒绝那个不想承认的结果,所以白泽这样安慰麒麟时谁都没反驳。   四只幼崽没有休息,而是在星夜中踏上了寻找建木的路———地势因为灾劫而大改,早已与原先大不相同,一切参照物都毁灭在地动里,只能凭着方向碰运气,于是狼狈的幼崽愈发狼狈。   它们走了很多弯路,又走了很多错路,好几个日升月落后,终于见到了依稀有些熟悉的景象,它们看到了曾经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建木。   可这一刻,无论是白泽还是凤凰,麒麟还是苍龙,都生出了绵延不绝的悔意———   与其说那是建木,倒不如说是一片无声的坟场。   建木之下,地面是诡异的焦黑色,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巨大裂痕,方圆千里,寸草不生,建木之上,九根看不到顶的弯曲树枝树皮剥落,伤痕累累,祂的枝叶上,一眼望去有许多熟悉的树,再也没有了过去那美丽的姿态。   这种悲怆又恐怖的场景将四只风尘仆仆的幼崽震慑在了原地,一时间,它们竟然有种转头就跑的冲动———好似心中隐秘的希冀,有即将被打破的危险。   地面成了一片焦土,到处都是裂痕,它们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到了建木的最下方,最下方的焦黑色不再是死去植被所积攒的厚厚灰烬,而是血肉铸就的枯朽,踩上去时能听到未燃尽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建木之上是离去的异植,建木之下是长眠的异兽,而它们则是这片坟场的闯入者。   四只幼崽几乎要崩溃了。   熟悉的世界在一夕之间面目全非,即使再怎么鼓励自己鼓励同伴坚强镇定,终究比不上这一次又一次山呼海啸般的冲击。它们疯了一样地在地上翻找着,在九根伤痕累累的巨大枝叶间穿梭着,满目都是死亡,满目都是灰烬,满目都是焦土。   麒麟在第七根枝条的空腔里,发现了一朵巨大的枯萎花朵,破破烂烂却依旧紧紧闭合,麒麟将白泽它们都叫了过来,合力撕开了这朵花,建木特有的黑花中心,蜷缩着昏死过去的寿木,这是他们在巨大的建木里,搜寻到的唯一幸存生灵。   寿木的情况并不好,与外面一样的焦黑色爬满了他的大半身,连带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也有一半成了焦炭,他处于一种半人半树的状态,有种诡异的狰狞。   四只幼崽轮流给寿木输送着灵气,但寿木内在的经络同他的外表一样千疮百孔,灵气进去后甚至走不到一个循环便会散开,根本无济于事。   它们努力了很久很久,在寿木的外表越来越狰狞也越来越趋近树后,他终于醒了过来。   在看到这四只像泥巴团似的幼崽的第一眼,寿木就知道玉川的假设成功了,他精心养着的四只崽崽一个都没少,但他同时也意识到,玉川一定不在了。   如果玉川还在,这四只幼崽不会有这样恐惧焦急又害怕的眼神,不会好像看见他,就好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寿木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快流失,他虚弱到连手都抬不起来。   灾劫降临的时候,建木正在拼命控制那些异化的生灵,根本无法同步沟通所有的异植异兽,寿木担任了建木意志的中转,所以在灾劫突破大家共同构筑的防御时,只有他被建木最后的力量保护着,苟延残喘了下来。   天地间灵气的消耗越来越大,为了维持世界的稳定,灾劫必然降临,旧的生灵还归天地,新的生灵在清洗过后重新诞生,这是无法避免的结局。   刚生出灵智或者成年不久的异兽异植绝对无法在这样的灾劫中活下来,实力高强的异兽异植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那个所谓的预知梦某种程度上说的也没错,抛弃自己的“本我”,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的提高实力,才能在灾劫降临时多一点能活下去的概率。   即使实力高强的生灵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天地间的灵气储量,运行的规律也不再适合他们生存,所以大家在商量过后,拿出了一个方案———   灾劫不存在灵智,只要在灾劫降临时将这世间所有强大的异兽异植都聚在一处,灾劫自然而然会将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在那里,分布在天地间其他位置的灾劫力量便会小很多,这时单独分出一些实力强大的存在护着那些无力对抗的幼崽,它们就有可能活下来。   因为幼崽们实力弱小,等它们彻底成长起来时天道规则早已重新完善,新的灵气消耗循环也已稳定,他们会在成长过程中慢慢适应着改变,自然能与天地间诞生的新种族一样生活在这片天地间。   吸引灾劫十死无生,单独分在各处庇护幼崽同样生机渺茫,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只是用自己可能活下来的机会,去换取幼崽未来的一线生机。   求活是本能,但意志高过本能。   在灾劫的大部分力量都被吸引到建木所在的位置时,当灾劫化成雷霆打破防御时,寿木说不清自己内心是什么滋味,但他知道在场的每一株草木,每一只异兽都不会后悔,只是在失去意识时他有些遗憾,遗憾于他们胆大包天的计划,究竟成功了多少?   ———他或许没有再看见答案的那天。   所以重新醒过来,看见玉川家的四只小幼崽,他内心的欣喜多到快要溢出来,这说明他们的计划是可行的,那些还未长大未领略过世间精彩的幼崽,有了真正的未来。   寿木平时最喜欢逗弄麒麟,而麒麟现在在他的肩膀边啪嗒啪嗒掉着眼泪,不同于平时的不正经,寿木狰狞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看起来倒真有了那些稳重草木的模样。   “别哭了……”他人形的声带已经被损毁大半,声音听起来怪异嘶哑,“好好活下去啊……小幼崽们……”   “我不和你吵架,不和你抢吃的,不和你对着干,不捉弄你了———”麒麟已经哭得快要背过气去,“你别死好不好……我害怕,我好怕……”   “先生已经不见了,我不想你也消失!”另外三个泥巴团也在悄悄的掉着眼泪,但它们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一开口就是哭腔,整片寂静的天地里,只能听到麒麟的嚎啕,“你不要丢下我们!你不要死……”   泥巴团儿哭成了泥水团,寿木想摸摸它的头安慰它,却没有一丝力气。   苍龙使劲眨了眨眼:“别哭了,搭把手!”   白泽将自己的本体变大,苍龙变回了人形,它试图将脆弱的寿木搬到白泽背上,让白泽驮着他离开这片毁灭后的焦土———这里没有任何灵气,不利于伤势愈合,他们必须将寿木带到有灵气的地方疗伤。   麒麟用蹄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冲上来将寿木往白泽背上推,白泽脏兮兮的白毛染上了焦黑变得更加难看,但谁都没有在意。   几天不眠不休的挖坑,几天来回找路的奔波,白泽的体能其实也到了极限,驼起寿木的时候它的腿都在打颤,但听着寿木痛苦的喘息声,它努力将自己的脚步放稳,让寿木免遭更多的痛苦。   凤凰苍龙和麒麟围在白泽身边搭把手,保护着寿木一步步向下走,建木的本体就像一座高大宽阔的城,但他们从来没有感觉这座城这么空寂寥落过。   “放我下来吧……”寿木轻声说,“我撑不了多久了……”   他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五感也在在被一点点剥夺,但他能感觉到身下幼崽透过皮毛的体温和正在发抖的身躯,像是一片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不!”   他听到幼崽小声又倔强的回答,不知是一个还是几个。   铺天盖地的难过淹没了寿木。   这样可怕的灾劫里,天地骤改,四个幼崽不知道吃了多大的苦才能找到这里来,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替玉川守着这四个幼崽长大,可他同样也清楚,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潇洒肆意的寿木在生命的最后,试图学着玉川的样子开解这几只幼崽:“我们只是短暂的离开了,也许等到足够长的时间,我们就能再遇见……”   “我不信!”麒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掉了,“你们大人都喜欢骗幼崽……”   就像先生明明说好会永远陪着他们的,他们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就算我……骗幼崽……玉川总不会骗幼崽吧……”寿木感觉黑暗拉扯着他,他的意识越来越沉重,“你们难道不相信……他?”   寿木听到凤凰嘶哑的嚎哭:“先生真的会回来吗?”   “会的。”寿木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只要你们乖乖的、健康地长大,就能够再遇到他……”   寿木已经听不清幼崽们在说什么,他的思维慢慢陷入停滞:“将我种在最前面的那条路上吧……”   他的气息慢慢虚弱,唇角却微微上扬,好像在永恒的黑暗里做了一个美梦———   “……这样大家回来时,我就能第一个看见了……”   寿木的气息消失了。   白泽再也支撑不住地跌坐在地上,它茫然地伸出爪子轻轻摇摇寿木,却再也没有得到回应,建木所构建的这片天地,成了真正寂静无声的坟场。   麒麟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它抓着寿木焦黑的胳膊,轻声说:“你别恶作剧了,我已经发现了……”   平时会故意用各种方式吓唬到麒麟竖尾巴的树安安静静地闭着眼,他的身上慢慢笼上一层浅色的光,变回了半边焦黑的原型。   苍龙看着寿木,又看看这满目疮痍的、破败的“城”,它的五只爪子在腹部张合着,好像要握住什么,但始终握不住。   它看着寂静的天地,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地、慢慢地蹲坐下来,用发颤的声音说:“没有家了……”   那片废墟,建不起来了。   *   灾劫过去后仍然活着,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四只幼崽环顾四周,只觉天地之大,竟无处可去。   它们在建木前方的焦土上挖了个坑,将寿木的本体栽了进去,恍惚就好像很多次草木集会,他们还没到之前,寿木就老早地在下面等着它们,然后随机挑选一只“幸运崽”,被他带着四处溜达。   累疼饿在状态最脆弱的时候齐齐袭上心间,几乎没怎么生过病的四只幼崽接二连三地病倒了,但这次没有温暖的房子,没有好吃的食物,没有温柔拍着背哄睡的歌谣———什么都没有。   它们只能互相拖着走出这没有灵气的千里焦土,出焦土范围后各种负面状态翻倍袭来,四只幼崽倒在有灵气的土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它们想睡觉,可又不敢睡去,只能挖着身边刚刚发芽的野草,连着泥土一起吃下去填饱肚子。   狂暴的灵气已经稳定了下来,于是被毁灭的山河又重新焕发生机,没有了家,四只幼崽从此开始了流浪。   它们走过很多地方,贫瘠的、丰饶的,但无论如何它们都不会停留太久,它们也遇到过在灾劫中活下来的其他异兽异植幼崽,可大家都忙于生计,大都泛泛之交。   日月轮转,春去秋来,曾经毁灭的天地繁荣起来,在这个时间段里,被天地所钟爱的新种族诞生了,天地为这个种族赋予了一个统一的称呼———   人类。   是先生曾在过去的时间里,为他们讲述的未来。   凤凰是继苍龙之后第二个化形的,或许是曾经受了三珠树的影响,凤凰的人形是个雍容华贵的少年,它化形后不久,白泽也化作了人形,脱离了幼崽时的那股傲娇气,它看起来稳重了不少。   咸鱼又摆烂的麒麟在离开那片焦土后便不再似以往活泼,开始勤奋刻苦地修炼起来,如果说之前只是因为小伙伴们都在卷它迫不得已跟着卷,那么它现在就是在自己努力,但因为之前的差距,它再怎么追赶也只是缩小,所以最后一个才化形。   他们的人形不再像过去的苍龙那样是可可爱爱的三头身,而是各有风姿的少年。   麒麟化形的第二天,四只幼崽,不,四个少年有了一场谈话,谈话还未正式开始前,他们便心知肚明———已经到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先生离开后,他们一直形影不离,但每一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一起,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夜晚燃起的火堆照亮了四张还有稚嫩之色的脸庞,最后一个化形的麒麟看看与自己相伴了许多年的朋友们,使用了自己的天赋———他从虚空之中掏出了很多零零散散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留影石,大的小的,新的旧的,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   “这些年的留影石都在这里了。”他说,“分别前……大家总得带点礼物。”   在度过了从焦土里出来后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他们回了一趟家,在废墟里翻找出了很多东西,麒麟那几大箱留影石已经在地动里损毁了大半,但还完好的,都被麒麟用天赋细心保存下来了。   留影石本身也有使用寿命,投射出来的画面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不再像往日那样清晰,就像先生在他们年幼时为他们所讲述的故事,也已经在记忆中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时间里,一切都无情。   麒麟不舍地将留影石分了分,给自己留下一半后,剩下的都分给了他的三个朋友。   “我不知道你们想去做什么。”他说,“我想去找能真正避免灾劫的方法,我有预感,这并不是结束。”   异兽异植们曾是这片天地间最活跃的生灵,但最终在时间里被天地抛弃,新诞生的种族或许也会繁荣昌盛,但终究无法避免相同的结局。   苍龙接过留影石没有说话,自从灾劫发生后,他就越发沉默寡言起来,白泽将麒麟递给他的留影石塞到怀里,稳重的面庞上带出一种锐利的少年气:“我已经化形了,我想去试着接触人类。”   他想去看看那个被先生那般推崇与喜爱的新种族,究竟好在哪里。   凤凰将留影石扒拉到自己身边,昳丽的眉眼间带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我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追求,得过且过。”   他们在一起呆了太多年,自然也培养出了默契,大家不需要说太多,就能大概猜到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火堆燃烧的火焰渐渐小起来,凤凰曲指一弹,又成了熊熊烈焰:“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就不多说了。”   他垂下眼睫笑了一下:“就此别过吧。”   苍龙言简意赅:“记得报平安。”   说完后,他走入了深沉的夜色里,再也没有回头。   白泽背起了他自制的剑,和收拾好留影石的麒麟同凤凰告别,这处熊熊燃烧的火焰附近,就只剩下了凤凰一个人。   凤凰抓着麒麟特意给他的留影石,随意选了一块注入灵力,火堆旁的空地上灵力涌动,渐渐出现了画面与声音———   他见到了许久未曾见到的先生。   先生怀里抱着一大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糖稀,盛满了果实的竹编箩筐被白泽卡在弯角上,小金乌和年幼的他一左一右落在先生肩膀上,他听到自己奶声奶气的卖萌:“冰糖~福禄~”   先生笑着纠正他:“是冰糖葫芦。”   于是稚嫩的声音和温柔的声音交替着出现———   “冰糖~福禄~”   “冰糖葫芦。“   “冰糖——福禄——”   “冰糖葫芦。”   留影石有些老旧了,于是声音也有些失真,像是是远远的、很陈旧的过去———也确实是很久远的过去。   他听到幼崽时期的自己不服气的声音,连字句都吐不清晰:“冰糖福禄!”   但他被纵容着、被爱着、被在乎着———   “好,冰糖福禄~”   ……   凤凰盯着火堆旁那些浅淡的画面,一直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麒麟还往后录了不少,凤凰甚至看到留影石里年幼的自己在打喷嚏,打到蓬松的毛都炸开成团子。   先生说打喷嚏是有人在想他,原来在想他的不是别人,是现在的……他自己。   他看到留影石里从白天到夜晚,看到星辰璀璨,火光跳跃,照亮一张张熟悉的脸,他听到吵吵闹闹的欢声笑语,听到聚会散去后的风中蝉鸣……   他闭上了眼睛,留影石里传来先生走动时衣袖拂过爬山虎藤的窸窣声响,躺椅摇起来咯吱咯吱,手轻柔地拍打着脊背,小伙伴们的嘀嘀咕咕时断时续,先生哼唱着很温柔的歌谣,老旧的留影石让声音略微失真。   它听到自己在跟着哼唱,声音还在调上———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   在离开火堆后,麒麟和白泽并肩走了一段路,最终还是分开了,分开后没多久,那种被偷偷摸摸跟着的感觉又浮现在了他的意识里。   麒麟余光看着夜色中的一抹白,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无奈,之前他们四个形影不离,狩猎的成功率也高,但他们每次都没有把猎物吃完,因为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摸摸跟上了一只年纪极小的幼崽———不仅年纪小,隐匿能力还差。   每次他们都要尽力无视不远处那一抹白,怪考验演技的。   可能是这只幼崽太像年幼时艰难求生的他自己,麒麟总会下意识地照顾两分,结果照顾着照顾着,这只幼崽不知怎么就赖上了它,麒麟经常能感觉到它跟着自己,一转头,幼崽又蹲到了草丛里。   这次他们四个分开,麒麟还以为幼崽会跟着和它毛色更像的白泽,没想到他和白泽分别后,小幼崽迟疑了一会儿,又了追上来。   麒麟只有一个,战斗力当然比不得他们四个齐聚,小幼崽这样远远地跟着,一旦发生突发情况他顾不上,就会很容易受伤。   麒麟在夜色中叹了一口气,他沿着原路折返,在茂密的灌木中,逮出了这只被发现后惊慌失措的小幼崽。   “为什么要跟着我?”麒麟问。   被他拎在手里的小幼崽耳朵耷拉,它结结巴巴地说:“因为你对我最好。”   听起来一股子傻气。   “你能不能教我变厉害?”小幼崽的后颈皮还在麒麟手中,它的尾巴不安地甩来甩去,“等我变厉害了我就给你养老!”   麒麟:“……婉拒了哈。”   “哦……”被拒绝的小幼崽眼里全是失落,麒麟将它放在地上,小幼崽规规矩矩地蹲坐着,等麒麟从视线中消失后,它鼓了鼓腮帮,抹了把眼睛,拖着尾巴朝相反的方向走,月光将它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形单影只,好不可怜。   没走两步,它又感觉有什么拎住了它命运的后颈皮,小幼崽懵逼地转头,看到了刚刚拒绝它的化形异兽。   “我刚刚拒绝了,你就不知道多磨我几次吗?”拎起它的异兽明显恨铁不成钢,“小幼崽想活下来想学本事就得脸皮厚!”   真是一点都没有他当年死皮赖脸、能屈能伸的风范!   被他吐槽的小幼崽乐颠颠地笑起来,露出还没换的小乳牙:“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它信誓旦旦:“我保证从今天开始天天缠着你学厚脸皮!”   麒麟:“……?”   完了,这幼崽真的不聪明!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吧,叫什么名字?”   小幼崽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谛听!”   “谛听是吧?”麒麟将它放下来,“要跟着我学本事可别反悔。”   谛听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反悔!”   “小心点千万别弄坏,弄坏了我就不要你了。”麒麟想了想后塞给谛听一块留影石,那是他珍藏的先生讲课的留影,他实在是不懂怎么教幼崽,怕给崽带上歧路,“好好学,知道不?”   “嗯嗯。”谛听的小脑瓜点出了残影。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麒麟盯着幼崽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以后就叫我‘老师’。”   要养着这个小幼崽,他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撒手不管,但问题是……麒麟看着嘿嘿傻笑的白团子,有种自己捡了个小傻瓜蛋的错觉。 第324章   很快麒麟就知道, 这还真不是个错觉。   “老师———!”   麒麟第N次听到小幼崽在叫他,简直活泼的有点过了头,麒麟怀疑自己刚刚心软要收养这只小幼崽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答应都答应了, 总不能又矢口反悔, 麒麟往燃起来的火堆里丢了一根树枝, 去火光能照到的最边缘位置捡幼崽去了。   拨开腰高的草丛,麒麟在腐木旁看到了一堆色彩鲜艳的蘑菇,有几个蘑菇已经被折断了, 只剩下根茎露在外面,小幼崽蹲坐在蘑菇旁嘿嘿傻笑,一看就知道那几个消失的蘑菇去了哪儿。   “老师~”小幼崽的尾巴甩来甩去,奶呼呼的声音里带着兴奋, “你有三个头,九条尾巴,五只爪子,颜色还变来变去的耶!”   麒麟:“……”   毒蘑菇吃多了吧这傻崽子!   他熟练地拎起谛听的后颈皮, 谛听在他手里伸展四肢:“芜湖~飞起来喽!”   飞起来的小幼崽继续嚷嚷:“快来和我一起飞呀,可好玩喽~”   “礼物!我给老师准备的礼物!”它的动作已经从平摊变成了狗刨, 一只爪子还执着地指着蘑菇所在的地方, “它超超超美味的!”   麒麟:“……”   这可真是孝死他了。   麒麟捏住谛听的嘴, 无视它的反抗, 强硬地带它离开了这片蘑菇地, 手里的崽子像只不会翻身的乌龟一样胡乱挣扎, 麒麟用灵力在它的经络里走了几个来回后才安静下来。   “……老师?”挣扎着的谛听终于停下了爪子,它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清澈的愚蠢, “那蘑菇是不是有问题?”   麒麟没好气道:“你觉得呢?”   “肯定是有问题的!”谛听的后颈皮还在麒麟手里,它勉强将爪子放到下巴那儿摆出一个沉思的姿势, “但蘑菇真的很好吃。”   真诚是一切的必杀技。   麒麟将它丢到火堆边,咬牙切齿道:“你要吃不要命是吧!”   谛听蜷成一个小白团子,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他。   “在这儿老实等我。”麒麟用手揉了揉额头,“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来。”   他的掌心冒出光点,光点聚合成一只拖拽着星点尾巴的蝴蝶,蝴蝶拍动着翅膀,落在了谛听鼻尖,谛听试图看清这只蝴蝶,然后变成了斗鸡眼。   麒麟差点没笑出来,但很快,这点笑意就化作了惆怅,他强调道:“你别乱跑。”   谛听点头,蝴蝶在它鼻尖上晃出了残影:“昂~”   麒麟又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用意识在天赋构筑的虚空里扒拉着那些留影石,结果他悲伤地发现———先生讲常识的那些留影石他手里一块都没有,全分给其他人了。   也就是说,这只傻崽子的常识需要他手把手教。   有那么一瞬,麒麟觉得自己前途无亮。   ……   和麒麟分别后,白泽选了另一个方向,另一个方向绕过一座小山头后是片平原,夜晚的月光下,万物都寂寥。   背后青铜熔炼的剑沉甸甸的极有存在感,白泽横穿过这片平原,回望了一眼他来时的路,他已经走出去了很远,凤凰点燃的火堆早已看不见,只剩下夜色中沉寂的山峦。   他们四个彼此相伴了这么久的岁月,骤然分开总有种空落落的不习惯,但白泽知道,他迟早会习惯。   白泽不知天地间诞生的新种族究竟在何处,但他有足够的耐心,他相信他总能找着。   风吹过平原上的草海,白泽的身影成了小小的一点,他前方层层叠叠的山峦深处,开始有了朝光。   天要亮了。   *   白泽还在寻找着人类的踪影,苍龙却比他更先一步遇上,看着那简陋的陷阱和陷阱边围过来的战战兢兢的人,他脑海里冒出了一个疑问———   这就是被先生喜欢并推崇着的新种族?   好弱,他一只爪子就可以捏死。   苍龙安静地盘腿坐在陷阱里,那些磨得锋利的木桩竹枝根本就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反而全数化为了碎屑。   围在陷阱边的人本来以为打到了什么猎物,结果戒备着探头一看,布着陷阱的深坑里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尚轻的少年。   “不是野兽,是个孩子!”领头模样的人转头大声嚷嚷,“快去找藤条把他弄上来!”   他喊完后又转头看向坑里的苍龙,误入他们陷阱的孩子眼神冷静的可怕:“小娃娃受伤了没?”   苍龙摇了摇头。   看着他们抛到坑底的藤条,苍龙倒也没伸手去抓,他的脚尖在坑壁的竹枝上轻点,三两下就出了深坑。   “好俊的身手,你是哪个部落的?”   领头的人眼前一亮,他们的部落虽然不是数一数二的大部落,但也不算小,女性诞下来的孩子如果被上天祝福过,出生时便会力大无比,甚至能操控一部分自然环境,有的甚至还能点燃枯草树木,为部落制作火种,部落将这种孩子称之为“天选子”,每个天选子都是部落宝贵的财富。   “我没有部落。”苍龙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居住。”   苍龙身上的衣服他们从未见过,但看起来精美,不像出自于小部落,他整个人也不像受过什么苦,领头人估摸着他是哪个大部落里跑出来的孩子———无论哪个部落,总会有一些不服管的天选子吵架斗嘴负气出走,不常见但确实有。   放任这样一个大概率是负气出走年纪还小的天选子在外面,领头人也不太放心,于是他发出了邀请:“小娃娃要不要先跟着我们回部落?”   等这个天选子想明白了,估计就会自己回去了。   苍龙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在狩猎队招呼他跟上的时候,慢悠悠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他们拎的猎物并不多,几只瘦的可怜的野鸡,几只兔子,看起来最多够他们这几个人吃,但想想就知道,这些猎物必然供应到整个部落。   这个部落一共有四支狩猎队,除了苍龙遇上的这支外,其他三支狩猎队的战果也平平,四支狩猎队的猎物混合着采集来的野菜与果实,不过勉强供应整个部落吃上一顿。   狩猎队带着不算多的猎物回到了部落,却并未被苛责,来接应的人反倒第一时间关心他们有没有受伤,而不是关心猎物的多少。   部落前方热闹的很,苍龙远远地跟着,看着这欢欣的景象,冷不丁地和从人群中挤出来的领头人对上视线。   这个部落对苍龙这种外来的天选子似乎没什么防备,哪怕苍龙沉默寡言,他还是被带到了部落中,部落晚上的火堆旁给他留了个最好的位置,他手中还被塞了一碗加了肉的野菜糊糊。   “我们部落不错吧?”领头人坐在苍龙身边,他已经不年轻了,头发花白,皮肤上沟壑纵横,裸露的上半身上布满交错的伤疤,那是为部落付出的功勋的见证,“你要是喜欢,可以多留一段时间。”   通过这大半日的观察,苍龙知道这个部落并不算太富裕,虽不至于让部众饿着肚子,但也不可能放开了吃,他们除了供应每日的吃食外还要为日后屯些口粮,能落入肚中的吃食还要再减少,此时多养一个不会出力的外人,只会让他们压力更大几分。   苍龙端着那碗野菜糊糊,火堆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倒让他的神情有些模糊,火堆旁的其他人已经开吃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听起来粗鲁刺耳,领头人的话其他人也听见了,但大家都没表现出什么反对的意思———即使他们知道留下这个半大少年的代价是分走他们能吃的口粮。   苍龙将每一个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愚蠢的善心。   “今天的食物加了盐的。”领头人看他端的那碗野菜糊糊都要凉了,好心劝告道,“特别好吃。”   看着那清亮的目光,苍龙低头喝了一口,忍不住皱起了眉。   腥、苦、涩、咸。   他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他将那只石碗放下,一言不发的走了。   “小娃娃你去哪儿呢!”领头人先是看看地上只动了一口的野菜肉糊糊,又看看苍龙的背影,爬起来追过去,“晚上离开部落可不安全———”   但苍龙三步两步便没了影,领头人追了个空。   火堆旁的其他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大家七嘴八舌———   “那孩子咋了?怎么突然不吃了?”   “是不是觉得不好吃啊?”   “怎么可能不好吃?今天为了招待他,可是加了不少盐呢!”   “晚上出部落小心被怪物叼走了!”   “要不要去把他找回来啊?”   “哎呦!这晚上可不能到处乱跑!”领头人叹了一口气,眉间的皱纹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他点了几个部落里强壮的年轻人,“你们几个和我走,那小娃娃应该还没走远!”   那娃娃是任性了点,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晚上送了命吧!   苍龙并没有离开部落很远,他找了一处溪水漱了漱口,去掉了嘴里的怪味,之前的疑惑又重新浮现在他心间———   恕他直言,被先生喜欢并推崇这个新种族他一点也看不出来好在哪儿,弱小的武力、愚蠢的善心、难吃的食物、乱糟糟的习惯……看起来简直一无是处。   在溪边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后,苍龙就近挑了一棵大树,三两下爬上去睡在了树枝上,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听到嘈杂的人声,还看到隐约的火光,有些耳熟的声音忽远忽近。   好像……是在找他?   苍龙一路上并没有刻意掩饰行踪,于是嘈杂的人声慢慢来到了西边,寻找的队伍里有个眼尖的,看到了坐的树枝上的苍龙。   “在这儿!这孩子在这儿!”   领头人很快从旁边过来了,他手里举着火把,脸色疲惫,露出来的古铜色肌肤上汗水混合着划痕,看到苍龙后,他神色放松下来,但又带上了几分责备:“晚上的野外可危险了,小娃娃你可再不能乱跑了!”   苍龙坐在树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些寻找他的人:“你们为什么要来找我?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的话语尖锐直白,甚至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不客气。   举着火把的人群陡然沉默了下来,寻找了大半夜还被这样不客气地质问,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出了些许愤懑。   领头人叹了一口气。   除了天选子,其他普通人的眼神在夜晚不能不好,他不能看清苍龙的脸,但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毫不掩饰的怀疑。   或许这个孩子并不是负气出走,而是遇到了什么更加糟糕的事,所以才会这样尖锐与防备。   “我们并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他说,“只是因为你还小,我们并不放心你留在夜晚的野外。”   苍龙问话的时候已经悄悄开启了测谎用的法阵,法阵告诉他,领头人说的话没有半点掺假。   果然是愚蠢的善心。   和他们僵持了一会儿,苍龙还是从树上跳了下来,这些愚蠢又执拗的人类始终不肯走,硬留在这里也是耽误他的休息,还不如勉强顺了他们的意。   返回部落的途中,火光照不到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诡异的响动,在发现异动的第一时间,之前对苍龙还有些愤懑的人却是下意识地将他护在最中间———部落总是会优先保护老幼,哪怕这个“幼”似乎并不需要保护的样子。   火光里,苍龙的身形微微晃了晃,突然从中间消失了,黑暗中的响动突兀地停止,紧接着蔓延开始血腥味。   苍龙从黑暗里走出来,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解决了。”   队伍里胆子大的人对着他身后用火把一照的,看见了一头比人还高的、浑身长满了尖刺的野猪,野猪的脖子上有三道血痕,正在往外喷涌着鲜血。   他下意识地喃喃:“好厉害……”   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少年,好像确实不需要他们保护的样子。   “算你们来找我的报酬。”苍龙淡淡道,“两清。”   ……   从部落给他腾出的石洞中醒来后,苍龙嗅到了浅淡的血腥味,从洞里走出来,他看到他的洞口堆了三堆东西,一堆拆好的肉、一堆拆好的皮、还有一堆剔完了肉的骨头。   这些东西旁守着一个看起来和苍龙年纪不多的、皮肤黝黑的少年,见他从洞里出来了,少年一跃而起:“你醒啦?族长让我在这里给你看着猎物,你现在赶紧搬进洞里,别被天上飞的叼了去!”   “不是给你们了吗?”苍龙拧眉,“给出去的东西我可不会再收回来。”   “这么大一头野猪呢———”皮肤黝黑的少年睁大了眼睛,“还是你一个人杀的,我们怎么可能要你的战利品?”   “你是不是不想搬?”少年热情道,“那我帮你搬吧!”   “不必。”苍龙嫌弃地看了一眼地面上蔓延开来的血水,他还不想自己临时落脚的地方被这些东西污染,“我说了,我不要。”   他这样连续拒绝了好几次,少年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了,他呐呐道:“可族长说了这猎物是你的……”   看样子昨天的那些认知,还能在添上一个固执。苍龙想。   他看也没看地上的东西,径直从少年身边走过:“你今天跟着我做事,这些东西算你的报酬。”   之前和凤凰他们在各处游历的时候,他们也会收集一些先生教过的植物,苍龙的调味料已经消耗了大半,这时候补些新的倒也无妨。   “哦哦。”少年立刻跟在他身后,“帮忙可以,但值不了这么多呀!”   “要不我把其他人也喊上?”他用手比划着大小,“你不用给我们分这么多,就这么大一块肉就行了!”   苍龙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不喜欢听废话。”   那眼神太凶,吓得少年抖了一下,他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等苍龙走出部落的时候,他的身后已经跟了好几个半大的少年,有的手上还拿着简陋的自制石斧。   苍龙凭借着自己记忆里他所需要的植物生长特点,带着这些少年找到了差不多的位置,在用灵力挖了几株作为示范后,苍龙就坐到树上休息了,他的周围,一群少年拿着自制的工具正在埋头苦干,时不时有毒虫蛇蚁翻着肚皮死在旁边———苍龙将他们带出来,自然也会保证他们的安全。   于是这些少年一边挖着草一边乐滋滋地捡着可食用的猎物,回程的时候每个人肩膀上背的东西都比脑袋还高,从背后看过去,像一堆植物长了脚。   苍龙依旧是空着手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少年们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生怕他跟丢了找不到路。   在回到部落后,因为苍龙那明晃晃写在脸上的嫌弃,堆在他洞口的东西终于被族长带着人清理走了,因为放了一整天没有处理,这些肉已经不适合处理后储存,只能吃到肚子里,于是部落在天黑后,难得地准备敞开肚子吃肉。   看着他们那粗糙的处理,苍龙忍无可忍地将一些植物用灵力送到了他们旁边,又言简意赅地告知了使用方式。   在使用过苍龙给予的植物后,部落的人惊讶地发现东西更好吃了,于是火堆旁边,呼噜呼噜的声音比昨日更响,苍龙拿着自己分到的野猪上那最好的那块烤肉咬了一口———还是难吃。   只比昨天强一点,但今天跟着他出了门的半大少年们却个个吃得头都不抬,腮帮子鼓鼓囊囊到没眼看。   苍龙将只咬了一口的肉丢给他今天早上最早遇到的少年,然后起身回了他暂住的洞穴。   明天得把过滤后的盐弄出来,这难吃的饭,他是一顿也吃不下去了。   ……   “你是降临到我们部落的天选子吗?”   白泽找了很久,终于见到了疑似“人”的存在,但这个“人”一张口,说出的话语就怪怪的。   白泽疑惑地问:“什么天选子?”   被他询问的是个很小的孩子,身上到处缠着藤条和树叶,看起来像是偷偷跑出来的,这孩子一点也不怕生地回答他:   “翻过两座山后有一个部落,天道给他们送去了一个天选子,天选子教会他们怎么把食物做的更好吃,怎么用更厉害的陷阱捕捉猎物,还能把山洞搬到地面上来,他们还有和冬天一样的盐,和秋天树叶一样的糖……”   小孩子说着说着吞了吞口水:“上次交换集会时阿妈给我换了他们部落的糖,可好吃了!”   “我们部落要是也有天道送的天选子就好了!”小孩子皮肤黑黑的,眼睛却亮亮的,“所以你是天道给我们部落的天选子吗?”   白泽:“应该不是吧?”   “没关系!你长得看起来就像!”小孩子主动过来拉白泽的手,试图将他拽进部落里,“先试试,说不定你就是,只是你自己还没想起来!”   白泽:“……?”   怎么还带强行给身份的?   他收着力道被小孩子带着走,硬是拽进了部落里,得益于对自己武力值的自信,白泽完全没想过中途离开,只是———   看着那些突然对他热情起来的人,白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灵敏的听力让他捕捉到了一些奇怪的词语,比如“衣服好看”“少年模样”“看起来不像他们部落的人”。   他们在离白泽不远的地方大声密谋,最后密谋着密谋着变成了明谋,不知道话题是怎么拐弯的,白泽莫名其妙对上了一大群亮晶晶的眼睛。   “你会把猎物做成好吃的吗?”   白泽点点头。   “你会制盐和制糖吗?”   白泽点点头。   “你会将山洞搬到地上来吗?”   白泽迟疑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没错了!”最先提问的青年脸上的神色惊喜,“他就是天道赐给我们的天选子!”   这话一出,围着白泽的人群瞬间热闹了起来———   “天选子是不是不知道我们部落在哪呀?”   “你是不是方向不太好,出门很难找到回来的路?”   “你可算是来了!我们以后都听你的!”   白泽被围在人群中间,稀里糊涂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这个部落的最高领袖,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带着不加掩饰的信任和喜爱。   部落里的几个小孩子在他身边跑来跑去,欢呼雀跃:“我们也有天选子啦!”   部落欢乐的气氛闹腾到晚上吃饭时都没有结束,白泽抱着剑坐在火堆旁,被各种声音灌到停滞的思维终于动了动———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第325章   在稀里糊涂有了“天选子”这个称呼后, 白泽又莫名其妙地接手了一个部落,从头到尾他都带着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什么情况”的茫然。   虽然过程有些抓马,但莫名扛上一整个部落生计安排的白泽倒是没摆烂, 他按着之前部落里那些人的希冀, 先带着他们找了各种有用的植物, 然后传授了他们野外狩猎的技巧,接着教他们制盐制糖,在合适的地方建房子, 保持良好的卫生习惯……一件件事情下来,部落里的人更加坚信不疑———白泽就是天道赐给他们部落的天选子!   一通忙活下来称呼被焊得更牢了的白泽:“……?”   连轴转忙了大半年,白泽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他周围, 部落里的人正在用石锄翻地,白泽在野外找到了可以种植的粮食,现在正在带着他们种田。   野外的土地翻起来有些困难,石头做成的东西笨重又容易损坏, 白泽摸着下巴,努力在脑海里回忆多年前的知识———要不是当年种西瓜时他足够努力, 现在要带着部落里的人种田简直是天方夜谭。   白泽将自己背在身后的剑横在膝上, 看着青铜材质的剑, 他心中涌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凤凰蜗居在那座山上不愿意动,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要不喊他过来帮帮忙?   白泽一向是个行动派, 有了想法便会立刻付诸行动,灵力像不要钱似的挥洒, 很快就联系上了凤凰。   刚按着自己的记忆在山间还原了小院的凤凰还没清闲两天,就接到了白泽十万火急的传讯, 传讯里说得语焉不详,凤凰还以为白泽出了什么事,火急火燎地按着传讯里给出的地址飞过去,只看到平整的地面、土坯的房子、晾晒的野菜、寥寥的炊烟,还有点岁月静好的意味。   凤凰:“……?”   白泽自从传讯送出去后就日日关注,凤凰的灵力波动一出现在百里内他就感知到了,在部落的后山,白泽看着日夜兼程着急忙慌赶过来结果屁事没有,脸上的火气已经压制不住的凤凰,“嗷”地一声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开始凄凄惨惨地哭诉自己这大半年艰辛又不易的经历。   这半年的高强度劳作让白泽黑了不少,虽不至于变成部落里那种古铜色,但和凤凰比起来也有了好几个度的色差,再配合那不似以往整洁的外表,看起来确实有些落魄可怜。   凤凰和白泽相处了那么多年岁,知晓曾经这个臭屁傲娇的“敌人”到底有多在意面子,平素从不肯输给他一分,年幼时还动不动就要和他争“老大”的名号,现在将自己这样难堪的一面摆出来,想必确实遇到了困难。   想着想着,凤凰心里的火气就慢慢消退下去了,他将自己的腿从白泽怀里拔出来:“说吧,找我过来有什么事?我能帮的就帮。”   白泽抹了一把眼眶,努力控制自己的唇角不要向上翘,正如凤凰了解他,他也同样了解凤凰,他都舍下脸面这样向凤凰求助了,凤凰绝对会心软———这半年多的高强度经历告诉白泽,面子有时是极不必要的东西,厚脸皮才是制胜法宝。   他不就是这样被部落里的人忽悠着留下来的吗?   他已经不是之前的白泽了,他是进化版新白泽!小小凤凰,还不是手拿把掐?   于是凤凰山间的小院还没住上几天,就稀里糊涂地留了下来,因为凤凰是火属性灵力,所以他每天带着部落里的一部分人到处挖矿,挖出来的矿石按比例搭配,被制成了各种耕种器具和生活用具,部落的生活水平得到了质的飞跃。   坐在部落给他搭建好的房子窗台上,凤凰在琢磨着怎么将先生曾经提到过的“砖”这种东西做出来———他们曾经住的院子所用的材料都是木头竹子,外面覆盖了各种各样的阵法,但人类十有八九都是普通人,即使按着建小院的方法给他们建造房子,他们也无法用灵力进行维护与修缮,所以这种方法并不适合他们。   但……砖要怎么做呢?   凤凰思考着思考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不是过来帮白泽一个忙就走的吗?怎么他身上揽的事越来越多了?   “凤凰大人!”   凤凰忽然听到脚下有人在喊他,他睁开眼,看到了一群黑黝黝的人类幼崽,最近是盛夏,他们晒的只有一双眼睛是白的,每个幼崽手里都捧着一个竹编的大碗,碗中盛满了各种颜色的果实,果实颗颗粒大饱满,还沾着水珠。   自从凤凰来了部落,大家发现他不爱吃肉也不爱吃菜后,部落里就悄悄多了一个新的任务——采果子。   狩猎队也好,采集队也罢,哪怕是还不到出门年纪的孩子,大家都会有意识地去摘能看到的果子,确定果子能吃后,再将又甜又饱满的选出来洗干净,最后送到凤凰眼前。   果子多的季节,凤凰每天都能收到好几大碗,果子不多的季节,隔三差五也有些。   凤凰已经习惯了,他挥挥手:“门没锁,进来放我桌上。”   一群孩子捧着果子乐颠颠地进去了。   这时候就能来给他送果子,估计是天刚亮就去河边摘新鲜的了,几个幼崽手无缚鸡之力,太早了又不安全,说了又不听,凤凰的眉不知不觉皱了起来,他觉得烧砖这事可以先放一放,土坯房也能住,首要任务是让这些幼崽有自保之力。   他记得这五个幼崽里好像有两个身具灵力,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属性,但检测检测就行,只要有两个幼崽的武力值提上来了,他们一行出去时也会安全不少,但教他们灵力怎么运行总得认识经络,认识经络就得识字,那还要做个沙盘……   最好是这半年就能看到点儿成效,这样今年越冬时会使用灵力的幼崽还能当成人用,去年越冬时白泽他们准备不充分,要不是他来了又是火属性灵力,冬天的部落估计会冻死人,这事儿也该提上日程———凤凰决定等白泽带人狩猎回来后再商量。   他叹了口气,越想越感觉自己要做的事越多,多到简直没完没了,难怪白泽非要拉着他过来帮忙,这一只兽根本就忙不过来啊!   凤凰在脑海里琢磨着这些零零散散又极其重要的事,只感觉繁杂如牛毛,他在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等这几件事忙完后,他就回他的山间小院去逍遥了!   ……   “所以为什么没人来开门?”一座气派中还带点华丽的山间小院前,一只雪白的幼崽用爪子拍拍门,毛茸茸的脸上带着不解,“老师你确定没记错位置吗?”   命运的后颈皮又被扼住,谛听听到老师的声音:“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靠谱嘛!”   被老师正式收养后,谛听心里的滤镜在相处中不知不觉碎了个一干二净———老师不能说完全不靠谱,但也不是时时都靠谱。   一对薛定谔靠谱状态的师生齐齐蹲在凤凰的小院前面面相觑。   “这不应该啊?”麒麟挠挠头,“就凤凰那经常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也不会出门啊?”   “半死不活———”谛听点点头,“我明白啦,下次说给凤凰前辈听!”   麒麟:“……”   麒麟抓狂:“你不要什么都学啊!”   “昂?这个不可以说吗?”谛听眼里流露出茫然与疑惑,“老师你是凤凰前辈的朋友,你的评价应该是很准确的呀?”   麒麟:“……”   他第一万六千五百八十七次后悔当了这只傻崽子的老师。   “崽,你稍微分一下好赖话行不?”麒麟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他恨铁不成钢道,“用你的小脑瓜子好好想想啊!”   “我想了呀……”谛听奶声奶气道,“老师你看异兽异植的评价可准了,所以我相信你!”   麒麟:“……”   我真是谢谢你了傻崽子!   没找到凤凰又在傻崽子这儿受了一箩筐气,麒麟的传讯又因为距离太远而定位不到被传讯对象,所以……他摆烂了。   麒麟变回原形带着谛听在山林间好好睡了一觉,然后它顶着谛听站起来:“四面八方都是路,选一条吧傻崽子!”   “我不叫傻崽子———”谛听在麒麟的头顶嗷嗷抗议,“我叫谛听!”   “行行行,谛听。”麒麟仗着它看不见,暗戳戳地翻了个白眼,“你想走哪边?”   谛听在白泽头顶绕了个圈圈,迟疑道:“东边?”   麒麟拍板:“那就东边吧!”   “在出发之前……”麒麟阴恻恻地笑起来,“先把留影石里先生教的东西学完了再走。”   这块留影石谛听都学半个月了,速度慢得都快赶上他了!   谛听的声音变得弱弱的:“可以不学吗?”   虽然留影石里的先生很温柔,可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学习呀!   “当然———”麒麟拖长了音调,“不可以!”   谛听:“……”   谛听真诚地发问:“我现在承认我是傻崽子还来得及吗?”   麒麟冷酷无情:“傻崽子也要学习!”   谛听:“……嘤。”   等麒麟压着谛听学完了那块留影石,谛听眼里已经有了快具象化的蚊香圈,它有气无力地趴在麒麟的背上:“知识——要撑破——脑子啦——”   麒麟被它的耍宝逗得笑出来:“老师感觉你还能再撑一块留影石呢~”   “我已经被知识淹没了———”谛听的表情变成了QAQ,“老师你冷酷无情!”   “这么有活力啊?”麒麟笑道,“那我再加一块?”   谛听四爪一伸:“我死啦!”   麒麟笑得谛听趴他背上都能感觉到震动,谛听这时才反应过来老师又在逗它,它决定单方面和老师绝交十句话的时间。   它是一只非常非常非常有骨气的幼崽,哼!   麒麟驮着背上气鼓鼓的“小河豚”,慢悠悠地往之前选的东面走,师生俩没什么目的地,主打一个随缘,走到哪就是哪儿,在沿着东边经过一个美丽的湖泊,穿过一大片茂密的森林又翻过三座山,淌过两条河后,他们听到了热闹又嘈杂的声音。   麒麟之前曾带着谛听路过人类的领地,那领地里的人类不算少,但也没有眼下这么热闹,麒麟摇身一变化作人形,谛听落到了他怀里,他抱着谛听向声源处走去。   从林间出来是一大片较为平坦的谷地,谷地里热闹得很,许多人类在谷地里走来走去,不少人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东西,时不时有人类在这些东西前停留,又从背上的兽皮袋里拿出东西交换。   谛听还没见过这样热闹的景象,它在麒麟怀里支起爪子,仰着头四处乱瞟,冷不丁一片阴影投射在它脸上。   有个人类拦住了麒麟,他指了指麒麟怀里的谛听:“换吗?”   谛听:“……?”   谛听:“!!!”   它张嘴就要咆哮,麒麟迅速捏住了它的嘴筒子:“这可是我的宝贝,不换。”   被拒绝后询问的人就走了,谛听白毛下的皮肤红起来,它小声又扭扭捏捏地和麒麟咬耳朵:“我在老师心里这么重要呀?”   麒麟轻轻弹了一下它的独角,嗤笑道:“骗你的,傻崽子。”   谛听气的团成了个团,拿屁股对着他。   麒麟抱着重新成为河豚的小谛听在山谷里闲逛,走了几个摊位后他也琢磨过来,这大概是附近几座山里的部落举办的大型交换集会,麒麟在有的摊位上看到了些带着熟悉痕迹的东西,似乎被他的某些友人指点过。   麒麟挑了挑眉,开始猜测究竟是谁和人类混在一处,首先排除沉默寡言的苍龙,其次排除半死不活的凤凰,白泽对人类还有点敌意……这也不应该啊!   带着一点好奇的念头,麒麟继续往前走,在山谷尽头的一棵树上,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苍龙。   苍龙似乎在和树下的人说着什么,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还挺耐心,麒麟听到树下的人称呼苍龙为“大祭司”,言语之间格外敬重。   麒麟大为震惊,他觉得他的眼睛出了毛病。   还没等他上前进一步确认,他又看到白泽和凤凰联袂而来,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的讨论,似乎也与人类有关。   麒麟脑海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为什么大家都背着他偷偷和人类一起玩?   ———这么多年的友谊,终究还是错付了吗! 第326章   或许是麒麟“阴郁蘑菇”的气场太强烈, 正在和人说话的苍龙,与白泽讨论着后续安排的凤凰,都下意识地向麒麟所在的方向看来———   麒麟抱着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幽幽道:“你们这样排挤我, 良心不会痛吗?”   苍龙白泽凤凰:“……”   虽然并没有排挤麒麟, 但不知为什么,他们莫名有了丝心虚。   接手一个部落后飞快进步,脸皮今非昔比的白泽立刻选择倒打一耙:“你以为是我们不想带你玩吗?还不是因为联系不上!”   麒麟带着谛听四处“流浪”, 离他们所在的地方本就很远,他的术法又学的一般,白泽所说的这种情况大概率存在。   麒麟心知肚明,没这个问题上多过纠缠, 他只是继续用哀怨的调子说:“这都是借口!”   从没想过联系其他人的苍龙:“。”   根本没想起麒麟的凤凰:“。”   联系了一次没联系上就再没试过的白泽:“。”   他们三个难得达成了统一战线,开始安抚特别好骗(?)的麒麟———相处了这么多年岁,大家对彼此都相当了解,麒麟要怎么顺毛, 个个都颇有心得。   谛听悄悄支愣起小脑瓜,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但它又说不上来这种不对劲究竟是什么原因, 只能归结于自己的老师大概……比较善解人意?   “背刺”的事件就这样翻了篇。   和苍龙说话的人早在麒麟出现时就被苍龙找了个借口支开, 谷口这个位置现在只剩下他们四个以及一只没化形的小谛听。   “大祭司?”麒麟气顺过来后开始酸溜溜地开地图炮, “我们苍龙这么乐于助人哇~”   苍龙脸上冷硬的表情融化了些许:“是他们自己要这么称呼的, 不是我要求的。”   麒麟:“……呵。”   他又将目光投向白泽, 还没来得及开口,白泽就一把搂住他的肩膀, 强行打断“攻击”:   “山谷集会一年才两次呢,你恰好赶上, 可热闹了!走走走!我带你去逛逛,有什么其他问题等我们回部落了再说……”   白泽揽着麒麟哥俩好地掉头就走,还极其自然地将谛听拎出来塞到旁边的凤凰怀里,顺便给凤凰使了个眼色———   【这个小的你搞定。】   至于让苍龙来哄?   算了,不做这么大指望。   凤凰和满脸茫然的谛听对上视线后,缓缓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他的声音也同他的外表一样华丽:“谛听?”   头上有好温柔的摸摸,谛听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小小的呼噜声:“昂~”   凤凰抱着谛听跟在他们身后,温声询问着他们近两年的经历,音调都还没褪去奶味的幼崽哪里是凤凰的对手,美人计之下,将自己和老师都卖了个干干净净。   等到麒麟在白泽的带领下将整个山谷转了个遍,还交换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后,才发现自家那个傻崽子被凤凰哄得晕晕乎乎,问什么都一骨碌地往外说,估计凤凰就是将它当场卖了,它还会反过来真诚地说谢谢。   麒麟:“???”   “谛听!”眼看着话题越来越“危险”,麒麟不得不给幼崽紧紧皮,“谛听!”   “昂~在呢!”谛听转过头,说话时有豁口的乳牙露出来,显得有点呆乎乎的,“干嘛呀老师?”   麒麟有点心梗,他试图阻止这件事滑向更不可知的深渊:“凤凰抱你这么久了,估计也累了,来!老师抱!”   “小谛听可不重。”凤凰摸摸谛听头顶的独角,得到一个软乎乎的笑容,“怪可爱的,我很喜欢。”   “嘿嘿~”谛听在他的掌心蹭蹭,“我也喜欢您!”   这边看起来是岁月静好,但麒麟耳旁已经响起了凤凰的传音———   【在小幼崽面前造谣我半死不活?嗯?】   麒麟:“……”   他怎么就给忘了,他养的这只崽除了有点傻外,它还是个颜控啊!   ……   山谷交换集会之后,麒麟去苍龙和白泽所在的部落串门,苍龙所在部落的部众已经从山洞搬下来了,他们在离河不远的地方建起了一栋栋泥坯房,房子后面还有篱笆,有的篱笆里种着些能养活的植物,有的篱笆里圈养着一些猎物,有的篱笆里堆着零散的工具……整个部落看起来井井有条,极有规划。   麒麟在这个部落里逗留了一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到,苍龙变了。   或许在不熟悉的人看来他依旧沉默寡言,有种随时会抽身而去的疏离与淡漠,但只有麒麟他们这种与他一起长大的同伴们才知道,苍龙对这个部落真正上了心。   这种在意从来没有表现在明面上,只表现在点点滴滴的日常里———比如巡视的时候随手用灵力补上可能漏雨的屋顶,落单的孩子身上附着着他的灵识,防御薄弱的地方有他的气息作为震慑,开垦出的田地里,会随口指导一些种植者本人都没注意到的小问题……   先生离开后,苍龙的性格变了许多,其他人也一样,大家的心似乎都缺了一块,有风呼呼的往缺失的地方灌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这种让人发寒的冷,可现在,新的牵绊连结出了新的情感,有细细的丝线缝上了缺口,挡住了寒风。   麒麟心知肚明,这是好的改变。   他在部落里住了小半个月,期间也时不时给苍龙帮帮忙,于是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在要去白泽所在部落的前一天晚上,苍龙约着麒麟去了部落附近的最高峰,夜晚的月光很明亮,他们所在的位置能够将寂静的部落尽收眼中。   “喝一点儿吗?”苍龙给了麒麟一个陶土罐子,罐子上用泥和麻封着口。   麒麟拍碎了泥封,闻到一点熟悉又陌生的刺鼻气味。   遥远的记忆被唤醒,之前先生还在时,也曾酿过这种奇怪的“水”,先生说这种水的名字叫做“酒”,酒是用寿木送过来的果子酿的,先生用来招待他的朋友,但不许他们喝。   被禁止的东西总是勾引得幼崽好奇,它们曾跃跃欲试,想要在半夜悄悄偷一点出来尝尝,结果被早有准备的先生抓了个正着。   先生倒是没有责罚,只是在装酒的罐子外添了几个新阵法,然后将罐子埋到了梧桐树下。   “等你们长成大人时,我就不会禁止你们喝了。”记忆里,先生如是说。   可什么时候才叫长成大人呢?   “唔……”先生迟疑了一会儿,“你们真正觉得你们是大人的时候?”   化形似乎并不是先生制定的标准,可能是因为苍龙化形的时候还是个三头身。   可要成为大人,似乎还要好久好久的时间。   于是梧桐树下的酒就被一直埋着,埋到忘性大的四个幼崽几乎忘掉这件事,埋到小院在灾劫中毁灭,酒也一并消失。   苍龙拿出与记忆中相似的酒时,麒麟才恍然惊觉竟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他也早不是曾经的幼崽了。   “我长成大人了啊。”麒麟将酒罐凑到唇边喝了一口,有点刺有点辣的口感里夹杂着一点果子香,“好像也不是很好喝。”   幼崽时期对于酒的味道的猜测,他已经想不起来了,虚幻朦胧得像雾气一般。   麒麟咂咂嘴,咕嘟咕嘟又喝下去半罐,灵力不知不觉停止了运转,他感觉自己有点轻飘飘的,好像胆子也比平时大了不少,至少平时他不会这样问得直接———   “你喜欢这些人类?”   苍龙淡漠的目光投过来,他手里的酒罐才刚开封,并不存在醉不醉这个问题,在月光下,苍龙注视着山下寂静的部落:“也许吧。”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你这样扭扭捏捏的,看着就累。”或许是酒壮怂人胆,麒麟心里头压着的话秃噜着往外说,“也不是我说你,承认自己在意难道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吗?人类吧虽然我接触不多,但感觉也还行,他们的胆子可不比我们,你要是喜欢少冷点脸,你看看那一个个……”   苍龙向他身上丢了个禁言咒:“你好吵。”   麒麟:“……?”   他用灵力给自己解了禁言咒,继续嘟嘟嚷嚷:“一言不合就封嘴———你恼羞成怒了是吧,不对,害羞了是吧?是吧?是吧?是吧———”   苍龙脸上那一点细微的情绪隐匿无踪,他觉得和麒麟一起喝他好不容易酿出来的酒,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醉酒后的麒麟比白泽还要吵得多,苍龙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麒麟却半点感受不到,甚至喝完了自己手里的那罐后,他又将苍龙没动的那罐也胆大包天地抢走,继续吨吨吨。   在果子酒的香气里,苍龙的目光从旁边醉到东倒西歪的麒麟身上挪开,重新看向那月色中由他一点一滴引导着打造出来的部落。   “在意的。”他轻声说。   可醉醺醺的麒麟没听见,只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   “我的脑袋……”麒麟软手软脚地从地上爬起来,痛苦地嘀嘀咕咕,“谁暗算我了!”   他的脑袋又痛又晕,地好像也不是平的,走起来还有点软绵,麒麟揉揉太阳穴,突然发现周边的一切相当陌生———这好像是一个部落的外围,但并不是苍龙所在的部落。   麒麟茫然地揉揉眼睛,眼前的一切还是没有变化,难道喝酒的后遗症是梦游吗?   他抬脚往陌生的部落里走,还没走到近前,就远远地看到一点白向他的方向冲过来,伴随着欢快的音调:   “老师!老师———!”   谛听?   麒麟茫然地眨眨眼睛,越过正奔跑过来的谛听,他看到了远远跟着的白泽和凤凰。   他这是梦游到白泽所在的部落了吗?   很快,白泽就给出了解答——   “麒麟,你在苍龙所在的部落干了什么?竟然让他连夜把你丢了过来?”   白泽在屋里睡得正香呢,忽然听到苍龙的传音,说将麒麟送到了他们部落外,满头雾水的白泽还没来得及多问上几句,苍龙就单方面断开了链接。   因为醉酒而有些断片的记忆瞬间在脑海中回笼,麒麟脸上的疑惑渐渐僵硬,定格成一种古里古怪的表情,他想起来了,在对苍龙说完压在心里的吐槽后,他就拉着苍龙在山峰的最高点上鬼哭狼嚎地对月唱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让山下的部落以为发生了野兽袭击,连夜点了火把出来巡视……   麒麟慢慢捂住了脸,指缝里溢出他的声音:“没、没事。”   这太丢脸了,他绝对不可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白泽动动鼻尖,从麒麟身上嗅到了细微的酒气,脑筋一动,白泽大概猜出了是怎么回事,但考虑到麒麟已经尴尬成这个样子,他还是决定贴心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将被不堪其扰的苍龙丢过来的麒麟捡回部落,天才蒙蒙亮,部落里已经开始有了清晨活动的痕迹,麒麟看到一栋栋土坯房的房门推开,晒得黝黑却笑容满面的人接二连三地从房子里走出来,他们经过白泽和凤凰身边时,都会认真地和他们打招呼。   ———发自内心的尊崇骗不了人。   麒麟看着看着,竟然莫名有些羡慕,但他并没有去深想。   凤凰倒是看出来了点什么,他不经意地提议:“麒麟,你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建设部落吗?”   麒麟有一瞬间很是心动,但考虑了一会儿,他还是摇头拒绝了:“我不适合留在部落里。”   要建设一个部落,需要考虑里里外外、方方面面的事,这些事大多琐碎繁杂,需要耐心和恒心,麒麟并不是个爱拘束的性子,这样的生活短期还好,长期根本就不适合他,在苍龙那边给他帮忙的时候,麒麟就深刻地意识到了。   “你不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住下来,小谛听怎么办?”   麒麟去苍龙所在的部落做客前,将谛听托付给了凤凰,一旦相处就会有感情,凤凰也自然会为他怀里的这只小幼崽考虑。   “风餐露宿的生活确实挺苦的。”麒麟叹了一口气,将谛听从凤凰怀里抱过来,“我之所以将它留在你们部落,就是想看看它更喜欢哪种生活。”   谛听称呼他一句老师,他自然不可能撒手不管,将谛听暂时留在白泽和凤凰一起建设的部落,也是他深思熟虑后才做下的决定———他追求自由,不代表小幼崽也一样。   “我要跟着老师!”谛听早早地被喊起来本来还有点瞌睡,这一下直接给吓没了,它抓着麒麟的衣服,“我不要自己留下来!”   它是很喜欢部落的生活,但它更不想和老师分开,虽然老师有时候不靠谱还喜欢捉弄它,但它就是不要和老师分开!   “你不喜欢部落的生活吗?”麒麟问。   “喜欢!”谛听说,“但我更喜欢老师!”   或许是因为最弱小的时候一直是麒麟在关照它,谛听心里更依赖麒麟,说什么也不愿意和他分开,麒麟在确定了谛听的想法后,带着它在部落里住了一段时间,然后在某个天气很好的早晨,与凤凰他们告别了。   走的时候麒麟将有点闷闷不乐的谛听放在肩上:“确定不后悔?”   谛听闭着眼,圈着他的脖子点了点头。   “别难过。”麒麟给它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我会经常带着你回来看看的。”   *   “人”成了这片大地上最活跃的种族,灾劫肆虐后的新世界,被称之为[大荒]。   麒麟带着谛听走过了无数个日月轮转,无数个春夏秋冬,谛听慢慢从手臂长的小幼崽,变成了比成人还高一个头的幼兽。   凤凰在帮着白泽将部落的安排尽数走上正轨后就再次回到了他搭建好的山间小院,他在小院里一点点复刻出了曾经充满生活气息的每一个角落,又在小院的最中间种上了茂盛的爬山虎藤,藤下有石桌石凳,不远处有着布满阵纹的木椅,一切都好像旧时模样。   每隔几年,其他人会在冬日雪花满肩时来到山间小院,叩响小院的门,凤凰会从里面将门打开,风雪之中的归客短暂地聚到一处,又在雪未化时离开,檐角下的灯笼,无声地见证了这一切。   麒麟带着谛听在大荒的各处游历,也曾与谛听一起在风雪之中踏上归程,谛听懵懵懂懂之中又有茫然不解,凤凰前辈所在的小院好像是家,又好像不是。   它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每次归去时都是大雪纷飞,老师告诉它,大雪之中的某一日叫做“新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谛听有过很多个新年,有时在凤凰前辈的小院,有时在白泽前辈的居处,有时在龙部落———苍龙前辈所在的那个部落,以苍龙前辈的原型作为了部落的图腾。   苍龙前辈的原型暴露得意外又突然,是在部落遇到无法抵挡的灾害时,为了替众人赢得逃命的时间,才化作了遮天蔽日的原形。   常言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苍龙以为它和人类部落的缘分就此画上了句号,结果部落里的人并不害怕他,部落里的聪明人早就猜到苍龙并不是普通的人类,就算是再厉害的天选子,也不可能做到这个程度,比起苍龙是异兽这件事,他们更害怕苍龙会就此离开。   他们截住了苍龙离开的路,诚恳地请求他留下来,并发下誓言———   “我们会永远保护、永远信赖大祭司!”   在某个风雪团圆夜时,苍龙轻描淡写地讲出这件事,他说部落里的人并不在意他的异兽身份,他说部落里的人越发关切他,他说他会让部落越来越好,他还说部落在以他的原型作为图腾后,他拥有了感知部众安危的能力……他或许自己也没有发现,说到这些时,他的眼里带着融融的笑意,比屋里的火光更璀璨盛大。   苍龙身份的暴露就像一个引子,白泽的身份也在不久之后暴露了,他们部落里的人同样不在意,被白泽见证着从孩童长到壮年依旧童心未泯的部众们甚至商量着给白泽弄出了一个特有的新称呼———神兽白泽。   按他们部落的话说,龙部落的“大祭司”名号听着就威风,他们部落也不能落了下乘,“异兽”念起来不好听,说起来又感觉带隔阂,不如稍微修改一下。   白泽为他们带来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带着他们离开了饥饿、疾病与短命,是不是人类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发自内心地爱着给他们带来改变的白泽,他们信奉着白泽,并以白泽能作为他们的图腾为傲。   苍龙和白泽在大荒声名鹊起,之后如日中天,凤凰并不是一直呆在山间小院,他偶尔会接了白泽的邀请下山去,也会在其他弱小的部族停驻施以援手。   麒麟带着谛听在大荒四处游历,他将所见所闻整合成了一本书,书里简短地记载了各种植物的外形与功效,每到一个地方,麒麟便留下一份手稿,来帮助这里的人类更好地生存。   人类的寿命不足百载,于是生命一代代更迭,他们很快就开始面临死别。   苍龙送走了他最初遇到的那个领头人,他是部落有记载以来最长寿的人类,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肌肉消失,布满沟壑的皮肤包裹着骨头,眼神浑浊,不复清亮,头发稀疏得快掉完。   他离开的时候,整个部落都来为他送行,苍龙站在他身边,看着这个枯瘦的老人向他伸出手:“大祭司……”   他同以往一样恭敬地喊着苍龙,却在生命的最后,意识混沌不清时,喃喃说着“小娃娃”,又问他受伤了没,好像回到了最初那个猎野兽的深坑边,他还头发花白却风姿不减。   苍龙听着他微弱的呼吸趋近于无,最后在风中湮灭。   人类就是这样,坚韧、聪慧,短暂如烟。   之后的年岁里,苍龙送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人,从最初的领头人到部落里最小的孩子,熟悉的人一个个长大,又一个个老去,再一个个离开,离部落不远处的那座高山上,坟包一年多过一年。   苍龙依旧是龙部落的大祭司,没人比他更熟悉部落,但他有时会恍恍惚惚觉得,这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部落———纵然部落里的每一个孩子都由他亲眼看着长大。   白泽同他一样,开始面临死别。   那些人好像前一天还在和他嘻嘻哈哈,后一天便永恒地沉眠在了地下,熟悉的人越来越少,白泽慢慢发现,他似乎不会笑了。   死亡像是一粒粒灰尘,看似轻飘飘地覆压在他身上,灰尘没有重量,但越积越多,要将他的心压垮。   曾经的离别在他的心上刻下重重一刀,伤口愈合留下了巨大的疤,而现在无数细小的刀落下,又重新将疤痕撕开。   白泽看到了很多海底的游鱼,又看到了很多飞在天上的白鸟,它们是那样的孤寂,又是那样的永恒。   他在月色之下用了一整夜的天赋,朝光亮起时,鬓边开始有了白发。   谛听已经有了人形,白泽在经过麒麟的允许、又询问过谛听自己的意见后,将他留在了身边,他带着谛听在这个熟悉又不熟悉的部落里生活,教给他很多作为“神兽”才知道的东西。   麒麟仍旧在大荒的各个地方神出鬼没,只是他的记载里,开始多了灾劫之前存在的异兽异植———被异化过的存在,他们的传承似乎也受了影响,即使新的传承者在天地间诞生,也会在年岁渐长中不知不觉被异化。   他们似乎对天地间诞生出来的新种族充满了怨恨,于是将他们视作了补充力量的源泉,麒麟整合的那本书上,渐渐多了许多食人的记载,比如鬿雀、比如合寙、比如诸怀。   于是大荒之中的人类迎来了从诞生到现在最大的危机,一时间死伤无数,他们将这些异化的存在统一称呼为“堕兽”,又将堕兽的特征在大荒中传扬。   越来越多的人类开始觉醒灵力,有了属性,跟随着麒麟他们散播出来的方法修炼,以抵御堕兽的危机。   他们和堕兽斗争了上千年,久到语言有了成熟的体系,村落变成拔地而起的城池,久到整个大荒天翻地覆。   千年间,天之骄子也好,庸碌凡人也罢,终究逃不过时间,白泽注视着他们的存在与消亡,他不复少年时的锐气,时间将他打磨得稳重宽和,他一直站在最前方,人类将他奉为智者,异兽异植对他给予信赖,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着,鬓边的发丝却越来越白。   某一年聚会的冬日,白泽忽然说想去原来的地方看看,他没有说那个地方是哪儿,但其他三人心知肚明。   麒麟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们陪着白泽回到了那片山川。   千年的时光流转,这里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半点痕迹,曾经留下的大坑,混乱一片的废墟,都在时间中抹平。   厚厚的雪覆盖着这里,白茫茫一片,白泽放下了一个红色的灯笼,呵出一口热气。   他回头看着身后依然风华绝代的同伴,又看看那满目担忧的青年,忽然久违地露出一个笑,他说:“想好了。”   “我们回家吧。”   来年开春,大荒的某个地方忽然多了一片墨蓝色的“海”,海中有剪影似的白鱼,白鱼从海底向上游,在海面变成美丽的白鸟,展翅飞向空中。   白泽的躯壳与一身庞大的念力留在这里,化作了不能被普通人窥见的死生之间,他的意识投入海中,与无数人类一起轮回。   谛听接替了白泽的位置,成了引领人类的智者,本该在大荒各处游历的麒麟,也随着他一同留在了人类的领地。   麒麟是最不愿受拘束的,但他终究放心不下自己的学生。   感情,是这世间最可怕的羁绊。   堕兽与人类的斗争从未停止,海中每天都有新的白鱼。   某一日,这片海的最深处,突然有条青色的鱼游了上来,它摆动着鱼尾,在海面化作青色的鸟,继而飞入云中,又从云端下坠———   一棵种子落入了土壤。   天地之间,许多细细的金色丝线钻入这片土壤里,持续百年千年,不曾断绝。   某年开春,万物复苏之际,有片土壤里,一株细细的小芽冒出了头。 第327章   “老师, 您也要走了吗?”   很高很高的山峰上,谛听俯视着身下绵延的城池,语带不舍地问。   “傻崽子你可知足吧!”麒麟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一开始留下来帮了你快百年, 之后又断断续续帮了你四百多年, 你老师我这把老骨头都快累散架了!”   谛听轻巧地躲过了麒麟的脚,笑道:“要不您再留个几百年?我又不介意。”   “倒反天罡啊你!”麒麟没好气道,“你自己都已经这么厉害了, 别有事没事找老师。”   “别联系我了哈,我去大荒其他地方玩,再不回来了!”麒麟转身就走,他潇洒地背对着谛听挥手道, “你别跟上来!”   麒麟没有回头,他自然也不知道他背后谛听脸上有点欠扁的笑淡了,眼圈却红了,浓郁的不舍与悲伤好像要从他眼中流淌下来。   老师……   谛听无声地张着口, 却最终没有出口挽留,但他的直觉告诉他, 这次告别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好像老师这一去, 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   告别了那只在千年里好不容易长出心眼子的傻崽, 麒麟始终没有回头, 他怕他这一回头就会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说很多, 让心眼子越来越多的傻崽发现些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从人形变回了原形。   曾经流光溢彩的鳞片如今暗淡了许多, 麒麟知道,他的时间也像白泽一样走到了尽头。   死亡这个模糊的概念在将近两千多年的时光里一次又一次在眼前上演, 麒麟甚至对死亡感到了麻木———他依然会对生死有感触,但却像是朦朦胧胧隔了一层,再不似最初。   麒麟从山上慢慢走下来,在路上看到了上山砍柴打猎的人,他用灵力在自己身上绘了一个隐匿阵法,没被这些人看见,走到山脚时,人便更多了,这座山的山下已经形成了数个小村庄,依山傍水,靠山吃山。   麒麟看到尚算整齐的农田,看到篱笆里的鸡鸭,看到青石砖的房子,看到弯弯曲曲延伸的路……时光改变了很多东西,又总还留下一点过去的影子。   麒麟走在坚实的泥土路面上,昨晚下了一场大雨,路面被泡得有点透,他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从村尾到村头。   “哎?这是什么异兽的脚印吗?”   他听到身后有好奇的声音。   “猜不出来。”有人回答,“谛听大人他们总会不定期安排异兽四处排查堕化的怪物,这也许是某位大人留下的足迹?”   “《山海经》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学!”年长些的声音威严地响起,“你们两个过来!我抽查抽查!”   于是之前那两个声音便嚎叫起来———   “不要啊族长!!!”   麒麟穿过了这个村庄,他没有刻意抹去自己原型的脚印,这些年凡是异兽异植们在村庄里留下过痕迹,短时间内游荡到附近的堕化存在都不会轻易进犯村庄,几千年斗争下来,某些东西终于被刻入了传承里。   麒麟离开村庄后又翻过几座山,山上植被郁郁葱葱,但又与原先大不相同,十年百年千年后,青山也非昨。   他沿着灵力指引的方向一直走,直到看到种满整座山的梧桐,他熟练地解开山外的阵法,一直走到某座山间的小院前,这所小院被各种阵法延长着寿命,但也在几千年的时光里被修葺了无数回。   麒麟不急不缓地叩了叩门,门自动向内开启,爬山虎藤架下,躺椅上的凤凰睁开了眼睛:“来了?”   “嗯。”麒麟一点不见外,“躺椅给我也来一张。”   凤凰指尖一点,一模一样的躺椅出现在他身旁,麒麟蹄子一个用力,将原型砸入了躺椅中。   “不继续帮他了?”凤凰问。   “我总不能留下来帮一辈子吧。”麒麟眯着眼,看着头顶爬山虎缝隙间漏进来的稀疏日光,光斑落在他的鳞片上,照不亮那厚厚的蒙尘,“他早就长大了。”   竹制的躺椅摇晃起来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凤凰在咯吱声里,轻笑着点评了一句“口是心非”。   麒麟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他只是眯着眼睛,好像只是专程来找凤凰偷得个浮生半日闲。   “我老啦……”在静谧的氛围里,麒麟用不甚在意的口吻说,“老是会回忆起从前。”   留影石也是有寿命的,画面会在一次次使用中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看不见。   这两千多年里,麒麟录了很多很多留影石,留下来的却寥寥,最后这几百年里,他几乎没有再碰过。   “隔了千年,我已经快要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凤凰忽然说,“只记得一身白毛,嘴硬得很。”   “白泽就是这样的。”麒麟接过话茬,“一辈子都这样。”   凤凰怔了一下,最后笑道:“也是。”   “之后有什么安排?”在微怔后,凤凰带过了这个话题,“像以前一样,在大荒的各处游历?”   “算是吧……”麒麟含含混混地应了声,“和人类在一起待久了,感觉有些累。”   从部落发展到城池再绵延成王朝,一代代兴衰更替,寿命却始终只有百余年,或许是过短的寿命催生了不甘也催生了野心,异兽异植与人类,终究再不能和睦如初,渐渐有了裂隙。   这裂隙迟早会绵延成沉重的问题,爬山虎藤架下的麒麟与凤凰心知肚明,但这些已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最终发展成什么样,轮不到我们这些老家伙操心。”凤凰玩笑道,“你看看你,鳞片都累得不鲜亮了。”   “哎——”麒麟在躺椅上翻了个身,叹气道,“可不是嘛。”   ……   麒麟来的时候日上中天,走的时候金乌西坠,凤凰靠在门框上,看着昔年的好友越走越远,下山路上的梧桐悄无声息地红了叶子,在晚霞里铺成一条灿烂的路。   “怎么?”下山的麒麟回过头,笑道,“怕我老眼昏花,不认识下山的路?”   “是啊。”凤凰淡淡道,“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嘛。”   “不错啊,我还体会了一把老人的待遇。”麒麟转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梧桐指路,就不用你送了。”   他的身影在火红的梧桐树里渐渐缩成了一个小点儿,最后又被热烈的红色淹没。   凤凰长久地注视着那片由红色梧桐构成的树,他明白,麒麟就像当年的白泽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   麒麟下山之后转头去找了苍龙,苍龙鬓边也有了白发,风姿却一如当年,他们在月色之下,如两千多年前一样,在同一座山上喝了一场酒。   从山巅向下俯视,那处已不再是部落,而是一处拔地而起的城池,青石砖的高耸城墙,隔一段路就有的嘹望塔楼,还有塔楼上披盔覆甲的军队,星星点点的光在城墙之后闪烁着,那是一户户人家的灯火。   两千多年前喝的是微醺的果酒,两千多年后的酒却辣得烧喉,麒麟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咳嗽起来,这酒将他呛得厉害。   苍龙脚边堆了许多酒坛,他喝起酒来就像喝水,连表情都未曾变一下。   麒麟咳了半天才缓过来,他抱怨道:“你就不能帮我拍拍吗?”   “矫情。”苍龙往他怀里扔了个水杯,“你哪有那么弱?”   “我说你这性子得改改了啊!”麒麟打开杯子喝了一口,是温水,“就算你武力值高,没人打得过你,但人可以心里蛐蛐你啊。”   “在心里说我又听不见,随他们去。”苍龙说,“难道他们敢将难听的话放到我面前?”   “我说我们独断专横又实力高强的苍龙大祭司———”麒麟拖长了音调,仿佛又回到了两千多年前那个口无遮拦的夜晚,“人是会变的,小心翻了船。”   “人生百载,人心万变。”苍龙说,“我早知这个道理。”   “咚——!”   酒撞上了酒坛的坛壁,麒麟一时哑口无言。   苍龙带着他回到这座两千多年前的山上时,他的意识在这座山上扫到了许多土包,有的土包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土包里还残存着些许白骨碎片———两千多年前那个部落死去的所有人,都被埋葬在这座山上。   麒麟知道苍龙心情不好时就会来这座山上坐坐,偶尔会喝一点酒,然后他再从山上下去,又成了那个威严无比的大祭司。   “我没法劝你。”沉默了好一阵子后,麒麟耸耸肩,“你是我们中最坚定也最固执的那个。”   他又喝了一口酒,叹道:“两千多年了……连酒的味道都变了。”   时间里,什么都会变的。   “苍龙啊……”麒麟莫名其妙地问,“你会不甘心吗?”   苍龙没有回答。   一直到麒麟离开,他都没有回答。   ……   麒麟绕着大荒走了一圈,逮住了几个在两千多年游历里交上的朋友,短暂逗留又再次分别后,他深刻感觉到了自己的衰弱。   灵力运行与反应速度都在慢慢下降,但麒麟并不觉得苦恼,因为他已经想好了自己最终的去处。   踏上焦土的那一刻,周身所有的灵力都消失了,麒麟慢吞吞地向前走着,又慢吞吞地绕开过了两千多年依旧存在的巨大裂痕,他看到伤痕累累的建木残躯,祂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建木之上沉眠的草木,建木之下未燃尽的骨头,都在时间里被风化了不少。   麒麟一眼就看到了最前方半身焦黑的寿木,他被种在最前方,就像两千多年前所说的,大家回来时,都能第一个看见他。   方圆千里都是没有灵力的焦土,麒麟衰弱的身躯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倚靠在寿木下,缓缓阖上了眼睛。   远在人类王城的谛听忽然有一阵莫名其妙又强烈至极的心悸,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他,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心神不宁的谛听匆匆交付好手里正在打理的一切事物后,立刻去拜访了苍龙,这位在人类王朝里极富盛名的大祭司似乎早知他的来意,他告诉谛听———   “你可以去无灵之地看一看,也许还来得及。”   无灵之地是一片绵延千里的焦土,焦土中心有一颗已经死去的、遮天蔽日的树,凡是踏入焦土的都会被短暂地剥夺全身灵力,若是带着恶意前去,轻则气运衰减,重则诅咒缠身。   谛听并不太在意这些传说,他只是忧心忡忡地想———   什么叫……也许还来得及?   他赶赴了那片千里焦土,在焦土最中心的前方,有一棵半焦的树,他的老师阖眼躺在那棵树下,好像无数个午后的小憩。   变回原形的谛听一下子就红了眼圈,他好像又回到了几千年前,那颠沛流离茫然不知所措的幼年时期。   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呼喊着,试图通过这种拙劣的方式让老师醒过来,老师会像以往捉弄他时一般,告诉他这是为了测试他的胆量,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他一定不会像幼年时一样生气地去咬老师的尾巴,挠他的角,而是会故作老成地回答一句———   “嘁~我早就知道了!”   ……   麒麟从无尽的疲惫里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只皮毛黑一块白一块,眼圈红红还掉着眼泪的谛听。   麒麟张张嘴,下意识地就想调侃———傻崽子是在哪儿被欺负了?这把年纪还哭成这个鬼样子,怎么不早点过来告状?   但他发不出一丝声音。   异兽的生命再漫长,这时也到了弥留之际。   麒麟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变成了人形,他费力地抬起手,拍了拍如幼年时一般大小的谛听的脑袋,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惊觉,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叮嘱谛听,只是之前别别扭扭的,反倒失了时机。   没办法,他这个老师就是这样不靠谱,幸亏傻崽子在长大的过程中一天比一天稳重。   麒麟的另一只手点在自己的心口,一团光浮现在他的掌心,他将这团光塞到谛听怀里———他的心脏里篆刻着他毕生力量的凝结,与其放在无灵之地白白消散,还不如给这只傻崽子物尽其用。   全部力量都给出后,衰弱感越发明显,麒麟看到自己慢慢透明,就像两千多年前的先生一样,化作漫天的金色光点。   意识的最后,麒麟感觉有什么托起了他,将他放在一个宽阔的背上,脊背的主人驮着他一直向前走,走过平坦的大道,大道尽头有数道影子逆着光,似乎笑意盈盈。   他们好像在那里,等了他许久、许久。   *   这一年很快就到了深秋。   凤凰所在的那座山,整座山的梧桐已尽数化为了火红,凤凰在小院里做了很多要提前储存的年菜,本来可以用灵力轻松搞定,但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动手。   小院与两千多年前的格局并未有太大差别,只是有一座院子已经尘封了很久,而今年,另一座院子也不会再迎来它的主人。   两千多年来,凤凰遇到了很多新的异兽异植,也交了新的朋友,他目送着许多故旧离去,又见证着新生命的诞生。   他用灵力向大荒的各处发出信件,而后又收到数道回信,小院的冬日,大部分时候都是热热闹闹的,可能因为他总是害怕冬日的寂寞。   大雪像以往一样如期而至,小院的门口挂上了灯笼,贴上了对联,艳丽得像秋日梧桐。   朋友们在一次次年岁里渐渐有了明显的老去痕迹,不是他们的外表,而是他们的眼睛,年岁尚轻的孩子们总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迟暮的老人却波澜不惊。   今年的冬日也很热闹,只是又少了几个熟悉的面孔,这本是常事,但凤凰依旧会怔然与遗憾。   对拥有[涅槃]天赋的凤凰来说,他从不会因为同样的情感而麻木,每一次都如第一次,幸福如此,痛苦亦然。   新年的那一日,大荒的各处都在欢庆着,异兽异植人类,难得相似。   又一个百年,凤凰去找了一趟苍龙,苍龙看着他,用很平静的声音问:“你的时间也到了吗?”   “是啊。”凤凰笑了笑,他的容颜依然华美,姿态依然雍容,“今年冬日,我做的年菜你可没份了。”   苍龙其实是他们四个里活得最拧巴最别扭却也最通透的人,凤凰最担心他,也最不担心他。   凤凰最终在自己的小院里涅磐,熊熊火焰自他周身燃烧而起时,整座山的绿色都化作了火红,赤色梧桐叶漫山遍野,像是遥远故事里传说中的火照之路。   苍龙静静地在山下守着,他仰着头,火红的梧桐林中并没有风,但每一片叶子都震颤着,像是无声的悲鸣。   他看到冲天而起的烈焰,看到遍野的山火,看到赤色的火焰将一切燃烧殆尽,化作厚厚的黑烟,整座山的生机在这一瞬尽数湮灭,只留下残烬一片。   苍龙在这一刻清晰地意识到最初陪他走来的所有人如今只剩他自己,也许往后他还能见到涅槃的凤凰,但终究有差别。   *   大荒广无边界,几只异兽死亡并不是什么大事,即使他们生前极有盛名,时间也会将一切淡化,受过恩惠的人会在岁月里逐渐遗忘,或者在死亡来临时将感激戛然而止。   最初的几十年,人人记得他们的功绩,过了百载,便化为书面的留痕,千载时,口头的传说胜过切实的记载,一切像蒙上了层美化的滤镜,大荒属于人类这个新种族,异兽异植只是上一代侥幸残留的旧骸。   王朝周边仍有异兽异植,但大多重新复归莽莽山川,不再与人类交往密切,《山海经》也从孩童必学的书籍,成了带有传奇色彩的历史记载。   谛听在麒麟离开后又坚持了将近千年,他已经很少再露出自己原本的形态,他在人类传说里是新的智者,有人说他是谛听的化身,有人说谛听只是他身上神秘的外衣,他本身还是人类。   纷纷扰扰的流言谛听并未出面澄清,他本身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其实无关紧要,哪怕异兽异植确切存在。   他只是觉得,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   曾经人类供奉异兽异植,将他们视作图腾,异兽异植享受人类的供奉并给予他们庇护,人类也用自己的方式予以回报。   但现在,人类有了自己完整的体系,比如异植那些具有作用的果实,他们研究出了相应的草药,比如异兽那些移山倒海的手腕,他们也有灵力与阵法作为支撑。   谛听在某个春和日丽的早上离开了人类的王朝,于是整个都城一片缟素,无数人在真心实意地为他流着眼泪,感动之余,谛听却有种深深的茫然,于是他去见了苍龙一面。   苍龙是从灾劫过后唯一活到现在的存在,他比谛听早几百年卸任与人类有关的事物,也比任何异兽异植都要活得长久。   谛听见到他时,苍龙鬓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眼神也不复千年前清亮,他做了几千年受人尊崇的大祭司,即使谛听也在人类王朝里位高权重了许久,却始终不能看透他在想什么。   谛听问出了他的疑问。   苍龙却给出了一个连谛听都难以置信的回答,他说:“我也不知。”   人类的生命只有百载,却比活了几千年的异兽还要复杂得多。   于是谛听告别苍龙回到大荒,他想自己去找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一直找到他要离开前,也没能回答。   在生命的最后,谛听去了一趟无灵之地,寿木之下早已没有了他熟悉的老师,但他对着那片空荡荡的焦土,认真地拜了三拜。   他想起老师离开后,他曾去老师的小院里整理遗物,在《山海经》中,他看到了一页充当书签的纸,纸上只寥寥地写着几句话———   【无光之地,天道囚笼,时间所厌,不得结果,不得解脱。】   谛听知道无光之地,就在这片千里焦土之下,传说进入无光之地的生灵会维持在无生无死的状态,最后在漫长的时间里连自己是谁都忘记,就像纸上所写的:   【无光之地,无生无死。   己非己,忘自心。】   几千年的漫长时间里,焦土之下衍生出来的无光之地,谛听总觉得里面有着秘密,他甚至有个错觉,他的老师……或许还活着。   这张纸上简短的记载了一些讨论,看起来像是幼稚的互传纸条般的留言,只在最后,凤凰前辈的字迹做了总结———   【麒麟,我们没有时间了。】   老师他们好像在等。   可谛听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等到了没有。   但他生出了不甘。   他想起墨蓝色海中的白鱼和天际的飞鸟,那是死生之间的轮回,如果他进入无光之地,如果他存在的时间够久,会不会某一天机缘巧合,他再一次被唤醒,就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心中的欲望在不甘的驱使下让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放弃了自己的躯壳,将意识化作细碎的光点,追逐着由最后生命力凝结出来的拖拽着星点尾巴的蝴蝶,没入了焦土之下。   他要……在无光之地沉眠。   失去意识的躯壳重重地砸在了焦土上,有人从焦土的另一方走过来,将躯壳用火焰燃烧成灰,埋葬在建木巨大的残骸之下,与几千年的异兽异植一同长眠。   来人青色的眼睛一寸寸扫过曾经记忆里存在过的场景,几千年的时间已经残忍地将回忆变得模糊,越是回想越是痛苦。   他的时间早就到了尽头,只是一直用天赋强撑着,如果能将自己与山川同化,他便能在时间里继续,而他已经选好了要同化的那座山。   凭什么时间到了就要离开?凭什么一切都要由天道安排!   苍龙慢慢走出千里焦土,去那座他选好的山,爬到半山腰时已是深夜,他打了只兔子,就地生火烤起来,火光投射出的影子里,一根黑漆漆的“棍子”小声地咽了咽口水,盯上了那只色香味俱全的烤兔。   可能是它咽口水的声音有些大,苍龙冷淡的目光瞥过来,藏在影子中的“棍子”一僵,在苍龙的注视下,它一头扎到了地里,过了几秒,地面上出现一截漆黑的尾巴尖,尾巴小心翼翼地四处拍打试探,在拍到一个黑漆漆的椭圆“石头”后,它飞快一卷,拖着“石头”没入地下,地面上瞬间鼓起一个显眼的土包。   苍龙挑眉,他随手折了一截枯枝,插在了土包的正前方。   土包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但依旧装作自己就是一个土包,苍龙从烤兔上撕了一块肉,放在了枯枝之前。   吃饱喝足,在天光微明之际,苍龙登上了这座山的最高峰,在特定位置幻回原形,苍龙盘在了山的山顶,鳞片缝隙间鲜血溢出,一寸寸湿润了他身下的土地。   这是一个成功率很低的方法,但使用者却要承受难以言喻的酷刑,在极致的痛苦里,仍旧要保证灵力沿着提前勾勒好的阵法运转,毫厘都不能出错。   本应阳光灿烂的天空风起云涌,转瞬雷电交加大雨滂沱,这座山与它周围的环境好像从大荒中单独分离出来了,恶劣的天气整整持续了百年。   盘在山顶上方的躯壳早已破烂不堪,似乎早就失去了生命迹象,他的血肉被雨水腐蚀殆尽,只剩一身泛着黑的青色鳞片,还有一双同样颜色的眼睛。 第328章   “哇——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么恐怖的事呀?”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狐狸捂着嘴, 三条雪白蓬松的大尾巴两条环抱着它自己,一条顶在脑袋上,对着面前黑漆漆的“棍子”发出疑问, “这该不是你自己编的吧?”   “才不是呢!”黑漆漆的棍子高声抗议, “百年前有个会化形的异兽捉弄我, 我为了反抗和他大战三百回合,结果因为年纪小,我被他埋到了土里, 他竟然还在我的坟前放贡品,真是气死我啦!”   ———虽然那烤兔肉挺好吃,它还能再来一盘。   黑漆漆的棍子大吐苦水:“等聪明机智的我好不容易爬出来,天就开始下雨了, 整整一百年———我住的那座山就再也没晴过!”   它虽然是水属性的异兽,但也不能天天泡在水里啊,而且那水还有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但我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兽吗?我推算出问题出在山顶,所以这一百年里我都在尝试着去解决问题, 可山顶好像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我每次上去都被迫绕圈圈。”黑漆漆的棍子叹了口气, “前几天我终于找到漏洞上去了, 就看到了我和你说的那些东西, 不然我干嘛连夜搬家?”   青黑色的鳞片下是腐烂又泡到发白的血肉, 已经斑驳的角下青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眼睛比它用尾巴尖竖着站起来都大……在电闪雷鸣里, 毫不夸张地说,玄武当时就被吓哭了, 黑漆漆的小蛇一边嗷嗷哭着,一边死命拽着自己沉重的龟身, 连滚带爬披星戴月地逃离了自己生活了百年的这座山。   这百年它被困在自己生活这座山上,上不去也下不来,但能去山顶后,它突然发现它也能离开这座山了———虽然它不懂那些奇奇怪怪的灵气条条,但通过这百年的努力,它知道应该怎么躲避啊!   一路拽着龟身远遁千里,吓得三魂出窍七魄离体的小蛇才停下了自己的步伐,因为爆发式的赶路,它饿得饥肠辘辘,忍不住偷吃了树洞里用树叶包好的可口的嫩肉,然后就被肉的主人逮了个正着。   被雪白的三尾小狐狸追着揍了一顿后,头晕眼花的小蛇躲进了自己的龟身中,听着自己的壳发出梆梆梆的声音,还有小狐狸愤怒的骂声:   “偷吃别人的东西不要脸!”   梆梆梆———!”   “那是我宰了八只猎物攒下来准备吃的大餐!”   “梆梆梆———!”   “你竟然给我吃的一块肉都不留!”   “梆梆梆———!”   ……   疾风骤雨的敲击还怪有节奏。   最后小狐狸打累了,它蹲在玄武黑漆漆的龟身旁,阴恻恻道:“我就不信你不出来了!”   缩在龟身里的小蛇先是抖了抖,然后用尾巴尖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的声音瞬间响起,它讲述了自己这百年的倒霉生活,尽管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由于情感过于丰沛,那痛苦都快满到溢出来,小狐狸最后将信将疑地暂退一步,它让玄武出来好好和它谈谈,这才有了之前那一幕。   “我发誓我真的没骗你!”吃成橄榄的玄武看着面前小狐狸毛茸茸脸上毫不掩饰的怀疑,扬起自己黑到根本看不清表情的脸,真心实意道,“我住的那座山上真的下了一百年的雨,山顶上也确实有一只死去的异兽,他的脑袋比十个我摞起来还大,可吓人了……”   “听起来确实不像骗我———等等!”被他差点带偏思维的小狐狸回过神来,“这和你偷吃我的食物有什么关系!”   黑漆漆的玄武小声解释:“我跑得太快,饿惨了……”   小狐狸:“……”   “我不管你是不是饿惨了,反正你得把我的猎物还回来!它凶巴巴道,“从今天起你捕到的十头猎物最好的那块肉都要交给我,多的那两块是利息!”   撑到形如橄榄的玄武立刻点头:“我一定会还你的!”   “那就这么说吧,你捕到猎物了将最好的肉给我用树叶包着放到这个洞里。”   小狐狸最擅长捕捉他人的情绪,冷静下来后自然也不认为玄武在骗它,看在玄武这么惨的份上,它决定大发慈悲,宽限面前这条漆黑到看不到眼睛的小蛇一段时间。   因为食物被玄武吃了,小狐狸准备去猎新的,突然听到身后的玄武在喊它:“那个,嗯……你有留影石吗?”   “有啊。”小狐狸疑惑道,“你要留影石干什么?”   “我回那座山上,给你、给你把我看见的拍下来,证明我没说谎!”玄武费力地蹦到自己的龟身上,下了巨大的决心,“我要证明我真不是故意偷吃你存起来的食物的!”   小狐狸其实也有一点点被玄武描述的场面吓到,所以心中也充满了好奇,它蹲坐在原地想了想后,从尾巴毛里刨出了一枚椭圆的留影石:“给你。”   给完后它超凶地威胁:“你别想带着我的留影石和我的肉跑路,被我逮到你就死定啦!”   “嗯嗯!”玄武的蛇脑袋都点出了残影,“幼崽不骗幼崽!”   将留影石塞到龟身里后,它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狐狸凉凉道:“你把我的留影石和肉带回来才有资格知道。”   于是玄武带着饱饱的肚子和新到手的留影石石,给自己壮完胆后又回了那座将它吓得连滚带爬的山上,害怕爬行路线都成了波浪的玄武用尾巴尖拖着沉重的龟身,顶着瓢泼大雨回到了山顶,和那双巨大的可怕苍青眼睛对上后,玄武“吧唧”一下瘫在了眼睛前。   玄武:TAT   真的好恐怖呜呜呜呜———   它用尾巴尖颤抖着举起那块留影石,录着它准备给小狐狸看的证据,在大雨中爬着爬着,它忽然发现雨小了。   难道这场雨要停了?!   玄武不由得激动起来,毕竟是自己住了百年的山,它还是有感情的,要不是环境太恶劣,它还真不想搬走。   在录到这只巨大异兽尾巴的位置时,玄武忽然感觉身下的石头有些震动,它懵逼地眨眨眼,突然发现山顶的石头在跳舞———它没吃菌子啊!   玄武愣神又看了好几秒,忽然松了口气,不是石头在跳舞,只是山崩罢……山崩?!   玄武瞪大了它黑到看不见的眼睛,“嗷”地一声丢掉留影石,连滚带爬地钻到了它的龟身里,还没等它做出更多的反应,整座山瞬间解体垮塌,刚刚小了点的雨又滂沱起来,配合着轰隆隆的山崩,有种毁天灭地的架势。   ……   小狐狸等啊等,等啊等,等到都快长出第四条尾巴,玄武还是没有回来。   一开始小狐狸觉得是玄武卷了它的留影石跑了,但时间长了后,它又担心玄武是不是在外遇到了危险才迟迟不来。   在又等了七个日落后,小狐狸决定按玄武描述的方位去找一找它,如果有座山一直一直下雨,百年都不停歇,那必然是很显眼的。   小狐狸晒好肉干,背上小包袱,沿着玄武的描述找到了它所说的位置———   什么都没有。   小狐狸只看到一望无际的丘陵,没有密布的乌云,没有滂沱的大雨,更没有玄武所说的那座山。   小狐狸不死心地沿着玄武所说的方位又找了一圈,始终不能找到它口中的那座山———它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它大概是被骗了!竟然会有崽比狐狸还能骗!简直岂有此理!   好心没好报,张牙舞爪的小狐狸气得大哭一场,它将这场黑历史牢牢地记在脑中,并决定从此封心锁爱,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小狐狸掉着眼泪吃完了自己包袱里的肉干,抹了把湿漉漉的毛后,决定离开这片伤心地。   经此一事,它有了长足的进步,从此之后只有小狐狸将别人耍得团团转,没有别人骗到它的时候。   长出第六条尾巴时,居无定所的小狐狸终于找到了一片满意的栖居地,这里山势平缓,绿草如茵,还有一条流动的小溪,它沿着溪流一直走,直到溪流的尽头,尽头有一颗超级大超级大的树,小狐狸仰头仰得都快要翻过来也看不到树顶。   脑海里那简陋的传承告诉它,面前这棵树叫茶树,不过……茶树可以长到这么大吗?   小狐狸有点想不通,不过这棵茶树超级气派,小狐狸很满意。   它在树干旁选了个位置,将灵力附在爪子上,在树根下挖了个巨大的洞,然后又在地里刨了许多大石头,将石头磨得平平的,用来铺地面和镶墙壁,它还给自己做了一扇木头门,门缝里塞满了盛开的小花,摘下来的小花容易枯萎,所以它每天都会换新的。   有了固定的居所后,小狐狸就正式在这里定居下来,过了一段时间,它发现茶树的树枝很粗壮,没什么灰又看不到虫。   小狐狸偶尔会用隐匿的阵法跑到人类居住的城池,去观察人类怎么种植物,很多东西它看得似懂非懂,但并不妨碍它自信满满,在意识到茶树树枝的特点后,小狐狸眼睛发亮———这不是现成的、晒粮食的地方吗!   过去在大荒各处流浪,小狐狸每到秋天都会匆匆找到一个能暂时居住的洞穴,它会花一番功夫将洞穴打理干净,然后囤满能吃到春暖花开的食物,等春日到来后,它就会离开洞穴,去往大荒其他地方。   这次终于找到了满意的居所,小狐狸立刻按自己心里的想法布置起来,它通过灵敏的身手捕了很多很多猎物,又将猎物片成肉条,抹上盐巴后搭在茶树的树枝上晒干。   它还在大茶树不远的地方开辟了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田,因为不会用人类使用的犁,小狐狸选择将自己变大,然后用四只爪子固定,六条尾巴翻土,一身白毛都变成了泥土色。   日子就在这样重复又手忙脚乱的时间里一天天过去,小狐狸片肉抹盐巴晒肉条的技术越发熟练,但在种地上毫无寸功,努力了一整个秋天的小狐狸挠挠自己的脑袋,最终还是放弃了种田这件事。   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小狐狸已经囤满了两个洞的粮食和半个洞的蔬菜加外加半个洞的果干,洞穴的石板各处都塞着保暖的草,草上还铺着花花绿绿的厚被子———这是小狐狸拿金矿里刨出来的矿石石找人换的,它喜欢这个颜色,因为这个颜色衬得它的毛特别白。   小狐狸眯着眼睛抱着肉干消磨时间,发出的笑声像婴儿的嬉笑,这是它自己造出的洞穴,它真的超级厉害!   一整个冬天过去后,小狐狸变成了小狐桶,看起来像圆柱体长了一个脑袋四条腿,外带六条蓬松的大尾巴。   推开洞穴厚厚的门,小狐狸深吸一口还带着凉意的空气,决定去小溪里抓鱼吃,吃了一整个冬天的肉干,虽然还有蔬菜和水果换换口味,它也有些吃腻了。   等它抓了一条一米多的鱼,快乐地摇着尾巴拖回来时,它发现……它家没了,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小狐狸:“???”   它那么气派的一棵茶树呢?!   它那么四通八达像地宫一样的家呢?!   它是不是冬天没睡醒,还在做梦?   被“偷家”的小狐狸丢下嘴里的鱼,六条尾巴抡得像风火轮,火速赶到了坑边,从坑边探出头,借着狐狸良好的视线,它看到坑里盘腿坐着一个老好看的人,长得特别符合它的审美,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人的屁股底下那眼熟的石板———那是它洞穴的墙壁!   还有那块石板的石板的石板的下面,压着它今年冬天最喜欢的大绿花红被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狐狸发出尖锐的惨叫,四只爪子一用力,用六条尾巴当降落伞跳到了坑里,然后一个弹跳,直扑那罪魁祸首的面门,接着被罪魁祸首丝滑地抓在了手心。   四只爪子都在空气中划水的小狐狸:“……?”   “放我下来嗷嗷嗷嗷———”小狐狸尖叫,“你把我家拆了啊啊啊!!!”   它甚至在石板的空隙里看到了它沾满灰尘的肉干———虽然它已经吃腻了,但这都是粮食啊,都是珍贵的粮食啊!   “先冷静点。”小狐狸听到罪魁祸首说,“我造成的损失,我一定赔。”   小狐狸胡乱挣扎的爪子停了停,很久很久以前的蒙尘记忆在此刻毫不留情地给了它一尾巴,封心锁爱的小狐狸想起过去轻信于崽的黑历史,只觉得天都塌了!   它不仅没被安抚,反而更生气了:“要不是我回来的及时,你肯定带着我的粮食跑了!还有我最喜欢的那条大绿花红被子,它那么漂亮、那么好看、那么柔软,你肯定也喜欢———”   顺着小狐狸的爪子看到那条深埋在石板中的被子的罪魁祸首:“……”   虽然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觉得以他的审美,应该不会喜欢那么鲜艳的大绿花红被子。   小狐狸气得肚子一鼓一鼓的,它这才发现面前的人能很轻易地制服它,它可能、大概、绝对打不过面前的罪魁祸首。   小狐狸觉得天塌的更厉害了,甚至要下一场暴雨。   脑瓜子滴溜滴溜立刻转了好几圈的小狐狸瞬间收敛了张牙舞爪的姿态,它眼里含着一包热泪,可怜兮兮地问:“你说要赔我的损失,是真的吗?你是不是故意骗幼崽,要看我笑话呀?”   小狐狸的颜值相当能打,冬天的长膘只让它看起来更加憨态可掬,一路风尘仆仆地炸毛过来,让它看起来更蓬松了。   它看到罪魁祸首的表情变得认真:“你统计一下损失,我赔给你。”   小狐狸等的就是这句话,它左右扭了扭身体,发现面前的人并没有禁锢它,它蹦到废墟上,看到一片狼藉后,两条尾巴一左一右地绕过来捂住了它的眼睛。   有的肉干洗洗还能吃,有的肉干已经砸成稀巴烂了。   小狐狸借着尾巴的遮挡,悄悄去瞄罪魁祸首,它在脑海里过了一下它剩下的肉干储量后,小心翼翼但狐狸大开口道:“我没了两百多根肉干,你赔我两百根就好……”   狐狐的数算一道学得不好,也就是不小心翻了个四五倍的样子啦~   它看到它说完后,旁边罪魁祸首笑了一下,像是冷笑。   小狐狸:“……?”   还没等它反省是不是数量报多了,它就感觉自己的后颈皮被拎了起来,被它看上的“冤大头”一挥手,所有的石板都飞出了坑洞,露出了它的大绿花红被子,脏兮兮的肉干与些许零散的果干。   小狐狸捕捉到了灵力的流动,坑洞底下的肉干飞起来,在它面前排成几排,就算把断裂的部分都单独算着一根,整体也不超过六十根。   讹诈没讹成的小狐狸尴尬地夹紧了尾巴:“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了阿娘……”   拎着它的罪魁祸首明显不吃这一套:“异兽天生地养,你是说天道没了?还是大荒没了?”   小狐狸破罐子破摔:“我数算学的不好,行了吧!”   “呜呜呜呜———”它假意抹着眼泪,“都不允许这个世界上存在笨笨的幼崽吗?”   小狐狸眼前一花,坑里的人就带着它离开了坑洞,拎着它的人将它放在了一块干净的石板上,然后盯着它不说话。   小狐狸用六条尾巴将自己裹成了个球,只露出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它小声说:“要不、要不你就把就把砸烂的赔给我好了……”   狐狐的心在滴血!   它发誓!等它能化成人形后,它一定会找面前这个人算账的!   它是一只超级记仇的漂亮狐狸!   在令狐窒息的沉默里,小狐狸眨了一下眼睛,声音更弱了:“要不你别赔了?今天我就当没看见?”   这个罪魁祸首总不至于在毁了它的家后还打算杀崽灭口吧?!   聪明的狐狐脑瓜里冒出的想法一个比一个可怕,在它尾巴蓄力都准备逃跑的时候,它忽然看见面前的人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脸上痛苦茫然的神色一闪而过,然后他晃了晃,竟然倒在了小狐狸面前。   小狐狸的六条尾巴都炸开了!   因为惊吓它愈发蓬松,小狐狸先是跑过去试了试面前倒下的人的鼻息,在发现有气后,它才缓了缓砰砰乱跳的心脏。   怎么还有异兽不讲理地反向讹诈!   呜呜呜谁来救救它QAQ!   傻了眼的小狐狸只能挑了几块石板拼好,然后变大将人叼到石板上放着,接着去周围掰了一些木材用灵力烘干点燃成为火堆,接着架上挖掉内脏简单刮鳞的鱼。   莫名其妙忙起来的小狐狸在忙完后坐在堆叠起来的石板上,陷入了沉思。   这人都把它家毁了,它怎么还为他忙前忙后?它不应该心狠手辣斩草除根赶尽杀绝除恶务尽吗?   小狐狸用它聪明的脑瓜儿想了好一阵子,才得出了结论———   这人先毁了它的家,然后又被它救了,它不就可以顺理成章挟恩图报……呸呸呸,顺理成章让这人知恩图报,还它六百根肉干吗!   诶嘿!它真是大荒绝无仅有的聪明!   聪明的小狐狸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忽然闻到了一股糊味,像是什么烧焦了的气息。   它将目光锁定了来源,脸上的表情在火光中变得惊恐———烧焦的不是别的,而是它架在火上的大肥鱼!   整条鱼都烧起来了!冒着熊熊的火光!   “嗷啊!”   小狐狸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它冲上去将大肥鱼从火堆上踹下来,穿着鱼的木棍在天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径直插入了泥土中,还冒着黑色的烟气儿。   小狐狸张开爪子弹出锋利的爪尖,用爪尖戳了戳冒烟的鱼,一块黑乎乎的鱼肉从鱼上掉下来,分不清到底是鱼还是焦炭,它试探着咬了一口,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像发癫———   太难吃了!它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小狐狸鬼鬼祟祟的目光飘向石板上昏迷的人,据说昏迷的人要补充能量,要不……把它精心制作的烤鱼给这个人吃?   啊~它真是一只好善良的小狐狸呢!   说干就干,小狐狸将黑成炭的烤鱼用尾巴卷起来,但烤鱼才刚凑到昏迷的人脸颊边,就看到这人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里倒映出黑乎乎的烤鱼,于是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因为没有及时给你赔偿,所以你打算毒死我?”   小狐狸:“???”   “你怎么能污蔑呢!”它龇起一口被烤鱼弄得漆黑的牙,“这是我精心制作的美味烤鱼!”   “我不信。”差点被他投喂焦黑烤鱼的人冷静道,“你的嘴在冒烟。”   小狐狸恼羞成怒,嗷地一声将烤鱼怼他脸上:“那不是冒烟,那是香气!!!”   ……   一个时辰后,小狐狸用爪子捧着新到手的烤鱼咬了一口,不得不承认它之前说的“美味烤鱼”稍微有一点点牵强。   “咳。”小狐狸清清嗓子,“这一条烤鱼可不能赔偿我的损失,最多算是利息。”   “说吧———”饥肠辘辘的小狐狸咬了一大口烤鱼后,用有点含混的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之前就是因为忘了问名字导致它在大荒里找了那么久都不能找到那条拖着大黑壳子的小黑蛇,它可是牢牢记住了这个教训。   “我的……名字?”   被询问的人有点愣神,他的脑海里断断续续的零碎记忆浮上来,但大多是知识与生活常识。   他隐隐意识到他之前的意识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伤好了,但丢失的记忆不可能立刻回来,大概会慢慢地想起来。   小狐狸并不知道这其中的问题,它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当然是问你的名字了,不知道名字要怎么称呼?”   总不能喂来喂去吧,这有点不礼貌。   零碎的记忆在脑海中浮动着,他想了想,决定给自己当场取个名字。   “你叫我嘉木英吧。”   “嘉木……英?”小狐狸愣愣地重复一遍,然后捧着烤鱼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你也太自恋了吧!”   它就算知道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狐狸,也不会这样厚脸皮的夸奖自己啊!   看样子面前的人是一颗化了形异植,化了形的……异植?!   小狐狸看看面前那符合它审美的脸,又看看不远处那超深的坑洞:“你不要告诉我,你是那棵大茶树?!”   面前的人点了点头像,是在疑惑它为什么要这么问。   小狐狸:“……”   小狐狸咬牙切齿:“叫什么嘉木英,我叫你大茶树好了!”   天杀的!早知道这棵树这么快就要化形,它就不在那里挖洞了! 第329章   因为欠着小狐狸六百根肉干, 嘉木英留了下来,凭借着脑海中不断回忆起来的生活常识,他带着小狐狸在溪边的不远处做了四间小木屋, 一间给他住, 一间给小狐狸住, 一间作为厨房,还有一间给小狐狸囤食物用。   小狐狸之前开垦的那片地在冬雪之中毁了十有八九,于是嘉木英给它挑了一块更适合耕种的地, 春暖花开,冰雪消融,能看到一只雪白雪白的狐狸用六条尾巴勤勤恳恳地耕田。   六条雪白的尾巴在忙着翻土,尾巴的主人嘴也没闲着, 它扯着嗓子问:“大茶树!你确定地是这么翻的吗!”   “你已经问了一百二十六遍了!”远远的,有个声音在回应它,“你爱信不信!”   “要是这次种不出来吃的———你就还我一千两百根肉干———”小狐狸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所以声音格外理直气壮, “这就叫弥补损失———”   头上有了片阴影,耕田的小狐狸一抬头, 看到了一只惊慌失措的野鸡。   吓了一跳的小狐狸条件反射地一爪子拍过去, 野鸡被当场拍断了脖子, 嗝屁了。   猎物从天而降, 小狐狸纳闷地环视了一圈, 看到了从远处走过来的、笑眯眯的嘉木英———猜出来了, 绝对是面前这颗满肚子坏水的茶树丢的。   小狐狸尾巴一竖:“你为什么要拿野鸡丢我!”   野鸡虽然也在它的食谱上,但飞得快肉又少, 晒干了味道也一般,并不是它的捕猎首选。   嘉木英眉一挑, 纳闷地反问道:“狐狸不都喜欢吃鸡吗?”   小狐狸迷惑道:“谁说的?”   但很快,它就真香了。   敲开厚重的泥壳后,鸡肉特有的清香散发出来,小狐狸用爪子擦了一把嘴,好悬没擦出口水来。   “吸溜———”它的目光紧紧盯在那散发着热气的鸡肉上,“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嘉木英按住了它蠢蠢欲动的爪子:“冷冷再吃。”   “吃肉就要趁热!”小狐狸振振有词,它最靠近鸡肉的尾巴一用力就撕下了一个大鸡腿,因为鸡腿很烫,六个尾巴被迫将鸡腿在空中丢来丢去,像杂耍似的,不过这样也凉得快,小狐狸很快就尝到了那闻起来香的泥巴烤鸡,“好吃!”   想想它平时因为嫌肉少懒得捕捉的那些野鸡……小狐狸拿爪子捂住了心口———不能想了,再想心会痛。   一口气将整只泥巴烤鸡暴风吸入,小狐狸打了个饱嗝,它满足地眯着眼睛,忽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簇艳丽的羽毛,看起来好像是美味的泥巴鸡身上最好看的那几根,这簇艳丽的羽毛被修剪后扎成了一小捆,最下方还缀着个形状奇怪的扁平石头。   “这是什么东西?”它问。   “鸡毛毽子。”   满肚子坏水的嘉木英用鸡毛毽子的毛去扫小狐狸的鼻尖,小狐狸感觉鼻子痒痒的,它的鼻翼抽动了几下,接连打了几个大喷嚏:   “阿秋——阿秋——阿秋!”   等喷嚏打完它才发现嘉木英站得远远的,明显早就预料到了它的反应。   好你个嘉木英!   小狐狸冲过去嗷嗷地追着他揍,但怎么也追不上前面那棵满肚子坏水的茶树,反而把自己累得吭哧吭哧。   “你耍赖!嘉木英你耍赖!”小狐狸大声嚷嚷,“你都化形了我肯定追不上你!”   “这就放弃啦?”拿着鸡毛毽子的茶树气定神闲,“某只没有恒心没有毅力的小狐狸?”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小狐狸熟练地用两条尾巴一左一右堵住自己的耳朵,“反正嘉木英就是以大欺小!”   说着说着它忽然感觉有什么向它的方向飞来,身后的第三条尾巴刷地一下将不明物体抽开,它的目光看过去,那个“鸡毛毽子”正在空中飞,要落地前,地面上突然冒出一根绿色的藤条,藤条抽在鸡毛毽子的底部,鸡毛毽子又向它的方向飞过来。   懂了!嘉木英在用鸡毛毽子砸它!   小狐狸气势汹汹地用尾巴抽回去,落地前又有藤条将它抽回来,一来一回了好几趟,小狐狸渐渐也品出点乐趣来———哎嘿,还挺好玩儿!   这场莫名其妙从“追逐战”开始的游戏以鸡毛毽子破破烂烂为告终,小狐狸力气太大,尾巴将底座的扁平石头敲裂了,鸡毛在半空中炸开了礼花。   “鸡毛毽子坏了。”嘉木英从小狐狸的尾巴上捻下一根鸡毛,“下次捕猎到野鸡了再给你做新的。”   小狐狸明显还有点没玩够,但看看那已经被尾巴抽得只剩下主干的鸡毛,还是悻悻地同意了。   晚上休息,睡得正沉的嘉木英忽然听到有飘忽的声音在叫他————   “嘉木英~嘉木英~”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自己的窗户上投射出一个怪物的影子,这个怪物像是无数扭曲的触手在纠缠,隐约还有支愣起来的羽毛,隔着窗户都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他先是惊了一下,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他没有回答窗外的呼唤,于是那飘飘忽忽的“嘉木英”没一会儿就变成了气急败坏的“大茶树”。   木头的窗户被从外推开一条缝,缝隙里探进几截沾着血的狐尾巴,毛茸茸的狐尾巴里先后探出两只爪子,然后费力地冒出一个狐头,即使满脸雪白的绒毛,也能看出这张狐狐脸上充满了怨念。   向阳的窗户被尾巴卷着窗梢撑开,一只又一只放完血的野鸡被从窗户里丢了进来,野鸡有大有小,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尾巴毛都生得好看。   在丢完最后一只野鸡后,小狐狸也从窗户里钻了进来,它的声音又欢快起来:“嘉木英!嘉木英!这些够做毽子了吗?”   嘉木英看着那摞起来从房角快堆上房顶的野鸡,无奈地拍了下额头。   真难为它白天没玩够,大半夜的不睡觉去捕野鸡,还把这么多野鸡连拖带拽地弄回来了。   “所以你大半夜的在窗户外吓我,就是为了叫醒我给你做鸡毛毽子?”   小狐狸的眼神心虚到四处乱看,它比较紧张的时候尾巴就会显得很忙,虽然也不知道这些尾巴在忙什么:“要不我给你,嗯……减点负债?”   “你欠我六百根肉干,今天晚上做毽子给你算五根!”   小狐狸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完全看不出来曾在坑洞里假装抹眼泪还反问“都不允许这个世界上存在笨笨的幼崽吗”的信誓旦旦。   “除去前段时间断断续续减的,你一共要还我五百七十二根肉干,这些野鸡肉也别浪费了,明天我想吃烧鸡烤鸡炖鸡炒鸡辣鸡泥巴鸡———”小狐狸说着说着狂咽口水,“每种鸡给你算两根肉条,六种鸡四舍五入一下,给你减十根好了!”   嘉木英都被它给逗笑了,真是算盘珠子毫不遮掩地往脸上崩:“做这么多你吃的完吗?”   小狐狸:“……”   它沉思了一会儿后自信道:“没关系,我可以变大。”   ……   在小狐狸的精打细算里,嘉木英和它在一起生活了大半年,只还掉了三十一根肉干,因为小狐狸总会找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将肉干往上加,什么四舍五入反向抹零,什么一出十三归,玩得比有些人类都六。   在嘉木英指导小狐狸种的那块地里的种子发芽后,嘉木英从它的眼神里看到了极明显的遗憾,翻译出来大概就是———我都这么不努力了,你怎么还发芽了呢?   平时有事没事还会悄悄帮着打理一下这片地,以防小狐狸发现种子不发芽而难过掉眼泪的嘉木英:“……”   “发芽了就发芽了吧……”小狐狸惆怅地叹了口气,小声嘀嘀咕咕,“总不能都挖了吧?”   好歹是它辛辛苦苦翻地刨土种的啊!   等这些发芽的种子长成了粮食,小狐狸也长出了第七条尾巴,新长出来的尾巴很快就如臂指使,在田里像七条好用的镰刀。   小狐狸将割完的麦穗送到提前清理好的地上,然后毫不客气地将自己毛茸茸的尾巴怼到嘉木英怀里:“我要梳尾巴!”   ———有很多麦穗藏在了雪白的狐狸毛里,刺刺挠挠的不舒服。   小狐狸用爪子抓抓自己的耳朵尖儿,小气吧啦道:“这次给你算半根肉干。”   “贪官污吏都没你叫价这么狠。”嘉木英无语地戳了一下它的小脑瓜,“算三根!”   “一根!”   “四根。”   “两根!”   “四根。”   “三根!”   “成交。”   小狐狸惊呆了:“嘉木英你套路我!”   嘉木英变出把木梳子怼到它的尾巴毛里,将里面的麦穗缓缓梳下来:“什么套路?我这不是在真诚地和你谈价吗?”   小狐狸:“……”   时间就这样走过收获的深秋又只冬日,天上落下第一片雪花的时候,小狐狸收到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围巾围在它的脖子上,衬得毛毛更白。   小狐狸用爪子拍打这条围巾,漂亮的眼睛里像盛着星星,它感慨道:“要是上面再加点绿色的大花就更漂亮了!”   小狐狸格外偏爱大红大绿的颜色,嘉木英在思索过后给它弄出了一件自己记忆碎片中的大花袄,夸张一点说,小狐狸的眼睛都在放光。   “哇——!”它一边欢呼一边将大花袄往身上穿,还通过衣服留出的空隙将自己的尾巴一条条拽出来,“这比我的大绿花红被子还好看!”   嘉木英看着眼前这只红围巾大花袄七条雪白尾巴、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的胖狐狸,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丑萌:“……你高兴就好。”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审美点得有点歪的小狐狸还在乐颠颠地发出邀请:“嘉木英你今天也和我穿同款吧!花花绿绿的多漂亮!”   穿一身大花袄风格的长衫吗?   嘉木英想了想那个画面,狠狠地摇了摇头。   小狐狸不死心,它抬起一只爪子,爪爪开出了山竹瓣:“五个肉干?”   嘉木英:“我不!”   小狐狸沉思几秒后选择加价:“十个?”   嘉木英:“我是能被肉干收买的那种树吗?”   “最多十五个,不能再多啦!”小狐狸扑上来用爪子抱住嘉木英的腿,“大过年的——大茶树~”   “大茶树~”它撒娇道,“大茶树~求你啦~”   小狐狸拉着嘉木英缠磨了许久,嘉木英最终还是妥协了:“别喊了,换还不行吗?”   计谋得逞,小狐狸瞬间松开他的腿,转眼蹦上餐桌:“嘿嘿嘿,还不快换!”   它看到嘉木英的手指在心口的位置点了点,灵气夹杂着它不认识的力量流遍嘉木英全身,那身黑漆漆的衣服变成了墨绿,袖口衣领都有了暗红的花纹,一株雍容的牡丹占据了大半个肩膀,又从肩头向下垂落,暗色的花瓣停留在腰腹,最后堆积在衣角。   小狐狸先是看了看佳木英的衣服,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花袄,狐疑道:“我怎么感觉长得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嘉木英理直气壮地直指自己的衣衫,“你看,绿色的。”   又指指自己肩上的盛开红牡丹:“喏,红色的。”   “十五根肉干。”他笑眯眯道,“可别赖账啊。”   小狐狸:“……?”   它终于体会到了人族那边很多年前曾流行过的词语的含义———诈骗!   货不对版!纯纯诈骗! 第330章   四间小木屋变成气派的双层小院时, 小狐狸长出了第八条尾巴,它已经不再在大荒浪迹天涯,而是和化了型的大茶树嘉木英住在一起捕猎种田, 还莫名其妙地学了一大堆可以将狐狐脑袋撑爆的知识。   “我不学啦!”小狐狸八条雪白的尾巴将自己团成了个球, 球里发出属于幼崽的厌学声音, “呜呜呜我只是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幼崽,为什么要学这么多东西!”   “等你长出第九条尾巴时就不是幼崽了。”有只作恶的手撕开了它的尾巴圈,慢条斯理地毒舌, “快了快了,我保证你化形之后的作业更多。”   小狐狸:“……”   它幽幽道:“你这话说的,我还不如当一辈子的幼崽。”   它还是嘉木英债主呢!哪有债主被按着头搞学习的!   “我申请出门玩———”小狐狸眼里饱含热泪,“实在不行, 翻地也行。”   它真的学不下去了,那些灵气条条长得像天书,它宁愿学习用狐狸爪子打算盘。   看着它凄凄惨惨的小模样,嘉木英估摸着它确实到极限了, 他记忆里好像也有幼崽学得这样哭天喊地,只是暂时想不起面容。   “学到中午吃完饭。”嘉木英说, “下午放你出去玩。”   “好耶!”听到好消息, 小狐狸的八条尾巴都支愣起来了, “那现在可以吃午饭了吗?”   嘉木英:“……”   他叹了一口气:“再学半个时辰。”   小狐狸毛茸茸的脸上, 表情瞬间变成了极其形象化的(。ò - ó。)。   “我抗议!”   “抗议驳回。”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漫长的半个时辰, 午饭一吃, 碗筷一洗,小狐狸迫不及待地窜到了林子里———山里充满了自由的空气!   它在山里东瞅瞅西看看, 不知不觉就偏离了自己经常呆的那片范围,想到自己新学的加速阵法, 小狐狸好奇心起,直接用在了自己身上。   因为对灵气的输入量没控制好,它整只狐狸都飞了起来,在“嗷嗷嗷啊啊啊”的声音里,它的八条尾巴在身后缩成了一束。   阵法到底要将它带带带到哪哪哪里里去啊啊啊———   等头晕眼花的小狐狸停下,它到了一片陌生的地界,四处环视了一圈后,它得出了一个结论———它迷路了。   身体里积攒的灵力消耗一空,它在原地恢复了好一阵,才攒了点灵力给嘉木英发传讯。   狐狐我啊,水灵灵地迷路了捏~   在嘉木英表示过会儿来找它后,解决后顾之忧的小狐狸就在新地方溜达了,以它住的那块地方为圆心,方圆几座山都被它翻了个遍,猎物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十种,难得跑得这么远,它决定开发开发这座山上的新美味。   在嘉木英会来接它的前提下,小狐狸放开了手打猎———这种野猪没见过,捉来尝尝;这种鸡的毛漂亮,拿来做毽子;这种鹿看起来就好吃,必须得尝一口;跑得快的野山羊,高低整一只……   小狐狸一边走一边捕猎,八条尾巴在身后形成了一个半圆,每条尾巴上都卷着它精心挑选的猎物,看起来像座移动的战车。   将这片新地界的三座山都扫荡完,即使小狐狸挑挑拣拣,尾巴上的猎物还是多到放不下,它咂咂嘴,觉得这地方以后可以多来几趟,灵力要是不够用也没关系,嘉木英总不会不管它。   嘿嘿,它真是这世间上最聪明的小狐狸!   洋洋自得的狐狐找了块视野很好的地方停下休息,被收获的快乐冲击得满满当当的脑子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发完求救信号要在要在附近等待且不能走远这件事。   想起自己在三座山上流窜的轨迹……小狐狸舔舔自己的爪子,难得地感到几分心虚。   嘉木英知识这么渊博,会的东西这么多,想来就算它乱窜,应该、呃,应该也会很快找到它吧。   人尴尬时就会装作很忙,狐狐也一样,小狐狸将尾巴上的猎物通通甩到地上摞成一座小山,没了猎物的它抖抖雪白的皮毛,决定在嘉木英没找来之前先准备一份赔礼道歉的礼物———猎物虽然不少,但那都是它为了嘴馋猎的,这可不好意思拿出去当礼物。   嘉木英随时有可能找来,小狐狸也多了几分紧迫感,它将脑袋低垂贴近地面,鼻翼抽动着,试图找到一些能哄嘉木英的东西。   就这样嗅嗅闻闻,小狐狸从山的这一头绕到了山的另一头,在一处略有些坡度的草地上,小狐狸低低地“咦”了一声。   这里有股似有若无的、香香的味道。   小狐狸的行动力一向在线,确定这里有让它感兴趣的东西后,它立刻用爪子开挖了,八条尾巴从旁辅助,一时泥土乱飞,论挖地,狐狐超专业的!   地面上很快被它刨出一个深深的坑,小狐狸整体都陷了下去,看不到半点影子,只有洞口不断被抛出来的泥土证明着里面还有活物。   在爪尖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时,小狐狸感觉那点似有若无的香味突然变浓———挖到了!   它放缓了手里的动作,从二十多米深的地里刨出了一个……大白蛋?!   小狐狸::“???”   啥东西的蛋埋二十多米深啊!   纳闷的小狐狸用尾巴卷着从坑里刨出来的大白蛋爬出深坑,坑里光线不好,出来之后它才发现这枚大白蛋上还有着浅浅的精美花纹。   看起来怪好看的。   小狐狸一边想一边咽了咽口水,既然这么好看,应该也很好吃吧?   到时候它把这枚大白蛋送给嘉木英,让嘉木英晚上烤了当他们的夜宵,不正好一举两得吗!   为了让这份礼物看起来更体面,小狐狸细致地用尾巴给这枚大白蛋抚去了蛋壳上的浮尘,还在它的下面垫了一些柔软的草叶,这么一打理,这枚蛋看起来更可口了。   它将打理好的大白蛋和蛋下柔软的草叶用尾巴包起来,去了之前放猎物的地方,在猎物的旁边放下大白蛋后,它就乖巧地蹲坐在蛋旁边等嘉木英了。   可能是因为它终于固定了坐标,没到半个时辰嘉木英就找了过来,看着他额头的薄汗,小狐狸先是一个猛扑,然后拿尾巴糊在他脸上疯狂地擦擦擦。   被猝不及防糊了满脸狐狸毛的嘉木英准备说点什么,但一张嘴就是满口毛,他只能等挂在他身上的小狐狸先停下来。   脸的面积毕竟有限,小狐狸再怎么拖延最后也只能悻悻然地放下尾巴,看着嘉木英额前乱糟糟的头发,它心虚地伸出爪子给他扒拉,结果越扒拉越乱。   嘉木英捏住了它作乱的爪子,然后从自己的脸上揪下了几根雪白的狐狸毛:“狡辩的内容想好了吗?”   “想好了,你先听我狡、不是,你先听我讲苦衷……”小狐狸差点儿顺着嘉木英思路说下来,中途意识到不对立刻紧急改口,“你看我们住的地方,周围翻来覆去都是那些猎物,我虽然没吃腻,但我怕你吃腻了嘛,所以我立刻用上我前段时间苦学的加速阵法选了这座山,在山上捕猎给你换换新口味!”   嘉木英撇了一眼小狐狸正在不断晃动、已经将心虚写得明明白白的尾巴,不动声色道:“所以这一堆猎物都是为我捕的?”   “对对对对!”小狐狸点头如捣蒜,它假意抹眼泪道,“你终于明白我的苦心了!”   “想不到你这么贴心。”嘉木英像是被感动到了,他手一挥就将那小山一样的猎物收起,一只都没留,“那以后我就吃这些猎物,家那边储存的留给你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好意。”   小狐狸:“……?”   它傻眼了:“我不跟着吃吗?”   甚至还有点急:“我不跟着一起吃我怎么知道哪种好吃,下次要给你抓什么!”   “别担心。”嘉木英安慰它,“我会仔细告诉你每种猎物好不好吃,我喜不喜欢的。”   小狐狸:“……啊?”   它感觉自己的心破了一个口子,里面正在哗哗地下着倾盆大雨,那全是它的眼泪———早知道嘉木英会这么说,它就不那么说了!   突闻噩耗的小狐狸悲伤到两只支愣的耳朵都蔫哒哒地垂了下来,那可是它辛辛苦苦捕了一下午的美味新猎物啊!   可是说出去的话现在又不能收回,它只能含泪用爪子拍拍旁边的大白蛋,尽力压抑声音里的生无可恋:“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可恶!早知道嘉木英要独霸美味,它就应该在挖到大白蛋的时候把它烤了吃!   愤愤的小狐狸使劲地拍了拍爪子下的大白蛋,没几秒后忽然有点纳闷,嘉木英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它抬头向嘉木英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嘉木英的眼神牢牢地粘在这枚大白蛋上,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茫然,又像是惊喜,它有些不懂。   嘉木英脑海里突然冒出很多细碎的记忆,他向前伸出手,下意识地觉得应该有只红金色的团子在他掌心撒娇,团子捧起来暖融融的,稍不如意就会掉眼泪,娇气的没边。   可他再一眨眼,掌心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如同一场错觉。   嘉木英的指尖碰到了被小狐狸作为礼物的大白蛋,指尖传来细微的暖意,蛋很轻微地晃了晃,好像里面存在着一个生命。   他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以至于小狐狸的八条尾巴都窜到他眼前晃荡:“嘉木英?嘉木英!”   嘉木英好像被小狐狸这一喊唤回了神,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这枚蛋最后是被嘉木英抱回去的,不仅没有成为他们当晚的夜宵,嘉木英还专门为这枚蛋做了一个毛茸茸的窝,窝里画着保温的阵法,周围还放着补充灵力的宝物。   看着嘉木英为这枚大白蛋忙前忙后,旁观的小狐狸磨了磨牙,只觉得爪子有点痒,尾巴还有点想抽什么。   ……   小狐狸发现嘉木英变了。   之前嘉木英的时间有一大半都用在它身上,现在他每天的时间还给大白蛋分了许多,小狐狸经常能看到嘉木英和大白蛋互动,不是在给它调整阵法,就是在给它讲故事,又或者给大白蛋用温水擦洗,让蛋壳上精美的纹路更加闪亮。   终于在某一天授课时,小狐狸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少关注点那枚大白蛋!吃又不能吃,看又不好看!还不知道能孵出个什么东西来呢!”   “别乱说。”嘉木英轻轻地敲了一下它的脑袋,亲昵的意味大过责备,“等它孵出来你就知道了,很好看的。”   小狐狸:“……”   它当时就应该当机立断地把这枚大白蛋烤了吃!   “我明白了。”它幽幽道,“你就是养我养得不新鲜了,想换个养呗。”   嘉木英哭笑不得:“你哪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我之前在大荒居无定所时经常去人类的城池。”小狐狸的表情充满了怨念,“人类说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偏心。”   嘉木英:“……?”   他这次真的是被小狐狸的脑回路逗笑了,他掐着在桌子前生胖气的小狐狸的腋下,将它从桌边抱起来,小狐狸直挺挺地伸着四肢,强行cos狐狸道具,八条尾巴在它身后不爽地打结成了一个麻花团。   “你觉得我偏心大白蛋啊?”嘉木英将它搁在膝盖上,又变出把小梳子给它慢慢梳毛,“我还觉得我偏心你呢。”   “呵,你每天要给它洗两遍,时不时就去给它调整阵法的温度,找到什么富含灵气的宝贝都往它的窝边堆,每天晚上还给它讲睡前故事……”小狐狸咬牙切齿地将一件件事列出来,“还偏心我?我才不信呢!”   “唔……你这说的可不对。”嘉木英沉思了片刻,反驳道,“我帮你洗澡你害羞不愿意,你房间的阵法刻得比它的窝要多,富含灵气的宝贝我没少给你准备,还有睡前故事你每天都要听两个……”   嘉木英这么一列举,小狐狸发现它确实比大白蛋得到的东西要多,如果真要以这些来论偏心程度,它好像才是被偏心的那个。   小狐狸舔舔爪子,心虚的同时又有点高兴,但它还是别别扭扭的:“这都是你的借口。”   眼看着小狐狸已经被顺好了毛,嘉木英自然不会去拆自己的台:“那你觉得是借口就是借口吧。”   “算了。”小狐狸身后团成麻花的八条尾巴散开,慢慢地晃动着,它眯起眼睛,傲娇道,“我不和你计较。”   等到今天的授课结束,嘉木英去忙其他事了,小狐狸东瞅瞅西瞧瞧,确定嘉木英不在家后,它掀了嘉木英房间的窗户,盯上了床边的大白蛋。   蹲坐在蛋旁边,它的八条尾巴都嚣张地竖起,小狐狸用一种很凡尔赛的语调将嘉木英对他的好一一列举,最后以轻蔑一笑做了总结。   嘉木英晚上回来,洗漱完准备休息时,一直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待在窝里的大白蛋忽然从窝里滚了出来,径直滚到了嘉木英怀里。   嘉木英摸了摸蛋壳,感觉到了一种浅浅的、委屈的情绪。   他温声问:“怎么啦?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大白蛋不会说话,只是在嘉木英的胸口蹭了蹭,委屈的情绪变得更浓了。   嘉木英虽然不明所以,但他第一反应就是温温柔柔地开始哄,在大白蛋逐渐安静下来后,他拽了拽被子给他和大白蛋都盖上,还给大白蛋露出了一端透气,又掖了掖被角。   “睡觉吧———”在黑暗里,嘉木英隔着被子轻轻拍打着蛋壳,温柔地哼着催眠曲,“晚安啦,宝贝。”   *   和大白蛋闹别扭的事就这样草草开始又草草结束,小狐狸不想和手下败将多做计较,大方地放了它一马,于是这件事就此翻篇。   没了蛐蛐对象又不想学习的小狐狸掰着爪子,突然发现它已经很久没有去人类城池玩了。念头一起就很难遏制,小狐狸当天就缠上了嘉木英,嚷嚷着要让他带它去人类的城池。   它每次去人类的城池都偷偷摸摸东躲西藏,毕竟人类里也有不少学了术法,有的甚至会捕猎异兽异植让他们做仆宠,小狐狸很担心与这些人遇上,毕竟它还在幼崽期,一般的异兽异植都是化形之后才会强大起来。   但要是带上嘉木英,它就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了,谁要是不长眼地想抓它做仆宠,嘉木英的藤条一定能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抽上天!   “去嘛去嘛~我真的好久没有去人类的城池里玩了~”小狐狸变着法缠他,八条尾巴给他比了四个爱心,看起来像白孔雀开屏,“大茶树~大茶树我知道你最好了~”   “去也不是不行。”嘉木英被它缠得没办法,干脆提出了一个条件,“我们这趟去了回来后你要好好学术法,争取早日长出第九条尾巴。”   小狐狸的品种是九尾狐,但九尾狐在异兽里比较特殊,所有出生后开智的小狐狸都是九尾传承的候选,小狐狸们每长出一条尾巴,就能得到一点琐碎的传承,谁最先长出第九条尾巴,谁就是这一代九尾血脉的继承者。   九尾正式诞生后,其他狐狸就再也不可能长出新尾巴,原有的尾巴也有可能在时间中日益倒退,除非这一任九尾死亡,传承重新开始筛选。   小狐狸实在是太想光明正大地去人类的城池里面玩,面对这个“好好修炼,卷不死就往死里卷”的要求,它痛苦地沉默了,但想玩的心蠢蠢欲动实在压不住,它最后含泪同意了这个苛刻的条件。   小狐狸虽然性子顽皮了点,但从来说到做到,见它上钩,嘉木英也不再废话,他将教学资料一收:“准备准备,我们出发了!”   小狐狸往嘉木英房间方向看了一眼:“你不带大白蛋?”   嘉木英想了想自己一手抱狐狸一手抱蛋的模样,缓缓摇了摇头。   小狐狸的八条尾巴快乐地摆了几下,它傲娇道:“这是你不带它的,我可没说啊!”   “对了———”小狐狸三步并两步跳下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它回头道,“我们得先去挖点儿钱!”   在小狐狸的秘密金矿里挖出了几大块金矿石后,嘉木英用灵力提炼了一番,得到了几斤重的金块,小狐狸指导着他将金块变成一堆不规则的小碎块,并很有经验地告诉他人类都是这么用的———虽然它之前不会提炼,在人类家里拿了东西后都是直接放金矿石。   带着新出炉的一袋子金碎块,嘉木英抱着小狐狸去了离他们最近也最繁华的一座人类城池,在青石砖的城墙下,小狐狸仰着脑袋,发出一声惊叹的“哇”。   之前几次它不仅要偷偷溜进去还要用尾巴卷着金矿石,哪像现在这样还有空观察?   嘉木英带着小狐狸进了城池里,小狐狸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在走到小吃街,各种香味漫过来的时候,小狐狸的尾巴啪啪拍打着嘉木英的胳膊:“我想吃这个!还有那个!”   “那个也要!这个也是!”它急得爪子在空中拼命指点,“还有那边那个!旁边那个!”   嘉木英叹了一口气:“你吃不完。”   “吃不完打包到城外,我能变大。”小狐狸满脸严肃,“我绝不浪费粮食!”   要不是嘉木英在他们两个身上都用了掩藏阵法,其他人看到一只八条尾巴的狐狸用人言指指点点,估计能吓晕这街上一大半的人。   考虑到小狐狸回去后就会学到天昏地暗,嘉木英也没有在这时扫它的兴致,凡是小狐狸点了名的,他都给它买了,然后一人一狐沉默地发现,金子的购买力好像有点高。   从付完钱就在等着找钱等了好一阵子的嘉木英:“……?”   思考着之前兑换大绿花红被子放在人家院子里和假山一样高的金矿石的小狐狸:“……?”   当然,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小狐狸今天在人类城市里过得很快乐,撑到肚皮溜圆,如果回去后不用刻苦修炼那就更棒了!   在小狐狸对着一家布庄大红大绿的布料两眼放光,挑挑拣拣时,被小狐狸审美荼毒的有点扛不住的嘉木英走到门口看向街面洗洗眼睛,他在小狐狸身上用了幻阵,普通人只能看到一个年龄不大的孩子。   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嘉木英百无聊赖地等着,忽然有一个人从布庄前走过,他走得很快还只露出半张侧脸,嘉木英确认自己从未见过,可莫名的熟悉感从他心间升起,好像有某个名字呼之欲出。   “等等———”他忽然说。   被他叫住的人诧异地回头,那是一张很年轻的少年面庞,充斥着一种飞扬的意气:“欸?你喊我?”   嘉木英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这话很像某种糟糕至极的套路,但被询问的少年对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不瞒你说,我其实也有这种感觉!”   他一眼就觉得面前这个人很亲切,好像他们过去认识,可他非常确定,他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   一些细碎的记忆翻上来,嘉木英突然觉得很难过,他说:“你是不是白泽?”   “嘘———”少年将食指竖在唇边,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别大声嚷嚷。”   “我现在还配不上这个身份。”少年说,“等我处理了更多的堕兽,有了厉害的贡献后,才能真正继承白泽这个名号呢!”   面前的人依旧在笑着,但少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好像很难过,少年的行程很赶,也来不及多说,他最后只拍了拍嘉木英的肩膀:“这位朋友我走啦!我们有缘再见!”   他转身汇入人群,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内,嘉木英一直目送着他离开,脑海里大量的记忆翻涌上来,痛苦地将他钉在了原地,直到小狐狸用尾巴拍了拍他———   “大茶树!大茶树你怎么了?!”   小狐狸跟着布庄的掌柜去库房里挑选更合它心意的布料,自然也没有看到布庄前发生的这一幕,但小狐狸意识到,嘉木英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   它一下子就没了继续挑选的心思,匆匆结完账后,小狐狸也不要求继续在城池里闲逛了,它只想立刻将嘉木英带回去,然后按着他好好在床上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抱歉。”回程的路上,终于整理完突然冒出来的记忆的嘉木英认真地向趴在他背上的小狐狸道歉,“今天没让你玩开心。”   “没关系哦大茶树。”小狐狸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当时我和掌柜去库房看布料了,你在外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没有。”它听到嘉木英的叹息声,“应该……算一件开心的事吧?”   “大茶树——”小狐狸问,“你是不是要哭了?”   嘉木英摇摇头:“没有。”   “可你看起来好难过的样子。”小狐狸最擅长捕捉情绪,它的尾巴轻点嘉木英的心口,那里有一颗心脏在缓慢地跳动,“这里,好大好大的雨。” 第331章   从人类的城池里回来后, 小狐狸信守承诺,在嘉木英的陪伴下开始刻苦学习,争取早日长出第九条尾巴。   它始终不知道嘉木英那天在布庄外遇到了什么, 它只觉得嘉木英好像没有以往那么活泼了, 笑容里似乎夹杂着苦涩又沉重的东西。   在又一个缠着嘉木英讲睡前故事的夜晚, 小狐狸听到了一个漫长又有点断续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活跃在大荒上的人族还没有诞生, 久到天地之间还不曾有过堕兽。   嘉木英的声音同以往一样柔和,但小狐狸却越听越没睡意,他所说的故事里,那个人始终没有姓名, 连经历都有些模糊,可它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个故事与嘉木英有很深很深的联系。   小狐狸没有贸然开口打断他的讲述,它只是乖乖缩在被子里, 爪子搭在被子边缘,支愣起一双带着聪明毛的耳朵。   “所以离开的生灵都会轮回转世吗?”在嘉木英讲完这个故事后,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 “如果活的时间够长久, 又有足够的运气, 就还能再遇到, 对不对?”   嘉木英没有回答对或是不对, 他只说:“等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将一切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运气,祈求着那渺茫的可能, 实在太过残忍。   小狐狸盯着他瞧,嘉木英或许自己也没有发现, 他的眉心皱出了一个川字,小狐狸问:“大茶树,你觉得一个人最重要的组成是什么?是灵魂?还是记忆?”   这个问题带着一种隐隐的熟悉感,嘉木英张了张口,却鬼使神差地反问:“你觉得呢?”   “哎?问我吗?”   小狐狸耳尖那簇聪明毛抖了抖,它毛茸茸的脸上带出些许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它才说不知道。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啊。”小狐狸在暖融融的被子里翻了个身,将自己冒出被子的尾巴用爪子按下去,“我没有面临过这样的困境,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它小声嘀咕:“或许只有真正经历了,我才知道答案吧。”   ……   这个略有点特别的故事只是漫长平淡生活中一个不起眼的插曲,小狐狸起先还牢牢记着,但很快就在日常生活与其他故事里将它忘得只剩浅淡的影子。   故事虽然已经不太想得起来,但那个由故事延伸出来的疑问小狐狸倒是记得牢固,有时倒吊在嘉木英原型的树枝上晒太阳时,它会在阳光里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说话———   “大茶树啊,一个人最重要的组成,究竟是什么呢?”   化成原型的大茶树不会言语,自然也没法给出答案,不过小狐狸本身也不指望他回答,它相信它总有自己想清楚的那天。   在茶树的树枝上挂累了,小狐狸常常尾巴一松,毫无防备地从高处向下坠,反正总有树枝或者树根熟练地接住它,然后弹它一个脑瓜崩,接着要么把它放到最适合晒太阳的地方趴着,要么大茶树变回原形给它梳毛晒尾巴。   哎呀,无聊的生活呀~   在听完这个故事的第三年,小狐狸长出了第九条尾巴,第九条尾巴正式成型的那一刻,它冥冥之中有了特殊的感应,对着连续守了它九天的嘉木英,小狐狸露出一个得瑟到有点欠扁的小表情,它骄傲地仰着头,大声宣布道:   “从今天起我就有正式的名字啦!大茶树,我叫九尾狐!”   大荒的众多小狐狸里,它终究第一个拔得头筹。   荣升成这任九尾的小狐狸在成为继承者后神神秘秘了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它常常早出晚归,看不到狐影,谁也不知道它在做什么,直到某天晚饭前,小狐狸,不,九尾用自己的尾巴团着个什么东西,轻盈地跳到了嘉木英面前。   它音调欢快:“把手伸出来!”   嘉木英向它的方向摊开掌心,有毛茸茸的触感轻柔地拂过,雪白尾巴消失之后,他的掌心多了一张面具。   白底的面具看起来像是由狐狸毛编织的,绘有极漂亮的红纹,面具内眼角靠上的位置,一左一右镶嵌着一颗形似狐狸眼睛的璀璨宝石,在火光之下,璀璨的宝石格外灵动,像极了小狐狸平时那滴溜溜打转的小眼神。   “嘿嘿,这是礼物!”九尾神气极了,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给嘉木英介绍这张面具的功能,“它是用我刚刚成为九尾时脱落下来的毛编织的,只要你将它戴在脸上,就没有什么伪装能骗过你!”   它抬起爪子指了指了两颗璀璨的宝石:“那里有我灵力刻画的维持面具运转的基本法阵,你平时也要记得储存灵力保养哦。”   关于这个面具,九尾还有两个小秘密没说,一是这个面具是认主的,只有大茶树能使用,二是宝石的亮度取决于它的心情,它的心情越好,宝石越亮,心情越糟糕,宝石越暗淡。   这两个秘密都不影响面具的使用,看看大茶树什么时候能发现吧!   暗藏了些属于幼崽别别扭扭心思的九尾还没来得及等到嘉木英发现面具上的秘密,就先等到一个晴天霹雳———   那颗被嘉木英细心呵护了三年多、九尾想起来就后悔没当场将它烤了吃的大白蛋,破!壳!了!   它蹲坐在窗台上,看着那个坐在蛋壳碎块里还不忘娇声娇气向嘉木英撒娇的红金绒团子,默默磨了磨爪子。   这蛋怎么就孵出来了呢?   嘉木英这三年已经恢复了不少记忆,比如怎么成为一名合格的红金绒团子饲养员,他有大量心得。   涅槃后再一次诞生的凤凰似乎与最初梧桐林里遇见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性格坚毅了不少,至少没有一着急一委屈就开始掉眼泪,哭到毛毛都变得湿嗒嗒。   嘉木英熟练地将蛋壳捏成适合吞咽的小碎块,一块接一块地耐心投喂起来,时不时还摸摸它的小肚子,确认没有把它吃撑着。   喂绒团子的时候,嘉木英恍恍惚惚有种错觉———他并没有消失几千年,他依然和他养的幼崽们呆在一起,过着平淡而又幸福的人生。   “啾~”吃不下啦~   在清脆的啾啾声里,嘉木英拉回了自己飘远的思绪,看着掌心暖烘烘的绒团子清澈又信赖的眼神,他缓缓压下了心中的怅然与酸涩。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刚破壳的凤凰基本除了吃就是睡,在绒团子倒头就睡时,嘉木英将它放下,轻轻掩上了的房门。   记忆还没有恢复前,他已经在这座山上移栽了一些果子特别好吃的树,也移栽了数棵生命力旺盛的梧桐,还移栽了很多竹子。   竹子结出的果实名叫练实,他和小狐狸谁都不爱吃,可每年结果的时候,他总会下意识地收上一兜最饱满的练实,然后将它晒成果干存到罐子里,好像已经做了千百回这样的事。   嘉木英就近找了棵竹子,他的手搭在竹干上,灵力源源不绝地送过去,竹子很快开花结果,长出了新鲜饱满的练实。   嘉木英将这些练实都摘下来,一低头看到腰间挂着的面具上,那两颗璀璨的宝石有些暗淡———某只九尾嘴上不说,身体也诚实地没跟来,但心里的不爽估计都快将它自己淹没了。   嘉木英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这两只崽日后相处,恐怕还有的磨。   ……   “这个是我的玩具,你不许抢!”   白色的九尾扑向一团红色的毛茸茸,红色的毛茸茸刷地张开翅膀叼着玩具飞到了天花板上,还不忘回过头给它一个得意的眼神。   九尾前几年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它的九条尾巴都气到竖了起来:“臭鸟!你快把我的玩具还回来!”   “就不就不!”天花板上的红金团子用爪子牢牢抓住那个布缝的小玩偶,得意道,“有本事你也飞上来呀~”   小狐狸虽然长出了第九条尾巴,有了可以化形的资格,但它本质上还是一只刚脱离幼稚时期的崽,傲娇又霸道的它在小凤凰还是大白蛋的时候就看小凤凰不顺眼,等小凤凰破了壳,那就更不顺眼了,双方时不时就要干仗。   不是今天九尾拔了小凤凰的毛,就是明天小凤凰踹了九尾的尾巴,两小只只要碰面必掐,刚刚的场景属实家常便饭。   小凤凰示威似的用爪子抓着九尾最近最爱的鹿玩偶,嚣张地在它头顶盘旋了一圈,还发出挑衅一样的“啾啾”声。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退个鬼啊退!   九尾将自己的一串尾巴在地上用力一甩,灵力运行着减轻身体重量,借着那一瞬的反震力,它高高跃起果断出爪,动作灵活到不像一只狐狸,在它落下时,天空中飘下几片红金色的漂亮绒毛。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从小凤凰的脸上转移到九尾的脸上。   “啊啊啊啊啾啾啾———”小凤凰发出惊恐的尖叫,它的爪子因为受惊张开,鹿玩偶坠下来,被小狐狸用尾巴接住。   它高高地昂着脖子,像胜利归来的王者:“挑衅我?这就是代价!”   小凤凰看着自己绒毛明显比周围少的一块肚皮,崩溃道:“九尾我要在你头顶拉屎啾!!!”   ……   嘉木英:“所以这就是你拆了它椅子的原因?”   “不然呢?!”   九尾愤怒地扒拉着自己的脑袋顶,虽然小凤凰没有真的丧心病狂到在他头顶拉屎,但九尾只要脑补一下“头顶拉屎”的威胁,就觉得自己已经不干净了,这招不仅杀伤力超大,还侮辱性极高。   嘉木英叹了口气:“我已经教育过它了!”   这招虽然立竿见影,但确实过于恶心,嘉木英想到如果小凤凰恢复了自己第一世的记忆再想起这一日的画面……他怀疑它可能会尴尬到想去再涅槃一次。   九尾幽幽道:“它对我造成了心理创伤。”   嘉木英:“……”   说的也确实是实话。   九尾一边维持着幽怨的表情,一边用尾巴扫过来一个简陋的圆凳:“为了弥补我,以后这就是它的位置。”   崩溃的九尾拆掉了小凤凰的专属座椅,并用尾巴迅速给它削出了一个简陋到没有任何防护的圆凳,正常情况下此时又应该有场鸡飞狗跳,但正心虚尴尬着的小凤凰没有丝毫反抗,顺从地点了点头。   想想要是有其他异兽幼崽敢对它这么干……小凤凰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九尾真是只能忍的好狐狸。   一场风波就这样在双方各退一步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消弭了,就是小凤凰每次踮着两只爪子站在圆凳上努力伸着脑袋去够东西的场景,看起来有亿点点心酸。   嘉木英从不掺和它们俩之间的恩怨,因为他发现只要他掺和进来了,无论他怎么做,两只崽都会觉得他更偏心另一方,要是让它们自己解决,反而气不了多久就会和好,当然,和好不了多久又会鸡飞狗跳,主打一个周而复始,始而复周。   在九尾和小凤凰第N次干架的时候,嘉木英已经能相当淡然地歪在躺椅上,盖着条毯子闭眼晒太阳,躺椅摇起来吱呀吱呀的,身边灵气混乱,时不时有什么东西从不远处窜过去,然后发出“啾”或者“嗷”的声响。   有时嘉木英会洗点儿水果,削好后搁在躺椅旁的圆木桌上,时不时就有红红白白的风吹过去,然后盘子里的水果就莫名其妙少上几个,直到变得精光。   从遇到白泽的转世后,嘉木英恢复的记忆便越来越多,作为“玉川”时的记忆他几乎已经要全想起来了,他努力抑制自己不去想他消失的那三千多年里四只幼崽过得究竟有多苦,要在人类的王朝里闯出有记载的盛名又有多累,在他的记忆里,他们都还是天真可爱,无忧无虑的孩子,却眼间成了故事里的传奇。   不真切感和已经确定了失去感缠绕在心脏上,就像漫长的不知结束时间的雨季。   记忆恢复的越多,嘉木英便越爱做梦,他的梦里总是充斥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醒来后大多会忘记,但有时他也会以特殊的视角,见证他缺席的三千多年。   在梦里,他看见四只幼崽化作人形,有的加入了部落,有的在大荒各处游历,他看见凤凰在山间造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小院,他看见苍龙被称呼为大祭司,他看见白泽和部落里的人打成一片,也看见麒麟收了一个学生,真正有了老师的样子。   他也见证了不容情的时间。   一代代人类死去,成为山间的孤冢坟茔,有的的部落发展成城池,于战火之中完成兴衰更替,他养大的孩子风华绝代却慢慢老去,岁月爬上鬓边青丝,看不出年龄的皮囊里栖息着倦怠的灵魂。   这是梦,或许也并不是梦。   但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一个束手无策的旁观者。   “嘉木英?嘉木英……”   他几乎沉浸在这些不间断的梦里,但有声音穿过遥远的梦境,分不清真假与虚实。   “———大茶树!”   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覆上了心口,为心口披上了隔离的甲胄,他终于从梦里挣脱出来,看见九尾顶着红金色的小凤凰趴在他的胸膛上,表情难得一致。   九尾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和嘉木英离开人类城池的那天,那时它觉得嘉木英的心里有一场好大好大的雨,它以为几年过去,这场雨会停歇,没想到却终至滂沱。   它将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变大,如厚实的被子一样盖在嘉木英身上,难得地不知所措。   它不知道要怎么阻止这场雨,很多细细碎碎的线索在此时串联,九尾想起嘉木英移栽的那些树,想起他建房子做玩具的熟练,想起他在布庄外的怅然若失,想起那个被他忘得只剩浅淡影子的故事。   九尾最擅长捕捉人的情绪,但无论嘉木英怎么晒太阳,他心里永远是潮湿的雨季,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演变出泥泞一片。   好像从它变成九尾,小凤凰破壳以后,嘉木英就越来越没有以往活泼了,他曾经很少用原型,习惯以人形出现,现在也经常变成原型扎根在阳光下,时间还一次比一次长,哪怕以人形出现,在教完他们后,他也总是在二楼的落地窗边的躺椅上,盖着毯子晒太阳。   一切改变都似乎有迹可循,又似乎悄无声息。   “啾……”小凤凰落在他的颈窝,担忧地团成一只圆圆的团子,不知道为什么,它心里很慌,似乎在遥远的过去,它曾经历过一场痛苦的离别。   嘉木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摸了摸身上的两只幼崽,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身上,带来些微暖意。   ……   “大胖鸡———”小狐狸如以往一样,用九条尾巴将自己挂在茶树的树枝上,它看到茶树的树冠上有了秋日的金黄,“异植也会经历四季的变化吗?”   “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大胖鸡!”   红金色的团子如今身形长开了些,能看出翅膀和尾巴,但敦实到几乎没有脖子,捏一捏就知道都是认真养出来的实心肉,但这并不影响它飞起来的轻盈。   圆滚滚的小凤凰振翅飞到九尾的边上,冷酷地用爪子去掰它的尾巴,吓得九尾立刻引体向上,从倒吊改为蹲坐。   “不要闹啦!”九尾先发制人,“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九尾是异兽,他的传承里并没有提到异植会不会经历四季荣枯,但小凤凰似乎与嘉木英早有渊源,九尾甚至还有一次听到它喊“先生”,那时的嘉木英像被钉住一样站在原地,他平静地问小凤凰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在说什么,小凤凰却是一脸茫然地回答“不记得了”。   “好像……不会?”传承记忆里只会留下知识与上一次重要记忆中少量又断续的碎片,碎片里好像有什么绿色的树影一晃而过,“除非生病了,或者要离开了。”   小凤凰也注意到了头顶巨大树冠中日渐增多的黄叶,它心里有些没底,却还是努力安慰九尾道:“嘉木英有分寸的。”   可事实说明,有些树的嘴比矿石还硬,明明问题已经明显到在他们两个面前无法掩饰,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某一天嘉木英从树变成人,达成统一战线的九尾和小凤凰拦下了他,一脸严肃的和他说要好好谈谈。   九尾气势汹汹:“为什么生病了不想办法治?”   小凤凰附和道:“不知道我们很担心吗?”   “这并不是病。”嘉木英看着他们担忧的眼神,“只是我的时间要到了。”   时间要到了的树,自然会开始凋零,走向枯朽。   从化形之后的第一天他就冥冥之中有所感应,现在的世界叫做[大荒],而他并不是一棵正常传承下来的树。   他早该寂灭在几千年前的天地灾劫中,只是因为未知的原因,有海量的功德涌向了他,将他从虚无里重新拉回人世间,又支撑着他在几千年中从一粒种子长成一棵树。   九尾在他的树根下安家的那一年,他隐隐触碰到了化形的契机,于是在来年的开春,他有了人形,名为“嘉木英”。   他之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直到他的记忆恢复的越来越多,他才明白这不是什么心血来潮,而命运注定,他是玉川,也是嘉木英,他或许应该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虞荼”。   属于“虞荼”的记忆恢复的不多,但也足以让他隐隐明白他为什么会到这里,嘉木英的时间不像玉川一样有几百年,他只有依靠功德堆砌出来的、十多年的时光。   不知道是在遥远的过去待久了,万年之后的未来在呼唤着他的灵魂归去,还是命运长河里这一段空缺的时间已经被填满,于是不容许他再停留,嘉木英能感觉到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每一次醒来都比前一次更加费力。   已经闭环的命运长河不允许他过多透露,他只能假借自己那所谓[洞悉万物]的天赋,和他们讲述一些规则允许的未来,他不知道面前这两只幼崽以后的结局,但那不好的直觉如同蛛丝缠绕心脏,一层层让人窒息。   他只能在日常生活中教导着他们看开一些,不要对什么过分执着,要保护好自己,要小心提防坏人……离别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才发现还没有教的东西越来越多。   从那一天拦住他“质问”过后,九尾和小凤凰好像也感知到了什么,他们学习起来时不会再撒娇耍赖,好像一瞬就从幼崽长大了靠谱的小大人。   秋天到来时,玉川和他们居住的这座山上的其他树一样,他也进入了秋天,高大的茶树变回原形,树冠金黄一片,有种绚烂的美丽。   九尾和小凤凰蹲坐在金色的落叶堆里,等候着那棵他们熟悉的大茶树醒来。   在傍晚的时候,熟悉的、会温柔对着他们笑的嘉木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与他们相携着回家去,谁都没有提及即将到来的、名为离别的那片阴云。   夜晚的星星很亮,他们躺在屋顶上,九尾抱着尾巴,透过尾巴毛数星星,小凤凰因为与空白记忆里相似的不安,表现得有些焦躁,它在害怕分离。   在夜空下,在星光里,嘉木英轻声说:“不要害怕。”   模模糊糊的记忆又被揭起了一角面纱,他想起了万年之后的、最初的相遇。   “我的天赋告诉我,万年之后,我们还能再相见。”   小凤凰窝在它的颈侧,闷闷道:“真的吗?”   “真的。”他说,“只是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一些断续的记忆袭来,他的唇边露出一个微笑:“也许在很久之后的未来,你会先遇到一棵和我同源的小茶树。”   “和你同源的小茶树?”小凤凰愣愣地抬起脑袋,“他长什么样?”   “你遇到时就知道了。”嘉木英说,“不过记得以我的名义给他留一份遗产,不然等我醒来后,我和它都得露宿街头。”   “我才不会让你露宿街头呢!””小凤凰有点不高兴,它气鼓鼓道,“凭什么他一长大就能遇到你?我才不要理他!”   “那好吧。”嘉木英笑了笑,“都随你。”   旁边假寐的九尾骨碌碌滚过来,正好滚到嘉木英怀中,它小声问:“那很久很久之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会的。”嘉木英说。   “那以后你要是再次见到我,一定要第一眼认出我来。”九尾说,“如果你认不出,我会很生气的。”   它想了想后,凶凶道:“我如果生气,你就永远永远都见不到我啦!” 第332章   秋日的第二天傍晚, 金乌隐下地平线,落叶都黯淡得失去光泽,九尾与小凤凰没能等到那棵熟悉的大茶树醒来。   他伫立在晚霞的余晖中, 像是一幅极漂亮的画, 风一吹过, 就有金色的叶子从树梢坠下。   他们在树下等了很久,等到更深露重,也没能看到熟悉的人。   “大茶树最近太累了, 所以要睡得久一点。”九尾说,“对吧?”   “明天再来叫他起床。”小凤凰蹲坐在九尾的头顶上,“嘉木英偶尔也要睡懒觉的呀。”   于是他们等啊等,等了很多个早晨, 等到种下的果树收获了几轮,等到地上的野草荣了又枯,青苔爬上不曾打理的石板,岁月朽坏木头的屋顶。   小凤凰长成了大凤凰, 又得以顺利地化作人形,他的人形依然同几千年前那样雍容美丽, 那些异兽异植的影响, 一直延续至今。   他比涅槃之前沉静了很多, 随着他正式长为成年体, 那些散落的碎片记忆就在他脑海中一点一滴复苏。   凤凰会在每一次涅槃后忘掉所有, 重新再来, 又会在成年后将曾经的记忆一点点唤醒,生命走到最后时, 所有的记忆会纷沓而至,提醒他究竟度过了多长的岁月, 又经历了多少离别。   每涅槃一次都会多一世的记忆,凤凰涅槃没有极限,但会一次比一次短,如果涅槃失败,无法浴火重生,以后天地间再诞生的就是新的凤凰,再与前者无关。   大茶树已经沉睡了快四百年,那些金色的叶子掉光后,树上再也没有冒出新芽,凤凰和九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为沉睡的茶树输入大量的灵力,以维持着他形体不朽,但他们心知肚明,茶树里没有意识,这只是一具空壳。   曾经三人合力一起搭建的漂亮小楼已经在岁月里修修补补了许多次,它好像还是曾经的小楼,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里,原来的痕迹越来越少。   第五百年,九尾决定离开。   “既然你们之前可以以海量的功德唤醒他。”他说,“也许之后也可以。”   上一次形神俱灭都重新发芽生长,这一次躯壳仍在,难度说不定会低很多。   凤凰留在了那座山上,他还住在小楼里,也时不时去和大茶树说说话,他有时会去人类的城池,白泽已经声名鹊起,但也轮换到第三代,之前嘉木英曾在布庄门口短暂遇见过的那位白泽,已在岁月中长眠。   凤凰时不时能听到这位新白泽的消息,说他消灭了何处的堕兽,保卫了哪座城池的安宁。   凤凰发现,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寂寞。   习惯了那些来来往往留不住的朋友,习惯热闹过后那绵长的孤独。   世间堕化的异植越来越少,堕化的异兽不减反增,大约是因为植物的生命漫长,死亡后新的异植有漫长的成长期,而异兽死亡后,几百年就能重新“复活”。   人类现在已经不称异变的异兽异植为堕兽了,他们将那种让生灵异变的物质称为“诡”,将异变的存在统一称呼为“诡兽”。   他们根据《山海经》,对这世间除人类以外的生灵做了详细划分,分为瑞兽、凶兽、灾兽等各个种类,但无论什么类型,只要被诡气侵染,就会被统一判定为诡兽。   凤凰在大茶树沉睡的第一千年,遇到了一只堕落化诡的异兽蜚,凤凰本应对所有的诡兽痛下杀手,但这只蜚好像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唯一的一只眼睛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落到地上,眼里还有着理智的残存。   凤凰迟疑了。   他手中的剑本应毫不犹豫地斩断蜚的脖子,但他终究没有下得去手。   他带着蜚找了一座与太山气候相近的、离他家也很近的高山,用了两世所学的能力,倾尽所有灵力将它封印在了此地,又在这座山的外面布满各种保护与禁封。   或许有一天能研究出将诡气与异兽分离的办法,只要这只蜚一直保持着残存的理智不被阵法彻底消磨,或是破坏阵法出来行凶作恶,它也有可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即使这种可能很低很低,将他封印在自家附近,如果他要跑出来作恶,凤凰就能在他作恶前先将他收拾掉。   生活好像就这样恢复了寻常,凤凰在之后的几百年里,又陆陆续续遇到过几只诡兽,再也没有发现过像蜚这样特殊的存在。   大茶树沉睡的第一千四百年,凤凰离开了家走遍了大荒,他在旅途中见到了九尾,于是短暂停留。   九尾已经不再像幼年时那样和他打打闹闹,他和人类在一起呆久了,变得愈发像个人类,或者说,像个心眼子很多的人类。   狐狸本来就是很聪明的生灵。   见九尾生活的很好,凤凰便没有过多打扰,他继续着他的旅途,直到在一座山上捕捉到熟悉的气息———不是他涅槃之后陆续认识的好友,而是几千年前,它作为天地间第一只诞生的凤凰时的友人。   这座山上有一条几百米长、又凶又怂的大黑蛇,凤凰和它狠狠打了一架,这条蛇被打惨了,身上肿起了许多大包,还掉了很多鳞片,眼泪狂飙的大黑蛇直接缩到了黑漆漆的龟壳里,无论凤凰怎么敲它的壳它都不出来。   凤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曾经的友人,而这条蛇身上带着熟悉的气息,在他所认定的事上,凤凰格外有耐心,大黑蛇缩回了它的壳里,凤凰就坐在它的壳上,守壳逮蛇。   异兽短期内不吃不喝并不会影响身体,凤凰就这样蹲守了他小半年,蹲守到这条大黑蛇彻底没了脾气。   玄武也是服气,它的食谱很杂,天上飞的禽鸟自然也在食谱之中,因为一时眼拙没认出来天上飞的华丽大鸟已经开了智还化了形,它试图捕猎这只鸟当做猎物,结果反被“猎物”一顿暴揍,“猎物”甚至还嚣张地蹲在它的壳上,硬是要将它守出来才算数。   玄武的龟身里常年储备着吃的,但吃了小半年后早已空空荡荡,它只能灰溜溜地从壳里爬出来,扭头就与羽毛华丽的大鸟对上了视线,它哭丧着一张完全看不出表情的脸,告饶道:   “前辈我错了,我一时眼拙,呜呜呜呜您就原谅我吧……”   凤凰看着这条和半年前截然不同的怂蛇,以他良好的目力,一时间竟然也找不到这条蛇的眼睛在哪儿,只是从侧面看过去,有卷翘的眼睫。   “苍龙在哪里?”他直截了当地问。   他能看出来这条蛇并不是苍龙的转世,凤凰脑海中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苍龙如今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前辈您在说谁……”玄武的心虚直接写在了脸上,但幸亏他脸黑,凤凰窥不见分毫,可从他眼睫眨动到像抽搐的频率来看,他说的不是实话,“什么苍龙呀,我不认识。”   凤凰的灵力凝成一把尖锐的刀横在他的七寸上,微微陷入些许:“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我我说我虽然不认识苍龙但我知道他在哪儿前辈你把刀拿远点我害怕求求您了———”七寸上传来的威胁感和随时要挂掉的恐慌瞬间让只有外形吓人的玄武当场叛变,头顶蓝色菱形晶石的大黑蛇飙出眼泪,没一会儿地上就被砸出了两汪小小的水坑,“其实您可以多问问我的,咱、咱没必要一上来就武力威胁吧呜——”   他勉强将自己最后的哭音吞了回去,没办法,他还要脸呢。   凤凰慢条斯理地散了刀,警告道:“别耍花样。”   玄武点头如捣蒜,他将自己变得只有两米长,还不忘用自己的尾巴带上龟身:“您跟我来。”   这尊煞神听起来和苍龙颇有渊源,还是让苍龙自己去解决吧!它只是一条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黑蛇啊!   凤凰跟着玄武七弯八拐地在山腹中走,姿态看起来相当随意,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前方带路的小黑蛇上,如果这条蛇有什么异动,他第一时间就能将其制服或反杀。   玄武并没有耍花招的心思,但他总感觉背后凉凉的,连鳞片都挡不住那种发冷的感觉。   玄武:QAQ   好想立刻钻到它的龟身里,可它的龟身里已经没有吃的了!嘤!   在将凤凰带到一堵山壁前,他停住了脚步,怂怂道:“前辈,苍龙就在这里。”   凤凰在山壁上感应到了比黑蛇身上更浓郁的气息,但没有看到半点苍龙的影子。   凤凰皱眉:“在哪儿?”   “他就在这堵墙里!”玄武甩着尾巴使劲拍山壁,“苍龙你不要躲着了,你的仇家过来啦!你不要连累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呜呜呜———你快出来啊!”   凤凰:“……?”   他疑惑地看着一边嗷嗷哭一边拍山壁的小黑蛇:“我什么时候成他仇家了?”   “您、您不是吗?”小黑蛇哭得打嗝,“您要不是他仇家,您干嘛气势汹汹地堵我小半年!”   是朋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哪儿,不是仇家又怎么可能这么执着!   “苍龙你出来啊!你不要躲着我知道你在家!”玄武将山壁拍得震天响,“你朋友来看你了!你赶快出来啊!他说他不是你仇家,包真的!”   小黑蛇看起来确实不像骗人,但凤凰眼前的山壁也确实没动静。   凤凰走到山壁前,玄武怂怂地让开,给他腾出最佳位置,凤凰抬手将灵力注入到石壁中,在石壁中一寸寸寻找起来。   或许是避无可避,石壁上开始浮现鳞片的痕迹,凤凰听到苍龙的传音———   【凤凰,好久不见。】   虽然来的一路上已经有了猜测,但真正听到故人的声音时,凤凰还是怔愣了许久,他在山壁前站了好一阵子才轻声回答:   “……是啊,好久不见。”   将近两千年没有再见,再见时一个舍弃躯壳借助山川延长寿命,一个已涅槃重生只剩大半记忆,终究不复往昔。   玄武不太懂他们究竟是怎样的朋友,但他们俩开始交谈的时候,他倒是被两种不同的灵力同时丢到了通道外,他的龟身也顺便跟着丢出来了,在他身边像陀螺一样转了三圈。   玄武:“???”   用完就扔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绝对不是苍龙的仇家,一定是苍龙的朋友,简直如出一脉的没良心还欠扁!   一边生气一边肚子叫得震天响的玄武愤愤地捕猎去了,他决定将龟身里的空间用到极致,他要在每一个角落里的囤满食物,以后就算堵他一年,他也不带出来的!   ……   春去秋来,凤凰在这座山上停留很久,久到玄武也终于和他熟悉了起来。   凤凰这才知道这条看起来又大又凶的黑蛇虽然是异兽,但并没有天生的传承,以至于它诞生之时出了点小意外———本来应该龟蛇双生,但只凝聚出了一个意识,这个意识更习惯以小黑蛇的身体来活动,龟身虽然相当于他的另一个躯壳,但大多只被他用作储物,装一些好吃的好玩的。   因为玄武的战斗力实在菜得惨不忍睹,凤凰闲暇时忍无可忍,硬是要将烂泥扶上墙,抓着玄武就开始训练,练狠了的时候,凤凰有幸见到了让自己哭笑不得的一幕———   玄武的蛇躯突然不动了,而搁置在一旁的黑漆漆的龟壳里,突然冒出了龟脑袋和短胖的四肢,最后面还跟着一条小小的尾巴,这只突然出现的乌龟在瞄了凤凰一眼后,果断将脑袋四肢尾巴通通收回了壳里,整个过程丝滑流畅不到一秒。   捏着软趴趴蛇躯七寸的凤凰:“……”   他算是发现了,玄武虽然战斗力不行,但逃命速度一流,简直将“怂与苟”发挥到了极致。   凤凰努力了很多次,玄武攻击的本事不见上涨,但保命能力倒是一个不落,全学了个清楚明白,逃命速度更是屡创新高。   虽然学得有点偏,但每只异兽都有每只异兽的性格,凤凰最后还是选择了尊重。   虽然暂时与苍龙玄武呆在一处,但凤凰仍旧会定期回到山上去给茶树补充灵力,维持他的躯壳不朽,也会修整小楼,让他想回来时还是地方住。   有了曾经的故人,凤凰好像回到了先生还在的时期,心间那种巨大的空洞感减缓了不少,终于让他的神经不再那么紧绷。   又过了几百年,凤凰重新回去给茶树补充灵力,看到了九尾在树下留的传讯,九尾说他的时间到了,可他想要寻求能活到与嘉木英同源的小茶树诞生的时代,他确定自己不甘心。   他决定用全部的力量撕开时空,尝试着制造时空乱流,进入时间之中的狭隙,或许能够在恰当的时间,短暂地通向未来。   九尾用自己花了百年炼制的青铜塔罩在小楼外面,将他们曾经居住的小楼带走,他开玩笑说反正凤凰也很久都不回来住一次,还不如将小楼让给他,如果他在时间中的罅隙里回不来,迷失在虚空里,至少还有个地方住。   传讯是单向的,所以凤凰无法再联系上九尾,认真一点说,这并不是什么传讯,而是九尾特意给他留下的告别。   凤凰想起很久之前,先生沉睡以后,他们在小楼里分别的前一天,凤凰问九尾,用一生的时间去追寻十几年相处里的那个人的回来,值得吗?   九尾只是反问:“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不就已经有答案了吗?”   家人,怎么会不值得。   ……   从那封传讯之后,凤凰就彻底失去了九尾的消息,又过了几百年,怂怂的玄武终于慢吞吞地化作了人形,凤凰在教导着他驯服自己的野生四肢后,突然若有所感。   他这一世的时间,即将抵达尽头。   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凤凰的内心无比平静,他做好了一切交接,包括在他离开后的那些时间里,先生的躯壳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凤凰与苍龙和玄武告别,苍龙的情绪一向内敛,与山川同化后便更加深藏,反倒是被凤凰一抓着训练就各种逃脱的玄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俊朗的容貌都扭曲到不能看。   “不用舍不得,也不用难过。”凤凰说,“百年之后,我还会重新回来。”   于是玄武真的傻傻地等了一百年。   他甚至做好了未来见到一只红金色绒团子的准备,还打算趁凤凰前辈幼年时没有记忆倒反天罡当长辈的计划,但一百年后,凤凰没有来。   第二个一百年,他还是没有来。   等第三个一百年时,玄武再也忍不住了,他循着记忆里还未曾大改的地势,去了凤凰前辈曾经居住的地方,那棵凤凰前辈无比珍视的茶树依旧伫立在原地,只是那栋小楼不见踪影,阵法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上面镶嵌的宝物灵气都不再盈满,至少有百年未曾补充。   玄武感到了茫然,他选择回到山壁前,叫醒了苍龙。   借助山川延长寿命并非没有代价,苍龙时不时就会陷入沉睡,短则十几年,多则上百年。   在费了好一番功夫将苍龙彻底叫醒后,玄武问出了他的疑惑,在一番卜算后,苍龙告诉他,凤凰在经历第四次涅槃。   玄武很疑惑,不应该是第三次吗?   苍龙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幽幽道:“人心难测。”   玄武不太明白,因为他不怎么接触人类,也不太爱去人类的城池,所以苍龙这样说,他也似懂非懂。   “我还要继续沉睡。”苍龙说,“你去人类的城池里,伪装成普通人与他们相处三百年,等三百年后你再回来,就明白了。”   迷迷瞪瞪的玄武懵懵懂懂地下了山,挑选了一个他看起来特别顺眼的城池,顺利地伪装成了一个普通人。可还没等到三百年,两百多年后,他狼狈地连夜回了山。   他没有向苍龙讲述自己这两百多年在人类王朝的经历,但他确实变了许多,这两百多年带来的改变,远胜以往数千年。   又过了百载,玄武再次见到了凤凰,比起最初见面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凤凰沉郁了许多,他先去见了那棵许久未见的大茶树,修补了阵法,换上了灵物,然后他和苍龙秘密地交谈了好几天———当然,他又是被连着龟身一起丢出去的那个。   凤凰好像和苍龙一同准备了一个极疯狂的计划,苍龙偶尔会对玄武流露只言片语,但玄武不知全貌。   可恶!什么垃圾谜语龙!   愤愤的玄武还是老老实实依照他们俩的吩咐准备这准备那,他的自我调节能力超好,安慰自己他迟早能知道全部真相。   主打一个“冷脸干活妥妥帖帖,但封心锁爱”。   光是在大荒确定最终的计划的地点,他们就花了两百年,玄武在这个时间段里得知一件让他格外震惊的事,这不是凤凰的第四次涅槃,而是第五次。   关于自己的第三次与第四次涅槃究竟经历了什么,凤凰从未提及只言片语,但玄武从他日常偶尔流露的些许言行里,管中窥豹似的得知了一些沉重的、让人最好不要细想的东西。   他忽然意识到那两百多年的经历所带给他的或许不是最残酷的体验,即使那些体验已经让他足够狼狈。   凤凰在最终计划的地点用各种天才地宝改动那座山,玄武在大荒的各处收集凤凰所需要的东西,在收集一样作为阵法核心的物品时,玄武遇到了两棵树,两棵时间已经到了尽头的树,一棵名为帝休,一棵名为帝屋。   他们的时间在自然更替中即将走到尽头,而玄武所需的物品又恰巧在他们身上,他们以这样物品为报酬,希望玄武能护送他们到达无灵之地。   玄武困惑道:“无灵之地千里焦土,只会加速你们的离开。”   “没有关系。”白发苍苍的帝休说,“我们只是想去看看。”   在生命的最后,他总是会梦见一颗遮天蔽日的树,梦见热闹的集会,只是一切都蒙了层厚重的云,看不真切,看不清晰。   “放心吧,不会赖账。”他旁边的帝屋也说。   草木虽然生命悠长,但与之相对的是漫长的成长期,无人看护的情况下比异兽幼崽更易夭折,他们走遍整个大荒,聚集了所有未曾堕化的异植,又在大荒选了一块很好的位置安家,以后新诞生的草木幼崽就不必在开智之后担惊受怕。   他们这一生已尽己所能,再无遗憾,去追寻几千年前那遥远的“梦”,也是他们最后决定的归途。   玄武接下了这个请求。   他护送着这两颗垂垂老矣的树到达了千里焦土的无灵之地,见到了那巨大的建木残躯,建木残躯上无中生有地冒出金色光点绕着他们盘旋,有一些融入了玄武眉心,他脑海里多了关于灾劫的知识,繁琐又无序,像是命运在变化之中进行了无数次推敲,衍生出来的结果纠缠在一起。   玄武努力将这些东西都记下来,他虽然不太聪明,但他相信苍龙和凤凰一定会明白。   在凤凰第五次涅槃走到尽头时,玄武冥冥之中也感知到了自身的衰弱,他知道可以通过吃掉自己的龟身再延续几百年,可他没有这样做。   化形之后那么多年的经历与奔波,遇到过无数或好或坏的人事物,玄武已经很累很累了,可能是因为他比较笨,什么都慢吞吞的,所以他的寿命比其他异兽要长久,但长久的生命到最后,大都难逃倦怠的结局。   玄武将龟身留给了苍龙。   苍龙不惜与山川同化都要继续活下来,他的龟身在苍龙手里才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于是,某一个阳光晴朗的午后,玄武陷入了长久的沉眠,但他却并没有进入到无尽之海中。   苍龙在吸收了玄武的龟身后以龟身为媒介,强行留下了他的意识,将他投入到了尚未完成的荒山里,成为了荒山的阵灵,哪怕玄武的蛇躯因为意识的抽离而衰朽为粉尘,龟身也只余空壳,但只要荒山存在,玄武就不会从这个世间消失掉。   苍龙抹掉了玄武记忆里那些不好的遭遇与黑暗的阴影,又修改了一些细节,等玄武的意识被阵法的力量滋养着一点点复苏后,他依旧是曾经那条凶凶怂怂、憨憨傻傻的小黑蛇,而不是对漫长时间感到厌倦的神兽玄武。   ……   凤凰第六次涅槃后,才发现玄武成了荒山沉睡的阵灵,他和苍龙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争吵,一怒之下轰掉了苍龙所同化的小半座山。   在滚滚而下的山石声中,凤凰眼里带上了从未有过的失望:“你强行留下玄武的意识,修改他的记忆,你有征求过他的意见吗?!玄武是我们的同伴,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不是你的玩具,更不是你的消耗品!”   【回归无尽之海成为一条无知无识的白鱼,又或者像白泽一样转世面目全非———你以为这是什么很好的事吗?】苍龙说,【洗去一切旧日印记,就是全新的生灵了。】   【我强行留下玄武难道有错?】他的情绪同样激动,【只要荒山存在,玄武就能同存,他会永远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活着,再也不会有人欺骗他伤害他!】   【你看白泽转世成了人类,他为人类付出那么多,可有几次能善终?!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会阻止他化作无尽之海!】   凤凰觉得吸收掉玄武龟身的苍龙不可理喻,甚至偏执到有些疯狂———   【天道要我们生我们就生,要我们死我们就死,凭什么要听它的?凭什么要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它手中任凭处置!】   ……   这场争执最后以不欢而散结束。   凤凰依旧在大荒的各处寻找能够构建[荒山]的材料,苍龙也同样,争执并没有让他们停下计划,可凤凰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他有点信不过苍龙了。   他在[荒山]的很多地方都布置了一些隐秘的暗手,但他希望这些布置永远都没有用上的那天。   凤凰第七次涅槃期间,人类遇到了一场大劫难,从此分作了东西两部分,苍龙培养的下属已经成了气候,他们进入西方,炮制了一场名为“神庭”的弥天大谎,建木在西方的传说里扭曲为了“世界树,由阿斯加德、雾之国、米德加尔特三部分组成,有了“神明”的概念。   从此西方有了历史与传说。   只要信仰足够,谎言即可为真,苍龙用千年完善这个巨大的谎言,以“尼德霍格”的名义收集信仰,将自己变作了伪神明。   他的天赋是[命运指引],只要他明确自己的目标,便能在千头万绪之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   所以苍龙用伪神明的全部力量大胆地窃取了一次天道权柄,得知形成无灵之地那场灾劫的万年之后,还有一场同样巨大的灾劫。   越发偏执的苍龙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在那场灾劫里,取天道而代之。   这是一场漫长的谋划,漫长到凤凰结束了第八次涅槃,步入到第九次时也未曾断绝。   凤凰已在第八次涅槃里联系上了东方的人类,他每一次涅槃重生后都会与人类保持或远或近的联系,他的天赋会使他每一次重生后都为正面的情绪动容,次次如初,从不麻木。   幸福如此,痛苦亦然。   他偶尔也会听闻苍龙的消息,比如他沉睡了很久后才醒来,比如他在表世界兴风作浪,比如他忽然收养了一只谛听幼崽……诸如此类,纷杂繁多。   第九次涅槃后,凤凰感觉到了灵魂上的疲惫,他隐隐有种预感,他可能无法度过下一次的涅槃之劫。   在记忆恢复后,他去了一趟[荒山],[荒山]位于里表世界的屏障交界处,而屏障则在他第七次涅槃期间展开。   他从山上移栽了一棵有些腐朽的茶树———再怎么尽心保养,时间终究留下了痕迹。   他将这棵只有最初百分之一大小的茶树移栽到山脚,又通过与人类官方的联系,在做了一些利益置换后,将此处改造成了一个小镇,他在镇子里种满了槐树,因为人类的传说里槐树能招引亡者的魂魄归来,小镇被命名为“槐林”,意味“怀您”。   取完名之后的凤凰哑然失笑,觉得自己可真幼稚,所以他将围绕着槐林镇发展起来的另一个镇子命名为“当归”———这可不是什么谐音,只是一味药材名罢了。   围绕着荒山,百年间断断续续九个镇子拔地而起,最后被归纳在一处,名为“崇明”。   因为凤凰不愿过多改动槐林镇与当归镇,这两个镇子的经济发展渐渐落后,经济重心自然而然出现了转移,但凤凰不在乎这些。   他在槐林镇里制作了一栋小楼,又在当归镇里建了一座店铺,一点一滴,不假借他人之手。   记载了万年时间的书被放到茶馆里,这对于人类来说是极为珍贵的古籍,但对于凤凰而言,这只是能让先生更快了解世界的工具。   凤凰将过去还存在的事物一点点搬入店铺中,最后是他在万年前保留的那幅画,被小心地放在了最里。   他点燃了一盏青铜灯,灯里有一点烛火不灭———如果有谁要破坏茶馆,异动会第一时间传到他面前。   人类的社会日新月异,凤凰融入其中,看着一年年的飞速变化,倒也得了些许乐趣,他偶尔会指点一些官方的成员,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住在小楼里,过着退休一般的生活。   某一日,他冥冥之中感应到了天地意识的气息,跟随着那强烈的指引,他从小楼的“背景墙”中取出了一颗带着绿色纹路的珠子,珠子上延伸出一根细细的、银白色的线,自动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身体慢慢虚弱甚至已经生出了白发的凤凰一怔,记忆深处那熟悉的力量轻柔地抚去了他的不适,竟然让他有种掉泪的冲动。   他意识到,这或许已经到了先生在嘉木英时期所提到过的“契机”。   于是凤凰开始了寻找,最后在一家破破烂烂的慈心孤儿院里,见到了那棵与先生同源的小茶树。   【我的天赋告诉我,万年之后,我们还能再相见。】   ———这竟然不是安慰他的空洞骗局。   生命快走到尽头的时候,模糊的记忆只会越来越清晰,那么多世的记忆混杂在在一起,他竟然还能清晰地忆起那天晚上明亮的星星。   先生同源的幼崽看起来是个没什么能力的小哭包,他确实得多留些东西,免得幼崽连累先生复苏后流落街头。   凤凰其实有动过将幼崽带走亲自教导的念头,但天道意识表示出了不赞同。   九次涅槃里,凤凰和天地意识沟通的次数廖廖,但每一次都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凤凰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相信祂。   他将小楼和店铺在人类世界的法院官网里登记为遗产,赠予人的名字落款为“嘉木英”。   没有落款为“玉川”是他的一点私心,因为那几百年无忧无虑的时光,是他不想告诉这只小幼崽的秘密。   天地意识出手帮他遮掩了一把,让一切都变得合理化,他这几十年和天地意识的交流,快抵得上前八次涅槃的总和。   一切可能让这只茶树崽暴露的东西都被处理,凤凰差点怀疑这棵小茶树苗不是先生的同源幼崽,而是天道亲生孩子。   茶树崽成年的那天,凤凰将自己准备的遗产拍到了他面前:“签字。”   这棵幼苗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看起来傻乎乎的,也确实很好骗,他三言两语就让他放下了一大半的戒心。   给完遗产后天地意识又出现了,催着他赶紧离开,凤凰看着对面那个一无所觉的孩子,难得地软了心肠。   “等等。”他说。   那颗一直挂在他脖子上的珠子急切地闪着光,凤凰知道这或许是先生复苏的关键,但真正交给他的时候,他还是会怅然与不舍。   “拿着。”牢不可断的银色细线一扯便消失无踪,凤凰将它塞到那个名为“虞荼”的少年手中。   离开了珠子的滋养,力量便飞速流逝,凤凰心间有些遗憾。他已经等到了万年之后,但他大概等不到约定好的相见了。   凤凰摇上车窗,他们的视线在车窗缝隙里短暂地有了交集。   故事,从此开始。   故事,由此结束。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